提要:作為早期安源工運的重要領(lǐng)導人物,陸沉在安源工運史研究中一直被遮蔽。陸沉是惲代英領(lǐng)導的利群書社的骨干成員,自1922年11月到達安源至1925年9月離開安源,曾先后擔任過教員、團安源地委書記、俱樂部窿外主任、俱樂部主任等職務(wù)。陸沉在安源工作時間較長,與李立三、劉少奇一同共事,并一步步走上了俱樂部主任的領(lǐng)導崗位。安源發(fā)生“九月慘案”時,陸沉對形勢預(yù)估過于樂觀,未做好充分的準備和應(yīng)對,以致俱樂部遭受武力破壞。當然,此次慘案的發(fā)生,還與安源黨、團組織領(lǐng)導的疏忽,中共湘區(qū)委領(lǐng)導的缺點有密切關(guān)系。
安源,作為中共早期工人運動的重要基地,其工運史研究在建國后深受路線斗爭的影響,尤其和毛澤東、劉少奇、李立三這幾位人物的命運沉浮直接關(guān)聯(lián),很多重要的史料和史事被嚴重扭曲,很難稱得上是科學的研究。改革開放后,經(jīng)過撥亂反正,相關(guān)機構(gòu)整理出版大量史料,幾位人物在安源的功績得到客觀評價,安源工人運動更客觀、更豐富的史事也被呈現(xiàn)出來。[注]萍鄉(xiāng)市中共黨史學會《安源路礦工人運動研究》課題組:《安源路礦工人運動史研究綜述》,萍鄉(xiāng)市中共黨史學會:《安源路礦工人運動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18頁。近年來,一些研究者也借助不同的研究視角,闡釋安源工人運動背后更深層的學理意義。[注][美]裴宜理著,閻小駿譯:《安源:發(fā)掘中國革命之傳統(tǒng)》,香港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馬學軍:《特派員制度與中共早期工人運動——以安源工運史為中心(1921—1925)》,《社會》2017年第2期;王強:《中共在安源的早期革命運作模式分析(1921—1925)》,《黨史研究與教學》2019年第1期。安源工運史研究,歷經(jīng)從政治宣傳到學術(shù)研究的轉(zhuǎn)變過程,可以說是中共黨史研究的一個縮影。
不過,作為受路線斗爭影響的“重災(zāi)區(qū)”,安源工運史研究盡管目前已有很多成果,但仍未完全擺脫路線斗爭的“陰影”。我們多會提及毛澤東、李立三、劉少奇三位人物在安源的領(lǐng)導活動,而對安源工運中其他青年干部、工人領(lǐng)袖和普通工人的活動事實明顯認識不足,甚至嚴重遮蔽。如陸沉這位與李立三、劉少奇一同共事,在1922年底至1925年9月先后擔任過團安源地委書記、俱樂部窿外主任、俱樂部主任職務(wù)的人物,幾乎不曾被列入安源工運重要人物的名單之中,[注]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下)一書,被認為是迄今為止史料最全面、內(nèi)容最豐富、篇幅最大的安源工運史研究參考書。該書下冊附錄有“重要人物簡介”,介紹了47位安源工運的重要人物。而陸沉卻并未被列入其中。這部史料集刊載的俱樂部罷工勝利周年紀念冊和兩周年紀念冊,保留了諸多陸沉在安源工作的信息。這成為我們爬梳陸沉在安源工作的重要史料依據(jù)。多數(shù)文獻資料更是只字不提其名,[注]裴宜理對安源研究的新著,同樣只提到毛澤東、李立三、劉少奇的活動,而對陸沉此人只字不提。更遑論有深入的研究了。當細心爬梳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當時刊印的資料,我們會發(fā)現(xiàn)陸沉不僅是安源早期工人運動重要的領(lǐng)導人物,還是惲代英領(lǐng)導的湖北利群書社的重要成員。本文主要借助俱樂部留下的紀念冊史料,考證陸沉來安源的來龍去脈,及其在安源工作的職務(wù)和領(lǐng)導活動,以增進我們對安源工人運動史和中共早期革命活動的認識。
關(guān)于安源工運的領(lǐng)導情況,曾為中共湘區(qū)執(zhí)行委員會書記的李維漢回憶說,“安源第一代不干了,第二代是李立三,第三代是劉少奇,第四代是陸沉?!盵注]江西省安源工人運動紀念館、劉善文、黃愛國:《李立三在安源史料述略》,《工運理論政策研究資料》1989年第11期,第25頁。陸沉是誰,是否在安源工作過,是否擔任過俱樂部的領(lǐng)導職務(wù)呢?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1922年5月成立,1922年9月發(fā)起大罷工,1925年9月因安源“九月慘案”被解散。這段時間內(nèi),俱樂部主任團成員的變更情況,在俱樂部留下的罷工勝利周年紀念冊和兩周年紀念冊上都有明確記載。陸沉在安源工作并參與領(lǐng)導安源工運的史實也明確記載其中。
據(jù)罷工勝利周年紀念冊載,1922年4月俱樂部籌備成立,“四月十六日開第三次籌備會時部員已達三百余人,遂選舉李能至為正主任,朱少連為副主任,并選出評議,干事若干人。五月一日勞動節(jié),俱樂部遂宣告成立”[注]少奇、少連:《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略史》(1923年8月),中共萍鄉(xiāng)市委《安源路礦工人運動》編纂組編:《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91年版,第117頁。。1922年9月大罷工勝利后,全體萬余工友加入,俱樂部改組,選出第一屆各級代表和職員?!爱斶x出總主任李能至,路局主任朱少連,窿外主任劉少奇,窿內(nèi)主任余江濤”[注]少奇、少連:《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略史》(1923年8月),《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130頁。??梢姡銟凡砍闪r李立三為正主任、朱少連為副主任;罷工勝利改組后,俱樂部正式選出第一屆主任團成員,李立三為俱樂部首任總主任,朱少連仍為副主任,增加劉少奇和余江濤進入主任團,分任窿外主任和窿內(nèi)主任職務(wù)。
1923年4月,俱樂部總主任李立三被調(diào)離安源去武漢工作,俱樂部主任團的人事相繼發(fā)生變更。據(jù)罷工勝利周年紀念冊上陸沉所作的第一屆干事會報告載:“總主任李能至自四月因事離安源后,職務(wù)由窿外主任劉少奇代理。窿內(nèi)主任余江濤自四月離安源后,職務(wù)由代理總主任劉少奇兼;窿外主任職務(wù),自三月起,則由陸沉代理(因窿外主任劉少奇自一月離安源后,因事留長沙,預(yù)料短時間不得來安源,故由陸沉代)?!盵注]陸沉:《干事會報告》,《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153—154頁。罷工周年紀念冊還附有俱樂部1922年9月至1923年8月第一屆職員名單和個人信息,其中前五位職員都是主任團成員,陸沉的名字明確在列(參見表1)。他的籍貫是湖北黃岡,年齡23歲,是幾位主任團成員中年齡最小的;他的通訊處與李立三、劉少奇一樣都是“本部”,說明是常駐俱樂部、負責俱樂部事務(wù)的主任團成員。這些說明陸沉1923年3月自代理窿外主任時,已然是俱樂部第一屆主任團的主要成員了。
表1 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第一屆職員表中的主任團成員[注]《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第一屆職員表》,《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202頁。
1923年8月俱樂部進行換屆選舉,選出第二屆各級代表和職員。俱樂部兩周年紀念冊中所附錄的俱樂部第二屆職員名單,列出1923年8月至1924年8月俱樂部職員的名稱和職務(wù)。據(jù)該職員表名單可知,第二屆俱樂部主任團成員有總主任劉少奇、路局主任朱少連、窿外主任陸沉、窿內(nèi)主任朱錦堂4人(參見表2)。這說明1923年8月俱樂部改選時,劉少奇正式當選為俱樂部總主任,陸沉也正式當選為俱樂部窿外主任,朱少連路局主任的職務(wù)不變,朱錦堂作為主任團新加入成員,分任窿內(nèi)主任職務(wù)。這4人組成的俱樂部第二屆主任團,總體負責1923年8月至1924年8月俱樂部的事務(wù)。
表2 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第二屆職員表中的主任團成員[注]《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第二屆職員一覽表》,《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325頁。
1924年8月俱樂部進行換屆選舉,選出第三屆各級代表和職員。因1925年9月安源“九月慘案”發(fā)生,俱樂部罷工勝利三周年紀念大會被破壞,三周年紀念冊未能刊印,我們也無法從直接材料得知1924年8月至1925年8月俱樂部第三屆主任團的人員構(gòu)成。不過,結(jié)合其它材料,我們大致可知陸沉于1924年8月或1925年春擔任俱樂部總主任職務(wù)。據(jù)1925年1月16日長沙《大公報》“萍礦夾餉風潮又軒然大作”報道,當時俱樂部替工人向礦局索要年終夾薪,“俱樂部主任陸沉即向群眾演說,謂夾餉已答復(fù)有發(fā),請即散圍。”[注]源源:《萍礦夾餉風潮又軒然大作》(1925年1月19日),《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第1187頁。易禮容、肖勁光、吳化之等人的回憶,也都說陸沉是在劉少奇離開安源后,擔任俱樂部主任的。[注]《易禮容同志談安源》(1980年3月),吳化之口述:《革命熔爐——安源》(1980年3月),載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安源工人運動紀念館編:《劉少奇與安源工人運動》,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58、162頁;肖勁光:《關(guān)于安源工人俱樂部的會議》,《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第918頁。增補版的《劉少奇年譜》記載,1925年1月15日劉少奇偕同陸沉、黃靜源代表工人與礦局談判;3月中旬后離開安源前往廣州籌備并參加第二次全國勞動大會,此后在中華全國總工會任職。[注]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室編:《劉少奇年譜(第1卷)》(增訂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34—38頁劉少奇于1925年春離開安源前往廣州、上海等地工作,擔任兩屆窿外主任的陸沉,這時接替劉少奇全面負責俱樂部工作也是合理的。
還有一種觀點,認為陸沉在1924年8月俱樂部換屆選舉時,就已接替劉少奇但任俱樂部總主任職務(wù)?!栋苍绰返V工人運動》下冊附錄的“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工會)發(fā)展概況表”中,記載1924年8月至1925年8月俱樂部第三屆“主任為陸沉、副主任需待考?!盵注]《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工會)發(fā)展概況表(1922—1930年)》,《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第1461頁。《安源路礦工人運動史(1921—1930)》一書也說,“李立三1923年4月調(diào)離后,他所任總主任一職由劉少奇代理。1923年8月劉少奇被選為總主任。1924年改選時,總主任改稱主任,由陸沉擔任?!盵注]安源路礦工人運動紀念館:《安源路礦工人運動史(1921—1930)》,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3年版,第236頁。1924年8月至1925年春,劉少奇還在安源工作,是否卸任俱樂部主任職務(wù)還需考證。
1925年8月俱樂部進行換屆選舉,選出第四屆各級代表和職員。《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冊附錄的“安源路礦工人革命運動大事記(1921—1930)”,記載“9月16日至18日,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隆重紀念罷工勝利三周年。此前,進行換屆選舉,選出了第四屆各級代表和職員,陸沉被選為俱樂部主任,黃靜源等被選為副主任?!盵注]《安源路礦工人革命運動大事記(1921—1930)》,《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第1443頁。1925年9月安源發(fā)生“九月慘案”,破壞了正在進行的紀念大會。據(jù)1925年10月4日《工人之路特號》第102期《安源工人俱樂部被解散》一文報道:“所捕之人,旋即釋放一大部分,僅留八人,解往萍鄉(xiāng)鎮(zhèn)署,內(nèi)一人系俱樂部副主任黃靜源,余均不知姓名。正主任陸沉,懸賞五百元捉拿”[注]《安源工人俱樂部被解散》(1925年10月4日),《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第872頁。??芍诰銟凡勘唤馍r,陸沉是俱樂部的正主任,黃靜源是俱樂部副主任。
總之,主要依據(jù)俱樂部紀念冊的史料,我們可明確判定1922年5月俱樂部成立至1925年9月俱樂部被解散這段時期,李立三、劉少奇、陸沉先后為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的總負責人。陸沉在1923年3月代理俱樂部窿外主任,并于1924年8月或1925年春擔任俱樂部總主任職務(wù),直到1925年9月安源發(fā)生“九月慘案”離開安源。那么,陸沉是誰?他在什么時間從什么地方來安源的呢?在安源還擔任過什么職務(wù),做了哪些工作,何以能成為俱樂部主任呢?以往安源工運史文獻資料不僅未曾明言這些問題,而且有意略去“陸沉”的名字。萍鄉(xiāng)市中共黨史學會新著的《安源路礦工人運動研究》書中所收錄的《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中的重要人物研究》一文,已經(jīng)把陸沉的名字正式列入安源工運重要人物的名單之中了。這可以說是一個重要的突破。該文介紹“陸沉”的信息和簡歷如下:
陸沉,湖北黃岡人,1921年冬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2年11月來安源工作,曾任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窿外主任、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安源地委書記、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總主任。1925年9月離開安源后,曾任湖北省農(nóng)民協(xié)會委員長、第五屆中共中央候補委員、中共江西省委書記等職,1930年脫黨后叛變革命。[注]黃愛國:《安源群星璀璨——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中的重要人物研究》,《安源路礦工人運動研究》,第645頁。
陸沉1930年后脫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后人對其1930年前革命經(jīng)歷的記敘和評價。從學術(shù)研究的角度看,我們并不能因他后來脫黨叛變就否定他之前的革命活動,反而要更可能的基于直接材料來客觀呈現(xiàn)他早期的革命活動。面對這份陸沉的簡歷,我們對他在1925年9月前在安源的活動不禁心生很多疑問:
第一,陸沉是湖北黃岡人,而不是湖南人。我們通常會認為,毛、劉、李三位人物都是湖南人,安源又處在湘贛交界之處,到安源從事工人運動的青年多是湖南籍青年。那么,陸沉是誰?一個湖北青年,何以會到安源從事工人運動呢?來安源之前有什么樣的教育經(jīng)歷和工作經(jīng)歷?
第二,簡歷介紹陸沉“1922年11月來安源工作”,并在前一年1921年冬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據(jù)俱樂部罷工勝利周年紀念冊中教育股報告載,1922年9月罷工勝利后,補習學校乃于10月間繼續(xù)開課,“十一月間,新聘教員陸沉,時新增校舍,都修葺竣工,又繼續(xù)開課……十二年一月間兩校繼續(xù)放假”[注]蔡增準:《一年半之教育事業(yè)》,《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173頁。。這可認定,陸沉確于1922年11月因被聘為教員來安源的。[注]而其他一些有關(guān)陸沉簡歷介紹性的文獻,如《湖北省志人物志稿》《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至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名錄(增訂本)》等著作,都記載陸沉是在1923年“二七慘案”后來安源,這是不準確的。1923年“二七慘案”后,確實有大量湖北、安徽等地青年干部為躲避迫害而來安源,可是湖北的陸沉何故早在1922年11就來安源呢?又是誰派他或者介紹他來安源的呢?
第三,簡歷介紹陸沉來安源后,擔任過俱樂部窿外主任、團安源地委書記、俱樂部總主任職務(wù)。陸沉于1922年11月來安源,1925年9月離開安源,在安源工作有兩年零十個月,某種程度比李立三、劉少奇在安源工作時間還長。[注]李立三1921年12月來安源,1923年3月離開安源,工作一年零三個月;劉少奇1922年9月來安源,1925年3月離開安源,工作兩年零六個月??梢哉f,陸沉在安源工作時間較長,擔任過教員、團安源地委書記、俱樂部窿外主任等多種職務(wù),經(jīng)驗豐富,是一步步走上俱樂部主任的領(lǐng)導崗位的。那么,陸沉在何時擔任團安源地委書記,做了什么工作?尤其是在他擔任俱樂部窿外主任、俱樂部主任期間,做了哪些領(lǐng)導工作,實際的效果又如何呢?
第四,1925年9月安源發(fā)生“九月慘案”,這對安源早期工人運動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陸沉是俱樂部當時的總負責人,那么在慘案發(fā)生前后,他做了哪些工作?安源“九月慘案”的發(fā)生和他本人的領(lǐng)導有何關(guān)系呢?
前兩個問題涉及陸沉來安源前的情況,后兩個問題涉及陸沉來安源后的工作情況。本文接下來對這些問題一一進行分析。
陸沉究竟是誰?來安源前有什么的教育和工作經(jīng)歷?是誰指派或介紹其在1922年11月來安源呢?
據(jù)《湖北省志人物志稿(第一卷)》載:“陸沉(1900—1940),本姓盧,名吉山,字斌。黃岡戴家沖人。1918年,就讀于武昌中華大學附中,開始接受新思想,‘五四’時期參加過武漢地區(qū)的愛國學生運動,加入惲代英、林育南所辦利群書社。1921年夏,在八斗灣浚新學校任教,加入共存社。同年冬,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2年,入湖南省第一師范學習。”[注]湖北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湖北省志人物志稿》第1卷,光明日報出版社1989年版,第281頁。易禮容回憶說,“此人原名為盧斌,湖北黃岡人,是林育南同志同一個村的人。那村只有林、盧兩大姓。陸沉的工作能力頗強,曾是惲代英同志在私立中華大學附中的學生。立三、少奇同志離開安源后,他任俱樂部主任?!盵注]《易禮容同志談安源》(1980年3月),《劉少奇與安源工人運動》,第158頁??梢姡懗羴戆苍辞安⒎鞘呛钡囊粋€無名青年,而是與林育南同村,與惲代英有密切師生關(guān)系的青年人物,能力很強。既然如此,那么陸沉在“五四”時期及來安源之前的活動,自然也與惲代英、林育南等利群書社成員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
惲代英于1917年10月在武昌發(fā)起成立互助社,在其影響和幫助下,武昌地區(qū)又先后成立如健學會、日新社等許多同類性質(zhì)的小團體,有些人也同時參加幾個社。[注]鄧軍:《從“良心”到“主義”:惲代英與五四時期知識分子的社團組織困境》,《中共黨史研究》2016年第4期,第69—78頁。據(jù)《互助》刊物記載,陸沉(盧斌)這時期加入過日新社、城社等小團體。日新社社員都是中華大學中學的學生,陸沉入社后,與該社成員相互勸誡,還創(chuàng)設(shè)一個通俗夜校。[注]參見《日新社紀略》,《互助》第1期(1920年10月),張允候等編:《五四時期的社團(一)》,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79年版,第141—142頁。1920年6月,陸沉等人以林育南之前組織的“黃社”為基礎(chǔ),吸收第一中學及中華大學讀書的黃岡同學,發(fā)起成立“城社”。陸沉撰寫招收社員的啟事,指出該社一方面使社員明確將來的目標,一方面使社員熟悉鄉(xiāng)土、為鄉(xiāng)土服務(wù)。[注]參見《城社紀略》,《互助》第1期(1920年10月),《五四時期的社團(一)》,第148—150頁。這期間,陸沉遇到學問、做人和做事等方面的問題,也請教于惲代英。惲代英于1919年7月回信陸沉,以“‘做人’無所謂學問知識之別,望足下努力”、“如此事已完全失敗、改一事再做,總不要坐著失望,坐著嗟嘆,自己短了自信力同興趣”[注]《復(fù)吉珊信》(1919年7月),張羽等編注:《惲代英 來鴻去燕錄》,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第48—49頁。等語勉勵。
1920年2月1日,惲代英、林育南、盧斌等人共同成立利群書社,書社成員包含了互助社以及在它影響下成立的小團體大部分成員。[注]李良明、鐘德濤主編:《惲代英年譜》,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65頁。書社成員實行半工半讀的共同生活,并到其它地方拓展互助實驗,如惲代英在1920年秋到衡陽開展活動,盧斌等人于1920年10月到長沙第一師范第二部開展活動。關(guān)于盧斌到長沙的學習情況,《互助》刊物記載,陸沉(盧斌)同唐際盛等8人一同搭火車到長沙第一師范,“他們此去原預(yù)備做第二部旁聽生,后都收為正科生。八人同住一房,待遇很好。學校狀況,他們亦很樂觀。他們亦仍有日會,其中多半都決議從事小學教育,并有自任為團體到鄉(xiāng)村去打沖鋒的?!盵注]《我們的消息(節(jié)錄)》,《互助》第1期(1920年10月),《五四時期的社團(一)》,第199頁。陸沉在長沙學習期間,林育南寫信稱贊他向上的精神,并說“代英的信片說你同際盛到湖南一師第二部,明秋畢業(yè)就從事鄉(xiāng)村教育?!盵注]《毓蘭致盧斌》,《互助》第1期(1920年10月),《五四時期的社團(一)》,第178頁?!稅链⒛曜V》記載,1921年2月陸沉在寒假返回黃岡家中,即與惲代英等人商議從事鄉(xiāng)村教育。[注]馬學軍:《特派員制度與中共早期工人運動——以安源工運史為中心(1921—1925)》,《社會》2017年第2期。
陸沉這一年在長沙的學習,不僅對拓展利群書社的事業(yè)有重要意義,而且也進一步增進了湖北利群書社成員和湖南新民學會成員之間的往來關(guān)系,這為他1922年底來安源并在安源多年工作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機緣和條件。長沙一師第二部,是專為小學教員進修而設(shè)的,學制兩年。當時毛澤東正在一師附小當主事,且以一師作為他革命活動的基地。在1920年至1922年,郭亮、夏曦二人也在一師第二部學習,還住同一寢室。[注]宋三旦、王小梅主編:《毛澤東與他的師長學友》,山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31—332頁。1921年12月趙恒惕部隊進駐湖南一師,毛澤東指示郭亮、夏曦、張文亮組織學生團體作斗爭。張文亮當時也在一師第二部學習,據(jù)其12月7日日記記載,“晚歸,即與蔣竹如、盧斌……等商議”斗爭辦法。[注]唐振南:《誰主沉浮 五四時期至秋收起義時期的毛澤東》,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121頁。陸沉在長沙學習,獲得了小學教員的資格。這一年,很可能與毛澤東、郭亮、夏曦等人熟識。這幾人此后負責湘區(qū)黨務(wù)、工運和青年團工作。安源屬湘區(qū)委領(lǐng)導,陸沉來安源工作后,與這些人又產(chǎn)生聯(lián)系。
實際上,“五四”時期,湖北惲代英組織的利群書社和湖南毛澤東組織的新民學會,二者之間有密切的來往關(guān)系。據(jù)吳化之回憶,毛澤東在長沙發(fā)起驅(qū)張運動時,從長沙去北京路過武昌歇腳,就同利群書社發(fā)生過友誼關(guān)系。如長沙文化書社和織布廠,從利群書社毛巾廠調(diào)林育英過去協(xié)助;利群書社派陸沉等人到長沙一師第二部學習,后來長沙文化書社易禮容又參加共存社成立會議。在這兩個青年團體的密切聯(lián)系基礎(chǔ)上,湖北、湖南區(qū)委成立后,兩湖之間的干部交流也就更多了。[注]吳化之:《我們的師表》,人民出版社編輯部編:《回憶惲代英》,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36頁?!岸邞K案”發(fā)生后,陳潭秋及利群書社成員李求實、李伯剛、吳化之等人到安源避難,就說明了這一點。至于1922年11月陸沉為何來安源,某種程度上也和兩湖地區(qū)此時工人運動的開展和干部交流有關(guān)(后文展開)。
陸沉何時結(jié)束長沙一師第二部的學習暫不確定,但1921年7月,陸沉參加了利群書社青年在湖北黃岡浚新小學成立共存社的重要會議。此次大會,確定了共存社“企求階級斗爭”的宗旨,標志惲代英、林育南等先進青年已走上馬克思主義的道路;長沙文化書社的易禮容也參加了這次會議。[注]《惲代英年譜》,第195頁。據(jù)考證,1921年底至1922年2月,共存社社員加入黨組織的有李書渠、林育南、李求實、林育英、盧斌(陸沉)等。[注]李婉霞、劉述英:《黨的“二大”前武漢黨員名單考證》,《武漢黨史通訊》1988年第1期;李良明、田子渝、曾成貴:《湖北新民主主義革命史(中共創(chuàng)建與大革命時期卷)》,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1頁。這說明在1922年2月前,陸沉就已經(jīng)在湖北加入黨組織了。惲代英此時是否加入黨組織還不確定,但他于1921年10月先到川南師范學校任教,向?qū)W生宣傳新思想、新文化,后還介紹陸沉、李求實等到瀘州女子師范、川南師范任教。[注]中共瀘州市委黨史工作委員會辦公室編:《惲代英在瀘州》,內(nèi)部印行,1987年版,第3、20頁;賀忠賢:《簡論惲代英在四川瀘州的革命活動》,伍祥林、李良明主編:《紀念惲代英誕辰一百一十周年學術(shù)討論會論文集》,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431頁。1922年10月,惲代英因組織學生運動在川南被扣押,1923年1月被釋放后離開瀘州前往成都又從事教育和宣傳工作。
至于陸沉何時離開瀘州不得而知,但有文件材料能夠證實1922年4月左右他已返回武漢參加武漢的黨、團工作了。《湖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記載,1922年4月10日“武漢S.Y.全體名單”中,記載了盧斌和包惠僧、陳潭秋、林育南等人的姓名和信息。盧斌的具體信息為:年齡22歲,籍貫黃岡,職業(yè)教員,住址武昌大堤口利群工廠,加入學生運動委員會、婦女運動委員會和社會教育委員會。[注]《劉昌群致國昌新——關(guān)于武漢團的活動情況并報送全體團員、各委員會職員名單》(1922年4月10日),中央檔案館、湖北省檔案館編:《湖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群團文件》(1922—1924),內(nèi)部發(fā)行,1983年版,第11—14頁。1922年11月20日文件記載,“自六月迄今,工學潮紛紛踏[沓]來,努力運動的人,不上一打(如育南、昌群、書渠、潭秋、何恐、求實、白昊、德隆、盧斌),且完全是CP(共產(chǎn)黨——引者注)份子。”[注]《張紹康致蔡和森信——關(guān)于武漢SY工作情況》(1922年11月20日),《湖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群團文件》(1922—1924),第31頁?!逗备锩鼩v史文件匯集》文件還記載,1922年12月20日團湖北區(qū)委執(zhí)行委員會成立,“執(zhí)行委員五人,候補三人……候補——育南、白昊、盧斌,皆是C.P.份子”。[注]《春光致XXX信”——關(guān)于團湖北區(qū)成立情況和對C.P.中央的意見》(1922年12月20日),《湖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群團文件》(1922—1924),第34頁。這說明在1922年12月,陸沉與林育南等人還當選團湖北區(qū)委執(zhí)行委員會候補委員。
陸沉作為武漢黨、團組織的骨干成員,此時參與了湖北區(qū)委組織領(lǐng)導的社會教育、婦女運動以及工人運動等活動。1922年5月,陸沉(盧斌)與包惠僧、陳潭秋、林育南等人發(fā)起成立“青年戲劇社”,共同署名發(fā)表“青年戲劇社宣言”。[注]田子渝:《武漢五四運動史》,長江出版社2009年版,第255頁。1922年夏秋,陸沉與陳潭秋等人共同參與領(lǐng)導湖北省立女子師范學校學潮事件,并吸收學潮中的骨干分子加入團組織。當時楊子烈、陳螕蘭、莊有義、夏之栩、徐全直幾人被譽為女師的“五虎上將”,他們參與罷課活動被學校開除,到教育廳靜坐抗議。據(jù)楊子烈回憶,她們五人在靜坐時,包惠僧、陸沉還看望并鼓勵他們。陸沉還找她談話,與陳潭秋作為入黨介紹人希望她入黨。[注]楊子烈:《張國燾夫人回憶錄》,自聯(lián)出版社1970年版,第86、90頁。陸沉和陳潭秋到安源工作后,徐全直和莊友義也一同來安源工作了。[注]楊子烈與張國燾、莊有義與陸沉、夏之栩與趙世炎、徐全直與陳潭秋,后來結(jié)為夫妻關(guān)系?!对咧净貞淈S負生》,黃鋼等編:《黃負生紀念文集》,武漢出版社2003年版,第269頁。陸沉在安源還寫信給楊子烈、袁溥之,介紹安源工人運動情況,并邀請他們來安源擔任教員。[注]楊子烈:《張國燾夫人回憶錄》,第103頁。袁溥之述、周焱執(zhí)筆:《路漫漫——袁溥之自述》,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25頁。不過,很難說陸沉是因為此時參與女師學潮事件而來安源避難,因為他和陳潭秋并未因此事遭受逮捕危險。況且,陳潭秋確實是因1923年“二七”慘案而到安源避難的,而不是1922年年底來安源的。
那么,此時已身為湖北黨、團組織骨干成員的陸沉,何以會在1922年11月來安源呢?結(jié)合安源工運和湖南、湖北兩地工人運動當時的形勢,綜合多種材料考察,本文認為陸沉此時從武漢到安源工作,與李立三即將從安源調(diào)離到武漢工作引起的人事變動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同時也與兩湖地區(qū)對安源工運的共同指導密切相關(guān)。
李立三,作為俱樂部總主任,自1922年9月罷工勝利改組后忙于對外工會的聯(lián)絡(luò)工作,就幾乎沒有常駐安源工作了。[注]李立三1922年10月臨時赴長沙協(xié)助長沙人力車夫、木工等工人罷工;11月1日出席湖南省工團聯(lián)合會第一次大會;12月10月去武漢主持漢冶萍總工會成立大會,并當選漢冶萍總工會主席;1923年1月赴河北協(xié)助唐山工人大罷工?!独盍⑷瓯怼?,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李立三百年誕辰紀念集》,中共黨史出版社1999年版,第634—635頁。1923年4月,李立三正式被調(diào)離安源去武漢工作,其職務(wù)由窿外主任劉少奇代理,而陸沉則代理了劉少奇的窿外主任職務(wù)。隨著李立三的調(diào)離,其專任的團安源地委書記職務(wù)也需他人接替。陸沉于1923年4月(或1922年底)還任團安源地委書記職務(wù)(下述)。這說明,1922年底來安源的陸沉補充了俱樂部因李立三即離帶來的人事變動。也就是說,陸沉在1922年11月雖以教員身份來安源,但很快又代理俱樂部窿外主任職務(wù)、任團安源地委書記職務(wù),顯然不是一個普通的教員,而是作為骨干成員被派到安源的。
為什么介紹或派陸沉從武漢來安源,而不是其他人呢?這與兩湖地區(qū)對安源工運的共同指導密切相關(guān),也與林育南、陸沉與李立三及湖南工運干部的熟知有關(guān)。安源雖然隸屬湖南區(qū)委領(lǐng)導,但安源煤礦卻與湖北長時間有密切關(guān)系。張之洞在籌備萍鄉(xiāng)煤礦時,就選用大量湖北官吏。據(jù)統(tǒng)計,1906年萍鄉(xiāng)煤礦員工中“本地人約占50%,湖南人占30%,湖北人占20%。工人多為農(nóng)民和手工業(yè)者,職員多來其他企業(yè)轉(zhuǎn)來。”[注]湖北省冶金志編纂委員會編:《漢冶萍公司志》,華中理工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82頁。1908年安源煤礦與漢陽鋼鐵廠、大冶鐵礦廠聯(lián)合組成大型的漢陽萍總公司;1918年粵漢鐵路湘鄂段長沙至武昌段正式通車,途經(jīng)武昌徐家棚、岳州、長沙新河、株洲四個車站。此后,株萍鐵路連通粵漢鐵路,安源出產(chǎn)的煤,可用火車經(jīng)萍鄉(xiāng)、株洲直運武昌。這說明萍鄉(xiāng)安源煤礦,原本就和湖北有著非常緊密的聯(lián)系。而在此后兩湖的工人運動中,不論1922年9月粵漢鐵路工會聯(lián)合發(fā)起的粵漢鐵路工人大罷工,還是1922年12月漢冶萍總工會的成立,都與安源工運直接相關(guān),也是兩地工運干部共同合作的成果。
勞動組合書記部武漢分部負責人林育南和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主任李立三,作為重要組織成員,共同參與了粵漢鐵路大罷工和漢冶萍總工會的成立。1922年9月,勞動組合書記部武漢分部主任林育南與湖南分部負責人郭亮,組織領(lǐng)導粵漢鐵路武長段工人第二次大罷工。9月6日,徐家棚、岳州、長沙、株萍四處的工人俱樂部召開聯(lián)席會議,成立粵漢鐵路工人俱樂部聯(lián)合會,準備罷工。[注]李良明、田子渝、曾成貴:《湖北新民主主義革命史(中共創(chuàng)建與大革命時期卷)》,第136頁。9日大罷工正式開始,武長鐵路全線車輛停始,鍋爐熄火,工廠停工。為配合武長段工人罷工,李立三于9月9日從長沙趕回安源,劉少奇也于11日從粵漢鐵路武長段罷工現(xiàn)場趕到安源,共同組織發(fā)動安源罷工,13日安源路礦工人發(fā)生大罷工。1922年12月,由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漢陽鐵廠工會、輪駁工會、大冶鋼鐵廠工人俱樂部、下陸鐵礦工人俱樂部等5個工會組成共同組織成立漢冶萍總工會。李立三于12月10月去武漢主持漢冶萍總工會成立大會,并當選漢冶萍總工會主席。林育南以勞動組合書記部武漢分部的身份在大會上發(fā)表演講。
陸沉與林育南兄弟般的關(guān)系自不待言。林育南作為勞動組合書記部武漢分部負責人,與李立三應(yīng)該早就熟知,他所參與領(lǐng)導這些工運活動,陸沉很大可能都非常了解。陸沉在1920至1921年在長沙學習的一年中,也與毛澤東、郭亮、夏曦等人熟識。當1922年年底,李立三即將要調(diào)離安源去武漢后,其留下的職務(wù)空缺也需有人接應(yīng)。很可能,經(jīng)湖南、湖北兩地區(qū)委共同商議,最后派陸沉來安源。陸沉作為武漢黨、團組織的骨干成員,能力非常強,還有這些熟知的私人關(guān)系,派他來安源也是一個非常合適的人選。在“二七慘案”后,陳潭秋、李書渠、李求實、徐全直、莊友義等湖北籍青年來安源工作,或擔任教員,或負責青年團事務(wù),同陸沉在安源一起工作。這些湖北籍的青年干部成為安源工運中一股重要的力量,當然也是陸沉在安源的重要支持者。在1924年11月1日—12日,林育南還以團中央特派員身份視察安源,對陸沉在安源的工作也是一個重要的支持。
當然,不能忽視的是陸沉同惲代英的關(guān)系。陸沉1922年11月來安源擔任教員不久之后,即在1923年4月?lián)螆F安源地委書記。1923年夏天,惲代英離開成都經(jīng)武漢到上海,8月出席在南京召開的青年團二大,增補為中央委員。團二大閉幕后,團中央在上海創(chuàng)立機關(guān)刊物《中國青年》,惲代英為《中國青年》的創(chuàng)辦人和編輯。[注]《惲代英年譜》,第217頁。在安源的陸沉,此后一直與團中央的惲代英保持著密切的工作聯(lián)系,陸沉不僅代表安源地方團參加團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而且惲代英還特意到安源巡查(下文詳述)。
陸沉1922年11月從武漢來安源,直到1925年9月安源工運被鎮(zhèn)壓后才離開安源。這段時期內(nèi),隨著安源工人運動形勢的變化和人事的更替,陸沉的職務(wù)和主要工作也在變動,他擔任過任俱樂部教員、團安源地委書記、俱樂部窿外主任和俱樂部主任職務(wù),在安源工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
據(jù)俱樂部教育股報告記載,1922年1月李立三和蔡增準組織成立路礦工人補習學校。俱樂部罷工勝利后,李立三任俱樂部總主任,蔡增準為教育股股長,負責補習學校事務(wù)。因罷工勝利后補習學校人員增加,而教員缺乏,后又聘請趙楠、易禮容任教,但一個月后二人又輟職,于是1922年11月新聘教員陸沉到學校任教。[注]蔡增準:《一年半之教育事業(yè)》,《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173頁。在1923年4月,陸沉代理俱樂部窿外職務(wù),并負責安源地方團事務(wù)后,也就無暇教員事務(wù)了。教育股報告附錄的1923年上學期子弟學校和補習學校的教職員表中,所列二十多位教員并未有陸沉的姓名。[注]蔡增準:《一年半之教育事業(yè)》,《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185頁。在這些教員名單中,除蔡增準外,其他教員都是“二七慘案”后來安源的,時間都在1923年3月、4月或5月,籍貫集中在湖北、湖南兩地。這也證明,陸沉并非是在“二七慘案”來安源的。
1923年4月李立三調(diào)離安源后,陸沉不僅擔任了窿外主任,還擔任了安源地方團的書記。關(guān)于安源團組織情況,據(jù)《湖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記載,在1923年2月17日,“湖南已有安源、水口山、衡州、常德、岳州、長沙各地方團”[注]《夏曦致國昌、務(wù)善等信》(1923年2月17日),中央檔案館、湖南省檔案館編:《湖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1—1924)》,第72—75頁。。1923年4月14日團湘區(qū)代理書記給團中央的信中說“湘區(qū)現(xiàn)共有七個地方團:安源團約百二十人,書記陸存?!盵注]《團湘區(qū)代理書記曉云給國昌的信》(1923年4月14日),《湖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1—1924)》,第84—85頁。這明確說明1923年4月,陸沉接任安源地方團的書記職務(wù)。而安源路礦工人運動紀念館編著的一些著作,還認為陸沉于1922年12月就已任團安源地執(zhí)委書記?!栋苍绰返V工人運動史(1921—1930)》一書,記載1922年12月底安源選舉首次產(chǎn)生了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簡稱地委),“由11月從湖北調(diào)來的共產(chǎn)黨員陸沉任書記?!盵注]《安源路礦工人運動史(1921—1930)》,第148頁?!栋苍绰返V工人運動》下冊附錄的“社會主義青年團安源團組織發(fā)展概況表”中,也指出1922年12月團安源地執(zhí)委書記為陸沉。[注]《社會主義青年團安源團組織發(fā)展概況表(1921—1927年)》,《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第1463頁。
陸沉究竟是何時不再擔任團安源地委書記的職務(wù)呢?據(jù)1925年1月團安源地委報告,第三屆地委會(原文如此)于1923年12月改組,“陸沉、陳潭秋、袁世貴、楊慶仁、周懷德當選為正式委員……后陸沉因事卸任,互舉潭秋繼任委員長”。[注]《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安源地委報告》(1925年1月初),《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416頁。需要注意的是,1925年8月25年團安源地委組織部報告附錄中也列出安源自成立地執(zhí)委以來各屆委員姓名錄,其中第一屆是陸沉等人,第二屆是陳潭秋、陸沉等人,見《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安源地委組織部報告》(1925年8月25日),《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510頁。此文件所載屆次與1925年1月這份報告所載不一致,委員姓名也不太一樣,還待考。報告還記載第四屆地執(zhí)委于1924年5月改選,賀昌任團安源地委書記職務(wù)。以此大致可估計陸沉因事卸任團安源地委書記職務(wù)的時間約在1924年春季。至于因何事卸任,暫時不得而知,但有材料證明1924年3月,陸沉到上海參加了團中央召開的第二次擴大會議。此次會議,北京、湖北、湖南、上海、廣東區(qū)各選派代表一人,安源地方代表也選派一人,但無表決權(quán)。會議聽取了中央局、各區(qū)及安源地方報告,還通過“安源報告決議案”。[注]趙樸:《第二次中央擴大執(zhí)行委員會會議(團的組織史資料之四)》,《青運史研究》1981年第7期,第19頁。《惲代英年譜》刊登了這次會議部分與會者合影照片,后排右起第二惲代英,“前排右起第一鄧中夏,第二夏明翰,第三陸沉……”。[注]《惲代英年譜》,第243頁??梢?,陸沉很大可能作為安源地方團的代表參會的,而夏明翰是團湖南區(qū)委的代表。大會代表中五大團區(qū)委各派一人,而安源是唯一的地方團,這也足見安源在團中央的位置。
當時惲代英、林育南都在團中央工作,負責團安源地委的陸沉,既和他們有密切的師友同鄉(xiāng)關(guān)系,還有業(yè)務(wù)上的指導關(guān)系,代表安源前去參加團中央的擴大會議,也是合情合理的。尤為重要的是,惲代英和林育南不久即于1924年8月和11月分別代表團中央到安源視察工作。8月3日,團中央宣傳部部長惲代英出巡長江各地,先后到南昌、安源、長沙、武漢處理各地團組織的問題,其中24—28日在安源視察,召集安源地委會議討論成年超齡團員退團轉(zhuǎn)黨、團的青年化問題以及團的宣傳工作等。[注]《惲代英年譜》,第254頁。而同年11月1—12日,林育南以團中央特派員身份視察安源,期間整頓安源團的組織問題,還起早“安源工人教育計劃大綱”,并給團中央寫信多封報告視察安源的情況。而惲代英和林育南視察安源期間,團安源地委書記雖不是陸沉,但陸沉畢竟是俱樂部窿外主任或已是俱樂部主任了,他們對安源團務(wù)工作的視察,某種程度也是對陸沉工作的關(guān)注和支持。
1923年4月,李立三調(diào)離安源后,劉少奇代理俱樂部總主任、陸沉代理窿外主任,朱少連仍任俱樂部路局主任。1923年8月俱樂部進行改選劉少奇正式任俱樂部總主任,陸沉正式任窿外主任。從1923年4月到1924年8月這段時間,陸沉以窿外主任身份輔助劉少奇的工作,共同負責俱樂部的事務(wù)。
在1923年9月,俱樂部舉行罷工勝利周年紀念大會,身為俱樂部窿外主任的陸沉也發(fā)表講演,講演的題目是“罷工勝利周年紀念敬告本部工人”。他在講演中也重點批評的工友們狹隘的邊界觀念:“從過去的時候中,我們少數(shù)工友們有一種再大沒有的錯誤。每因很小的紛爭,遂引起鄉(xiāng)土疆界之分。工友們!我們要知道什么省界縣界,不過中國數(shù)千年封建的遺痕,軍閥割據(jù)私有土地的劃分,我們應(yīng)該急鏟除那種野蠻羞辱的疆界觀念,免至我們的團結(jié)。工友們!我們只應(yīng)知道階級,不應(yīng)分什么疆界……”[注]陸沉:《罷工勝利周年紀念敬告本部工人》,《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107頁。為了謀堅強團結(jié),陸沉在文中提出,一方面工友們要彼此團結(jié),一則要有嚴密的組織和紀律,服從俱樂部的指揮。
此外,在罷工周年紀念大會上,陸沉還做了俱樂部第一屆干事會工作報告。俱樂部干事會,由各股股長及主任團組織干事會,為俱樂部辦事機關(guān),由主任團領(lǐng)導。陸沉在報告中,除了報告一年來俱樂部主任團人事的更替,還重點通報了俱樂部橋梁處工友失業(yè)后屢屢不遵守俱樂部的調(diào)節(jié),聚眾鬧事以致被開除部籍的事件。陸沉嘆息,“我們事前既不能加以好的訓練,事情發(fā)生又不盡力維持,終于不得不用極不應(yīng)該用的開除手段!”[注]陸沉:《罷工勝利周年紀念敬告本部工人》,《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155頁。在公開講演的場合,陸沉對工友都以這種嚴厲的態(tài)度,平日的態(tài)度自然也不會很溫和了。當時俱樂部總主任在罷工紀念大會所作的報告中,對過去一年主任團幾位成員一一作了批評,其中就批評陸沉“作事能力甚大,但態(tài)度過于強硬,對工友缺乏一種親悅的表示?!盵注]劉少奇:《對俱樂部過去的批評和將來的計劃》(1923年8月),《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93頁。這也證實,陸沉本人的工作能力很強,但是態(tài)度過硬,對工友并不友好。
在劉少奇任俱樂部總主任、陸沉任窿外主任時期,陸沉與劉少奇一同與煤礦當局交涉工人工資事宜。據(jù)萍鄉(xiāng)煤礦礦長李壽銓1923年6月的日記記載,15日“上午十時,劉少奇、陸沉來,為工人加錢事商兩時半,略有眉目,仍做不到”,19日“上午十一時,劉少奇、陸沉來商二時之久……仍無眉目。下午四時開會議,各首領(lǐng)到。正議間,劉少奇來,擬一辦法,擬可就范。至六時,劉少奇、陸沉同來,商之至再,苦口千言,始有解決。”[注]《藥石軒日記(節(jié)錄)》(1922年9月—1923年11月),《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第1282—1283頁。10月的日記記載,12日“今早陸沉來公事房商定本日發(fā)外工程工資每人四元,十五日發(fā)窿工程工資每人貳元,不在食宿吃飯者每人四元”,22日“午后劉少奇、陸沉與金湘生商工人工資事,有工人代表及工人約二三十名隨來,約金湘生與商時許,始散。”[注]《藥石軒日記(節(jié)錄)》(1922年9月—1923年11月),《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第1285頁11月7日,“上午司事風潮尚未平。工人俱樂部劉少奇、陸沉均來問。當責成各首領(lǐng)開導化解”,27日“下午劉少奇、陸沉來,暢談甚久,意殷而心虛,可佩?!盵注]《藥石軒日記(節(jié)錄)》(1922年9月—1923年11月),《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第1286頁。
1924年8月俱樂部進行換屆選舉,選出第三屆各級代表和職員。前文指出,安源路礦工人運動紀念館著的《安源路礦工人運動史》和《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認為陸沉在1924年8月俱樂部換屆選舉時,就已接替劉少奇擔任俱樂部主任職務(wù)。在1924年8月罷工勝利兩周年紀念大會上,陸沉作《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組織更變之說明》的報告,批評俱樂部組織內(nèi)部一直存在的問題,并重點提出今后俱樂部主任團、各級代表和俱樂部各股在組織方面的改進措施。[注]陸沉:《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組織變更之說明》,《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302—306頁。此外,據(jù)第二屆最高代表會報告,俱樂部1924年8月改選時還推舉陸沉等人組織章程修改委員會,起草了俱樂部新的章程。新章程加入了陸沉提出的關(guān)于俱樂部組織方面改進的意見,附錄在罷工勝利兩周年紀念冊后。[注]滌生:《最高代表會報告(第二屆)》,《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315頁。顯然,只有俱樂部主任才能有這樣的資格,在紀念大會公開批評俱樂部的組織問題并提出今后的改革措施,也只有俱樂部主任才能領(lǐng)導章程修改委員會,把自己提出的改進措施納入俱樂部新修改的章程中。因此,在1924年8月在俱樂部改選時,陸沉就接替劉少奇正式擔任俱樂部主任職務(wù),也是很有理據(jù)的。
為了俱樂部的組織精密,指揮靈便,權(quán)力集中起見,陸沉提出俱樂部新的組織,要采取委員制,將以前的干事會改為執(zhí)行委員會,直屬于總代表之下,在總代表會閉會期間,為本部的最高機關(guān);執(zhí)行委員會之組織,乃由四主任及教育、講演、經(jīng)濟、裁判、糾察、合作、游藝八執(zhí)行委員,青年部長及秘書長組織之。[注]陸沉:《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組織變更之說明》,《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303頁。主任團中,總主任為正執(zhí)行委員長,副主任為副執(zhí)行委員會長;至于副主任三人,陸沉指出“本由舊組織中之路局、窿內(nèi)、窿外三主任改變的。因俱樂部多數(shù)重要事務(wù),絕對不能有路局和窿內(nèi)窿外之劃分;而為辦事之便利起見,主任工作亦不能照路局和窿內(nèi)窿外之分,故遂該變?yōu)槿敝魅??!盵注]陸沉:《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組織變更之說明》,《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303頁。從1924年8月起,俱樂部主任團成員分工,不再有窿內(nèi)、窿外和路局之分,而只有主任和副主任職責分工。
自1924年8月陸沉擔任俱樂部主任以后,他還負責俱樂部對外接待事務(wù),陪同朝鮮革命黨人士參觀安源。據(jù)安源教員李延瑞回憶,“我記得一九二四年過了暑假后,有個朝鮮革命黨人去安源訪問過。姓金,男人,矮矮瘦瘦的,由俱樂部陸沉陪同,高年級學生、工友和老師都參加了歡迎會,其它學校的人也來了,大約有二三百人。朝鮮人講了話,講中國話,陸沉也講了話,這個朝鮮人來安源訪問,主要是看看安源這個工人運動的中心?!盵注]李延瑞:《李延瑞回憶安源工人學習和中共安源地委》,《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第1002頁?!栋苍绰返V工人運動史》記載,“1924年8月,朝鮮愛國志士來安源參觀工人運動時,工人俱樂部除請他在安源講演外,曾派人陪同前往萍鄉(xiāng)中學向師生演說?!盵注]《安源路礦工人運動史(1921—1930)》,第196—197頁?!吨泄财监l(xiāng)黨史大事記1919—1992》記載,9月13日“朝鮮愛國志士金在天來萍鄉(xiāng)、安源發(fā)表演講,揭露日本帝國主義侵占朝鮮的罪行?!盵注]中共萍鄉(xiāng)市委黨史工作辦公室:《中共萍鄉(xiāng)黨史大事記(1919—1992)》,內(nèi)部發(fā)行,1995年版,第22頁。據(jù)考證,金在天此行從武漢到醴陵、安源,萍鄉(xiāng),然后又到山西進行講演。[注]徐丹:《20世紀上半葉在華韓人的抗日演講活動——以媒體報道為中心》,《韓國研究論叢》2018年第1期。
1925年9月21日,安源發(fā)生震驚全國的“九月慘案”。當時凌晨,漢冶萍公司總經(jīng)理盛恩頤聯(lián)絡(luò)贛西鎮(zhèn)守使李鴻程兵營與煤礦軍警,突然襲擊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隨后,工人俱樂部被封閉,工人消費合作社和工人學校被洗劫一空,11000名工人被解雇,其中2000名工人俱樂部骨干分子被武力押解出境,俱樂部副主任黃靜源慘遭殺害。[注]《安源路礦工人運動史(1921—1930)》,第259頁。當時,陸沉正是俱樂部主任,總負責俱樂部事務(wù),在慘案發(fā)生時采取了什么行動,對慘案發(fā)生是否應(yīng)當負責,以及應(yīng)當負有什么責任呢?
關(guān)于此次事變的詳細經(jīng)過,時任團安源地委候補委員的龔逸情給團中央的報告極為細致和全面。據(jù)該報告記載,當時安源礦局已欠工人工資四五個月,漢冶萍總公司總經(jīng)理盛恩頤本于9月14日乘車到達安源解決,但一直拖延不到?!熬銟凡恳姶饲樾巍?jīng)理若長此遷延不到,工人生活問題不得解決,定釀成大的事變。遂派總主任到漢口會盛,探詢究竟。據(jù)總主任回安說:‘盛經(jīng)理主張勞資調(diào)和,窺其用意,系欲藉此和緩工人對礦局之奮斗,我們須準備,以防其小進攻才好’”[注]《龔逸情致鄭容信》(1925年約10月),《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526頁。。9月16日,正是安源俱樂部慶祝罷工勝利三周年紀念大會的日子。那幾日工人俱樂部、工人學校、合作社以及各工作處都忙著扎彩,興高采烈地準備慶典。
龔逸情的報告記載,俱樂部從多個渠道已收到礦局將要封閉俱樂部的消息。外有總公司將要封閉俱樂部的消息,內(nèi)有俱樂部的重要慶典,該做如何打算,確實是俱樂部負責人需要預(yù)斷和定奪的事情。陸沉此去武漢會見盛恩頤,除了交涉工人工資多月拖欠問題,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去探尋盛恩頤的真實意圖。據(jù)漢冶萍公司董事會會議記載,“當恩(頤)在漢時,陸沉由萍到漢請拜謁,名為代表團歡迎,實來刺探消息。恩(頤)恐深閉固拒,轉(zhuǎn)使發(fā)生疑竇,因陽為敷衍,卒未得有要領(lǐng)而去”[注]《漢冶萍公司總經(jīng)理盛恩頤關(guān)于赴萍礦整頓經(jīng)過情形致致公司董事會函》(1925年12月26日),《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第1345頁。。陸沉本想去探究盛經(jīng)理的意圖,無奈被敷衍,還誤以為總公司不會有大的進攻。所以,據(jù)龔逸情的報告記載,陸沉回安源說盛經(jīng)理主張勞資調(diào)和,不會有大的進攻,但需防止小的進攻。
俱樂部負責人陸沉這種輕敵的判斷,也影響了俱樂部人員在事變發(fā)生前的樂觀心態(tài)。龔逸情在報告事變發(fā)生的原因說:“(甲)負責者事前的準備是有的,但未十分準備,以致一蹶不振,難以收拾。(乙)大家都喊出了這兩個口號:(一)對于俱樂部、盛經(jīng)理小的進攻是有的,大的進攻,或者不敢;(二)我們的組織,極其嚴密,命令極其易行,他如何進攻,我們即如何應(yīng)付;(三)他在最近,不至于有若何舉動?!盵注]《龔逸情致鄭容信》(1925年約10月),《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527頁??梢哉f,事變發(fā)生前俱樂部上下某種雖預(yù)估礦局會有進攻,但認為不會有大進攻,更不認為總公司會聯(lián)絡(luò)兵營,發(fā)起武裝進攻。俱樂部還很自信的認為,即使敵人發(fā)起進攻,俱樂部有嚴密的組織,能很好地應(yīng)對。
白天全體人員還沉浸在籌備俱樂部紀念大會的歡樂之中,不料9月20日夜卻風云突變。當晚凌晨,大量礦警、兵營人員包圍工人俱樂部、工人學校和合作社,黃靜源等多名俱樂部骨干分子被逮捕,陸沉則幸免逃脫。至于慘案發(fā)生時,陸沉為何幸免逃脫,其中細節(jié)暫不清楚。據(jù)漢冶萍公司董事會函記載,“殆恩(頤)抵萍,陸沉忽絕跡未至,似已具有戒心。此次竟被漏網(wǎng),或謂已早避匿。當經(jīng)遍貼賞格,購線緝拿未獲”[注]《漢冶萍公司總經(jīng)理盛恩頤關(guān)于赴萍礦整頓經(jīng)過情形致致公司董事會函》(1925年12月26日),《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下,第1345頁。。漢冶萍公司認為,陸沉逃脫時因為早有戒心,或早已避匿,但實際上陸沉當時夜晚還在現(xiàn)場。據(jù)龔逸情的報告記載,“九月二十日夜間十二時即模糊的聽到了一種進攻俱樂部的消息,當時即由總主任向少數(shù)同學發(fā)出一個秘密的命令,要他們到各工作處傳達,如有變動,一點半鐘即在工部大操坪前集合”[注]《龔逸情致鄭容信》(1925年約10月),《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528頁。。這說明慘案剛一發(fā)生時,陸沉在現(xiàn)場,也做出反應(yīng)和應(yīng)對了,只是為時已晚。陸沉的倉皇逃離,確實也造成俱樂部群龍無首,帶來更大的損失。
此次事變,可以說是安源工人運動自興盛以來第一次遭受到的沉重打擊,對兩湖地區(qū)和中共的工人運動來說,都是一個慘痛的教訓。當時作為俱樂部主任的陸沉,對形勢預(yù)估過于樂觀,未做好最充分的準備和應(yīng)對,確實要承擔一定的領(lǐng)導責任。但是,若把此次慘案的發(fā)生完全歸咎于陸沉個人,則是有失公允的。實際上,關(guān)于此次事變發(fā)生的原因分析,中央和中共湘區(qū)委的文件,并未有完全歸咎于陸沉個人領(lǐng)導失誤,而更多是反思安源黨、團組織領(lǐng)導和中共湖南區(qū)委領(lǐng)導的缺點。此外,此次事變的發(fā)生,也和中共早期工人運動不成熟的活動方式有很大關(guān)系。
首先,陸沉雖然是早期黨員、團員,此前也擔任過團安源地位書記職務(wù),但此時他僅是工人俱樂部的總負責人,整個安源工運還是處于黨、團組織的領(lǐng)導之下的。在此次事變中,安源黨、團組織的領(lǐng)導也有疏忽。1925年10月底,中共湘區(qū)委作出《關(guān)于安地事件的決議》,批評俱樂部在主觀方面忽視政治斗爭、組織完全公開和安源地委疏忽這三個錯誤。關(guān)于“安源地委的疏忽”這一點,該決議指出當盛恩頤滯留武漢時,安地派景中同志來區(qū)請示辦法,“區(qū)即決定‘在不破壞萍礦產(chǎn)業(yè)原則之下,可不擇手段的與敵人決斗’的政策交景中帶回去,但一直到事變發(fā)生之日,安地并無具體準備;事變發(fā)生時,負責任的人又一跑了事,以致毫無抵抗的全盤潰散。安地負責同志對此實犯了異常嚴重的錯誤”[注]《中共湖南區(qū)委關(guān)于安地事件的決議》(1925年10月),《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542頁。。
其次,安源工運屬于中共湘區(qū)委領(lǐng)導,此次事變的發(fā)生和中共湘區(qū)委的領(lǐng)導缺點也有關(guān)系。1925年10月中共召開第四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第二次擴大會議,聽取中共湘區(qū)委關(guān)于此次事變的報告,作出《湘區(qū)報告決議案》。決議指出湘區(qū)在政治方面存在極為危險的缺點,未能領(lǐng)導安源工運做政治斗爭,而一直做經(jīng)濟斗爭?!斑@缺點之嚴重的表現(xiàn),即在各種運動及工作中都有規(guī)避爭斗而習于和平發(fā)展的傾向……安源萬余路礦工人,在我們領(lǐng)導之下做了三年經(jīng)濟的斗爭,未曾做過政治的工作,即五卅運動亦未參加;又工會成立三年,隨時常處于風雨飄搖之中,迄未又秘密組織的準備,以致此次高壓來,一敗涂地?!盵注]《湘區(qū)報告決議案》(1925年10月),《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539頁。此外,在事變發(fā)生后,中共制定反攻政策,“區(qū)未能將帝國主義軍閥資本家互相勾結(jié)的殘暴情形公開于一般被壓迫民眾,取得廣大的聲援,亦為失策”[注]《中共湖南區(qū)委關(guān)于安地事件的決議》(1925年10月),《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上,第542頁。。這說明,此次事變的發(fā)生以及事后的宣傳,中共湘區(qū)委都存在一定的領(lǐng)導缺點,需要亟待反思和改進。
再次,此次事變的發(fā)生,也和中共早期工人運動不成熟的活動方式有很大關(guān)系。在《關(guān)于安地事件的決議》中,中共湘區(qū)委根據(jù)中央的批評,批評俱樂部在主觀方面忽視政治斗爭、組織完全公開和安源地委疏忽這三個錯誤。其中“組織完全公開”這一點,并非是安源工人運動一地存在,其它地方工人運動也有存在。盡管1923年全國工運已經(jīng)遭受“二七慘案”的打擊,但黨最初領(lǐng)導工人運動還是未能很好處理公開工作和秘密工作的聯(lián)系,即使在大革命失敗后也沒有對此進行認真的反思,直到在延安時期的白區(qū)工作中,才很好地反思并處理了二者的關(guān)系。[注]馬學軍:《從安源的困惑到白區(qū)的反思:劉少奇黨群關(guān)系思想形成的歷史考察》,《蘇區(qū)研究》2017年第5期。
最后,還需要指出的是,此次慘案的發(fā)生,即使有外部客觀原因,也有安源地委、中共湘區(qū)委的領(lǐng)導錯誤原因,但俱樂部內(nèi)部的組織此時并非是嚴密且非常有力量的。李立三任俱樂部總主任時期,還能統(tǒng)和俱樂部內(nèi)部工頭、幫會和外來革命者之間的分歧,待他離開安源后,此后接任主任的劉少奇、陸沉,都無法接續(xù)其與礦局、工頭、幫會的地方資源,俱樂部內(nèi)部的各種勢力也逐步分化,也就沒能扭轉(zhuǎn)俱樂部分化和渙散的趨勢。這就為俱樂部被殘酷鎮(zhèn)壓埋下了極大的隱患。[注]馬學軍:《特派員制度與中共早期工人運動——以安源工運史為中心(1921—1925)》,《社會》2017年第2期,第193—215頁。
安源路礦工人運動紀念館1993年著的《安源路礦工人運動史(1921—1930)》一書很早就指出,人們對于安源工運的認知是“誤解卻與聞名和熟識并生并存”;安源工運往往被誤認為僅發(fā)生在安源礦區(qū),還被普遍地誤認為僅僅是1922年9月那次為期五天的罷工斗爭。[注]《安源路礦工人運動史(1921—1930)》,第5頁。直到現(xiàn)在,提及安源工運,人們?nèi)匀欢嗾摷懊珴蓶|、李立三、劉少奇幾位人物在安源領(lǐng)導的罷工活動,而對安源工運中其他時段、其他人物更為豐富的史實嚴重忽視。陸沉,這位與李立三、劉少奇一同共事的青年,就是以往的安源工運史文獻中被嚴重遮蔽的人物。陸沉從武漢到安源工作,與李立三即將從安源調(diào)離到武漢工作引起的人事變動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同時也與兩湖地區(qū)對安源工運的共同指導密切相關(guān),還和其與毛澤東、林育南、李立三等兩湖青年干部的熟知有關(guān)。自1922年11月到達安源至1925年9月離開安源,陸沉在安源工作時間較長,并一步步走上了俱樂部主任的領(lǐng)導崗位。安源發(fā)生的“九月慘案”,以致俱樂部遭受武力破壞,與陸沉對形勢預(yù)估過于樂觀,未做好最充分的準備和應(yīng)對有關(guān)。但慘案的發(fā)生并不能完全歸咎于陸沉個人的領(lǐng)導失誤,它還與安源黨、團組織領(lǐng)導的疏忽,中共湘區(qū)委領(lǐng)導的缺點有密切關(guān)系。此次事變的發(fā)生,也說明中共早期工人運動還沒很好處理公開工作和秘密工作的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