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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錢鍾書憶胡適

2020-10-26 02:18錢之俊
讀書文摘 2020年9期
關鍵詞:胡適之錢鍾書楊絳

胡適:“我沒見過他”

1958年9月,錢鍾書《宋詩選注》出版。書出版不到半年,遭到批判,被認為是一本用資產(chǎn)階級唯心主義觀點來編選的書,書中貫穿著一條資產(chǎn)階級文藝思想的路線,是打著反對形式主義的旗幟來販賣形式主義的黑貨,“這面資產(chǎn)階級唯心主義的白旗”必須要堅決地拔掉。有境外媒體對此次批判進行了報道。胡適老友程靖宇看到報道后,在香港買了兩本《宋詩選注》寄給胡適,其中一冊托胡適轉送另一友人。1959年4月29日,胡適收到寄來的《宋詩選注》,他對身邊的胡頌平說:“錢鍾書是個年輕有天才的人,我沒見過他。你知道他嗎?”胡頌平說:“十年前在南京,蔣慰堂(復璁)同他到教育部來,匆匆見過一面。他是錢基博的兒子,英文很好?!焙m回道:“英文好,中文也好。他大概是根據(jù)清人《宋詩抄》選的?!奔s略翻了一翻書,接著說:“黃山谷的詩只選四首,王荊公、蘇東坡的略多一些。我不太愛讀黃山谷的詩。錢鍾書沒有用經(jīng)濟史觀來解釋,聽說要清算他了?!边^了一天,胡適又說:“他是故意選些有關社會問題的詩,不過他的注確實寫得不錯。還是可以看看的?!保ê炂健逗m之先生晚年談話錄》,新星出版社2000年版)

20天后,胡適復程靖宇函,又提及錢鍾書和《宋詩選注》:

……關于《宋詩選注》,我實在看不出何以這書會引起那么大的攻擊。倘有關此事的資料,乞寄我一點,我很想看看。

我覺得這部書實在選得不好。例如黃山谷,他為什么不選《題蓮花寺》和《跋子瞻和陶詩》?他選的幾首都不算得好詩。

1984年,錢鍾書收到汪榮祖寄來的《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他對書中胡適點評那一節(jié)很重視,常指給世交近友看,頗為得意。在《宋詩選注》的新序里,他特別指出:“最近看到胡頌平《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20至21頁評及《宋詩選注》,對選目很不滿意,并認為迎合風氣,卻說:‘注確實寫得不錯。”但對于胡適說“沒見過他”卻“耿耿于懷”。

小說家們的臆想

在早期錢鍾書研究中,因為實在難尋錢鍾書見胡適的直接材料,一些學者費了許多周折,只能在學術層面做“錢鍾書與胡適”研究,以探究二者之間的聯(lián)系,可謂用心良苦。20世紀90年代,有學者做胡適與錢鍾書研究,開篇即言:“據(jù)筆者目前所能查索到的資料看,胡適生前與錢鍾書既無一面之緣,也無直接的書信來往。所以至今尚未有人認真地把他們并列在一起,納入議論的課題。實際上他們之間在思想意識的深處,早已留下深刻的印象,并在各自的文札里,都有過有關對方的重要的評述?!保S艾仁《是非長存天地間—— 胡適與錢鍾書的神交細節(jié)》,《胡適與著名作家》,安徽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在信息未公開的情況下,嚴謹?shù)膶W者只能做“胡適與錢鍾書神交細節(jié)”的考察,而聯(lián)想豐富的小說家,卻可以發(fā)揮天馬行空的想象。有作家這樣繪聲繪色地描述錢鍾書見胡適的場景:

一天,胡適到清華大學圖書館參觀。其時已過黃昏,看書的學生開始陸續(xù)走散。閱覽臺后的管理員百無聊賴,垂首枯坐。銅座綠罩的臺燈前只有這位聲言“橫掃清華圖書館”的錢鍾書,沙汀孤鶩般凝神觀書。胡適眼前一亮,近前坐在他旁邊的椅上。

錢鍾書本不認識胡適,又是個定力十足的書癡,他鉆進書里的時候哪怕四周圍的地都塌了,只要他的桌子腳椅子腿下面還有那么一小塊尚未塌陷的,他也不會去理會。胡適隨手翻看了他的筆記本,又看他在書頁空地上涂些短語批注。突然胡瞅見這個大學生的椅邊靠著一根文明棍,便伸手抄起,拿在眼前觀賞。他打破隔膜,說:“紳士氣派嘛。”然后自我介紹,“在下胡適之,尊姓……”

錢鍾書久聞學界宗師胡適大名,相見之下感到他待人溫和親切。素常孤僻不喜交際的他,心中大喜,推開書就跟胡交談起來,胡適傾聽了他的學業(yè)情況和學術見解,分手時將文明棍交還錢鍾書,拍著他肩頭說:“看來你們這一代比我們這一代強。我們這一代都是土派的,你們是洋派的?!币院蠛┦坑謱iT請年少氣盛的錢鍾書吃過三次飯,這在后起的青年學人當中可算得是少有的器重。日后談起胡博士,錢鍾書給他很高的評價,除去學術因素之外,不排除中國人固有的“知遇之恩”吧。(張建術《魔鏡里的錢鍾書》,文化藝術出版社2010年版)

“大學者”力捧在清華讀書的“小學究”,這是在沒有實據(jù)的情況下,小說家們的臆想,而不是紀實的、嚴肅的人物研究。

楊絳:“胡適真是個交際家”

時過境遷,在近年逐漸公開的資料中,“錢鍾書見胡適”已不再是捕風捉影的傳說了。尤其是當事者錢鍾書與楊絳,先后以不同方式披露了與胡適見面的情形,顯然,他們是比較看重這段歷史的。

錢鍾書第一次見胡適的時間不在20世紀30年代,而在1948年。1987年5月25日,黎澍與李銳到三里河拜訪錢鍾書。李銳十年后回憶道:“記得是從胡適談起。1948年他們在上海見到胡適?!倍魳s祖、彌松頤則親耳聽見錢鍾書自言三晤胡適。2002年,楊絳撰《懷念陳衡哲》,追憶了三次見面經(jīng)過。

第一次見面的地點在上海私立合眾圖書館。錢鍾書時為合眾圖書館顧問,在館兼職。楊絳記道:

不久后,鍾書對我說:“我見過胡適了?!辨R書常到合眾圖書館查書。胡適有好幾箱書信寄存在合眾圖書館樓上,他也常到這圖書館去。鍾書遇見胡適,大概是圖書館館長顧廷龍(起潛)為他們介紹的。鍾書告訴我,胡適對他說,“聽說你做舊詩,我也做?!闭f著就在一小方白紙上用鉛筆寫下了他的一首近作,并且說,“我可以給你用墨筆寫?!蔽抑挥浀眠@首詩的后兩句:“幾支無用筆,半打有心人?!蔽矣幸槐炯t木板面的宣紙冊子,上面有幾位詩人的墨寶。我并不想請胡適為我用墨筆寫上這樣的詩。所以我想,這胡適很坦率,他就沒想想,也許有人并不想求他的墨寶呢??墒撬且恍》郊?,我一直保留到“文化大革命”,才和羅家倫贈鍾書的八頁大大的胖字一起毀掉。(《楊絳全集》第三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

那時胡適研究《水經(jīng)注》正在興頭上,在全國各地找不同版本的《水經(jīng)注》。1948年11月28日,胡適在致合眾圖書館總干事顧廷龍的信中曾自我解嘲:“在天翻地覆中作此種故紙堆生活,可笑之至!”合眾圖書館藏書豐富,胡適查閱《水經(jīng)注》自然漏不了合眾,加上他還有一批書信寄存于該館,錢鍾書見到他也就不讓人意外了。

首次見面三個月后的1949年1月14日,胡適到上海。1月17日,葉景葵在家設宴請胡適,錢鍾書受邀作陪。錢、胡第二次見面。關于這次見面,楊絳記得較為簡略:“鍾書還參加了一個送別胡適的宴會,同席有鄭振鐸;客人不少呢,同席的人是不易一一記住的?!?/p>

兩個月后,錢胡又一次見面。這次是在上海任鴻雋、陳衡哲家中,楊絳言在1949年初。因楊絳自己在場,故記得最為詳細。此番見面由陳衡哲一手安排,胡適想見見寫劇本的楊絳,楊絳也“很想見見他”。陳衡哲說:“這樣吧,咱們吃個家常tea,你們倆,我們倆,加適之?!保ā稐罱{全集》第三卷)

去任家前,錢鍾書和楊絳照例帶去了任鴻雋非常愛吃的雞肉包子。到任家時,胡適已先到。包子要趁熱吃,胡適、任鴻雋與錢鍾書三人,就站在客廳東南隅一張大理石面紅木桌子旁邊,同吃雞肉包子。三人邊吃邊談邊笑,吃完包子后又喝咖啡。他們圍坐在一起,開始談近事,談鐵托,談蘇聯(lián),談知識分子的前途等等。談近事時,胡適跌足嘆恨一封毛澤東給他的信燒掉了,因為這封信毛自稱“你的學生”。

正值易代之際,關于去留,顯然是話題中不可缺少的:

當時五個人代表三個家。我們家是打定主意留在國內(nèi)不走的。任、陳兩位傾向于不走,胡適卻是不便留下的。我們和任、陳兩位很親密,他們和胡適又是很親密的老友,所以這個定局,大家都心照不宣。那時反映蘇聯(lián)鐵幕后情況的英文小說,我們大致都讀過。知識分子將面臨什么命運是我們最關心的事,因為我們都是面臨新局面的知識分子。我們相聚談論,談得很認真,也很親密,像說悄悄話。(《楊絳全集》第三卷)

那天晚上,胡適還有一個晚宴,主人家派來汽車接他。于是,胡適起身告辭,任鴻雋和錢鍾書送他到門口?;氐狡褕@后,楊絳對錢鍾書說:“胡適真是個交際家,一下子對我背出一大串叔叔姑母。他在乎人家稱‘你的學生,他就自稱是我爸爸的學生。我可從沒聽見爸爸說過胡適是他的學生。”錢鍾書為胡適辯解:胡適曾向顧廷龍打聽楊絳其人;顧告訴他說,楊絳乃“名父之女,老圃先生的女兒,錢鍾書的夫人”。錢鍾書說胡適并未亂認老師,只是老岳父決不會說“我的學生胡適之”。胡適為何自稱是楊絳父親(楊蔭杭)的學生,楊絳在《回憶我的父親》中作了說明:“大概我父親由譯書院回南后在上海工作,曾在澄衷學校、務本女校、中國公學教課,不知在哪個學校教過胡適。”

1949年2月到3月間,胡適又幾次到合眾圖書館。4月6日,胡適乘威爾遜總統(tǒng)號輪船離滬赴美,臨行前,還特至合眾圖書館向顧廷龍等道別,并寫字數(shù)幅。但,錢鍾書與胡適再未“偶遇”。

“我錢鍾書認他胡適之”

上海的三次見面,給錢鍾書留下了深刻印象,晚年的他記憶如初。1984年7月17日,錢鍾書致函汪榮祖,追憶了與胡適在上海三次見面的一些細節(jié):

上海解放前一年,博士來滬,遇合眾圖書館,弟適在翻檢(弟掛名為該館顧問),主者介紹握手。博士滿面春風曰:“聽說你是個humanist(似有春秋之筆,當知弟為吳宓先生學生之故),做的舊詩很好。我也做舊詩,昨天還寫了一首五律(圖書館主者忙送上拍紙簿、鉛筆),寫出來請教大家?!睂懗龊?,以紙交弟曰:“你給我宣紙,我為你用毛筆寫?!痹娭挥浻小鞍氪蛴行娜恕本?。此紙保存至“文革”時,與其他師友翰同付一炬。弟并未受寵若驚,因此結識。過數(shù)月,博士又來滬,從陳衡哲女士處,得悉內(nèi)人家世(陳女士極偏愛內(nèi)人),欲相認識。陳因在家請喝茶,弟叨陪末座;胡與內(nèi)人談話,略見內(nèi)人《我的父親》文中。敝寓近一小吃店,以“雞肉包子”得名,陳女士夫婦皆愛吃,內(nèi)人常以此饋遺之,是日亦攜往,博士大賞“好吃”,而陳甚節(jié)儉,備點心只是“蟹殼黃”小燒餅,博士嗤之以鼻曰:“此等物如何可以請客!”陳怫然,事后謂內(nèi)人曰:“適之做了官,spoiled了!”……(汪榮祖《槐聚心史:錢鍾書的自我及其微世界》,中華書局2020年版)

這封親筆信極具史料價值,細節(jié)生動,信息量大,基本印證了楊絳的回憶。錢鍾書可能還有一次與胡適見面的經(jīng)歷。20世紀80年代,他曾對人說:“胡適之是‘貴人多忘事,他是見過我的,也是在南京,一次文學圈子里的什么聚會。胡適之正好也在南京,當然就被請來當貴賓,坐在首席。我記得當時我還走到胡適坐的桌子邊,向他請教幾個問題。胡適之答話沒說完,便被什么人叫過去了。那時我還年輕,他則是大名人、大權威,‘所以,我錢鍾書認他胡適之,他胡適之不認得我錢鍾書?!保ê鳌哆t到的紀念》,并強調“末兩句話加了引號,正是由于我印象特別深刻”,轉引自范旭侖《“我錢鍾書認他胡適之”》,《東方早報》2013年10月27日)以錢之稟性,“請教”云云不像他的作為。錢鍾書曾對人談及陳寅恪,說:“我一向不敢高攀名流,錯過了向他請教的機會?!笨勺魍^。但也有可能這次見面時間短,他們沒有太多的交集,錢鍾書以后很少提及。也許他壓根也不愿提及這次不被重視的見面,他念念不忘的是上海的三次見面。

晚年胡適的一句“我沒見過他”,引發(fā)了當事者與讀者的許多猜想。

楊絳認為,胡適之所以說“我沒見過他”,很可能是“貴人善忘”。但她據(jù)胡適“大陸上正在‘清算他”這句話,懷疑他并未忘記,“他自己隔岸挨罵,可以不理會。但身處大陸而遭‘清算,照他和我們‘吃tea那晚的理解,是很嚴重的事。他說‘我沒見過他,我懷疑是故意的。其實,我們雖然挨批挨斗,卻從未挨過‘清算”。(《楊絳全集》第三卷)

無論怎樣,“故意說”成了很多人的共識。如汪榮祖亦云:“胡適記憶有誤,從正面看,或因宅心仁厚,不愿牽連,故曰‘沒見過他。”其實此言值得推敲—— 那時胡適與錢鍾書遠隔萬里,大陸閉塞如鐵,胡又何以能“保護”錢呢?理性地看,胡適的話或許應改為“我不記得見過他”或“我不知道是否見過他”要確切些。其實像胡適這樣的大忙人,哪一天沒有應酬,哪一天沒人請吃飯?在忙忙碌碌之中,是否見過小字輩的錢鍾書,他自己也可能不清楚了。梁實秋曾幽默地說:“胡先生交游廣,應酬多,幾乎天天有人邀飲,家里可以無需開伙。徐志摩風趣地說:‘我最羨慕我們胡大哥的腸胃,天天酬酢,腸胃居然吃得消!”

對胡適的人格品質懷有好感

在已發(fā)表的有關錢鍾書與胡適的文章中,可以看出,錢鍾書熟稔胡適的著作文章,中學時就讀過《胡適文存》,在自己的文章、札記等中多次語涉胡適之學術觀點,顯示了對他思想的重視,于現(xiàn)代學人中并不多見。錢鍾書向來對不喜之人,常避之唯恐不及,獨對胡博士念茲在茲,這是一種對人態(tài)度的最好說明了。雖然他對胡適的一些學術思想并不認同(當然也有明承暗合的地方),但這屬于學術分歧,并不妨礙他對胡適人格品質的判斷。這就像他對陳寅恪的態(tài)度:“我很佩服他的博學,而對于他的思想始終抵觸?!比欢?,這導致了一個錯覺,有人以此認為錢鍾書瞧不起胡適之,并輕下結論:“錢基博看不起胡適,錢鍾書則更看不起胡適。”(黃惲《燕居道古》,新星出版社2014年版)“他對胡適之也鄙而遠之”。(黃惲《秋水馬啼》,金城出版社2013年版)這是連坐的慣性思維。

其實,錢鍾書不僅對胡適的人格品質懷有好感,對其思想也有認同。作為留洋博士、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胡適沒有背棄舊婚姻,這一點錢鍾書想必很欣賞。錢鍾書看重的是文人的私德。

即使在枯燥的錢氏手札中,也偶爾能窺見他對胡適的一絲心跡。手札《穢乘》論袁潔《蠡莊詩話》語:

卷十汪圣清贈戴坪五律起四句云:“客游如象戲,老矣過河兵。步步窮前路,迢迢失舊營?!卑春m之“過河卒子”詩作于五十歲時,為人曲解,意頗憤憤,嘗與余言之。不知此詩已在先,惜不能一告之也。(《“我錢鍾書認他胡適之”》)

“嘗與余言之”,親密之狀呼之欲出;“惜不能一告之也”,言語間流露傷感,發(fā)有感慨,引人聯(lián)想。

“文革”后,胡適在學界被重新認識,他在大陸地位的變化,引起了錢鍾書的關注。1986年,錢鍾書在一封信中談及這一現(xiàn)象,文字中有欣慰之意:“胡公已漸得rehabilitation(恢復名譽),公道自在人心,乃知電視劇《末代皇帝》編導者之愚陋……”錢鍾書不會想到,20世紀后期,胡適、陳寅恪還有他錢鍾書,在學界成了學者開口捉筆必提之人,“胡學”與“錢學”皆成“顯學”。

與胡適接觸過的人,多對他懷有好感,這在很多人的回憶中都得到過證實。晚輩們稱贊胡適“這個人對任何人都是和藹可親的,沒有一點盛氣凌人的架子,這一點就是拿到今天來,也是頗為難能可貴的?!保玖w林《為胡適說幾句話》,《悼·念·憶》,華藝出版社2008年版)20世紀上半葉,在當時的文苑儒林,胡適成了“呼風喚雨”的人物,他以特有的精神氣質和人格魅力,吸引了大批知識分子圍繞在身邊,形成了龐大的“胡適派文人”群體。而錢鍾書也早就被人劃入“胡適派文人”之列。

“胡適派文人”

錢鍾書清華未畢業(yè)時,錢基博就告誡兒子,要“淡泊明志,寧靜致遠,我望汝為諸葛公、陶淵明,不喜汝為胡適之、徐志摩!”但偏偏這一時期,風華正茂的錢鍾書與“胡適派文人”走得最近。

在當時的《新月》月刊上,錢鍾書以“中書君”的筆名發(fā)表了好幾篇文章?!缎略隆肥切略屡傻拇砜?,而新月派正是胡適、徐志摩等領導創(chuàng)建的。從1932年起,錢鍾書的清華老師葉公超還擔任起《新月》的主編。錢因此而被目為“新月派”或“胡適派”,也就不足為奇。他在清華的另一位老師吳宓就這么看。錢鍾書牛津畢業(yè)時,在西南聯(lián)大外國語文系任教的吳宓,聽說文學院院長馮友蘭擬聘錢鍾書為外國語文系主任,惶恐不已,“惟錢之來,則不啻為胡適派,即新月新文學派,在清華,占取外國語文系。結果,宓必遭排斥。此則可痛可憂之甚者。”【 《吳宓日記》(第六卷),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版】吳宓儼然將學生認作“胡適派”了。

錢鍾書在《新月》發(fā)表的文章中,以評周作人《中國新文學的源流》為著名。該文中錢鍾書還替胡適抱不平,令人印象深刻:

本書講公安派頗詳細,講竟陵派不過寥寥數(shù)語,這當然因為公安派在理論上比較有發(fā)揮。但周先生因此而謂公安派持論比民國文學革命家,如胡適先生,圓滿得多,這也許是一種立異恐怖!公安派的論據(jù)斷無胡適先生那樣的周密;而袁中郎許多矛盾的議論,周先生又不肯引出來。

胡適沒有理由沒讀過這篇文章—— 那時他的《四十自述》正在《新月》連載。嚴格來說,在學術思想和研究方法上,錢鍾書算不上“胡適派”,只能說從知識分子群體精神特質來看,他有“胡適派”的影子。有學者認為,從胡適那一代人算起,錢鍾書是第二代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皬恼卫硐肷险f,錢是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中的一員,但錢本人對他同時代那些知名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又多數(shù)看不上眼”。(謝泳《逝去的年代:中國自由知識分子的命運》,福建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自由主義”的標簽,在錢鍾書研究中其實提得并不多,特別在錢鍾書1950年到1998年的人生軌跡中更難以看出。

仔細觀察錢鍾書的一生,他在上海最后四年的言行、經(jīng)歷和朋友圈,才是他一生中最有“胡適派”氣質的時期。而胡適也正好在那時候回到國內(nèi)。

1946年7月,胡適結束長達9年的美國生活,回到上海。這年9月,儲安平在上海創(chuàng)辦《觀察》周刊。在雜志的封面上,赫然列著70余位撰稿人名單,錢鍾書在列。不久,胡適作為特約撰稿人也刊于封面。但胡適始終沒有給《觀察》直接寫過稿,倒是錢鍾書在刊物上發(fā)表了5篇和政治無關的隨筆。這是錢、胡在《新月》之后發(fā)生的再一次關聯(lián)。1948年12月,國民黨查封《觀察》,雜志???。1949年初,錢鍾書與胡適第二次見面,胡適在席間發(fā)表言論,大意即后來發(fā)表在美國《外交季刊》上的《斯大林策略下的中國》,對蘇俄給予了嚴厲批判。有人認為,胡適對蘇俄的認知判斷,錢鍾書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贊同的?!霸谔K俄觀問題上,錢鍾書與胡適應該是有共識的”。(林建剛《錢鍾書為何高度評價胡適?》,《南方都市報》2015年7月12日)而在第三次見面時,他和胡適“談近事、談鐵托、談蘇聯(lián)、談知識分子前途”,無話不談。如果沒有共鳴,這些話題也不會深入下去。

1949年初,國民黨敗守江北,雷震等人見組織新黨已完全不可能了,開始準備發(fā)起一場“民主自由中國運動”,以圖挽救國民黨的敗局。雷震積極聯(lián)絡胡適、傅斯年、王世杰、杭立武等文化教育界、政界民主派名人,準備組建自由中國社,創(chuàng)辦《自由中國》雜志。在胡適、傅斯年、王世杰、杭立武的參謀下,雷震起草了“自由中國綱領草案”,草擬了自由中國社發(fā)起人名單。這份90人的名單中,胡適位列首位,錢鍾書位于第19位。其師友羅家倫、梅貽琦、葉公超、張其昀等均在。這份名單中,除少數(shù)在國民黨政府任職外,多數(shù)是文化教育界名人,名單中的多數(shù)人,后來要么去了臺灣、香港,要么去了海外其它國家。錢鍾書等人是少數(shù)留在大陸的知識分子。對于一個剛屆不惑的中年學者,錢鍾書是不多的能在國民黨與共產(chǎn)黨之間獲得肯定與接納的知識分子。

隨著胡適的離開,“民主自由中國運動”在大陸也宣告停止,轉往臺灣。是年11月20日,《自由中國》在臺北出刊,胡適為發(fā)行人??锩科诙及押m擬的“宗旨”刊于卷首,作為提醒同人“努力的宗旨”。而此時,錢鍾書已在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清華了。

錢鍾書是否知道自己被列入這個名單,不得而知,這也不重要,因為進入這份名單的象征意義要遠遠大于實際意義。讓人聯(lián)想的是,錢鍾書是否全然同意胡適創(chuàng)刊的宗旨?如果他知曉一二,那是否代表了他當時對共產(chǎn)黨的態(tài)度?很顯然,錢鍾書的這段經(jīng)歷肯定是被遺忘了,否則在20世紀50年代批判胡適運動中,他早就被揪出來了。

(選自《晚年錢鍾書》/錢之俊 著/北岳文藝出版社/ 2020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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