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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鞋里的望遠(yuǎn)鏡

2020-10-27 09:38赤·桑華
野草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阿姐毛驢阿爸

赤·桑華

我脫下右腳那只球鞋,舉起來對在眼前。然后,從鞋底那口銅幣大小的窟窿里四處遙望,起伏不平的山丘依次出現(xiàn)在鞋底的洞里,黃昏微弱的陽光下,那些山丘像一群穿著新袈裟的喇嘛,矗立在天地間默默地頌經(jīng)……

那年我十歲,阿姐十二歲。

病魔那狡猾的壞蛋把我阿爸強(qiáng)壯的身體重重地?fù)艨?,阿爸在家里的土炕上整整躺了兩個月,還是起不來,最后阿媽強(qiáng)硬地拉著阿爸去縣城看醫(yī)生。離開家時,阿爸還說:“再躺幾天估計也就能站起來,去什么醫(yī)院,要花很多錢!我不去了……”阿媽把阿爸的話丟在耳后,把我和阿姐叫過去,交代家里的很多瑣碎事,早上起來首先要供佛,晚上睡覺前必須要把大門關(guān)好,阿媽說了很多,她說話像年邁的密咒師仁增念經(jīng)一樣,沒完沒了。阿媽臉色蠟黃,身材瘦小,說的每句話卻都像在石頭上刻經(jīng)一樣有力。阿姐在不停地點頭,阿媽還要說什么事,又好像沒記起來,阿姐便說道:“您不用操心了,我都懂!”阿媽停頓了一會會兒,說,“好吧,那我們走了。”

阿爸和阿媽坐上鄰居阿吾周本家的拖拉機(jī),“撲騰撲騰”地向著村邊的土路走了。

我站在自家的屋頂上,舉起球鞋,看著拖拉機(jī)在鞋底的窟窿里越變越小,最后消失在一堆土丘的背后,才穿上球鞋順著梯子,慢慢下來。

那年夏天,我們家里確實發(fā)生了很多事情。

阿爸阿媽走了不到三天,我們家的一只公羊不見了。晚上我和阿姐數(shù)羊時,那只公羊不停地打噴嚏,耳朵立得高高的,一直望著我,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只公羊叫托娜,意思是“額頭上有一簇黑毛”??墒?,第二天早晨阿姐打開羊圈門時,托娜不見了。阿姐含著眼淚不停地問:“我家的托娜去哪兒了呢,這可怎么辦?”她一直盯著我,好像我藏了托娜似的。我有點不耐煩地說:“別喊了,別喊了,喊得我的耳朵都聾了?!蔽以趺炊疾幌嘈磐心葋G了,心想著昨晚我還明明看見托娜了,這不可能!我打開羊圈門,羊圈里四處散落著羊糞蛋,有些羊糞蛋還冒著熱氣,可托娜確實不見了。這不可能啊,若托娜是鳥兒,會飛到天上去,若托娜是蟲兒,會鉆到地下去??赏心染褪峭心?,一只公羊罷了,他不會飛,也不會鉆,這就奇怪了。

托娜到底去哪兒了呢?

我怎么想也沒有想出緣由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應(yīng)該是村子里的一些年輕人知道阿爸阿媽不在家,便偷了我們家的托娜,有可能宰了吃了。在卓香卡出了什么壞事,大家會第一個想起來的人,除了索南巴雜還是索南巴雜,這沒有任何爭議,人們的腦海里不會出現(xiàn)第二個人。

久美家菜園里的向日葵一夜間被人全部斬首后沒過幾日,多布旦家碾場里往年剩下的麥秸干也全被燒成灰了。

后來大家紛紛猜測,那些壞事肯定是索南巴雜干的,可誰也沒有看見,所以不敢指著他的臉問個究竟。

索南巴雜真是個可惡的人!

一天下午,我一個人站在村邊的水池旁,剛舉起破球鞋,便從鞋底的窟窿里出現(xiàn)了驚心的一幕。首先看到一條紅色的頭巾在離水池不遠(yuǎn)的樹林里閃爍了一下,然后消失在茂密的樹林里,緊接著頭戴灰白色禮帽的一個男人出現(xiàn)了。我一動不動地望著前方,過了一會,那條紅頭巾再次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原來紅色頭巾下的面孔是阿姐央措。阿姐央措左看右瞧了一陣,便躺在了樹林里。就在那當(dāng)兒,頭戴灰白色禮帽的男人走過來趴在阿姐央措身上,他是阿吾周本,我心里想著阿姐央措明明是阿吾次仁的女人,此刻,阿吾周本和阿姐央措在樹林里躺著干什么呢?阿姐央措——阿吾次仁,阿吾周本——阿姐央措,他們的面孔從記憶中跳出來,在我眼前晃啊晃,這事情有些復(fù)雜,他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呢?

那天下午,四處靜悄悄,安靜得像個巨塔。陽光被鋸子鋸了般從西山頂上嘩啦啦地散落下來。我看著阿吾周本光著的屁股在陽光下不停地晃動,他的屁股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力量。我能聽見陽光灑落在樹林里的聲音。

那聲音里有一種無可抵抗的誘惑。

那聲音在我的心里一直晃來晃去,我的身體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快要溢出來了。

我舉著球鞋,從鞋底的窟窿里看著阿吾周本和阿姐央措,直到兩人的背影在樹林里徹底消失。突然間,索南巴雜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哇”地一聲,我被嚇得像撞見獵狗的野兔一樣猛跳了一下,那一跳的瞬間,西山上搖晃的太陽就跟我手中的破球鞋一起掉地上了。

索南巴雜笑著說:“這屁孩的膽子比老鼠還小,哈哈,哈哈……”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笑得那么夸張!

那天,索南巴雜跟我說話時,他的嘴里滿是肉的味道,我知道那是羊肉的味道,濃濃的羊肉味撲面而來,我熟悉這羊肉味,它跟牛肉是不一樣的,羊喜歡吃野蔥,所以羊肉中沁滿了野蔥味,我一聞到那味道,便知道我家的托娜是被索南巴雜偷了,而且宰了吃了。我想,他肯定還有幫手,不然索南巴雜一人吃不了一只公羊。

我盯著索南巴雜的臉,心里想著多布旦、扎西,還有端智他們。我想他們肯定是他的幫手。索南巴雜突然不笑了,他說:“你這是第一次看見我嗎?我臉上又沒有佛!”他的語氣里有一點點緊張的氣氛。

我對索南巴雜說:“你偷了我家的公羊!”

“說什么?我偷了你家的公羊!”索南巴雜反問我一句,頓了頓接著說道,“你不要往雪山上抹牛糞!”

他嘴里的羊肉味又一次地?fù)涿娑鴣怼?/p>

“你嘴里怎么會有羊肉味?”

他一時語塞,稍后又大聲吼道:“我嘴里有羊肉味怎么了,這能說明我偷了你家的公羊嗎?真可笑!”

索南巴雜這么一說,我便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想了一會,還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說,我只是說“我走了”。

索南巴雜用手指著我的腦袋,語氣一轉(zhuǎn):“小屁孩,以后你敢胡說八道,我會割斷你的舌頭?!彼f話的瞬間,臉突然刷地紅了,我想做賊心虛吧。他慢慢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扭了扭腦袋。他嘴里的羊肉味伴隨著唾沫往我的臉上不停地飛濺。他說著便抓住我的衣領(lǐng)前后推拉了兩下,我就像一捆麥秸稈似地倒了下去,突然間,我開始懼怕索南巴雜起來。

“我嘴里有沒有羊肉味?”

“有!”

“有嗎?”

他的手又伸向我的衣領(lǐng)。

“沒……沒有,沒有?!?/p>

“今后你再敢不敢胡說八道?”

他咬牙瞪眼地看著我。

“不敢!”

“真不敢,還是假不敢?”

“真不敢!”

“滾,給我滾遠(yuǎn)點!”

“……”

那天晚上回到家,阿姐還在惦記著那只公羊,可我的眼前總浮現(xiàn)著阿吾周本和阿姐央措,還有和陽光一起搖晃著的那個光溜溜的屁股。

阿爸阿媽去縣里的醫(yī)院有段時間了,雖然他們還沒回來,可是阿媽捎話給村里的人,說阿爸的病情有所好轉(zhuǎn),阿姐聽了很高興,她不停地說,佛祖保佑我阿爸早日康復(fù),喇嘛千諾①!然后跑到家里,在佛龕前點了一支酥油燈,讓我跟她一起磕頭。聽到阿爸的病情好轉(zhuǎn)了,我也特別高興,我想著再過不了多久阿爸阿媽該回家了,索南巴雜再也不敢欺負(fù)我了,還有比這更大的好事是,我敢肯定他們回來時會給我買一雙新球鞋。

一天下午,我站在村邊的水池旁,舉起“望遠(yuǎn)鏡”四處看去。我看著伸向遠(yuǎn)方的那條磕磕巴巴的土路,好像有個黑點在不停地?fù)u晃著,慢慢地那個黑點變成了兩個黑點,我換了另一只鞋,這鞋底的窟窿比那個鞋底的窟窿要大許多,顯然那兩個黑點看得更加清楚了。

我瞪著眼睛一直看著,都不敢眨一次眼,結(jié)果等來的不是阿爸阿媽,而是阿吾次仁和阿姐央措。阿姐央措看見了我,便走到我的面前,摸了摸我的頭,說:在等你阿爸阿媽?不用擔(dān)心,你阿爸的病馬上會好起來,可能過幾天就要回家了。

阿姐央措的金耳環(huán)在我的眼前閃閃發(fā)光,阿姐央措的笑容也在我的眼前閃閃發(fā)光,阿姐央措的聲音像一首動聽的歌一樣,在我的耳朵里不停地回旋。

那年夏天發(fā)生的另一起事,是我們家的毛驢出事了。我們家有三頭毛驢,我們村好幾戶人家里都有三頭毛驢,可偏偏我們家的三頭毛驢出事了。

那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我站在屋頂,舉起破球鞋四處瞭望。首先太陽從我的望遠(yuǎn)鏡——破球鞋鞋底的窟窿里升起來了,接著密咒師仁增穿著絳紅色的藏袍在自家門口煨桑,我不停地更換視角。索南巴雜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他在自家院子的一個角落里撒完尿后,便揉著眼睛鉆進(jìn)剛出來的那個門里了。我繼續(xù)移動著視角,看見村長家大門前經(jīng)幡桿子頂上,落了一只喜鵲在嘰嘰嘎嘎地叫,再往下移動時,阿姐背著一桶水出現(xiàn)在菜園的拐角處,我順著梯子快要下來時,阿姐站在院子的外面,向我喊道:“你看看四下,有沒有看到咱家的毛驢?!?/p>

前天晚上,我和阿姐找遍了村子周圍的所有去處,還是沒有找到毛驢。無奈之下,阿姐說:“就一個晚上嘛,應(yīng)該不會有事,你等著,明天它們自己找著家門來,讓它們嘗嘗夜不歸宿的滋味?!卑⒔汶m然這樣說著,但她接二連三的嘆氣聲說明她其實很擔(dān)心那三頭毛驢。

我脫下一只鞋四處眺望,阿姐笑著說:“你的‘望遠(yuǎn)鏡里顯示了什么?”

就在那當(dāng)兒,我的“望遠(yuǎn)鏡”里確實出現(xiàn)了一些東西,村子右邊有拉則②的那個埡口,幾只禿鷲在盤旋著,緊接著禿鷲們起落不定,最后不知道落哪兒了。

阿姐看我一動不動地站著,笑著說:“是不是看見了三頭毛驢?”我沒有跟阿姐說話,繼續(xù)看著拉則的方向,那幾只禿鷲又開始盤旋起來,因地勢的原因,它們盤旋起來我看得很清楚,但是落下時又什么都看不到了。阿姐開始喊我:“你是不是聾了,到底看見什么了?”我一五一十地告訴她我看見的情景,阿姐說:“你繼續(xù)四處看看,有沒有我們的三頭毛驢?!闭f完便把幾根燒柴夾在腋下進(jìn)了伙房。

我一直站在房頂看著拉則的方向,可是除了那幾只禿鷲,再也沒看到任何東西,更不要說三頭毛驢。我覺得那樣一直看著好無聊,準(zhǔn)備順著木梯下去時,阿姐提著一個茶壺突然跑出來問我:“沒有看見毛驢們嗎?”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她就急忙忙地扔下手中的茶壺跑出去了,茶壺掉在地上的哐當(dāng)聲猶如一聲警報,在早晨的空氣中回旋很長時間。我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立刻從木梯上跳下來,阿姐早不見蹤影了。

阿姐跑得很快,我跑到拉則山底下,阿姐已經(jīng)快到拉則旁的埡口了,我加快步伐趕到阿姐面前時,阿姐的小臉蛋紅得發(fā)紫,所有的表情凝固成冰塊,看上去冷冷的,她盯著眼前的情景說不出話來。

眼前的情景確實讓人恐懼,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我的想象:前天晚上沒有回家的那三頭毛驢東倒西歪躺在地上,禿鷲們在三頭毛驢間跳來跳去搶吃著這頓美餐。我趕快拿起一塊石頭向禿鷲們?nèi)尤ィ⒔阋餐蝗惑@醒似地拿了一塊更大的石頭嚎叫著向禿鷲們跑去,禿鷲們很不情愿地往高處挪了幾步,然后盯著我倆看了一會才慢騰騰地飛走了。

我和阿姐跑到三頭毛驢跟前時,母驢和公驢早斷了氣。小毛驢微微動了一下,充滿恐懼的眼珠子輕輕地轉(zhuǎn)了轉(zhuǎn),我撫摸著小毛驢的頭部細(xì)看時,發(fā)現(xiàn)小毛驢的大腿上少了一大塊肉。那時,村里的幾個大人也趕過來了,阿吾周本和阿吾次仁也在其中。阿姐如夢初醒,大喊大叫。他們一邊安慰著我和阿姐,一邊用布條裹著小毛驢的傷口,然后背起小毛驢送回我們家。雖然兩頭毛驢被兇惡的狼殘殺了,但是存活下來的小毛驢一天比一天精神起來,這使我和阿姐松了一口氣,尤其是阿姐,她每天悉心照料小毛驢,沒過幾天小毛驢的傷口差不多愈合了。有一點遺憾的是,小毛驢的腿上有一個缺口,從此村里的人們沖我們叫它“你家的殘腿毛驢”。

我最喜歡在水池旁舉著破球鞋瞭望村子的各個角落,再也沒有比這里更好的視角,這是我跟球鞋間的秘密,誰都不會發(fā)現(xiàn)。我看得最多的,是村子下面的那條彎彎曲曲的土路,舉著球鞋從鞋底的破洞看過去,那條路就像撐在我的掌上。

有一天,我又在水池邊瞭望,土路上突然“啪嗒啪嗒”地來了一臺拖拉機(jī),塵土飛揚(yáng),根本看不清拖拉機(jī)上的人,但是我們村里只有阿吾周本家有拖拉機(jī),所以那開拖拉機(jī)的人非他莫屬。

那臺拖拉機(jī)最終在我的“望遠(yuǎn)鏡”里停住了。塵埃完全散開后,我才看清了拖箱里有哪些人,可是,阿爸阿媽的面孔,仍沒有出現(xiàn)在我的“望遠(yuǎn)鏡”里。

阿吾周本拉住拖拉機(jī)的剎車,向我揮手。

我緊忙穿上球鞋向他跑去,阿吾周本說:“你不用擔(dān)心爸媽,好好學(xué)習(xí)就行了?!彼f著便從口袋里拿了兩粒泡泡糖送給我,然后摸了摸我的頭,說:“上車,咱們回家。”

我上了拖拉機(jī),吹著泡泡糖,回家。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阿爸騎著一匹白色的馬——那匹白晶晶的馬像羊油一樣耀眼。

阿爸一身盛裝,陽光下他的那顆金牙閃閃發(fā)光。阿爸好像在很遠(yuǎn)的地方,可我看得那么清晰,像是向我跑來,又像不是。就要抵達(dá)我面前時,突然又離我遠(yuǎn)去了。我喊著阿爸的名字,不停地向他招手。好像阿爸沒有看見我,也沒有聽到我的呼喊聲。他一直在漫無目的地跑,有那么一次,他就在我的面前停了一會,不看我一眼,從懷里掏出一雙新球鞋,扔在草叢中,又向草原深處跑去了。我心想,阿爸這是怎么了?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那個畫面仍在我的眼前不停地回放,遠(yuǎn)處的雪山頂上,一片白云像是拴在那里,一動不動。阿爸騎著那匹白色的馬向云端跑去。最后我看到,白色的馬和白云融為一體,漸漸消失了。

當(dāng)我醒來時,陽光猛烈。

阿姐煨桑的煙霧飄向天空,整個空氣中彌漫著熟悉而祥和的味道。

卓香卡所有的故事像是在我的那雙破球鞋里發(fā)生著,我每每舉起那雙破球鞋的一瞬間,正要發(fā)生的事像等待著破球鞋的出現(xiàn)一般,立刻開始了。

我牽著殘腿小毛驢,舉著破球鞋四處探望,忽然看見不遠(yuǎn)處阿吾次仁正在踢索南巴雜的屁股,踢了幾下,索南巴雜便倒下了。阿吾次仁仍然踢著他的屁股說著什么,我聽不到說話的內(nèi)容,只看見阿吾次仁不斷地踢著,索南巴雜在地上打滾,陽光下塵埃飛揚(yáng)。索南巴雜在我們孩子群里永遠(yuǎn)是大王,誰也不敢招惹他,所以,我頓時興奮起來。嘴里默默地叫著“活該,活該!”阿吾次仁用指頭指著他的臉罵了半會便離開了。

后來,大鼻子多布旦說,那是因為阿吾周本惹的禍,我心想既然是阿吾周本惹的禍,那為什么阿吾次仁要揍索南巴雜呢?

“你什么都不懂?!贝蟊亲佣嗖嫉ξ艺f。

“我不懂什么?”我問,我真不懂他說的意思什么。

“你看阿吾次仁家的頓珠像誰?”大鼻子多布旦說。

“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我說。

“肯定有關(guān)系!阿吾次仁揍索南巴雜是跟頓珠有關(guān),你懂不?”大鼻子多布旦用驚嘆的口吻說道。

我仍然沒有明白其中的緣由。

“你真是個弱智,你看看,你看看頓珠像不像阿吾周本?”大鼻子多布旦說。

我的腦海中頓時出現(xiàn)了頓珠和阿吾周本,尋思著頓珠確實有點像阿吾周本。

“你這么說,確實有點像。”我說。

“什么,有點像?你不覺得一模一樣嗎?”大鼻子多布旦說。

他告訴我阿姐央措是阿吾周本的舊情人,頓珠不是阿吾次仁的種,而是阿吾周本的種。因為索南巴雜在別人面前說了這事,阿吾次仁聽到后才揍他。

那當(dāng)兒,我的眼前浮現(xiàn)了戴灰色禮帽的阿吾周本和系紅色頭巾的阿姐央措,還有那天下午的情景。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雙破球鞋給我的童年帶來了很多樂趣。

有天下午,我去村邊的樹林,在曾經(jīng)阿吾周本和阿姐央措睡過的地方躺下來,我感覺我不是躺在樹林里,而是趴在阿姐央措身上,我用一只手舉起破球鞋,我的“望遠(yuǎn)鏡”被藍(lán)色的天空遮住了,我的另一只手握住呢呢③不斷地?fù)u,“望遠(yuǎn)鏡”里出現(xiàn)的太陽也不停地晃來晃去,我在嘴里喊著阿姐央措的名字。我搖得越來越快,天空和太陽也在快速地?fù)u晃,我頓時停下來,一時半會天空和太陽不知丟在哪里了。

我出了樹林,沿著小溪回家,我的“望遠(yuǎn)鏡”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條紅色的頭巾,我一看便知道了,那系紅色頭巾的是阿姐央措,阿姐央措在小溪上游洗著衣服,看到阿姐央措,我的臉頓時變紅了,她搓衣服時冒出來的泡沫隨著小溪向我飄來,那些泡沫是從阿姐央措那柔軟的雙手間冒出來的,我從“望遠(yuǎn)鏡”里看那些白晶晶的泡沫——泡沫上有很多看著阿姐央措的、拿著破球鞋的我,我默默地一直看著阿姐央措,可是阿姐央措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

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一天的課程全結(jié)束了,正好我是值日生,我把所有的凳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拿著掃帚掃地,那時恰好看到久美的桌子底下有支筆,我趴在桌子下面撿那支筆時,在我身后正在玩耍的旺姆和卓瑪看見了我球鞋底下的窟窿,她倆笑嘻嘻地指著我在說些什么,起初我沒有注意到,后來我聽見她們在說“破球鞋”“底下有個窟窿”“像個小乞丐”等等,那些碎言碎語像黑刺一樣扎進(jìn)我的耳朵,我的心中好像起了個疙瘩,感覺到臉在燒,心想有個小洞多好呀,我想鉆進(jìn)去。

就在那天下午,我感到無比的沮喪,我的“望遠(yuǎn)鏡”——呸!那個破球鞋,用來看毛驢的那個破球鞋,用來看索南巴扎的那個破球鞋,給我?guī)硗纯嗟哪莻€破球鞋,就那雙破得不能再破的破球鞋——丟盡了我的臉。

放學(xué)后,我第一個跑出校門,我一直跑啊跑,跑到村子邊的那個水池旁,然后我把穿在腳上的一雙破球鞋脫下來,向下方的深溝扔去。該撕的、該燒的、該被洪水卷走的破球鞋!我罵了又罵,還是覺得不夠,我撿來一塊小石頭向破球鞋的方向扔過去,我哭啊罵啊,哭到罵到天黑為止,天空很暗,看著就要下雨了,我便回家。

阿姐做完夜飯在家等著我,阿姐看見我,說:“天這么黑了,你跑哪兒去了,我都急死了?!蔽也幌牖卮鸢⒔愕膯栴},也不想說什么,我靜靜地坐在灶臺旁吃飯,那閃爍著的酥油燈下,我突然感覺到,阿姐雖然比我大那么幾歲,可她不像阿姐,而是像阿媽,她很瘦,臉龐像削尖了一般,頭發(fā)亂蓬蓬的,像是很長時間沒有梳理過。她一會兒背著自己的影子走過去,一會兒又踩著自己的影子走過來,她再次給我盛飯時發(fā)覺我的腳上沒有鞋子,她左看看,右瞧瞧,然后問:“你的鞋子呢?”我假裝沒有聽見,把碗扣在臉上不停地吃。阿姐再次問道:“你的鞋到底放哪兒了?我在問你,你難道聽不見嗎?”這次她的聲音中明顯帶著很生氣的味道,我知道我無法回避,我只是說:“鞋丟了。”阿姐很驚詫的樣子:“什么,鞋丟了?”她接著說:“你明天穿什么?”她一直盯著我,圓圓大大的眼睛好像要蹦出來了。我仍然沒回應(yīng),阿姐有點急了:“你怎么成啞巴了?你說話呀,到底丟哪兒了?”她不停地問我,我沒有辦法,只能老老實實回答。

“我扔到池塘邊的那個深溝里了?!蔽艺f。

“為什么?”阿姐問。

“它丟盡了我的臉?!蔽艺f。

“?。吭趺础?/p>

我把下午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阿姐,阿姐沉默了半會,然后急急忙忙出去了。

炕桌上的酥油燈明滅不定,好像打量著我的心思,隨著酥油燈的微光不斷地飄來飄去,我映在墻上的影子也在飄來飄去。一會兒不知哪兒飛來一只飛蛾,圍著酥油燈轉(zhuǎn)圈,我跟我的影子好像見了一出好戲似地看著飛蛾,以前我也見過飛蛾,可我從來沒有這么認(rèn)真地看過飛蛾。

阿姐出去一陣子了,還沒有回來,我盯著飛蛾,心里卻想著阿姐,飛蛾仍自由自在地飛來飛去,我的心中卻充滿恐懼。“阿姐怎么還不回來?”我自言自語道。最后飛蛾在酥油燈上空“嘶”一聲掉炕上了。

我聽到雨聲啪嗒啪嗒地砸落,心中的恐懼不斷加劇,我差點哭出來。就在那一刻,阿姐夾著破球鞋,瘸著腿進(jìn)來了。阿姐的身上滿是泥巴,頭發(fā)全濕了,上下兩排牙齒凍得直打架,可是她一看見我,便露出微笑,我一看就知道那微笑是擠出來的,可我仍然感覺到,那微笑像我從那破球鞋里看到的黃昏的陽光一樣,把我心中的雪山照亮了。阿姐放下球鞋抱住我,雙手按在我的頭上,輕輕地?fù)崦业念^發(fā)。

我把淚水擋在眼窩里,問阿姐:“你的腳怎么了?”阿姐一時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停頓了半晌,然后說:“剛才不小心抽筋了,現(xiàn)在沒事了?!?/p>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天晚上,阿姐為了找我的那只破球鞋,一定受盡了苦——水池邊的那條深溝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頭。我眼前能浮現(xiàn)出她在黑夜里用雙手在地上摸來摸去的樣子。雨點傾斜著從天而降,她在大大小小的石頭間跌倒,她的腳肯定是受了傷。

第二天清晨,我果然看到她的腳上有一處傷口。

又是一個下午。我又來到水池邊瞭望。

遠(yuǎn)處的雪山靜悄悄,像一個頭戴白氈帽的老阿爸。

我聽見有人在說話,我把破球鞋“望遠(yuǎn)鏡”從雪山頂上移到不遠(yuǎn)處的樹林里,熟悉的一幕又出現(xiàn)在我的“望遠(yuǎn)鏡”里。阿吾周本和阿姐央措在樹林里躺下了,那耀眼的屁股開始晃動起來。我不敢眨眼,盯著他們。

就半會兒功夫,阿吾周本的屁股還沒有停下來,索南巴雜帶著阿吾次仁來到樹林里了,阿吾周本和阿姐央措仍舊沒有發(fā)覺,還在不停地?fù)u動著。阿吾次仁平時很溫順,可是那天他卻像頭野牦牛,他大步?jīng)_過去,一腳踢翻阿吾周本,然后抓住阿姐央措的長頭發(fā)扇了幾巴掌,我可憐的阿姐央措連褲子都沒來得及提上來,一手抓著褲腰,一手抱著頭。阿姐央措??!誰讓你干那種不要臉的事,活該!我心里罵著她,可又心疼起她來,阿吾次仁呀,你就饒了阿姐央措吧!阿吾次仁踢了阿姐央措好幾下,嘴里一直罵著:“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但是阿吾周本早就不見蹤影了。那個可惡的索南巴雜臉帶微笑,在不遠(yuǎn)處看著阿吾次仁和阿姐央措。我好心疼我的阿姐央措呀!可我確實無能為力。

我不忍再看阿姐央措可憐巴巴的樣子,我趕忙把“望遠(yuǎn)鏡”轉(zhuǎn)到村口,村子下方那條彎彎曲曲的土路上,有個黑點在移動,慢慢地黑點變成了一個女人,那女人是誰呢?阿媽,好像是阿媽的臉,阿媽系著一條白色的頭巾,沿著那條土路走來。跟阿媽一起的還有村里的幾個男人,我瞪大眼睛找尋我的阿爸,那些人中間怎么也看不到我的阿爸,我的“望遠(yuǎn)鏡”里總也沒有出現(xiàn)阿爸滄桑的臉。

他們離我越來越近,我從“望遠(yuǎn)鏡”里看到阿媽手里拎著一雙嶄新的球鞋,她的臉蠟黃蠟黃的,猶如一坨舊酥油,在我的破球鞋的窟窿里不斷地?fù)u晃,阿媽深深的眼窩里滿是淚水,阿媽看見我就大聲哭出來了,阿媽的眼淚像洪水一樣沖垮了眼窩。

我丟下那雙破球鞋向阿媽跑去。

注釋:

①喇嘛千諾:藏語音譯,意為“上師請鑒知我”。

②拉則:藏語音譯,又稱“瑪尼堆”,是用刻有經(jīng)文的石塊壘起來的石堆,上插許多桿印有經(jīng)文的旗子(又稱經(jīng)旗)及一些木刀、弓箭之類的法器。

③呢呢:藏語音譯,意為男性生殖器。

【責(zé)任編輯朱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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