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讀大學(xué)時,我最害怕上體育課,兩節(jié)課折騰下來,大部分學(xué)生半死不活。當(dāng)年的體育課是分門類的,20多個門類都及格了才算過關(guān)。踢毽子、打拳、游泳、投籃、跳遠(yuǎn),我都不怕,其中雙手倒立難度排第二,我也勉強(qiáng)及格了。最恐怖的,還是長跑。巨大的運(yùn)動場,漫長的跑道,我跑了倒數(shù)第二名。3000米,跑到最后癱倒在地上,那一刻真的是要靈魂出竅了,大腦和四肢仿佛都不屬于自己了。然而,10年后,我重新開始跑步了。
我從500米到1000米,再到1500米、2000米……最初渾身痛得像是被一群人狂揍過。堅持下來,一個月后,我漸漸跑起來沒那么吃力,不去跑反而難受了。
一個人,換上那雙越穿越舊的運(yùn)動鞋,隨便套一件外套,沿著住宅區(qū)的主干道跑起來。起初我心無旁騖地跑,漸漸很多事物清晰地進(jìn)入我的視野。
風(fēng)吹著我的耳朵,我跑過了草坪,跑過了木橋,跑過了池塘;跑過了開車的大叔、阿姨,跑過了撫摸著肚子的孕婦,跑過了蹣跚學(xué)步的小朋友,也跑過了拎著菜籃的老人家;我跑過了冬天的雨雪,跑過了開春的櫻花樹;我跟偶遇的大白貓打了招呼,也跟可愛的小貴賓犬目光交錯……
我曾經(jīng)那么痛恨跑步,而今我卻如此熱愛跑步。
在風(fēng)里,我對同一件事物,徹底轉(zhuǎn)變了思想。我為什么要跑步?是因為我想瘦一點,更是因為我想改變自己,不要那么宅,那么一動不動地躺一天,去看清晨變?nèi)漳骸2⑶覍懽鞅旧硇枰X力,更需要體力,尤其是寫長篇小說。村上春樹堅持多年長跑就有這個原因。
然后我的友人說被我驚到了,我的樣子變化了。他說,大概我這次,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要做好一件事。他說得沒錯。人生里很多事是無法掌控的,年歲愈增,愈知道生命的有限性。有限性就在那里,無法消弭,但辨明了有限性,也就找到了自己的疆域。降低妄想,坦然面對幻想,建立真實可行的理想,然后去做就是了。
作家麥家說:“我認(rèn)定了一個狀態(tài),日常對于人的折磨與扶植,水滴石穿,持之以恒。人的意志正是在生老病死中被消磨掉的,打破這層藩籬需要付出極高的代價,這樣的代價有時跨越了生命。正所謂‘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我們的人生不只有當(dāng)下,還有永恒之念,為此我們必須站在生存之外思考生存。”
然而,我還是覺得,所謂永恒之念,只是一種假想的存在。類似于麥兜的祖宗麥子仲肥的那只千年鐘,響不響,能不能被聽見,全憑機(jī)緣。持永恒之念,那不過是一種價值觀上的自我選擇。
永恒之念是不存在的。人類、人生的意義遠(yuǎn)遠(yuǎn)小于自然史,自然史又小于世界存在的時間。人類自身,小小星球的滅亡,都會永恒消解意義。
我們能有的是“有限之念”。有限的生命,去做有限的努力。你自己的點滴進(jìn)步,是讓你在這個世界上最感幸福的事。愿你我共勉,如魯迅所說,“純潔聰明勇猛向上”。
(池塘柳摘自《亳州晚報》2020年8月19日,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