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向

〔摘要〕?譯文詞匯密度（譯文LD）是指翻譯單位漢語文言句讀平均使用的英語單詞數(shù)量。首先，譯文LD以漢語原文為其外部參照，不受英語詞匯體系和語法結(jié)構(gòu)的影響，因而無需區(qū)分實義詞和功能詞。其次，譯文LD可用以分析譯文及其語句和篇章并呈現(xiàn)其在譯解、語式和措辭上的風格。再次，Pound和Ku（辜鴻銘）的《論語》英語譯本明確了現(xiàn)有的《論語》英譯在譯文LD區(qū)間[5.91， 9.13]內(nèi)波動。該區(qū)間在譯文LD的數(shù)值上界定了多重《論語》英譯甚至文言英譯的范圍。

〔關(guān)鍵詞〕?譯文;詞匯密度（譯文LD）;波動;《論語》英譯;翻譯風格

〔中圖分類號〕H315.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2689（2020）05-0025-08

引言：譯文詞匯密度（譯文LD）

在文言英譯中譯文單詞與原文句讀在數(shù)量上的比例關(guān)系稱為譯文詞匯密度（Lexical density in translation;譯文LD），可簡便地理解為翻譯單位原文句讀平均使用的譯文單詞數(shù)量，即給定的譯文單詞總數(shù)除以對應的原文句讀總數(shù)的商就是譯文LD的值：

譯文LD=譯文的單詞總數(shù)原文的句讀總數(shù)

該量化的指標能直觀地反映譯文的詞匯特征并用以比較平行或多重譯本。例如，Legge和Waley對《論語·學而》第1節(jié)的譯文在詞匯使用上存在明確的區(qū)別：

（1）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1a） The Master said， “Is it not pleasant to learn with a constant perseverance and application？ Is it not delightful to have friends coming from distant quarters？ Is he not a man of complete virtue， who feels no discomposure though men may take no note of him？”[1]（ 137）

（1b） The Master said， To learn and at due times to repeat what one has learnt， is that not after all a pleasure？ That friends should come to one from afar， is this not after all delightful？ To remain unsoured even though one's merits are unrecognized by others， is that not after all what is expected of a gentleman？[2]（83）

原文語句（1）共有7個句讀，其所對應的Legge譯文（1a）和Waley譯文（1b）包含的單詞總數(shù)分別為46和58，因而以原文句讀總數(shù)為基礎(chǔ)算得的兩種譯文LD分別為6.57和8.29。該組數(shù)值表明，翻譯上述每個文言句讀各自平均使用6.57和8.29個英語單詞。譯文LD的微妙差別能夠反映特定的翻譯風格。對于相同的原文片段，譯文（1a）傾向于使用介詞短語（如with a constant perseverance and application）或非限定小句（如coming from distant quarters），其譯文LD相應地下調(diào);譯文（1b）傾向于使用非限定小句（如at due times to repeat what one has learnt）或限定小句（如that friends should come to one from afar），其譯文LD相應地上調(diào)。

譯文LD直接關(guān)聯(lián)文言英譯的兩個方面并引出兩個問題。其一，不同的譯本在譯文LD上會有不同的波動，而最小和最大的數(shù)值實際上充當譯文LD的波動區(qū)間，自然引出第一個問題：文言英譯在譯文LD上的界定范圍是什么？其二，譯文LD直接反映譯文在詞匯使用上的特征并關(guān)聯(lián)其翻譯風格，自然引出第二個問題：不同的譯文LD如何反映不同的翻譯風格？文言英譯的譯文LD因有漢語原文句讀為其外部參照而不受英語內(nèi)在的詞匯體系和語法結(jié)構(gòu)的直接影響，自然也就無需區(qū)分實義詞和功能詞，有別于英語單語的文本詞匯密度（文本LD）或語句詞匯密度（語句LD）。

一、 詞匯密度的適用對象：從文本和

語句到譯文的變遷

篇幅不等的文本往往傳遞總量不同的信息。文本的詞匯總量只能在側(cè)面上反映信息總量，無法體現(xiàn)文本內(nèi)在的詞匯特征，更遑論文本之間在詞匯使用上的區(qū)別。文本內(nèi)部明顯具有可比性的主要方面之一就是其中的實義詞和功能詞兩種詞類在數(shù)量關(guān)系上的區(qū)別。現(xiàn)有兩種在區(qū)分實義詞和功能詞的基礎(chǔ)上定義的英語詞匯密度，可用以分析文本和語句，分別稱為文本LD和語句LD。

（一） 文本詞匯密度（文本LD）

文本詞匯密度（文本LD）是指給定的文本在實義詞上的數(shù)量構(gòu)成，其最早被Ure[3]定義為文本的實義詞數(shù)量在單詞總量中所占的百分比值[4]（221）。計算文本LD需要確立一套統(tǒng)一的詞類劃分方案，借以把某些詞類歸入實義詞的范疇，其余詞類歸入功能詞。從詞匯概念的指稱功能來看，實義詞至少包括指稱實體、過程和品質(zhì)的名詞、動詞和形容詞三類;包括代詞、助動詞、介詞、限定詞等在內(nèi)的其他詞類均屬功能詞[5]（37-38）。由于詞語的實義特征和功能特征是相對的，實義詞和功能詞的劃分只需一致的方案（Consistently drawn），無需嚴格的標準（Exactly drawn）[6]（158）。副詞處于兩種詞類范疇之間，兼具實義詞和功能詞的雙重特征，其在實際劃分中要么統(tǒng)一歸為實義詞，要么統(tǒng)一歸為功能詞。例如，在譯文（1a）的46個單詞中包括名詞、動詞和形容詞在內(nèi)的實義詞共有25個，因而文本LD是54.3%;在譯文（1b）的58個單詞中共有20個實義詞，因而文本LD是34.4%。本文把副詞歸入功能詞，其數(shù)量不計入實義詞的總數(shù)。

由于文本內(nèi)部的實義詞和功能詞處于一種完全互補的相對關(guān)系，確定文本在實義詞上的構(gòu)成比例的同時也就確定了其在功能詞上的構(gòu)成比例。例如，譯文（1a）的文本LD（54.3%）表明，其中54.3%的單詞為實義詞，其余45.7%為功能詞;譯文（1b）的文本LD（34.4%）表明，其中34.4%的單詞為實義詞，其余65.6%為功能詞。一般來說，書面的文本LD較大，口頭的文本LD較小。例如，新聞報道的文本LD普遍較高，因而具有明顯的書面特征[7];又如，以下口頭對話“并不具備實詞”（with no lexis at all）[3]（445）：

（2） ?“Yes， that's it.” “Will you be in then？” “Yes， I shall.” “What about this？” “Oh， that's the last of the four.” “There'd have to be another one， wouldn't there， for these to be enough？” “There's going to be too many of them as it is.”

其中使用的詞語包括代詞、助動詞、介詞、限定詞和少量連系動詞及其縮略形式，基本都是功能詞，因而文本LD的值接近于0。顯然，文本LD是一種有效的比較措施（Comparative measure），其數(shù)值的大小能夠反映英語文本的書面和口頭兩種語式風格。

（二） 語句詞匯密度（語句LD）

詞匯密度在句法分析中可用以測量小句在實義詞上的數(shù)量構(gòu)成，轉(zhuǎn)而變?yōu)檎Z句LD。Halliday[6]（158）把這種語句LD定義為在給定的語句（Clause complex）中單位本級小句（Ranking clause）平均包含的實義詞數(shù)量，即實義詞總數(shù)除以小句總數(shù)的商就是語句LD的值。例如，譯文（1a）的25個實義詞分布在9個小句中，據(jù)此可得語句LD為2.78。該值反映了構(gòu)成語句的9個小句平均包含2.78個實義詞。又如，譯文（1b）的20個實義詞分布在11個小句中，據(jù)此可得語句LD為1.82。該值反映了構(gòu)成語句的11個小句平均包含1.82個實義詞。

一般來說，書面的語句LD較大，口頭的語句LD較小[8]（350-351）。例如：

（3a） In bridging river valleys， the early engineers built many notable masonry viaducts of numerous arches.

（3b） In the early days when engineers had to make a bridge across a valley and the valley has a river flowing through it， they often built viaducts， which were constructed of masonry and has numerous arches in them; and many of these viaducts became notable.

語句（3a）為書面語句，包含11個實義詞和2個本級小句，其語句LD為5.50;語句（3b）為口頭語句，包含20個實義詞和6個本級小句，其語句LD為3.33。顯然，語句LD反映書面和口頭兩種語式風格的情形與文本LD的情形相似，即書面的語句LD和文本LD均具有較大的數(shù)值，而口頭的語句LD和文本LD的值則較小。

對應譯文（1a）的語句LD（即2.78）和譯文（1b）的語句LD（即1.82）的兩種文本LD分別為54.3%和34.4%。文本LD和語句LD的主要區(qū)別是：前者的百分比值既體現(xiàn)語句在實義詞上的構(gòu)成比例（即54.3%或34.4%），又反映其在功能詞上的構(gòu)成比例（即45.7%或65.6%）;后者的具體數(shù)值（即2.78或1.82）只體現(xiàn)語句平均包含的實義詞數(shù)量，不反映其所包含的功能詞數(shù)量。文本LD的百分比值以實義詞和功能詞之間的相對關(guān)系為基礎(chǔ)，因而必須明確兩種詞類范疇的界限;相反，語句LD的具體數(shù)值以詞匯和小句之間的相對關(guān)系為基礎(chǔ)，在理論上消解了詞匯體系方面的制約，因而區(qū)分兩種詞類范疇的必要性顯著降低。盡管如此，歸并兩種范疇仍然受到英語內(nèi)在的語法結(jié)構(gòu)的影響，即受制于單詞所以構(gòu)成小句的語法因素。取消對兩種詞類的劃分，往往無法獲得顯著的對比效果。例如，譯文（1a）的46個單詞分布在9個小句中，據(jù)此可知單位小句平均包含5.11個單詞;譯文（1b）的58個單詞分布在11個小句中，據(jù)此可知單位小句平均包含5.27個單詞。此處的5.11與5.27之差在顯著性上明顯不如此前的2.78與1.82之差。

（三） 譯文LD的特點

有別于語句LD，譯文LD實為譯文單詞和原文句讀在數(shù)量上的比例關(guān)系，不是以英語譯文的小句數(shù)量為語內(nèi)參照，而是以漢語原文的句讀數(shù)量為語際參照，因而不受（英語）譯文小句的直接影響。這在理論上避開了由上述語法因素所引起的約束，從而無需區(qū)分實義詞和功能詞。事實上，由于語法研究包含實義詞的討論，詞匯研究包含功能詞的分析[9]（164-65），所以任何詞項都有統(tǒng)計意義。例如，功能詞a/the和實義詞sleepy/asleep分別進入冠詞和形容詞兩種封閉、有序的語法分類體系，故而語法研究既要討論a/the的區(qū)別，又要討論sleepy/asleep的差異;二者分別進入由限定詞和修飾語（以及中心詞）所構(gòu)成的開放、線性的名詞詞組，故而詞匯研究既要明確sleepy/asleep的語法功能，又要明確a/the的語法功能。換言之，任何詞項都是實義和功能的統(tǒng)一體，在詞匯語法的二元視角下其詞匯性或強或弱于其語法性。例如，在名詞詞組a sleepy child中，名詞child的實義性強于其功能性，冠詞a的功能性強于其實義性，形容詞sleepy的功能性略強于其實義性;在句子he fell asleep中，形容詞asleep的實義性強于其功能性。此外，在譯文比較中統(tǒng)計全部詞項還可提高譯文LD在數(shù)值上的顯著性。就（1a）和（1b）來說，兩種譯文LD的值6.57與8.29之差在顯著性上明顯強于對應的兩種語句LD的值2.78與1.82之差。

譯文LD體現(xiàn)兩種語式風格的情形與文本LD和語句LD相反。一般來說，譯文LD的值越大，譯文的口頭語言特征越強;譯文LD的值越小，譯文的書面語言特征越強。

二、 《論語》英譯的譯文LD及其

波動特征

譯文LD 是在譯文與原文直接比較的基礎(chǔ)上取得的相對數(shù)值，能夠直觀地反映平行或多重譯文之間的絕對差別，可用以比較譯文語句、譯文篇章以及整體譯本。對《論語》英語譯本的取樣調(diào)研能夠確定譯文LD的波動區(qū)間及波幅。

（一） 譯文LD與語句分析

譯文LD能夠直接呈現(xiàn)語句的詞匯特征，可用于譯文語句的分析和比較。以下Ku譯文（辜鴻銘）和Pound譯文是原文語句（1）的另外兩種翻譯：

（1c） Confucius remarked， “It is indeed a pleasure to acquire knowledge and， as you go on acquiring， to put into practice what you have acquired.A greater pleasure still it is when friends of congenial minds come from afar to seek you because of your attainments.But he is truly a wise and good man who feels no discomposure even when he is not noticed of men.”[10]（1）

（1d） He said： Study with the seasons winging past， is not this pleasant？ To have friends coming in from far quarters， not a delight？ Unruffled by men's ignoring him， also indicative of high breed.[11]（195）

Ku譯文（1c）包含66個單詞，其譯文LD為9.43;Pound譯文（1d）包含33個單詞，其譯文LD為4.71?，F(xiàn)將（1a）、（1b）、（1c）、（1d）的譯文LD、文本LD 和語句LD 列入表1（以譯文單詞數(shù)量為序）：

首先，四種譯文LD統(tǒng)一以7個原文句讀為參照基礎(chǔ)，因而能夠直接反映各種譯文在詞匯上的長度區(qū)別。譯文（1d）包含33個單詞，長度最小，具有最小的譯文LD（4.71）;譯文（1c）包含66個單詞，長度最大，具有最大的譯文LD（9.43）;譯文（1a）和（1b）分別包含46和58個單詞，長度適中，具有中等的譯文LD（6.57和8.29）。其次，譯文LD和文本LD存在明顯的相對關(guān)系：譯文LD小，則文本LD大;反之亦然。表1顯示，（1d）和（1a）的譯文LD較?。?.71和6.57），但其文本LD的值較大（51.5%和54.3%）;相反，（1b）和（1c）的譯文LD較大（8.29和9.43），但其文本LD的值較?。?4.5%和37.9%）。再次，由于實義詞總數(shù)明顯少于單詞總數(shù)，所以語句LD之間的差別在顯著性上明顯不如譯文LD之間的差別。例如，譯文（1c）的單詞總數(shù)2倍于譯文（1d）的單詞總數(shù)，因而前者的譯文LD（9.43）是后者的譯文LD（4.71）的2倍。然而，前者的實義詞總數(shù)僅1.5倍于后者的實義詞總數(shù)，因而前者的語句LD（2.08）只有后者的語句LD（1.70）的1.5倍。此外，語句LD是譯文的單詞與小句在數(shù)量上的比例關(guān)系，其表面上是詞匯特征，實為譯文小句在詞匯上的數(shù)量構(gòu)成，因而也是語法特征的重要方面之一。

除了用以比較不同的譯者所提供的譯文，譯文LD還可用以反映相同的譯者在翻譯不同的原文語段時所采取的策略方法是否貫通全文。例如，Legge和Ku對《論語·學而》第14節(jié)的兩種譯文具有相似的詞匯特征：

（4）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4a） The Master said， ”He who aims to be a man of complete virtue in his food does not seek to gratify his appetite， nor in his dwelling-place does he seek the appliances of ease; he is earnest in what he is doing， and careful in his speech; he frequents the company of men of principle that he may be rectified： – such a person may be said indeed to love to learn.”[1]（4b） Confucius remarked， “A wise and good man， in matters of food， should never seek to indulge his appetite; in lodging， he should not be too solicitous of comfort.He should be diligent in business and careful in speech.He should seek for the company of men of virtue and learning， in order to profit by their lessons and example.In this way he may become a man of real culture.”[10]

以上原文語句（4）包含6個句讀。Legge譯文（4a）共有71個單詞，其譯文LD為11.83;Ku譯文（4b）共有70個單詞，其譯文LD為11.67。兩種相近的譯文LD顯示，Legge和Ku在局部采取類似的詞匯策略。就《論語·學而》全篇來看，Legge和Ku的譯文LD分別為7.94和9.09，前者明顯低于后者，因而兩種譯本在詞匯策略上存在明顯的總體區(qū)別。

（二） 譯文LD與篇章分析

譯文LD既可用以分析譯文語句，又可用以分析譯文篇章。上述《論語·學而》全篇包含111個句讀，與其對應的如下四種譯文在單詞數(shù)量上差別顯著（見下表2）：Pound譯文共有635個單詞，其譯文LD為5.72;Legge譯文共有881個單詞，其譯文LD為7.94;Waley譯文共有924個單詞，其譯文LD為8.32;Ku譯文共有1009個單詞，其譯文LD為9.09。

表2所列的譯文LD序列在大小關(guān)系上與表1基本保持一致。其中，Ku的譯文LD是Pound的譯文LD的1.6倍;Legge的譯文LD明顯低于Waley的譯文LD。類似譯文語句，譯文篇章之間在譯文LD上也存在較大的數(shù)值波動。例如，《論語·為政》全篇包含143個句讀，其所對應的四種譯文雖然在譯文LD的值上相較于《論語·學而》所對應的譯文有所下降（見表3），但其差別依然明顯：Pound譯文使用789個單詞，其譯文LD為5.52;Legge譯文使用1043個單詞，其譯文LD為7.29;Waley譯文使用1054個單詞，其譯文LD為7.37;Ku譯文使用1269個單詞，其譯文LD為8.87。

就《論語·學而》和《論語·為政》來說，Waley的譯文LD在數(shù)值上波動最大，由8.32降至7.37;Legge的譯文LD的波幅變動也很顯著，由7.94降至7.29。總體上，Waley譯文和Legge譯文在譯文LD上均保持在Pound譯文和Ku譯文之間，后兩者的譯文LD分別遠低于或遠高于前兩者的譯文LD。

（三） 譯本整體的譯文LD及其波動特征

我們的取樣調(diào)研表明，Pound譯本和Ku譯本分別具有最低和最高的譯文LD，二者的具體數(shù)值能夠反映現(xiàn)有的《論語》英譯在譯文LD上的波動特征?，F(xiàn)將Pound譯本的譯文LD分篇列入表4。

表4顯示，Pound譯本前十篇的譯文LD在總體上低于后十篇，各篇的譯文LD介于5.08～6.85之間。其中，《論語·先進》的譯文LD最?。涸木渥x總數(shù)為246，譯文單詞總數(shù)為1249，其譯文LD為5.08。譯文LD較低的篇目還有：《論語·八佾》（5.38）和《論語·雍也》（5.48）。譯文LD最大的篇目是《論語·堯曰》的譯文：原文句讀總數(shù)為84，譯文單詞總數(shù)為575，其譯文LD為6.85。譯文LD較高的篇目還有：《論語·季氏》（6.73）、《論語·子張》（6.67）和《論語·泰伯》（6.64）。

已知Pound譯本前十篇共有9390個單詞，對應的原文包含1620個句讀，可得譯文LD的值為5.80;已知后十篇共有12 245個單詞，對應的原文包含2043個句讀，可得譯文LD的值為5.99。該譯本全文的單詞總數(shù)為21 635，其所對應的原文句讀總數(shù)為3663，因而整體的譯文LD為5.91。

Ku的譯文LD在整體上大幅高于Pound的譯文LD。現(xiàn)將Ku譯本的譯文LD分篇列入表5。

表5顯示，Ku譯本前十篇的譯文LD在總體上高于后十篇，各篇的譯文LD介于7.48～10.79之間。其中，《論語·里仁》的譯文LD最?。涸木渥x總數(shù)為121，譯文單詞總數(shù)為905，其譯文LD為7.48。譯文LD較低的篇目還有：《論語·子路》（8.01）和《論語·衛(wèi)靈公》（8.55）。譯文LD最大的篇目是《論語·堯曰》：原文句讀總數(shù)為84，譯文單詞總數(shù)為906，其譯文LD為10.79。譯文LD較高的篇目還有：《論語·述而》（9.97）和《論語·鄉(xiāng)黨》（9.98）。

已知Ku譯本前十篇共有14 954個單詞，對應的原文包含1620個句讀，可得譯文LD的值為9.23;已知后十篇共有18 502個單詞，對應的原文包含2043個句讀，可得譯文LD的值為9.06。該譯本全文的單詞總數(shù)為33 456，其所對應的原文句讀總數(shù)為3663，因而整體的譯文LD為9.13。

Pound的譯文LD為5.91，能夠充當數(shù)值波動的下限;Ku的譯文LD為9.13，能夠充當數(shù)值波動的上限。兩種譯文LD實際上界定了現(xiàn)有的多重《論語》英譯在譯文LD上的波動區(qū)間，即[5.91， 9.13]，其波幅為3.22。Pound的譯文LD和Ku的譯文LD分處上述波動區(qū)間的兩端，而包括Legge譯本和Waley譯本在內(nèi)的其他譯本的譯文LD則處于上述區(qū)間之內(nèi)。

三、 譯文LD與翻譯風格

譯文LD能夠反映譯文在譯解、語式和措辭上的深層屬性和翻譯風格。譯解風格體現(xiàn)譯文在翻譯還是解釋兩種策略之間的抉擇;語式風格反映譯文在書面和口頭兩種語言模式上的分化;措辭風格體現(xiàn)譯文在語句到單詞的各種語法級階上的躍動。除了少數(shù)極端的譯本，多數(shù)譯本傾向于在不同的語段中調(diào)和上述策略、語式和級階，形成某種中性的風格。

（一） 譯解風格

翻譯研究歷來存在“可譯”和“可解”兩種相關(guān)的信念。持有可譯信念的學者認為，語際的要素總體上是可通約的，因而語際之間存在可譯性。然而，不同的語言的確存在某些難以逾越的障礙、不可通約的內(nèi)容，因而又有不可譯性[12]（105）。盡管如此，持有可解信念的學者認為，語際的內(nèi)容即便不可譯，也是可以解釋的。嚴格遵照可譯性的譯文具有較強的直譯風格;嚴格遵照可解性的譯文具有較強的直解風格?？傮w上，譯文LD越低，譯文的直譯風格越強;譯文LD越高，譯文的直解風格越強。中等的譯文LD體現(xiàn)文言英譯本身就是翻譯和解釋兩種語言行為的綜合過程。

學界對于翻譯過程存在解釋行為、注解與翻譯往往難以界定的現(xiàn)象早有關(guān)注，甚至得出“翻譯即是注解、注解不異翻譯”的論斷[13]（xlvi）[14]（36）。部分譯本明顯傾向于解釋，體現(xiàn)明確的直解風格。例如，原文的“時、之”二字在Ku譯文（1c）中分別被解釋為副詞性分句as you go on acquiring和名詞性分句what you have acquired。另外，對于孔子的弟子或時人的名字，Ku譯本較少使用音譯，轉(zhuǎn)而采用解釋：以a disciple of Confucius指代曾子或子夏等弟子，或者以歐美知名人士類比時人，如that person （the Sydney Smith of the time）和that noble lord （the Lord Chester-field of the time）等。

另有譯本明顯傾向于翻譯，體現(xiàn)明確的直譯風格。例如，Pound譯文（1d）普遍采用字對詞的直譯方法，把原文的“學”字譯為study，“而”字譯為with，“時”字譯為season，“習”字譯為winging（取其在《說文解字》中的首個義項），“之”字譯為past，等。直譯風格能夠?qū)崿F(xiàn)Pound為其《論語》英譯所設(shè)立的“適度目標”（Moderate aim），即給人一種“精簡的情調(diào)”（the flavour of laconism）和“生動的語感”（the sense of the live man speaking）[11]（8）。

包括Legge和Waley兩種譯本在內(nèi)的多數(shù)譯本介于直譯和直解之間，屬于作為中間形態(tài)的某種“意譯”，目的在于“盡量傳達原文的意義”[15]（6），而不是嘗試傳達原文的風味。例如，Waley[2]（11）甚至自認為其《論語》英譯不是文學（literary）翻譯，而是技術(shù)（technical）翻譯，因而缺乏文學風味（dry）。

（二） 語式風格

譯文LD、文本LD和語句LD三種指標均可用以反映譯文的書面和口頭兩種語式風格，只是涉及的關(guān)系和角度有所不同：文本LD涉及實義詞與功能詞的互補關(guān)系，表示實義詞在譯文全部單詞中所占的百分比值;語句LD涉及詞匯與小句的構(gòu)成關(guān)系，表示譯文小句平均包含的實義詞數(shù)量;譯文LD涉及譯文單詞與原文小句的翻譯關(guān)系，表示翻譯單位原文小句平均使用的譯文單詞數(shù)量。有別于文本LD和語句LD，譯文LD反映譯文的書面性和口頭性的總體情形是：譯文LD越小，譯文的書面語言特征越強;譯文LD越大，譯文的口頭語言特征越強。

總體上，Pound的譯文LD僅為5.91，代表譯文LD最低的譯本。極低的譯文LD反映了Pound譯本具有顯著的書面性。相反，Ku的譯文LD高達9.13，代表譯文LD最高的譯本。極高的譯文LD反映了Ku譯本具有顯著的口頭性。兩種譯本所界定的《論語》譯文LD區(qū)間[5.91， 9.13]能夠充當測評譯文的一種手段，用以評估不同的譯本在書面和口頭兩種語式特征上的相對程度。

Legge的譯文LD和Waley的譯文LD在數(shù)值上均處于中等位置。表2和表3顯示，前者的數(shù)值（即7.94和7.29）均略低于后者的數(shù)值（即8.32和7.37）。接近的譯文LD盡管可在理論上解釋Legge譯文的書面性略強于Waley譯文或后者的口頭性略強于前者，但卻缺少實際意義。然而，這種微妙的差別卻能顯著地反映譯本之間在語法級階上躍動的措辭風格。

（三） 措辭風格

譯文LD的數(shù)值大小能夠反映譯文在由“小句—短語—詞組—單詞”所構(gòu)成的語法級階上躍動而形成的措辭風格。例如，明顯傾向于使用限定小句的Ku譯本具有最大的譯文LD（9.13）;相反，明顯傾向于使用單詞的Pound譯本具有最小的譯文LD（5.91）。在相同的條件下，Waley譯文傾向于使用非限定或限定小句，其譯文LD的值相對較大;Legge譯文傾向于使用介詞短語或非限定小句，其譯文LD的值相對較小。又如，不同的措辭方式被用以翻譯以下原文（5）的“嘆曰”二字，得到不同的譯文LD。

（5） 顏淵喟然嘆曰……

（5a） A disciple， the favourite Yen Hui， speaking in admiration of Confucius'?teaching， remarked[...][10]（69）

（5b） Yen Yüan， in admiration of the Master's doctrines， sighed and said[...][1]（220）

（5c） Yen Yuan sighed heavily and said[...][11]（5d） Yen Hui said with a deep sigh[...][2]（140）

（5e） Yen Yuen in admiration （of the Sage's way， “Taou”） exclaimed[...][16]（39）

其中，Ku譯文（5a）采用1個限定小句[a disciple， the favourite Yen Hui， ...]remarked和1個非限定小句附加介詞短語的形式speaking[in admiration of Confucius'?teaching];Legge譯文（5b）和Pound譯文（5c）分別采用并列動詞詞組[in admiration of the Master's doctrines，]sighed and said（附以介詞短語）和sighed[heavily]and said（附以副詞）;Waley譯文（5d）采用1個簡單動詞詞組said和1個介詞短語with a[deep]sigh;Collie譯文（5e）只用1個簡單動詞[in admiration （of the Sage's way， “Taou”）]exclaimed。

總體上，譯本在語法級階上躍動所形成的措辭風格能夠反映在譯文LD的值上，具體的情形是：譯文LD較小的譯本傾向于使用單詞或詞組，譯文LD中等的譯本傾向于使用短語或非限定小句，譯文LD較大的譯本傾向于使用非限定或限定小句。

四、 結(jié) 語

文本LD和語句LD均為詞匯密度在英語單語條件下的形式，而譯文LD則是其在漢英雙語條件下的變體。文本LD和語句LD均受英語內(nèi)在的詞匯體系和語法結(jié)構(gòu)的直接影響，因而需要區(qū)分實義詞和功能詞。不同的是，譯文LD既不受譯文內(nèi)在的詞匯體系的直接影響，也不受其語法結(jié)構(gòu)的直接影響，因而無需區(qū)分實義詞和功能詞。在原文句讀的基礎(chǔ)上定義譯文LD并用以分析文言英譯文本，不僅充實了詞匯密度的理論內(nèi)涵，而且拓展了其應用范圍。此外，統(tǒng)計所有單詞的操作方案實際上簡化了詞匯密度的應用程序。

譯文LD不僅能夠用以分析單個譯本在語句、篇章及整體上的詞匯特征，而且能夠用以比較平行或多重譯本在譯解、語式及措辭上的整體風格。這為翻譯風格研究提供一種新的思路和方法?？傮w上，較大的譯文LD反映譯本的直解和口頭特征，以及使用小句的傾向;較小的譯文LD反映譯本的直譯和書面特征，以及使用單詞的傾向;中等的譯文LD反映譯本的意譯特征，以及嘗試調(diào)和書面與口頭、詞匯與語法的中性風格。顯然，譯文LD能夠有效地為文言英譯在海外語境中的受納狀況[17]提供多維度的評估方法。

總之，從《論語》英譯研究中獲取的關(guān)于譯文LD的波動特征有利于我們深入認識多重《論語》英譯，進而剖析當前《論語》復譯存在的某些危機或問題[18]，允許我們嘗試在詞匯的數(shù)量上重新界定文言英譯的范圍，為文言英譯乃至漢英翻譯的理論和實踐提供評價手段和學術(shù)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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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高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