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無?！分械娜刂干?/h1>
2020-11-17 06:46朱崇科
關東學刊 2020年4期
[摘 要]《無?！纷鳛橐黄碌纳⑽膭?chuàng)作，有其混雜的文體特征，即雜文性與敘事性涵容其間。而在意義指涉上也有其獨特而又繁復的指向，最少有三重：其一是民間視野下的陰間設置，而連接點則是“活無?！?其二是這篇寫于1926年“三一八慘案”三個多月之后的文章極具批判性，一方面指向了對殘暴專制的批判，另一方面又對其幫閑——“正人君子”進行多面嘲諷;其三，此文還有對人生哲學的反思——包括強調人性提升、“公理”訴求以及對“立人”新發(fā)展之后的“立國”關懷。
[關鍵詞]《無?！?“公理”;人性;“立人”
[作者簡介]朱崇科（1975-），男，中山大學中文系（珠海）教授（珠海 519082）。
1926年3月18日，約5000名群眾在李大釗同志帶領下在北京天安門集會抗議，要求拒絕英、美、法、意、荷、比、西、日八大帝國3月16日根據(jù)《辛丑條約》?？诓坏迷O防之條款，向北京政府外交部提出44小時限期的“最后通牒”;而彼時八國公使團向北京當局提出必須拆除大沽口國防設施，否則會通過武力解決。同時，上述各國派軍艦云集大沽口，進行武力脅迫。當游行隊伍到北京鐵獅子胡同執(zhí)政府和國務院門前請愿時，執(zhí)政府衛(wèi)隊在不加任何警告的情況下向人群實彈射擊，造成200多人死傷，李大釗、陳喬年等均在斗爭中負傷，死者包括魯迅先生彼時正在執(zhí)教的女子師范大學學生楊德群、劉和珍等人，這就是震驚中外的“三一八慘案”?！妒澜绠媹蟆?926年3月21與26日出版了“三一八慘案特刊”，對此有詳細說明，謝其章恰恰幸運得到并認真研究了此特刊。謝其章：《〈三一八慘案特刊〉：還原歷史細節(jié)》，《魯迅研究月刊》2007年第8期。事后段祺瑞及北京國務院通電謂本日慘案乃中俄大學校長徐謙等鼓動所致，下令通緝徐謙、李大釗、李石曾、易培基、顧孟余五人，而朱家驊、蔣夢麟、魯迅等幾十人也上了所謂的通緝黑名單。魯迅為此非常憤怒，不僅寢食難安，滿腔憤懣，稱之為“民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而且舉起如椽大筆進行猛烈批判，寫下多篇力作，包括膾炙人口、勢大力沉的《記念劉和珍君》等等。有關分析可參拙文《周氏兄弟有關“3·18事件”的文本比較研究》，《廣東魯迅研究》1999年第3期。后收入拙著《魯迅小說中的話語形構：“實人生”的梟鳴》，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
回到《朝花夕拾》集子中來，“北京魯迅”有關魯迅在北京的整體情況可參蕭振鳴：《魯迅和他的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年。在“三一八慘案”以后共創(chuàng)制了三篇作品：《二十四孝圖》（5月10日）、《五猖會》（5月25日）、《無?！罚?月23日）。無獨有偶，這三篇散文卻無一例外地具有較強的（現(xiàn)實）批判性，包括強烈撻伐傳統(tǒng)及可能阻礙新文化運動的反對力量、以父親為首的封建教育及監(jiān)控和民間鬼魂資源探討等等。將《無?！分糜谶@樣的歷史語境中，并非是要窄化其豐富內涵，而是為其歷史定位找尋一個引線或切入點。實際上，《無?！芬晃奶N含了相當繁復的意義指涉，遠比單純強調現(xiàn)實批判與人情味灌輸復雜得多。而且，值得注意的是，《無?！窂奈捏w創(chuàng)新角度看亦有其特色，它涵容了散文、小說及雜文的多種元素，具有跨文體的特征，如人所論，《無常》是篇優(yōu)秀散文，但文體風格鮮明且獨特，它將小說典型化的因素與散文有機結合，同時也不妨將它看成優(yōu)秀雜文，文中許多雜文式的精彩議論，恰如異峰突起、發(fā)人深省。有關論述可參張效民主編：《魯迅作品賞析大辭典》，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92年，第285-288頁。
一、民間視域下的陰間設置
1926年7月29日魯迅致許廣平的信函中曾經提及：處罰應當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我常想：治中國應該有兩種方法，對新的用新法，對舊的仍用舊法。例如‘遺老有罪，即該用清朝法律：打屁股。因為這是他所佩服的?！濒斞福骸遏斞溉返谑痪?，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04頁。或許是憤怒于統(tǒng)治階層的殘暴顓制，或許是不滿官方的霸道蠻橫，或許是慣有的人道主義情懷在面對慘案條件反射般泛起，或許是一直貫穿的英雄主義復仇情結浮現(xiàn)，《無?！分恤斞赶壬捎昧艘悦耖g文化（復仇）的方式彰顯對抗心態(tài)的文字實踐，尤其令人矚目。
（一）陰間對應
不難看出，《無?！反_立了相對清晰的地府統(tǒng)治架構，從東岳大帝到閻王到判官再到鬼物們，“凡是神，在中國仿佛都有些隨意殺人的權柄似的，倒不如說是職掌人民的生死大事的罷，就如城隍和東岳大帝之類。那么，他的鹵簿中間就另有一群特別的角色：鬼卒、鬼王，還有活無常。”魯迅也參考了《玉歷鈔傳》等書，在涉及無常時提及其瓜皮小帽上的四個字，有的是“一見有喜”，“有一種本子上，卻寫的是‘你也來了。這四個字，是有時也見于包公殿的扁額上的，至于他的帽上是何人所寫，他自己還是閻羅王，我可沒有研究出?！贝酥幸呀浻邪训馗宋镄愿窈蜌v史人物（包拯）結合起來的實踐，其中寄寓了尊崇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的價值取向。
而魯迅在處理地府人物時并沒有論資排輩，而是把焦點安放在最底層的鬼物們身上，但其中又有高低之分，而劃分標準則是扮演他們的人民大眾的喜好，比如鬼族和鬼王的裝扮就并非等級森嚴、差異明顯，畢竟后者還是鄉(xiāng)下人出身，“鬼卒拿著鋼叉，叉環(huán)振得瑯瑯地響，鬼王拿的是一塊小小的虎頭牌。據(jù)傳說，鬼王是只用一只腳走路的;但他究竟是鄉(xiāng)下人，雖然臉上已經畫上些魚鱗或者別的什么鱗，卻仍然只得用了兩只腳走路。所以看客對于他們不很敬畏，也不大留心，除了念佛老嫗和她的孫子們?yōu)槊婷鎴A到起見，也照例給他們一個‘不勝屏營待命之至的儀節(jié)?！濒斞冈诖送ㄟ^細節(jié)刻畫也凸顯出一般看客和更虔誠信徒的差異，后者會給鬼王更高的級別待遇。
而在其中，民間認為地位最高的是“活無?！保瑴喩硌┌浊寅Q立雞群（戴上白紙高帽更顯而易見），“他不但活潑而詼諧，單是那渾身雪白這一點，在紅紅綠綠中就有‘鶴立雞群之概。只要望見一頂白紙的高帽子和他手里的破芭蕉扇的影子，大家就都有些緊張，而且高興起來了?！睘榱撕嫱谢驅ΨQ“活無常”，魯迅還寫了與之對應的“死有分”，但的確很晦氣，燒香的人們需要及時擺脫，“這在迎神時候也有的，但名稱卻訛作死無常了，黑臉、黑衣，誰也不愛看。在‘陰死間里也有的，胸口靠著墻壁，陰森森地站著;那才真真是‘碰壁。凡有進去燒香的人們，必須摩一摩他的脊梁，據(jù)說可以擺脫了晦氣”。需要指出的是，魯迅寫出的鬼物們往往有不同的版本，比如書上、“陰司間”和紹興迎神時候的裝扮與要求往往有差，這樣可以更好地互相參照、多元并存、為我所用。
對于陰間世界的設立或隆重再現(xiàn)固然不全是魯迅自己創(chuàng)設的功勞，但魯迅的實踐卻又呈現(xiàn)出某種民間的集體期許：即使不那么盡責和有效的完美陰間，一樣可能審判既有的罪惡，甚至不論你出身為何，如人所論，魯迅的鬼故事其實和豐富的民間血肉相連，“我們也終于讀出了、讀懂了魯迅所講的鬼故事背后的人情，那就是構成魯迅生命底蘊的童年故鄉(xiāng)記憶和民間記憶。而這兩大記憶的核心則有二：一是和‘鄉(xiāng)下人即底層民眾的精神共鳴;一是和民間藝術（特別是民間戲?。┑难饴?lián)系?！卞X理群：《魯迅筆下的鬼——讀〈無?！岛汀磁酢担ǘ?，《語文建設》2010年第12期。
（二）“活無?！保簻贤庩?/p>
需要指出的是，“活無?！钡恼嬲巧珔s又是溝通陰陽的串聯(lián)者。一方面，作為民眾熟悉而又顯得相對親密的鬼物，他是地獄等級制度各司其責連續(xù)運行的齒輪之一，他必須聽命于閻王，并完成自身的職責/使命，比如勾魂，“譬如城隍廟或東岳廟中，大殿后面就有一間暗室，叫作‘陰司間，在才可辨色的昏暗中，塑著各種鬼：吊死鬼、跌死鬼、虎傷鬼、科場鬼，……而一進門口所看見的長而白的東西就是他。我雖然也曾瞻仰過一回這‘陰司間，但那時膽子小，沒有看明白。聽說他一手還拿著鐵索，因為他是勾攝生魂的使者?！倍诿耖g戲曲目連戲中亦然，他也會擔任自己該做的勾魂使者角色，“全本里一定有一個惡人，次日的將近天明便是這惡人的收場的時候，‘惡貫滿盈，閻王出票來勾攝了，于是乎這活的活無常便在戲臺上出現(xiàn)。”當然，因為和人間互通有無，基于人性或民眾訴求，他和領導閻王之間的關系亦有張力，因為對民間有同情心而抗命，當然自己也會遭受懲罰，而這個做法的確是符合民眾期待的——位置不高、態(tài)度良好、溝通上下、葆有氣節(jié)，其實也是民眾對自己（上升之后）角色的定位，如“活無?！弊约核裕?/p>
我道阿嫂哭得悲傷，暫放他還陽半刻。大王道我是得錢買放，就將我捆打四十！
而另一面他是人民喜聞樂見的鬼物，個中原因當然相當復雜：其中包括了他的反抗性，而更多是因為他具有連綿不絕的人性，比如戲臺上的出場，打噴嚏放屁上下漏風，并非一本正經、冠冕堂皇，也不是面目猙獰、驚悚丑陋，“他出來了，服飾比畫上還簡單，不拿鐵索，也不帶算盤，就是雪白的一條莽漢，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著，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但他一出臺就須打一百零八個嚏，同時也放一百零八個屁，這才自述他的履歷?！庇駮r候的無常，則更是接地氣，甚至如人一般，還有家眷安排，美麗的無常嫂以及無常少爺，“一個是漂亮的女人，只是很有些村婦樣，大家都稱她無常嫂;這樣看來，無常是和我們平輩的，無怪他不擺教授先生的架子。一個是小孩子，小高帽，小白衣;雖然小，兩肩卻已經聳起了，眉目的外梢也向下。這分明是無常少爺了，大家卻叫他阿領，對于他似乎都不很表敬意;猜起來，仿佛是無常嫂的前夫之子似的。但不知何以相貌又和無常有這么象？吁！鬼神之事，難言之矣，只得姑且置之弗論。”言辭之中，魯迅先生也會對教授們隨手一擊，因為“活無常”家庭就毫無架子，仿若我們身邊的模范鄰居家庭。而在“送無?！币荒恢?，一般要用酒飯恭送他，畢竟他是地獄使者，但他的平易近人更讓人覺得真實，甚至大家還可以開他的玩笑，“因為他是勾魂使者，所以民間凡有一個人死掉之后，就得用酒飯恭送他。至于不給他吃，那是賽會時候的開玩笑，實際上并不然。但是，和無常開玩笑，是大家都有此意的，因為他爽直，愛發(fā)議論，有人情，——要尋真實的朋友，倒還是他妥當。”上述種種，都可以彰顯出他是民間呼聲頗高的鬼物，這當然也凸顯出魯迅對人性的強調，無論這種存在物是神是鬼，這種操作其實也彰顯了魯迅的創(chuàng)造力，如人所論，“他既是‘鬼，講鬼‘理，有鬼的‘可怖，但他更有‘人的一面，講人‘情，像真正的人一樣‘可愛。也就是說，這里講的人是理想的人，他是體現(xiàn)了魯迅對理想的人性的追求的：通過鬼的描寫來談理想的人性，這本身就是一個獨特的創(chuàng)造?！卞X理群：《魯迅筆下的鬼——讀〈無?！岛汀磁酢担ㄒ唬?，《語文建設》2010年第11期。
二、現(xiàn)實關懷
《無?！穭?chuàng)作于作者被傳言“通緝”中的1926年6月23日，“三一八慘案”過去了3個月，此文最初發(fā)表于1926年7月10日的《莽原》半月刊第一卷第13期。面對反動派的血腥暴行和開槍屠殺愛國群眾，“出離憤怒”的魯迅“只覺得所住的并非人間”。而在此時，“現(xiàn)代評論派”之流（尤其是以陳西瀅為代表）還散布流言說青年是“受人利用”“自蹈死地”，上述行徑的確令人寒心（畢竟此時批判賣國的專制、尊重愛國者的合法行動遠比人與人個體之間的矛盾乃至私人恩怨優(yōu)先）。毋庸諱言，《無?！分袝r不時彰顯出其難以遏抑的現(xiàn)實關懷和批判，雖然表面上看魯迅更多是討論陰間的鬼物，但其實明眼人都可讀出其間的聲東擊西。如人所論，“他把迷信傳說中的‘無常這種鬼魅作為自己作品的中心內容，并非為了研究佛經和解讀封建迷信傳說，而是在于回顧故鄉(xiāng)紹興風習，再現(xiàn)浙東世態(tài)人情，并針砭社會現(xiàn)實痼弊?！蔽汉榍穑骸遏斞浮闯ㄏκ啊笛芯俊?，北京：中國言實出版社，2014年，第101頁。
（一）反抗專制暴政
從某種意義上說，魯迅對現(xiàn)實暴政專制，尤其是結合現(xiàn)實中的段祺瑞政府等存在更多地是采取隱形的精神批判和生成機制解剖，當然也采取暗暗的反抗或革命舉措。也即，他反抗所有的跨越時空的不合理、暴虐等等。從寬泛的意義上說，“活無?！睂τ陂愅醯目陬^批判、忤逆上司本身就是下對上的反抗，“他口里的閻羅天子仿佛也不大高明，竟會誤解他的人格，——不，鬼格。但連‘還陽半刻都知道，究竟還不失其‘聰明正直之謂神。不過這懲罰，卻給了我們的活無常以不可磨滅的冤苦的印象，一提起，就使他更加蹙緊雙眉，捏定破芭蕉扇，臉向著地，鴨子浮水似的跳舞起來?！蓖瑫r，魯迅筆下的“活無?！睂τ诿耖g疾苦常常富有同情心，也因此時常愁容滿面。從此角度看，“活無?！本褪谴┧箨庩?、可以了解民意并部分代表民意，甚至斗膽可以和上級商榷的代言人。魯迅復活了“活無?！钡呢S富性，其實本身就是一種自下而上的反抗姿態(tài)。
從統(tǒng)治結構來說，法律及相關制度原本就是更多為了維護統(tǒng)治階層的利益而設置的，底層民眾受奴役、受懲罰的可能性更大，所謂“官官相護”，因此“活無?！钡呐_詞無論是文本中的“那怕你，銅墻鐵壁！那怕你，皇親國戚！”還是紹興地方戲《跳無?！返呐_詞，高潮重復部分：“一旦無常到，看你再逍遙，人死難把臭名消”，章貴：《我所知的魯迅作品中的紹興戲和“無?！薄?，《渭南師專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2期。都有所寄托——其中更樸素地表達了底層民眾（寄望于“活無?！敝鞒止溃┓磳μ貦?、強權、捍衛(wèi)法制神圣性、公平性的志趣，一種是平權，一種是捍衛(wèi)名聲。雖然從深處思考，這往往很難實現(xiàn)，甚至更進一步，這種操作不過是和統(tǒng)治階層與虎謀皮，或至少也是部分鞏固其統(tǒng)治——增強其警惕性并豐富統(tǒng)治策略與實行鐵腕化治理。
（二）批判“正人君子”
可以理解的是，《無?！分械碾s文筆法更多指向了（現(xiàn)實）專制統(tǒng)治者的幫兇或幫閑——“正人君子”。而他們往往擁有著和統(tǒng)治階層合謀的話語霸權，“對‘無刀無筆的弱者實行精神的壓迫，而這種精神壓迫又最終將導致政治的壓迫，使得他們‘不得喘息?！卞X理群：《與魯迅相遇：北大演講錄之二》，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8年，第251頁。我們不妨實際論證一下：
1.以民眾/底層樸素理念消解“公理”。若從更早的女子師范大學事件談起，魯迅和“現(xiàn)代評論派”的論爭涵蓋廣泛，當然包括對“某籍某系”乃至出身的影射與嘲諷，《無?！分凶匀灰灿袑Α澳７犊h”（陳西瀅自謂其家鄉(xiāng)）及“紹興師爺”（陳批判紹興產物之一）的含沙射影的回應，但更多指向了“下等人”，在魯迅看來，這些苦難深重的鄉(xiāng)民早就對現(xiàn)實社會中的政府和官方失望透頂，反而更加信任陰間，也部分吻合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因果報應之地獄版，“他們——敝同鄉(xiāng)‘下等人——的許多，活著，苦著，被流言，被反噬，因了積久的經驗，知道陽間維持‘公理的只有一個會，而且這會的本身就是‘遙遙茫茫，于是乎勢不得不發(fā)生對于陰間的神往。人是大抵自以為銜些冤抑的;活的‘正人君子們只能騙鳥，若問愚民，他就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公正的裁判是在陰間！”從此角度看，這種批評本身就呈現(xiàn)出民間樸素的智慧堅持以及作者魯迅對現(xiàn)實的強烈不滿。
2.贊揚“活無常”的情理兼顧。魯迅認為，在人世間把持“公理”的角色都是靠不住的（他們往往還是兼差，而且玩弄文字），還不如向陰司討一些私情，讓鐵面無私的他們酌情處理，魯迅寫道：“對付別人要滴水不羼的公理，對自己總還不如雖在陰司里也還能夠尋到一點私情……當還未做鬼之前，有時先不欺心的人們，遙想著將來，就又不能不想在整塊的公理中，來尋一點情面的末屑”。其中既批判有身份的人（其實就是學者、教授、文豪們）的架子，或借文章作護身符，也可以說明底層人可以從無常處尋些臉面過活。從此角度看，魯迅還是贊揚了“活無?！钡木娱g的仁心而鄙視“正人君子”打著“公理”旗號的冷酷、殘忍與急功近利。當然，如果更進一步，這也可理解為魯迅先生的身份感覺與人生際遇和底層民眾心神相通。
3.痛擊“謠言”。魯迅在提及迎神時“活無常”的子嗣問題時明顯指桑罵槐，這個問題原本是很難解釋的，畢竟這屬于民間信仰里的傳統(tǒng)習俗，未必完全合乎人間規(guī)律和邏輯，但在摻入現(xiàn)實批判之后就迎刃而解了，魯迅寫道：“至于無常何以沒有親兒女，到今年可很容易解釋了;鬼神能前知，他怕兒女一多，愛說閑話的就要旁敲側擊地鍛成他拿盧布，所以不但研究，還早已實行了‘節(jié)育了。”辛辣的筆觸其實指向了“現(xiàn)代評論派”陳源、梁實秋們污蔑魯迅拿盧布寫作根據(jù)楊奎松的研究，“中共自成立之初就不能不依靠共產國際（實際上主要是從蘇聯(lián)）定期提供的經費援助開展活動，這種情況一直延續(xù)到30年代初中共建立起南方根據(jù)地，中共中央由上海遷往中央蘇區(qū)，才有了根本性的轉變?！保ň唧w可參楊奎松《共產國際為中共提供財政援助考察》，《社會科學論壇》2004年第4期。）需要指出的是，在1930年代左翼時期的上海，魯迅和共產主義息息相關，但稿費、版稅收入較高，無需領盧布，而1920年代“語絲”時期的魯迅寫作顯然更和此類經費毫無關聯(lián)。的用心險惡與謠言四起，還有“另外還加添了兩名角色，就是‘正人君子之所謂‘老婆兒女”，也是順手一擊。某種角度上看，魯迅的雜文往往一針見血入木三分，即使旁敲側擊，也是劍鋒犀利，無常此時成了魯迅攻擊“正人君子”們的憑借。
除了批判“正人君子”以外，魯迅偶爾也批判俗世間的鬼氣重重，而這里的鬼氣則是貶義詞，反過來冥間的真鬼似乎更有人氣，這種反常也呈現(xiàn)了魯迅辛辣的批判性，所謂人鬼顛倒，“我還記得住在離我家不遠的小屋子里的一個男人，便自稱是‘走無常，門外常常燃著香燭。但我看他臉上的鬼氣反而多。莫非入冥做了鬼，倒會增加人氣的么？吁！鬼神之事，難言之矣，這也只得姑且置之弗論了。”文字間的人鬼流通思辨令人慨嘆，此時的人何嘗比鬼更壞或不堪呢？這也可見魯迅在散文中摻入雜文筆法的殺傷力，既回應了現(xiàn)實專制與黑暗，同時又委婉曲折、富有詩意，如人所論，“而在散文中融入雜文的筆法是《無常》超越一般抒情性散文之處，這樣的雜糅創(chuàng)作手法為《無?！芳斑@個鬼物形象帶來了耐人咀嚼的韻味，形成了寓抒情、議論、敘述于一體的獨特藝術效果?！比f余：《解讀魯迅筆下的無?！?，《名作欣賞》2017年第30期。
三、人生哲思
《無?！吩谥乩L陰間、現(xiàn)實批判以外自有其更高追求，也就是對人生哲學的追問與反思，而這是其主題指向的第三重境界。這重境界更可看出魯迅先生的創(chuàng)造力與思想造詣。
（一）人生升華
“無?！币辉~，作為佛教用語，自有其艱深解釋與限定。魯迅并沒有糾纏太多，更多關注到中國的民間命名“活無?！睍r對這個繁復來源的簡化使用，但其間對于命途多舛、個體渺小、人生無奈的感悟總是共通的，無論你出身、階級、性別、際遇如何，都可能會經歷這種類似的感受，魯迅寫道：“我也沒有研究過小乘佛教的經典，但據(jù)耳食之談，則在印度的佛經里，焰摩天是有的，牛首阿旁也有的，都在地獄里做主任。至于勾攝生魂的使者的這無常先生，卻似乎于古無征，耳所習聞的只有什么‘人生無常之類的話。大概這意思傳到中國之后，人們便將他具體化了。這實在是我們中國人的創(chuàng)作。”這段話其實講出了“無?！钡囊x之一，正是因為對天命、世事變幻等缺乏安全感，同時在現(xiàn)實世界中往往遭遇不如意、挫敗和各色羞辱，（底層）民眾才會更期待來生或另外世界（含陰間）中有更好的可能性，而其中改變的途徑之一就是要增添合理的人性、祛除惡與鬼氣，“活無常”的命名本身就呈現(xiàn)出這種期冀，更進一步，還把這個人物理想化，成為底層權益與理想的代言者。寫鬼的目的是為了造人，乃至“立人”，如人所論，“他所做的不僅僅是來描寫這些可愛的鬼的形象，更是蘊含著深意。通過描寫這些可愛的鬼的形象，從鬼影中看出人性，用自己的寫作以期搖醒那些沉睡者，除掉他們身上的‘鬼性，獲得真正的新生?！崩畎矊帲骸豆肀澈蟮娜饲槲丁罚栋碴枎煼秾W院》2012年第3期。
（二）公正/公平
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經由民間傳統(tǒng)或鬼魂世界，還是批判現(xiàn)實，魯迅在《無?！分衅鋵嵏非笠环N真正的公平/公正，而所用的關鍵詞之一就是“公理”。
“公理”的含義實則有兩重：一個是負面的“正人君子”所強調的“公理”，某種類似于上層階級的普世價值的東西，而話語權壟斷在教授、學者、文豪們手里，底層民眾“知道陽間維持‘公理的只有一個會，而且這會的本身就是‘遙遙茫茫，于是乎勢不得不發(fā)生對于陰間的神往?！碑斎?，這種追求的背后其實也是民間立場，如錢理群所言，“魯迅的回歸民間，自然也包括了從地方文化傳統(tǒng)中尋求精神的支撐?！卞X理群：《與魯迅相遇：北大演講錄之二》，第272頁。
而另一重則是法理、公平與正義，是很大眾的最大公約數(shù)的樸素認知和權益平衡之下的共享，所以他們希望陰間的鬼王們主持公道，“然而那又究竟是陰間，閻羅天子、牛首阿旁，還有中國人自己想出來的馬面，都是并不兼差，真正主持公理的腳色”，明顯呈現(xiàn)出對“公理”內在意涵的渴求與堅持，因為陽間難覓底層民眾需要的“公理”，所以不惜向黑暗的陰間求助，而民眾也恰恰為自己設置了一個堪稱維持真正“公理”的世界，“活無常”就是這個“公理”的代言人或載體。如人所論，“魯迅在《無常》中展現(xiàn)的不僅是那個為人們所愛的‘鬼而人，理而情，可怖而可愛的無常的表面的積極力量，更反映出人們在黑暗現(xiàn)實中真正絕望的掙扎。人們?yōu)榱颂颖芩劳龅目膳乱约艾F(xiàn)實的不公，在迎神賽會、目連戲中與象征死亡的無常開玩笑、獲得公理。”劉戀：《無常的負面形象分析》，《齊齊哈爾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18年第3期。
（三）發(fā)展進化
《無常》的角色形塑可能更喻示了一種新的可能性——人的生存與發(fā)展趨勢，魯迅曾經以回憶的口吻寫道：“我至今還確鑿記得，在故鄉(xiāng)時候，和‘下等人一同，常常這樣高興地正視過這鬼而人，理而情，可怖而可愛的無常;而且欣賞他臉上的哭或笑，口頭的硬語與諧談……?！睆母顚拥慕嵌瓤矗斞肝銓幐墙琛盎顭o?！苯巧珓?chuàng)造出一種更美好的新人，即有情有義、有同情心有同理心。這樣的個體才是更加強大而親切的存在，而這類人組成的國家才是“人國”。這恰恰是魯迅往往為人所忽略更具價值的建設性層面。如楊義先生所言，“在審美人類學的戲擬、嘲弄和逆向顛覆中，魯迅寫鬼，鬼后卻有人焉，鬼類與人類相互映照，復調地折射了一種以諧趣消解黑暗秩序，以丑怪消解神圣的虛偽，以自己的高帽子拱翻了冠冕堂皇，因而也可以說是獨特形態(tài)的‘美偉強力的人?！睏盍x：《〈朝花夕拾〉的生命解讀》，《海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
結語
《無常》作為一篇精致的散文創(chuàng)作，有其混雜的文體特征，即雜文性與敘事性涵容其間。而在意義指涉上也有其獨特而又繁復的指向，最少有三重：其一是民間視野下的陰間設置，而連接點則是“活無?！?其二是這篇寫于1926年“三一八慘案”三個多月之后的文章極具批判性，一方面指向了對殘暴專制的批判，另一方面又對其幫閑——“正人君子”進行多面嘲諷;其三，此文還有對人生哲學的反思——包括強調人性提升、“公理”訴求以及對“立人”新發(fā)展之后的“立國”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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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無?！纷鳛橐黄碌纳⑽膭?chuàng)作，有其混雜的文體特征，即雜文性與敘事性涵容其間。而在意義指涉上也有其獨特而又繁復的指向，最少有三重：其一是民間視野下的陰間設置，而連接點則是“活無?！?其二是這篇寫于1926年“三一八慘案”三個多月之后的文章極具批判性，一方面指向了對殘暴專制的批判，另一方面又對其幫閑——“正人君子”進行多面嘲諷;其三，此文還有對人生哲學的反思——包括強調人性提升、“公理”訴求以及對“立人”新發(fā)展之后的“立國”關懷。
[關鍵詞]《無?！?“公理”;人性;“立人”
[作者簡介]朱崇科（1975-），男，中山大學中文系（珠海）教授（珠海 519082）。
1926年3月18日，約5000名群眾在李大釗同志帶領下在北京天安門集會抗議，要求拒絕英、美、法、意、荷、比、西、日八大帝國3月16日根據(jù)《辛丑條約》?？诓坏迷O防之條款，向北京政府外交部提出44小時限期的“最后通牒”;而彼時八國公使團向北京當局提出必須拆除大沽口國防設施，否則會通過武力解決。同時，上述各國派軍艦云集大沽口，進行武力脅迫。當游行隊伍到北京鐵獅子胡同執(zhí)政府和國務院門前請愿時，執(zhí)政府衛(wèi)隊在不加任何警告的情況下向人群實彈射擊，造成200多人死傷，李大釗、陳喬年等均在斗爭中負傷，死者包括魯迅先生彼時正在執(zhí)教的女子師范大學學生楊德群、劉和珍等人，這就是震驚中外的“三一八慘案”?！妒澜绠媹蟆?926年3月21與26日出版了“三一八慘案特刊”，對此有詳細說明，謝其章恰恰幸運得到并認真研究了此特刊。謝其章：《〈三一八慘案特刊〉：還原歷史細節(jié)》，《魯迅研究月刊》2007年第8期。事后段祺瑞及北京國務院通電謂本日慘案乃中俄大學校長徐謙等鼓動所致，下令通緝徐謙、李大釗、李石曾、易培基、顧孟余五人，而朱家驊、蔣夢麟、魯迅等幾十人也上了所謂的通緝黑名單。魯迅為此非常憤怒，不僅寢食難安，滿腔憤懣，稱之為“民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而且舉起如椽大筆進行猛烈批判，寫下多篇力作，包括膾炙人口、勢大力沉的《記念劉和珍君》等等。有關分析可參拙文《周氏兄弟有關“3·18事件”的文本比較研究》，《廣東魯迅研究》1999年第3期。后收入拙著《魯迅小說中的話語形構：“實人生”的梟鳴》，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
回到《朝花夕拾》集子中來，“北京魯迅”有關魯迅在北京的整體情況可參蕭振鳴：《魯迅和他的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年。在“三一八慘案”以后共創(chuàng)制了三篇作品：《二十四孝圖》（5月10日）、《五猖會》（5月25日）、《無?！罚?月23日）。無獨有偶，這三篇散文卻無一例外地具有較強的（現(xiàn)實）批判性，包括強烈撻伐傳統(tǒng)及可能阻礙新文化運動的反對力量、以父親為首的封建教育及監(jiān)控和民間鬼魂資源探討等等。將《無?！分糜谶@樣的歷史語境中，并非是要窄化其豐富內涵，而是為其歷史定位找尋一個引線或切入點。實際上，《無?！芬晃奶N含了相當繁復的意義指涉，遠比單純強調現(xiàn)實批判與人情味灌輸復雜得多。而且，值得注意的是，《無?！窂奈捏w創(chuàng)新角度看亦有其特色，它涵容了散文、小說及雜文的多種元素，具有跨文體的特征，如人所論，《無常》是篇優(yōu)秀散文，但文體風格鮮明且獨特，它將小說典型化的因素與散文有機結合，同時也不妨將它看成優(yōu)秀雜文，文中許多雜文式的精彩議論，恰如異峰突起、發(fā)人深省。有關論述可參張效民主編：《魯迅作品賞析大辭典》，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92年，第285-288頁。
一、民間視域下的陰間設置
1926年7月29日魯迅致許廣平的信函中曾經提及：處罰應當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我常想：治中國應該有兩種方法，對新的用新法，對舊的仍用舊法。例如‘遺老有罪，即該用清朝法律：打屁股。因為這是他所佩服的?！濒斞福骸遏斞溉返谑痪?，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04頁。或許是憤怒于統(tǒng)治階層的殘暴顓制，或許是不滿官方的霸道蠻橫，或許是慣有的人道主義情懷在面對慘案條件反射般泛起，或許是一直貫穿的英雄主義復仇情結浮現(xiàn)，《無?！分恤斞赶壬捎昧艘悦耖g文化（復仇）的方式彰顯對抗心態(tài)的文字實踐，尤其令人矚目。
（一）陰間對應
不難看出，《無?！反_立了相對清晰的地府統(tǒng)治架構，從東岳大帝到閻王到判官再到鬼物們，“凡是神，在中國仿佛都有些隨意殺人的權柄似的，倒不如說是職掌人民的生死大事的罷，就如城隍和東岳大帝之類。那么，他的鹵簿中間就另有一群特別的角色：鬼卒、鬼王，還有活無常。”魯迅也參考了《玉歷鈔傳》等書，在涉及無常時提及其瓜皮小帽上的四個字，有的是“一見有喜”，“有一種本子上，卻寫的是‘你也來了。這四個字，是有時也見于包公殿的扁額上的，至于他的帽上是何人所寫，他自己還是閻羅王，我可沒有研究出?！贝酥幸呀浻邪训馗宋镄愿窈蜌v史人物（包拯）結合起來的實踐，其中寄寓了尊崇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的價值取向。
而魯迅在處理地府人物時并沒有論資排輩，而是把焦點安放在最底層的鬼物們身上，但其中又有高低之分，而劃分標準則是扮演他們的人民大眾的喜好，比如鬼族和鬼王的裝扮就并非等級森嚴、差異明顯，畢竟后者還是鄉(xiāng)下人出身，“鬼卒拿著鋼叉，叉環(huán)振得瑯瑯地響，鬼王拿的是一塊小小的虎頭牌。據(jù)傳說，鬼王是只用一只腳走路的;但他究竟是鄉(xiāng)下人，雖然臉上已經畫上些魚鱗或者別的什么鱗，卻仍然只得用了兩只腳走路。所以看客對于他們不很敬畏，也不大留心，除了念佛老嫗和她的孫子們?yōu)槊婷鎴A到起見，也照例給他們一個‘不勝屏營待命之至的儀節(jié)?！濒斞冈诖送ㄟ^細節(jié)刻畫也凸顯出一般看客和更虔誠信徒的差異，后者會給鬼王更高的級別待遇。
而在其中，民間認為地位最高的是“活無?！保瑴喩硌┌浊寅Q立雞群（戴上白紙高帽更顯而易見），“他不但活潑而詼諧，單是那渾身雪白這一點，在紅紅綠綠中就有‘鶴立雞群之概。只要望見一頂白紙的高帽子和他手里的破芭蕉扇的影子，大家就都有些緊張，而且高興起來了?！睘榱撕嫱谢驅ΨQ“活無常”，魯迅還寫了與之對應的“死有分”，但的確很晦氣，燒香的人們需要及時擺脫，“這在迎神時候也有的，但名稱卻訛作死無常了，黑臉、黑衣，誰也不愛看。在‘陰死間里也有的，胸口靠著墻壁，陰森森地站著;那才真真是‘碰壁。凡有進去燒香的人們，必須摩一摩他的脊梁，據(jù)說可以擺脫了晦氣”。需要指出的是，魯迅寫出的鬼物們往往有不同的版本，比如書上、“陰司間”和紹興迎神時候的裝扮與要求往往有差，這樣可以更好地互相參照、多元并存、為我所用。
對于陰間世界的設立或隆重再現(xiàn)固然不全是魯迅自己創(chuàng)設的功勞，但魯迅的實踐卻又呈現(xiàn)出某種民間的集體期許：即使不那么盡責和有效的完美陰間，一樣可能審判既有的罪惡，甚至不論你出身為何，如人所論，魯迅的鬼故事其實和豐富的民間血肉相連，“我們也終于讀出了、讀懂了魯迅所講的鬼故事背后的人情，那就是構成魯迅生命底蘊的童年故鄉(xiāng)記憶和民間記憶。而這兩大記憶的核心則有二：一是和‘鄉(xiāng)下人即底層民眾的精神共鳴;一是和民間藝術（特別是民間戲?。┑难饴?lián)系?！卞X理群：《魯迅筆下的鬼——讀〈無?！岛汀磁酢担ǘ?，《語文建設》2010年第12期。
（二）“活無?！保簻贤庩?/p>
需要指出的是，“活無?！钡恼嬲巧珔s又是溝通陰陽的串聯(lián)者。一方面，作為民眾熟悉而又顯得相對親密的鬼物，他是地獄等級制度各司其責連續(xù)運行的齒輪之一，他必須聽命于閻王，并完成自身的職責/使命，比如勾魂，“譬如城隍廟或東岳廟中，大殿后面就有一間暗室，叫作‘陰司間，在才可辨色的昏暗中，塑著各種鬼：吊死鬼、跌死鬼、虎傷鬼、科場鬼，……而一進門口所看見的長而白的東西就是他。我雖然也曾瞻仰過一回這‘陰司間，但那時膽子小，沒有看明白。聽說他一手還拿著鐵索，因為他是勾攝生魂的使者?！倍诿耖g戲曲目連戲中亦然，他也會擔任自己該做的勾魂使者角色，“全本里一定有一個惡人，次日的將近天明便是這惡人的收場的時候，‘惡貫滿盈，閻王出票來勾攝了，于是乎這活的活無常便在戲臺上出現(xiàn)。”當然，因為和人間互通有無，基于人性或民眾訴求，他和領導閻王之間的關系亦有張力，因為對民間有同情心而抗命，當然自己也會遭受懲罰，而這個做法的確是符合民眾期待的——位置不高、態(tài)度良好、溝通上下、葆有氣節(jié)，其實也是民眾對自己（上升之后）角色的定位，如“活無?！弊约核裕?/p>
我道阿嫂哭得悲傷，暫放他還陽半刻。大王道我是得錢買放，就將我捆打四十！
而另一面他是人民喜聞樂見的鬼物，個中原因當然相當復雜：其中包括了他的反抗性，而更多是因為他具有連綿不絕的人性，比如戲臺上的出場，打噴嚏放屁上下漏風，并非一本正經、冠冕堂皇，也不是面目猙獰、驚悚丑陋，“他出來了，服飾比畫上還簡單，不拿鐵索，也不帶算盤，就是雪白的一條莽漢，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著，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但他一出臺就須打一百零八個嚏，同時也放一百零八個屁，這才自述他的履歷?！庇駮r候的無常，則更是接地氣，甚至如人一般，還有家眷安排，美麗的無常嫂以及無常少爺，“一個是漂亮的女人，只是很有些村婦樣，大家都稱她無常嫂;這樣看來，無常是和我們平輩的，無怪他不擺教授先生的架子。一個是小孩子，小高帽，小白衣;雖然小，兩肩卻已經聳起了，眉目的外梢也向下。這分明是無常少爺了，大家卻叫他阿領，對于他似乎都不很表敬意;猜起來，仿佛是無常嫂的前夫之子似的。但不知何以相貌又和無常有這么象？吁！鬼神之事，難言之矣，只得姑且置之弗論。”言辭之中，魯迅先生也會對教授們隨手一擊，因為“活無常”家庭就毫無架子，仿若我們身邊的模范鄰居家庭。而在“送無?！币荒恢?，一般要用酒飯恭送他，畢竟他是地獄使者，但他的平易近人更讓人覺得真實，甚至大家還可以開他的玩笑，“因為他是勾魂使者，所以民間凡有一個人死掉之后，就得用酒飯恭送他。至于不給他吃，那是賽會時候的開玩笑，實際上并不然。但是，和無常開玩笑，是大家都有此意的，因為他爽直，愛發(fā)議論，有人情，——要尋真實的朋友，倒還是他妥當。”上述種種，都可以彰顯出他是民間呼聲頗高的鬼物，這當然也凸顯出魯迅對人性的強調，無論這種存在物是神是鬼，這種操作其實也彰顯了魯迅的創(chuàng)造力，如人所論，“他既是‘鬼，講鬼‘理，有鬼的‘可怖，但他更有‘人的一面，講人‘情，像真正的人一樣‘可愛。也就是說，這里講的人是理想的人，他是體現(xiàn)了魯迅對理想的人性的追求的：通過鬼的描寫來談理想的人性，這本身就是一個獨特的創(chuàng)造?！卞X理群：《魯迅筆下的鬼——讀〈無?！岛汀磁酢担ㄒ唬?，《語文建設》2010年第11期。
二、現(xiàn)實關懷
《無?！穭?chuàng)作于作者被傳言“通緝”中的1926年6月23日，“三一八慘案”過去了3個月，此文最初發(fā)表于1926年7月10日的《莽原》半月刊第一卷第13期。面對反動派的血腥暴行和開槍屠殺愛國群眾，“出離憤怒”的魯迅“只覺得所住的并非人間”。而在此時，“現(xiàn)代評論派”之流（尤其是以陳西瀅為代表）還散布流言說青年是“受人利用”“自蹈死地”，上述行徑的確令人寒心（畢竟此時批判賣國的專制、尊重愛國者的合法行動遠比人與人個體之間的矛盾乃至私人恩怨優(yōu)先）。毋庸諱言，《無?！分袝r不時彰顯出其難以遏抑的現(xiàn)實關懷和批判，雖然表面上看魯迅更多是討論陰間的鬼物，但其實明眼人都可讀出其間的聲東擊西。如人所論，“他把迷信傳說中的‘無常這種鬼魅作為自己作品的中心內容，并非為了研究佛經和解讀封建迷信傳說，而是在于回顧故鄉(xiāng)紹興風習，再現(xiàn)浙東世態(tài)人情，并針砭社會現(xiàn)實痼弊?！蔽汉榍穑骸遏斞浮闯ㄏκ啊笛芯俊?，北京：中國言實出版社，2014年，第101頁。
（一）反抗專制暴政
從某種意義上說，魯迅對現(xiàn)實暴政專制，尤其是結合現(xiàn)實中的段祺瑞政府等存在更多地是采取隱形的精神批判和生成機制解剖，當然也采取暗暗的反抗或革命舉措。也即，他反抗所有的跨越時空的不合理、暴虐等等。從寬泛的意義上說，“活無?！睂τ陂愅醯目陬^批判、忤逆上司本身就是下對上的反抗，“他口里的閻羅天子仿佛也不大高明，竟會誤解他的人格，——不，鬼格。但連‘還陽半刻都知道，究竟還不失其‘聰明正直之謂神。不過這懲罰，卻給了我們的活無常以不可磨滅的冤苦的印象，一提起，就使他更加蹙緊雙眉，捏定破芭蕉扇，臉向著地，鴨子浮水似的跳舞起來?！蓖瑫r，魯迅筆下的“活無?！睂τ诿耖g疾苦常常富有同情心，也因此時常愁容滿面。從此角度看，“活無?！本褪谴┧箨庩?、可以了解民意并部分代表民意，甚至斗膽可以和上級商榷的代言人。魯迅復活了“活無?！钡呢S富性，其實本身就是一種自下而上的反抗姿態(tài)。
從統(tǒng)治結構來說，法律及相關制度原本就是更多為了維護統(tǒng)治階層的利益而設置的，底層民眾受奴役、受懲罰的可能性更大，所謂“官官相護”，因此“活無?！钡呐_詞無論是文本中的“那怕你，銅墻鐵壁！那怕你，皇親國戚！”還是紹興地方戲《跳無?！返呐_詞，高潮重復部分：“一旦無常到，看你再逍遙，人死難把臭名消”，章貴：《我所知的魯迅作品中的紹興戲和“無?！薄?，《渭南師專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2期。都有所寄托——其中更樸素地表達了底層民眾（寄望于“活無?！敝鞒止溃┓磳μ貦?、強權、捍衛(wèi)法制神圣性、公平性的志趣，一種是平權，一種是捍衛(wèi)名聲。雖然從深處思考，這往往很難實現(xiàn)，甚至更進一步，這種操作不過是和統(tǒng)治階層與虎謀皮，或至少也是部分鞏固其統(tǒng)治——增強其警惕性并豐富統(tǒng)治策略與實行鐵腕化治理。
（二）批判“正人君子”
可以理解的是，《無?！分械碾s文筆法更多指向了（現(xiàn)實）專制統(tǒng)治者的幫兇或幫閑——“正人君子”。而他們往往擁有著和統(tǒng)治階層合謀的話語霸權，“對‘無刀無筆的弱者實行精神的壓迫，而這種精神壓迫又最終將導致政治的壓迫，使得他們‘不得喘息?！卞X理群：《與魯迅相遇：北大演講錄之二》，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8年，第251頁。我們不妨實際論證一下：
1.以民眾/底層樸素理念消解“公理”。若從更早的女子師范大學事件談起，魯迅和“現(xiàn)代評論派”的論爭涵蓋廣泛，當然包括對“某籍某系”乃至出身的影射與嘲諷，《無?！分凶匀灰灿袑Α澳７犊h”（陳西瀅自謂其家鄉(xiāng)）及“紹興師爺”（陳批判紹興產物之一）的含沙射影的回應，但更多指向了“下等人”，在魯迅看來，這些苦難深重的鄉(xiāng)民早就對現(xiàn)實社會中的政府和官方失望透頂，反而更加信任陰間，也部分吻合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因果報應之地獄版，“他們——敝同鄉(xiāng)‘下等人——的許多，活著，苦著，被流言，被反噬，因了積久的經驗，知道陽間維持‘公理的只有一個會，而且這會的本身就是‘遙遙茫茫，于是乎勢不得不發(fā)生對于陰間的神往。人是大抵自以為銜些冤抑的;活的‘正人君子們只能騙鳥，若問愚民，他就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公正的裁判是在陰間！”從此角度看，這種批評本身就呈現(xiàn)出民間樸素的智慧堅持以及作者魯迅對現(xiàn)實的強烈不滿。
2.贊揚“活無常”的情理兼顧。魯迅認為，在人世間把持“公理”的角色都是靠不住的（他們往往還是兼差，而且玩弄文字），還不如向陰司討一些私情，讓鐵面無私的他們酌情處理，魯迅寫道：“對付別人要滴水不羼的公理，對自己總還不如雖在陰司里也還能夠尋到一點私情……當還未做鬼之前，有時先不欺心的人們，遙想著將來，就又不能不想在整塊的公理中，來尋一點情面的末屑”。其中既批判有身份的人（其實就是學者、教授、文豪們）的架子，或借文章作護身符，也可以說明底層人可以從無常處尋些臉面過活。從此角度看，魯迅還是贊揚了“活無?！钡木娱g的仁心而鄙視“正人君子”打著“公理”旗號的冷酷、殘忍與急功近利。當然，如果更進一步，這也可理解為魯迅先生的身份感覺與人生際遇和底層民眾心神相通。
3.痛擊“謠言”。魯迅在提及迎神時“活無常”的子嗣問題時明顯指桑罵槐，這個問題原本是很難解釋的，畢竟這屬于民間信仰里的傳統(tǒng)習俗，未必完全合乎人間規(guī)律和邏輯，但在摻入現(xiàn)實批判之后就迎刃而解了，魯迅寫道：“至于無常何以沒有親兒女，到今年可很容易解釋了;鬼神能前知，他怕兒女一多，愛說閑話的就要旁敲側擊地鍛成他拿盧布，所以不但研究，還早已實行了‘節(jié)育了。”辛辣的筆觸其實指向了“現(xiàn)代評論派”陳源、梁實秋們污蔑魯迅拿盧布寫作根據(jù)楊奎松的研究，“中共自成立之初就不能不依靠共產國際（實際上主要是從蘇聯(lián)）定期提供的經費援助開展活動，這種情況一直延續(xù)到30年代初中共建立起南方根據(jù)地，中共中央由上海遷往中央蘇區(qū)，才有了根本性的轉變?！保ň唧w可參楊奎松《共產國際為中共提供財政援助考察》，《社會科學論壇》2004年第4期。）需要指出的是，在1930年代左翼時期的上海，魯迅和共產主義息息相關，但稿費、版稅收入較高，無需領盧布，而1920年代“語絲”時期的魯迅寫作顯然更和此類經費毫無關聯(lián)。的用心險惡與謠言四起，還有“另外還加添了兩名角色，就是‘正人君子之所謂‘老婆兒女”，也是順手一擊。某種角度上看，魯迅的雜文往往一針見血入木三分，即使旁敲側擊，也是劍鋒犀利，無常此時成了魯迅攻擊“正人君子”們的憑借。
除了批判“正人君子”以外，魯迅偶爾也批判俗世間的鬼氣重重，而這里的鬼氣則是貶義詞，反過來冥間的真鬼似乎更有人氣，這種反常也呈現(xiàn)了魯迅辛辣的批判性，所謂人鬼顛倒，“我還記得住在離我家不遠的小屋子里的一個男人，便自稱是‘走無常，門外常常燃著香燭。但我看他臉上的鬼氣反而多。莫非入冥做了鬼，倒會增加人氣的么？吁！鬼神之事，難言之矣，這也只得姑且置之弗論了。”文字間的人鬼流通思辨令人慨嘆，此時的人何嘗比鬼更壞或不堪呢？這也可見魯迅在散文中摻入雜文筆法的殺傷力，既回應了現(xiàn)實專制與黑暗，同時又委婉曲折、富有詩意，如人所論，“而在散文中融入雜文的筆法是《無常》超越一般抒情性散文之處，這樣的雜糅創(chuàng)作手法為《無?！芳斑@個鬼物形象帶來了耐人咀嚼的韻味，形成了寓抒情、議論、敘述于一體的獨特藝術效果?！比f余：《解讀魯迅筆下的無?！?，《名作欣賞》2017年第30期。
三、人生哲思
《無?！吩谥乩L陰間、現(xiàn)實批判以外自有其更高追求，也就是對人生哲學的追問與反思，而這是其主題指向的第三重境界。這重境界更可看出魯迅先生的創(chuàng)造力與思想造詣。
（一）人生升華
“無?！币辉~，作為佛教用語，自有其艱深解釋與限定。魯迅并沒有糾纏太多，更多關注到中國的民間命名“活無?！睍r對這個繁復來源的簡化使用，但其間對于命途多舛、個體渺小、人生無奈的感悟總是共通的，無論你出身、階級、性別、際遇如何，都可能會經歷這種類似的感受，魯迅寫道：“我也沒有研究過小乘佛教的經典，但據(jù)耳食之談，則在印度的佛經里，焰摩天是有的，牛首阿旁也有的，都在地獄里做主任。至于勾攝生魂的使者的這無常先生，卻似乎于古無征，耳所習聞的只有什么‘人生無常之類的話。大概這意思傳到中國之后，人們便將他具體化了。這實在是我們中國人的創(chuàng)作。”這段話其實講出了“無?！钡囊x之一，正是因為對天命、世事變幻等缺乏安全感，同時在現(xiàn)實世界中往往遭遇不如意、挫敗和各色羞辱，（底層）民眾才會更期待來生或另外世界（含陰間）中有更好的可能性，而其中改變的途徑之一就是要增添合理的人性、祛除惡與鬼氣，“活無常”的命名本身就呈現(xiàn)出這種期冀，更進一步，還把這個人物理想化，成為底層權益與理想的代言者。寫鬼的目的是為了造人，乃至“立人”，如人所論，“他所做的不僅僅是來描寫這些可愛的鬼的形象，更是蘊含著深意。通過描寫這些可愛的鬼的形象，從鬼影中看出人性，用自己的寫作以期搖醒那些沉睡者，除掉他們身上的‘鬼性，獲得真正的新生?！崩畎矊帲骸豆肀澈蟮娜饲槲丁罚栋碴枎煼秾W院》2012年第3期。
（二）公正/公平
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經由民間傳統(tǒng)或鬼魂世界，還是批判現(xiàn)實，魯迅在《無?！分衅鋵嵏非笠环N真正的公平/公正，而所用的關鍵詞之一就是“公理”。
“公理”的含義實則有兩重：一個是負面的“正人君子”所強調的“公理”，某種類似于上層階級的普世價值的東西，而話語權壟斷在教授、學者、文豪們手里，底層民眾“知道陽間維持‘公理的只有一個會，而且這會的本身就是‘遙遙茫茫，于是乎勢不得不發(fā)生對于陰間的神往?！碑斎?，這種追求的背后其實也是民間立場，如錢理群所言，“魯迅的回歸民間，自然也包括了從地方文化傳統(tǒng)中尋求精神的支撐?！卞X理群：《與魯迅相遇：北大演講錄之二》，第272頁。
而另一重則是法理、公平與正義，是很大眾的最大公約數(shù)的樸素認知和權益平衡之下的共享，所以他們希望陰間的鬼王們主持公道，“然而那又究竟是陰間，閻羅天子、牛首阿旁，還有中國人自己想出來的馬面，都是并不兼差，真正主持公理的腳色”，明顯呈現(xiàn)出對“公理”內在意涵的渴求與堅持，因為陽間難覓底層民眾需要的“公理”，所以不惜向黑暗的陰間求助，而民眾也恰恰為自己設置了一個堪稱維持真正“公理”的世界，“活無常”就是這個“公理”的代言人或載體。如人所論，“魯迅在《無常》中展現(xiàn)的不僅是那個為人們所愛的‘鬼而人，理而情，可怖而可愛的無常的表面的積極力量，更反映出人們在黑暗現(xiàn)實中真正絕望的掙扎。人們?yōu)榱颂颖芩劳龅目膳乱约艾F(xiàn)實的不公，在迎神賽會、目連戲中與象征死亡的無常開玩笑、獲得公理。”劉戀：《無常的負面形象分析》，《齊齊哈爾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18年第3期。
（三）發(fā)展進化
《無常》的角色形塑可能更喻示了一種新的可能性——人的生存與發(fā)展趨勢，魯迅曾經以回憶的口吻寫道：“我至今還確鑿記得，在故鄉(xiāng)時候，和‘下等人一同，常常這樣高興地正視過這鬼而人，理而情，可怖而可愛的無常;而且欣賞他臉上的哭或笑，口頭的硬語與諧談……?！睆母顚拥慕嵌瓤矗斞肝銓幐墙琛盎顭o?！苯巧珓?chuàng)造出一種更美好的新人，即有情有義、有同情心有同理心。這樣的個體才是更加強大而親切的存在，而這類人組成的國家才是“人國”。這恰恰是魯迅往往為人所忽略更具價值的建設性層面。如楊義先生所言，“在審美人類學的戲擬、嘲弄和逆向顛覆中，魯迅寫鬼，鬼后卻有人焉，鬼類與人類相互映照，復調地折射了一種以諧趣消解黑暗秩序，以丑怪消解神圣的虛偽，以自己的高帽子拱翻了冠冕堂皇，因而也可以說是獨特形態(tài)的‘美偉強力的人?！睏盍x：《〈朝花夕拾〉的生命解讀》，《海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
結語
《無常》作為一篇精致的散文創(chuàng)作，有其混雜的文體特征，即雜文性與敘事性涵容其間。而在意義指涉上也有其獨特而又繁復的指向，最少有三重：其一是民間視野下的陰間設置，而連接點則是“活無?！?其二是這篇寫于1926年“三一八慘案”三個多月之后的文章極具批判性，一方面指向了對殘暴專制的批判，另一方面又對其幫閑——“正人君子”進行多面嘲諷;其三，此文還有對人生哲學的反思——包括強調人性提升、“公理”訴求以及對“立人”新發(fā)展之后的“立國”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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