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永
4月的可可西里,早來的春風(fēng)打掃著茫茫古道上的積雪,一只體態(tài)略顯臃腫的藏羚羊,在風(fēng)雪中吃力地向前走動,喉間不時發(fā)出長長的嗚咽聲。正巧,五道梁兵站通信兵李小年巡線到這兒,他駐足觀望,發(fā)現(xiàn)這只藏羚羊頸部中槍,鮮血汩汩而流。
嗚……李小年發(fā)現(xiàn)羚羊肚里的一個巨大的東西在使勁往體外推?!皳溥辍币宦?,一大塊東西從羚羊的體內(nèi)跌落在潔白的雪地上,羚羊產(chǎn)下了幼崽。小羊濕漉漉的身軀呈黑褐色,臍帶尚未斷開。羚羊伸出血紅的舌頭,艱難地舔著小羊的身軀。過了一會兒,它不動了。
幾只體型碩大的蒼鷲在天空中盤旋,饑餓的眼神惡狠狠地盯著小羊。小羊還太稚嫩,需要充足的乳汁和精心的呵護(hù),否則就會成為這些猛禽的食物,或是被餓死凍死。想到這里,李小年的心揪緊了,他上前將小羊輕輕抱起,找了個避風(fēng)的地方,造了個安全的小窩。
月光撫摸著兵站的營房,我從值班室回宿舍時,透過窗戶看到李小年在被窩里打著手電筒,我問怎么不睡覺,他說想他的女兒了。也難怪,從妻子懷孕到孩子出生,他沒時間回一趟延安老家,后來探親見到女兒,連名字還沒來得及取她就夭折了。
夜深了,李小年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到了天堂的女兒,想到了剛出生的小羊。小羊黑色的鼻尖觸碰他的臉頰時,就如女兒碰觸他的臉龐,撞擊著他心底的責(zé)任。李小年決定,要像照顧女兒一樣照顧小羊,他給小羊取了個名字叫丫丫。
兵站的生活很艱苦,李小年想到丫丫能吃的大概只有米湯了。早上,戰(zhàn)士們訓(xùn)練去了。李小年找我,向我借保溫飯盒,每天早上打點(diǎn)稀飯放在保溫飯盒里。接下來他真像是做了爸爸,把所有的空閑時間都花在丫丫身上,每天給丫丫送米湯,他能從丫丫的叫聲中感受到冷暖,甚至可以通過耳朵的聳動懂得它的意圖。
丫丫百天了,李小年老家有個說法,孩子百天要戴上銀鎖、銀手鐲,寓意健康平安,可在可可西里沒這個條件,他從內(nèi)衣口袋掏出一條粉紅色的頭繩,給丫丫扎了個小鬏鬏。
一縷陽光透過云層直射在雪地上,丫丫撒著歡兒跟在李小年屁股后面走著。忽然,李小年臉上露出驚慌的表情,一拍大腿,壞了!排長,你……怎么來了?他先是驚訝,而后瘋子般地向前奔。我大聲喊道:李小年,你給我站?。±钚∧瓴慌芰?,癱軟在雪地上。
我有點(diǎn)生氣,氣沖沖地說,李小年!你每天不好好巡線檢查,倒有閑工夫逗小羊玩,想干嗎?他轉(zhuǎn)過身來,將丫丫緊緊抱在懷里說:對不起,排長,丫丫100天了,可以獨(dú)立生活了,我想送它回羊群。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幾只雌藏羚羊帶著活蹦亂跳的幼崽在返遷的路上,李小年抱著丫丫拼命地追趕著羊群,把丫丫放到離羊群不遠(yuǎn)的地方,丫丫很快融入羊群中??墒沁^了一會兒,丫丫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朝我們狂奔而來,沉默地立在我倆面前,任憑李小年如何呵斥驅(qū)趕,卻始終不肯挪動半步。
李小年揚(yáng)起皮帶,狠狠地抽打在自己青筋暴起的手背上,鮮血沁了出來,丫丫凄厲的叫聲和著可可西里陰冷的寒風(fēng),顯得格外悲愴。李小年流著淚水,上前抱著丫丫的頭說,丫丫,我的小乖乖,你走吧,去找你的親生爸爸吧……而丫丫仿佛聽懂了什么,用頭頂著李小年,不停地叫著,叫得撕心裂肺,卻始終不愿離開。
看著李小年流血的手和逐漸走遠(yuǎn)的羊群,我往丫丫的身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惡狠狠地吼道,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就把你燉了……轉(zhuǎn)過身時我已淚流滿面。丫丫驚恐地看著我倆,在一片寂靜中,猛地向前跑了兩步又停下來,掉頭看看我倆,朝著羊群飛奔而去。望著那漸行漸遠(yuǎn)的一抹灰白色,李小年像失去孩子的父親一樣,匍匐在雪地里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