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婷
今年二月初,在很多個夜里,我聽見救護車尖銳的笛聲,撕扯著沉寂——這座城市從未有過的沉寂。黑暗里,它尖叫著,由遠及近,又漸遠。我無法用文字去形容那種沒來由的惶恐,那是一種幸者對不幸者的悲憫與愧怍,甚至不由自主地去想,那車上的人,也有可能是我。
仿佛一夜之間,暗夜被撕碎成一片片黑烏鴉的羽毛。新聞里攀升的確診數據與疑似數據在腦海里倏倏地閃爍著,醫(yī)療物資告罄與各大定點醫(yī)院的相繼求助,醫(yī)護人員一套防護服要穿六個小時的無奈,醫(yī)院里擁擠的戴著口罩的人群,拿不到核酸檢測試劑盒、等待治療床位的患者在社交網站上求助的信息……一切的一切,笛聲遠去后,是沉寂。
我希望聽到哪怕是一輛小車開過去的聲音,希望聽到夜班公交駛過時的輕微轟響,但,沒有。夜晚似乎被無限期延長,我知道,每一扇熄著燈的窗后,都是無數顆不眠的心。這個現代化都市在洪水般的疫情下,有如荒島。彷佛永不停歇地攀升的數據,帶來的只有深深的無助。二月的雨水足夠用來痛哭,那跟在救護車后哭喊著媽媽的女孩,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轟響的泥濘,燃起黑色的春天。
二月中旬的某一個清晨,窗外忽然傳來一陣陣飛機飛過的聲響,已經習慣于無聲的耳朵,遲鈍了一下,我的筆也在紙上頓了幾頓。放下筆,推開窗,樓宇的空隙間泄出一隙陽光,一角藍天上,飛機降落時慢慢變大的灰色的點,拽著一片云彩,勾勒出降落終于此的航線。電視機里傳出“各地醫(yī)療隊正奔赴疫情前線”,耳邊是高空傳來的飛機引擎的轟響,“各地醫(yī)療物資緊急調配發(fā)往武漢”“各地群眾捐贈蔬果與武漢人民共渡難關”。天氣好得不可思議,輕飄飄無依靠的墜落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人守護的平靜、感激與安心。
我們在荒島等待,只為一個黎明。此時,黎明將至。揪緊的心終于恢復平靜,取而代之的是感動,為勇氣,為奉獻,為犧牲,為大愛。護士們集體剪去長發(fā),只為方便穿著防護服長時間地工作;解放軍戰(zhàn)士們從一架又一架飛機上搬下物資,大聲宣誓“逢危有我,八秩不辭”;金銀潭醫(yī)院院長張定宇罹患漸凍癥,卻毫無怨言日夜奔忙“我必須跑得更快,才能從病毒手里搶回更多病人”,用自己不再強健的身體為武漢修建又一座“橋頭堡”;鐘南山院士,那個公開提出有人傳人風險,提醒民眾避免來武漢的人,卻連夜趕赴武漢;還有騎著自行車逆行的最美護士甘如意,機場相逢互相喊話加油的援鄂醫(yī)療隊,無數份按下紅手印的“請戰(zhàn)書”……在相同的白色的防護服下,是不同的卻又同樣閃閃發(fā)光的眼睛,不同的眼睛里又都閃爍著相同的醫(yī)者仁心。
不知何時起,我嘗試重新定義勇氣,我們之所以稱贊勇氣,是因為總有一群人,在明知風險時仍然選擇做自己該做的事,鐵肩擔道義,一襲白袍渡蒼生。他們是“希波克拉底誓言”忠誠的起誓人,以純潔和神圣為懷并為此奮斗終生。于危難中,總有人站出來,高聲喊著,“國有召,召必戰(zhàn),戰(zhàn)必勝”,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大無畏精神,堅持不懈的干勁與百折不撓的韌勁,正是中華民族崛起的力量,讓一個人,一群人,一座城終于不懼不怕,終于撥云見日。他們是時代偉大的“逆行者”,他們是魯迅筆下的“中國脊梁”。
我原厭惡飛機刺耳的轟鳴,現在,第一次,我聽著一架架飛機轟鳴而過,心里是無比的踏實與安心。這里是武漢,這里不再是荒島,愛和希望比疫情蔓延發(fā)展得更快。我們見證那些放逐與犧牲,見證那些在安魂曲的震顫中相逢的靈魂。
在尺米見方的小屋中蝸居月余,差不多快淡忘了陽光的溫暖氣息。無法描述那是怎么樣的一種感動,聽到窗外布谷鳥“布谷布谷”的清脆叫聲。它在提醒我,早春已來。樓下有社區(qū)防疫工作者談笑的聲音,熟悉的武漢話流連耳畔,偶爾夾雜的幾句“漢罵”更顯親切。仿佛一切都沒有變過,這是武漢再普通不過的春日??墒俏覀兌贾溃@個冬天,我們都變了。我們是幸運的,我們只是被困在家中,有些人卻永遠困在了這個冬天。我們贊美醫(yī)護人員的“逆行”,卻容易忽略小人物的堅守。有一天敲門兩千次手指骨節(jié)紅腫的社區(qū)工作者,有主動申請配送物資的外賣小哥,有義務為醫(yī)護人員做盒飯的“雨衣妹妹”,還有普通如你我一般的市民,足不出戶嚴格遵守防疫要求。我們都置身于其中,雖是無名之輩,卻也誠如魯迅所言“有一分熱,就發(fā)一分光”,每一束十四億分之一的光匯聚起來,便是破土而出的春天。明日晨曦終會抵達,雖然平凡卻也偉大。
我聽著鳥鳴,空氣漸暖,春至人間。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霧靄消逝,霽云終臨。也曾在暗夜里惶恐過,也曾在晴空下感動過,便都化作筆底波瀾,所幸山河無恙,九州皆安。
六渡橋春風再度,柳色黃淺,我聽見檐下歸燕的呢喃,老人一邊掏耳朵一邊唱起昔日的民謠;從胭脂路半山腰上的鐘表鋪里,飄來老舊木頭的香氣,我聽見滴答之聲齊鳴,如心臟般有力的跳動;清晨熱氣騰騰的早點鋪里,熱干面淋著香氣撲鼻的芝麻醬,我聽見人們“吃了冒”的互相問候;我聽見武漢關的鐘聲,響徹長江兩岸。地鐵依舊擁擠,街道人聲鼎沸,暮色里華燈初上與躍動的霓虹,一如往常。
指導教師點評:本文從“聽見”入筆,由所聽到所感,切入點獨到,情感真摯,文筆細膩。開篇入耳即是救護車的警報聲,不安與悲痛彌漫,黑夜被無限拉長,唯警報與哭泣不絕,瞬間使人仿佛置身于疫情之下的武漢。藍天,飛機掠過,請戰(zhàn)、救援、守護,愛與希望比疫情跑得更快,唯有感動與安心;早春,鶯燕呢喃,笑語盈盈,一切漸趨于常,武漢浴火重生。小作者讓我們聽見、看見當下,也讓我們想見、樂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