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宗,賁小梅
(桂林甑皮巖遺址博物館,廣西 桂林 541000;廣西桂林農(nóng)業(yè)學校,廣西 桂林 541006)
2018年底,南寧市博物館將原存放于粵東會館的碑刻類文物整體搬遷至新館庫房中,并將庫前區(qū)通道辟為臨時暫存處,用于臨時存放各類碑刻及建筑用石構件等文物。2019年3月,筆者曾對這批碑刻進行了大致的整理,共發(fā)現(xiàn)清代石碑7塊,民國石碑2塊,年代不詳?shù)氖?塊,相關的研究成果刊發(fā)于《廣西地方志》2019年第4期中。[1]及至2020年5月,因消防需要,這批寄存于庫房前區(qū)的石碑、石構件等被集體轉移、安置,在層層相疊的石碑和石構件下,又發(fā)現(xiàn)4方碑刻。另外,通過核對檔案,筆者又從相關檔案中發(fā)現(xiàn)了1份碑刻拓本。這4方碑刻及1份碑刻拓本均為史料所不載,亦是2019年整理時遺漏且未著錄的。這些碑刻(拓本)的內(nèi)容多數(shù)與秦晉書院有關,也有兩方碑刻與之前已釋考的清代告示碑為同一組碑刻,互為上下文,正可考天后宮歷史。這些對于我們了解南寧秦晉書院以及天后宮的歷史都有著重要的價值。有鑒于此,筆者將這4方碑刻及1份拓本的碑文補校、釋考如下。
此告示碑分別鐫刻于兩方石碑上(暫名“首碑”和“次碑”),兩碑均為青石質。其中,首碑已缺失下半截碑文,碑體還曾被嵌作墻體,局部碑面為現(xiàn)代瓷磚貼覆。首碑寬0.8米,殘高1.06米,碑首未見題名,碑文則是楷書陰刻,題為:
御前大臣、經(jīng)筵講官、太子太保、內(nèi)……
□□□等呈……批查田房產(chǎn)業(yè)總以……者,其糧稅仍于冊內(nèi)開……匾立祠。及劉純美等呈訴各……天后宮創(chuàng)建已久,并不始于明季,天……地畝糧稅冊內(nèi)開載,北廂一圖十……分零北廂一圖十冬莫任奇戶,坐……莞二縣商民買受在后之據(jù),則可……地稅則是,廟內(nèi)廟外,地基之稅俱在,莫任……所。莫天久、莫任奇者,不知何人,定系當時……廟可立,創(chuàng)立會館,遂將此戶地稅全行買受……有會館以為缷貨居停之所,秦晉齊魯之商……關帝,閩廣之商則供天后,而總名之曰會館。今廟建在前,而地買在……姓者……年,地基糧稅照冊完納,一百數(shù)十年以來……氏人……欲令南莞二邑商民將廟讓出,即應將一……糧稅……償,方可謂之完結。此時不但勢所不能,而……也,且……火租,廟貯貨則何以?乾隆元年以前,廟基……莞二邑商……無一人出頭呈控,直至此時始行訐訴耶?若……志開載,倉西門……館之據(jù),是則誠然,然府志內(nèi)尚有與天妃……連開載之……
次碑的碑體則已斷裂為兩截,但兩截碑文都保存完好,可拼合復原。最初,次碑斷裂后,其上半截斷碑為其它碑刻疊壓,無法移動,故2019年筆者整理碑文時,僅著錄了下半截殘碑碑文。此次復得上半截斷碑后,將兩斷碑拼合成完整碑文,寬0.8米,高1.55米,碑文楷書陰刻,題作:
□江西人之會館,豈江西會館可以載入志書,而南莞會館即不準其開載乎?本爵閣部堂□□南寧,□蒐愽採,此項廟宇幸而歸于南莞兩縣商民經(jīng)管,此時榱楣鐘鼎,尚能一律整齊,否則不但錢糧無著,抑且廟貌必致傾頹,神靈何以安侑?現(xiàn)在兩造疊控不休,該府縣左右互袒,終無定斷,適足啟訟師教唆之風、奸徒說事、撞騙之弊。□爵閣部堂秉公剖斷此案,惟當以康熙、雍正、乾隆各年間油單為憑,何人完糧則何人執(zhí)業(yè),廟中香□修葺一切責成于于南莞二邑商民經(jīng)管,宣化紳民不得妄思覬覦惟是,糧稅則歸執(zhí)業(yè)。而神庥普□一方,且該處原系建廟在前,設立會館在后。府縣開載,天妃宮字樣甚明,即不得榜以會館字樣,□南寧府督飭宣化縣速即出示曉諭,南莞二邑商民毋許將廟門關閉,不聽本地紳民出入,如逢朔望、神誕以及城鄉(xiāng)報賽,有欲進廟拈香展敬者,管廟人不得攔阻,而本地無籍匪徒,若敢進廟作踐滋事,亦許管廟人鳴官究治。其廟門匾額,飭令遵奉現(xiàn)在封號,榜為天后宮,將現(xiàn)在二邑會館匾額移于右邊二公祠之大門。其祠內(nèi)所供徐、楊二公之木主,雖系該商報本情殷不忘所自,但徐、楊二姓不過商販細民,其名字無可稽考,乃為設主崇奉,殊屬越禮犯分,應飭該商等只于歲時自修祭祀,其木主即行撤毀,毋□等威。至廟前本有圩市,合郡民人俱赴此貿(mào)易,歷來搭棚擺攤在所不禁,何得概行驅逐,致貧民逐利無所從。前該縣給示驅禁,實屬偏袒孟浪,嗣后仍令其于廟前擺市,俾復舊觀止,飭地方官隨時查察,使棍徒斂蹟不敢躁踐吵鬧,便足以尊崇廟貌,何至因噎廢食,將多年古市一旦驅除耶?本爵閣部堂節(jié)制兩粵,南莞與宣化民人皆吾赤子,何容絲毫偏袒。今詳核案情,南莞商民從前買地修廟案據(jù)確鑿,以后添祠設主,易匾驅市乃其愚妄錯謬之處,經(jīng)本爵閣部堂此番斷定,如宣化紳民仍敢訛詐羈商推翻官斷,則必將為首之紳民及教唆之訟師李出,嚴行究治,而南莞二邑商民亦應恪遵批斷,速將匾額換易,木主撤毀,任聽本地民人入廟燒香,赴□擺市,倘有延違,亦必飭拿懲治。該府縣逐一飭遵辦理,并將此批泐石永遠示遵,并取具碑摹詳送□□□部堂及各衙門存案毋違。
……拾肆年五月二十九日批示。
此次碑的下半截斷碑碑文在此前筆者已做過釋讀和考證,判斷其內(nèi)容當是“宣化縣商民與南海、東莞二邑商民因天妃宮及廟門前圩市的經(jīng)營、管理問題而產(chǎn)生矛盾,由此‘疊控不休’,最后訴至兩廣總督處,由總督定斷并行告示后泐刻”,并判斷其年代“當在乾隆以后,或在嘉慶年間”[2]。今經(jīng)補校全文,此碑實為兩廣總督頒布的一份訴訟案件的判定告示,內(nèi)容主要是載南海、東莞商民與南寧本地商民間圍繞天妃宮(天后宮)產(chǎn)生的一系列糾紛問題,以及兩廣總督對案情情由的斷定和最終判決等。根據(jù)碑文所載,天妃宮的爭端系由宣化縣商民與南海、東莞商民而起,主要矛盾集中在天妃宮的產(chǎn)權問題上,時南海、東莞商民以天妃宮為南莞所有,欲將天妃宮改作二邑會館(即南莞會館),并禁宣化商民入廟瞻拜等,由此引發(fā)了宣化商民的爭訟。兩廣總督鑒于案情,依據(jù)天妃宮早年地基稅據(jù)由南莞商民所出、天妃宮內(nèi)供奉的神袛(天后)為粵商所普遍信奉以及康熙、雍正、乾隆各年間香火油單憑證等證據(jù)判斷,天妃宮確為南莞商民經(jīng)營,故判決天妃宮仍交由南海、東莞商民經(jīng)營和管理,天妃宮匾額仍題作天后宮,而不得改作二邑會館,而二邑會館移至天妃宮右側二公祠(二公祠即南海、東莞商民私人祠堂,供奉徐、楊二公)處,南莞商民不得隨意關閉天妃宮,更不準禁止宣化商民進廟瞻拜,天妃宮前圩市照舊,仍準各地商民入市經(jīng)營。
碑文中提及的二邑會館即南莞會館,是由南海、東莞商民所建,“在城西三界坊街”[3],即在今壯志路一帶。天妃宮則“在倉西門沙街(注:今解放路一帶),向為敷文書院產(chǎn)業(yè),今改歸縣自治會公產(chǎn)?!保?]由此不難判斷,兩廣總督最終的判決是得到了落實的,天妃宮得以保留,二邑會館則另置地而建,兩處廟館一在解放路一帶、一在壯志路一帶,間隔了一定的距離。天妃宮在民國時期已被當成“敷文書院產(chǎn)業(yè)”,應是清末以后宣化商民又從南莞商民手中將此經(jīng)營管理權收回了。
此告示碑年款殘缺,僅可辨識“……拾肆年”等字樣,但碑文中又有“以康熙、雍正、乾隆各年間油單為憑”的記載,則其鐫刻年代應在乾隆至嘉慶年間。又,若此碑刻于嘉慶年間,其年代當晚于嘉慶十四年,當載有嘉慶十四年前的油單憑據(jù),但碑文僅提及康雍乾三代油單憑證,未提及嘉慶年間油單憑證,是可基本排除嘉慶年間,則其年代應正好在乾隆年間,或屬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四十四年(1779年)、三十四年(1769年)、二十四年(1759年)、十四年(1749年)中之一年,而這五年中,兩廣總督分別是??蛋病⒐鹆?、李侍堯(兩度出任)、碩色。又,碑首題當任兩廣總督前的頭銜為“御前大臣、經(jīng)筵講官、太子太保、內(nèi)……”,而在福康安、桂林、李侍堯、碩色四人中,碩色未曾加封過太子太保,桂林是卒后才加封太子太保,首先可排除兩人,即排除了乾隆十四年、四十四年;李侍堯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始授太子太保銜,則其首任兩廣總督時(1758—1761年)還沒有晉太子太保,是可排除乾隆二十四年,而其前后所歷任要職,也未見有加封御前大臣、經(jīng)筵講官銜,似亦可排除;??蛋灿谇∷氖辏?777年)擢御前大臣加太子太保銜,早于其任兩廣總督(乾隆五十四年任)前,且福康安于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題于臺灣臺南海安宮的“恩溥天池”匾額中,署為“御前大臣、經(jīng)筵講官、太子太保、內(nèi)大臣、欽議大臣、協(xié)辦大學士、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陜甘總督將軍、一等嘉勇公??蛋簿搭}”[5],其中前四官銜正與此碑同,又中國國家圖書館存乾隆五十三年《天后宮碑記》碑文中落款也有“前任吏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士、經(jīng)筵講官、太子太保、領侍衛(wèi)大臣、署兵部尚書兼署工部尚書、正藍旗滿洲都統(tǒng)、云貴總督、四川總督、浙閩總督、一等嘉勇公、長白??蛋舶葑保?]款,都可證??蛋苍诔鋈蝺蓮V總督前已是御前大臣、經(jīng)筵講官、太子太保。綜上,則此碑所署兩廣總督應為福康安,其碑鐫刻的年代應為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清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嘉慶十四年(1809年)時任職兩廣總督的分別是阮元和百齡,兩者都未曾受封太子太保,也可證此碑不可能屬嘉慶年間,是又一佐證。
此碑原存南寧市興寧區(qū)解放路38~40號的兩湖會館內(nèi),為原秦晉書院留存下來的幾方碑刻之一,2006年南寧市人民政府重修兩湖會館時始遷至南寧市博物館原粵東會館臨時庫房存放,2019年又搬至良慶區(qū)龍堤路15號南寧市博物館新館庫房中。碑為青石質,呈長方形,長1.6米,寬0.82米,厚0.15米,碑首楷書榜題《鼎建秦晉書院碑記》八字,正文亦是楷書陰刻,作:
邕為西粵劇郡,商賈輻輳,較他處尤盛。我秦晉之貨殖于茲也,自乾隆初,迄今數(shù)十年。然非我河東夫子,赫聲濯靈,默佑其間,何以絡繹不絕,桑梓必恭,有如此哉?緬夫子生而慷慨,淹貫春秋,心印尼山,后先比德,其正大光明,忠誠義勇,揆之二百四十二年之紀,載美不勝書。今圣天子景其流風,特加褒寵,詔令直省郡邑建祠設祭等諸頖宮典至鉅也。矧我鄉(xiāng)人,衣被已久,寧于邑獨無以妥夫子之靈乎?雖然有志而未逮焉。乾隆乙未,程君必通,茹君懷,姚君續(xù)基至,而書院之設,有成議矣。除樂輸外,凡到貨,一起每值一兩抽存一分,集腋成裘,計至得也,始有而漸為營運,遂少有矣。先是黃姓原置大安坊屋基一段,適出售,受焉。比因工費浩繁,剏不果議,由是可乎?子執(zhí)事也,宜任勿諉。余不敏,謬承東命,義不可辭,爰與永記董君長學,恒升鄭君世蘭,合校積蓄,得若干數(shù),相地諏吉,庀材鳩工,經(jīng)始于乾隆甲寅之春,落成于嘉慶丙辰之夏。外而大門,旁開兩巷,留余存寬也,內(nèi)而戲臺,聳以牌樓,翼以兩廊,壯觀瞻也,前為敞廳一座,肅威儀也,后為大殿一座,宅堅,形雖巍而體實厚,又非不可垂諸久者,所得同日語也。工既竣,咸慰余曰:美哉輪焉,美哉奐焉,雖琳宮梵宇,莫與京矣!余蹶然起曰:若知今日之煥然,若知鄉(xiāng)先輩昔年籌畫之功乎?若知我夫子靈爽式憑,浩氣流行,維持而調護之澤以成此乎?咸曰然,微子言幾忘之矣,是不可以不記。余固不文,謹質言顛末,勒諸石。是役也,繼襄成者,涇陽趙君愷與有勞焉。若夫踵事增華,俾勿廢墜,更有望于后之君子者。
關中涇邑席鍊達生氏謹撰并書。
嘉慶元年歲次丙辰季冬月上浣穀旦。
嘉慶元年即1796年。此碑為席鍊在秦晉書院落成時所鐫,內(nèi)容記載了秦晉書院創(chuàng)建的起因和經(jīng)過。據(jù)碑文所載,秦晉書院的建立屢經(jīng)波折。清乾隆四十年(1775年),程必通、茹懷、姚續(xù)基到南寧行商,始提議創(chuàng)建書院,并籌集捐款,又從所管轄的商行交易中,每價值一兩貨物則抽取一分為利,以作建立書院之費,積少成多。當時,恰逢一黃姓人士出售大安坊的房屋,便買作地基。然而,由于資費不足,當時并未能建立起書院。直到席鍊來邕之時,乃同董長學、鄭君蘭合校了歷年的捐資和抽成之費,創(chuàng)建了秦晉書院。秦晉書院始建于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春,至嘉慶元年(1796年)夏落成,歷時兩年有余。秦晉書院,為“山西、陜西商人所建”[7],坐落于沙街(今解放路一帶),即在今兩湖會館處。
兩湖會館位于解放路38、40號,總占地面積760平方米,建筑占地面積約697.5平方米。整個建筑座東向西南,由前、中、后進組成,均為面闊三間、進深三間的抬梁式硬山頂磚木結構建筑,各進之間以天井相隔,總面闊15.5米、總進深45米,前、中進經(jīng)后期改建,后進主體構架保存完好,其梁柱構件均體現(xiàn)了典型的清代中期南方建筑特征,其梁柱雕刻圖案別具一格。兩湖會館,最初屬三楚書院,是由旅居南寧的湖北、湖南籍仕商籌款購置的產(chǎn)業(yè)。約在乾隆年間,現(xiàn)解放路38、40號被轉售與山西和陜西籍旅邕商人,并建起了秦晉書院。20世紀20年代,隨著山(西)陜(西)商人的沒落,秦晉書院又被兩湖商人購回,并改為兩湖會館。1932年,當時主政的新桂系政府為發(fā)展南寧商業(yè),曾將德鄰路(今解放路)拓寬改建,當時就將兩湖會館的前進建筑拆除并后移重建,重建后又一并改建成為商店鋪面,分別租作“大盛祥醬料雜貨店”“廣東謙德五金制造公司”“大光玻璃店”等。1934年,兩湖會館用部分房屋改辦私立“湖光小學”。1954年,湖光小學與隔壁新會書院設立的岡州小學合并,更名為解放路小學。20世紀70年代,解放路小學為擴建教職工宿舍,陸續(xù)將兩湖會館的部分建筑拆除,致使大部分會館建筑損毀不存。20世紀90年代,解放路小學為擴建校園,計劃拆毀兩湖會館的中座及后進建筑,南寧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在得知消息后及時進行了制止,并于1999年4月聘請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文物鑒定委員會對殘存的兩湖會館建筑進行了鑒定。經(jīng)專家鑒定,“現(xiàn)存(兩湖會館)后座和中座的封火山墻應為清代中葉遺存的古建筑,前座是民國時期的建筑”①注:原檔案存南寧市博物館。。2001年,南寧市人民政府將兩湖會館公布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2006年,南寧市人民政府對兩湖會館的一進建筑進行維修,并按原樣修復了其二、三進建筑,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建筑的原貌。
另據(jù)此碑記載,秦晉書院在建立之初即供奉“河東夫子”。河東夫子即關羽,也稱關公,民間從商者多所崇奉,以其為武財神。秦晉書院實際是是山西和陜西商人共同組建的一個具有商業(yè)會館性質的組織,兼有會館和書院的功能,既供山西、陜西商人議事、聚會,又作書院予兩省商民子弟讀書,與新會書院的職能[8]類似。又,碑文載鼎建而成的秦晉書院“外而大門……內(nèi)而戲臺,聳以牌樓,翼以兩廊……前為敞廳一座……后為大殿一座”,規(guī)模不小,主體建筑就有三進(門樓、敞廳、后殿),還附有戲臺、牌樓和回廊等。1932年新桂系修筑德鄰路(今解放路)時,拆除了戲臺、牌樓,并將門樓整體后移,最終形成了今天兩湖會館的格局。
此碑來源已不詳,檔案缺載,或是出自秦晉書院留存的幾方碑刻之一。碑為青石質,風化嚴重,下半部分已殘缺,殘長0.64、寬0.52米,厚0.14米,碑上首有題名,但已剝落風蝕,不可辨識,正文作楷書陰刻,可辨文字為:
……共計……買□姓院墻,四界分明,計長柒丈伍尺……九……用價銀壹佰陸拾……買新會鋪地一段,坐落上沙……會館頭門山墻,右至本書院,買黃姓……新□書院后,新城會館轉賣與本書院……前寬厚窄,湖□會館前窄后寬,兩相公議……相宜于乾隆四十五年十月內(nèi)公立換立□契,任憑本書院筑墻起造,其后余□違,□首事經(jīng)理。
以上所買價□□以及推糧等項共計價銀……其局亦大可觀矣,由是而初……
此碑碑文殘缺嚴重,又無落款,已難以辨識其內(nèi)容,但根據(jù)其殘存文字綜合判斷,應是記載書院購置房地的地界、花費等內(nèi)容。碑文中提及的“新會鋪地”應是新會書院置辦的鋪地,其坐落的“上沙”即上沙街,位于今解放路,與下沙街、鞏閣街等構成了今解放路的前身?!靶隆鯐骸被蚴侵感聲?,與兩湖會館毗鄰,在兩湖會館北側,隔墻而建。新城會館應即新城書院,“在石巷口左側(大致位于解放路與石巷口交匯處的南側,或在今董達廷商住樓一帶),江西新城縣商民所建”[9]。從這些只言片語中,不難看出,此書院所購置房地是從□姓商民、新會書院、黃姓商民、新城會館等處分別購得。而從碑文所指“新會鋪地”坐落上沙街,新會書院即在今解放路42號,原即屬上沙街地段,應是此鋪地離新會書院不遠;又,書院還從“黃姓”商民購有房地,這和《鼎建秦晉書院碑記》所載“乾隆乙未,程君必通,茹君懷,姚君續(xù)基至,而書院之設,有成議矣。……先是黃姓原置大安坊屋基一段,適出售,受焉”所載相同,則據(jù)此兩條判斷,此書院應即秦晉書院,此碑應是秦晉書院買地碑記。碑無年款,但文中提及“相宜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十月內(nèi)公立換立□契”,應是指碑文中提及的從各處買受的房地,要在乾隆四十五年十月前換立房地契,是則換契約之事還未發(fā)生,且碑文年代當與待換契約時間很近,故此推測,此碑當早于乾隆四十五年十月,或即鐫于乾隆四十五年上半年。
此碑僅見拓本,原碑仍嵌于兩湖會館天井一側的廊墻上。原碑是2006年文物部門修繕兩湖會館時發(fā)現(xiàn),拓本則是由當時南寧市博物館老一輩文物工作者拓取。由拓本判斷,原碑呈長方形,已斷裂為三塊,但基本完整。碑心陰刻復線長方形開窗,開窗內(nèi)再楷書陰刻碑文。碑文右首楷體直書《重修秦晉書院碑記》,正文題作:
夫以踵事增華,俾勿廢墜,前人之期望于后人,由來久矣。我秦晉人士,自前清乾嘉間建筑書院于此,鄉(xiāng)先達程、茹、姚諸公建議經(jīng)始,董、鄭、趙諸君籌畫落成,由乾隆乙未迄嘉慶丙辰,不知費幾許,經(jīng)營始克,美輪美奐,得祀河東夫子于其間,雖由前人之樂□,實賴圣神之靈庇,桑梓必恭,誠盛舉也?!酢酢酢酢酢酢酰m廟貌依然而梁棟已朽,墻垣將頹,觸目驚心,何以慰鄉(xiāng)先達?俾勿廢墜之期望哉!□□民國法令,以我河東夫子忠義參天,得與岳武穆同享祀典,可見正氣英靈,千古不磨,至今有耿光焉。秦晉人之游斯土者,寧毋仰止高山,崇拜先圣也乎。今有張君復□、田君次蓮、范君芝□、段君筱亭、張君襄甫、白君星垣諸同鄉(xiāng),不忍書院之廢墜,□□前人之盛舉也,爰議修葺,合力輸費,經(jīng)營年余,表里鞏固,雖未能踵事增華,亦非同因陋□□,庶幾神靈以妥,祀典以在,桑梓聯(lián)合,亦聊得我所矣。秦晉人士后有成名于邕南者乎?則□此書院是視!
廣西銀行總經(jīng)理范椿年謹撰,廣西銀行協(xié)理兼駐邕□□□理段士珍謹書。
經(jīng)理人田□□、張明善、范椿年、□□廷、□士□、□□□、□□□、□□□、□□□謹志。
正文后還有4列小字,大多已模糊難辨,可辨文字為:
本書院地基長□界限,查前人創(chuàng)建時……被風雨……重修……刻于左□間,第一進自頭門滴水至二進滴水,計長……五寸,闊……墻內(nèi)……二尺七寸,□包墻三丈六尺四寸。第三進自大殿滴水……后天池,計長□丈,闊包墻□丈七尺二寸。前后三進共長一十八丈九尺二寸。本書院正殿廚房壹所,寬包墻八丈,深包墻三丈,現(xiàn)租梁……
此碑是由時任廣西銀行總經(jīng)理的范椿年撰、廣西銀行協(xié)理兼駐邕分行經(jīng)理段士珍書,內(nèi)容記載了民國時期范椿年等重修秦晉書院之事,此外還附載了秦晉書院房屋的四界范圍。此碑碑文記述簡單,先是敘述了秦晉書院的建立歷史,即是由“程、茹、姚諸公建議經(jīng)始,董、鄭、趙諸君籌畫落成”,歷“乾隆乙未迄嘉慶丙辰”始落成,后又在感慨之余,念及今“廟貌依然而梁棟已朽,墻垣將頹”,遂與“張君復□、田君次蓮、范君芝□、段君筱亭、張君襄甫、白君星垣諸同鄉(xiāng)”共同倡修了秦晉書院。關于秦晉書院建立的歷史,此碑所載可與《鼎建秦晉書院碑記》相互印證,但也存在一定的差異。此碑載秦晉書院是由“程、茹、姚諸公建議經(jīng)始”,與《鼎建秦晉書院碑記》載“乾隆乙未,程君必通,茹君懷,姚君續(xù)基至,而書院之設,有成議矣”同,是同載秦晉書院之設始于程必通、茹懷、姚續(xù)基等人的建議,而“董、鄭、趙諸君籌畫落成”則是述董長學、鄭世蘭等人最終籌劃鼎建起了書院之事,也與《鼎建秦晉書院碑記》所載相同。但是,在秦晉書院建立的時間上,此碑謂“由乾隆乙未迄嘉慶丙辰”,概是將程必通等人提倡創(chuàng)建書院時間作為書院建立的起始時間,較為籠統(tǒng),而《鼎建秦晉書院碑記》則詳細說明,乾隆乙未年(1775年)時,程必通等是先倡建書院,但是困于經(jīng)費不足,只能采取積年累捐和貨殖抽成的辦法籌備資金,一直拖至“乾隆甲寅(1794年)之春”才得以真正興建書院,至“嘉慶丙辰(1796年)之夏”書院方始落成。又,涉及鼎建秦晉書院諸人,此碑謂“董、鄭、趙諸君籌畫落成”,其中董為董長學,鄭為鄭世蘭,但趙為何人,不詳。然據(jù)《鼎建秦晉書院碑記》載,嘉慶元年創(chuàng)建秦晉書院乃是席鍊“與永記董君長學,恒升鄭君世蘭”合校經(jīng)費后所建,并未提及“趙”姓士商。
另外,據(jù)碑文所載,此次對秦晉書院的重修,是由廣西銀行總經(jīng)理范椿年主持。而廣西銀行乃是成立于1910年,是廣西第一家省營的地方銀行,由1903年成立的廣西官銀錢號改組而成。1921年,因無法應對擠兌,廣西銀行宣告倒閉。此后的1926—1929年、1932—1949年間,廣西銀行分別兩次再建,直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結束。1910—1921年間,廣西銀行總行是設于桂林,在梧州、南寧、龍州、柳州、上海、廣州、漢口、衡州(即衡陽)、玉林等地都設有分行。[10]范椿年(1878—1951年),字芝壽,山西平遙人。1916—1921年間出任廣西銀行總經(jīng)理。1934年入職中央銀行,此后歷任漳州、西安、宜賓等分行經(jīng)理。著有《山西票號之組織及沿革》等。根據(jù)廣西銀行的成立時間及范椿年的履歷推斷,此碑的書鐫年代應在1916—1921年間。
清代民國時期,秦晉商人(即陜西和山西商人)在南寧多從事票號、銀行等金融業(yè)務。清代,秦晉商號有不少,僅見《鼎建秦晉書院碑記》中就有董長學的“永記”和鄭世蘭的“恒升”。民國時期,廣西銀行成為晉商在南寧最大的金融實體,在秦晉商人中影響力巨大,故作為秦晉商人會館的秦晉書院的重修也是由廣西銀行組織。此次重修,除明確為廣西銀行總經(jīng)理、駐邕分行經(jīng)理的范椿年、段士珍外,其他與范椿年一起重修書院的“張君復□、田君次蓮、范君芝□、段君筱亭、張君襄甫、白君星垣諸同鄉(xiāng)”,應也都是任職于廣西銀行的職員。田次蓮、張襄甫、白星垣等人雖未明其生平,但段筱亭可判斷應即段士珍,筱亭為字,其余諸人或即是王靖夫從平遙請來的銀行辦事人員?!暗谝黄冢ㄖ?910—1921年)廣西銀行經(jīng)理王靖夫、范椿年都是山西票號人,總分行經(jīng)理處實際負責營業(yè)的主要辦事人員都是王靖夫從山西平遙縣招請而來”。[11]
此次南寧市博物館轉移、安置庫前區(qū)暫存的碑刻、石構件時發(fā)現(xiàn)的這4方碑刻及1份碑刻拓本,乃是2019年整理館藏碑刻時遺漏而未著錄的珍貴文物資料,它們的發(fā)現(xiàn)對于我們了解清代民國時期南寧的天妃宮和秦晉書院的歷史有著重要的意義。這其中,兩方殘缺的告示碑,與2019年整理時發(fā)現(xiàn)的“清告示碑”為同一組碑刻,是兩廣總督頒布的關于南海、東莞商民與宣化縣商民就天妃宮一系列糾紛的裁定和判決告示,其中詳載了兩地商民圍繞天妃宮沖突的前因后果以及兩廣總督對案情的判定依據(jù)、最終判詞。而根據(jù)考證,這通告示碑乃是由時任兩廣總督??蛋差C布,其碑鐫刻的年代應是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除了這兩方殘缺的告示碑外,剩余的三方碑刻則都與秦晉書院有關。《鼎建秦晉書院碑記》系由席鍊于清嘉慶元年(1796年)所作,內(nèi)容主要是載秦晉書院創(chuàng)建的過程。買地碑的碑文殘缺嚴重,僅據(jù)殘缺文字判斷,此碑或是秦晉書院創(chuàng)立前買受房地的記錄,記載了買地的情況、范圍和地價等,其鐫刻年代或在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吨匦耷貢x書院碑記》則追溯了秦晉書院創(chuàng)立的歷史以及民國時期范椿年、段士珍等人重修秦晉書院之事,其鐫刻的年代當在范椿年任職廣西銀行總經(jīng)理期間,即1916—1921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