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葵 謝宜修
(荊州市社會科學聯(lián)合會 研究室,湖北 荊州 434000)
海峽文藝出版社2002年出版的《林則徐全集》(以下簡稱《林集》)第七冊信札卷收錄的《致姚椿、王柏心書》(以下簡稱《致姚、王書》),是一封向在野老友傾訴衷腸,吐露積愫的2400余字的長信,在林則徐傳世的眾多書札中并不引人注目,但此信作于林則徐禁煙受挫,遣戍伊犁行次蘭州之時,且收信人有二人,均是布衣之交,雙方地位懸殊。此信既體現(xiàn)了林則徐抵御外侮的堅定決心和必勝信念,也反映了他交游廣泛,不棄葑菲,徵及芻蕘的親民作風?!坝捎谶@是私人往來的函件,所以內(nèi)容較少顧忌,可以看到林則徐在政治上失敗之后的憤懣心情。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林則徐根據(jù)實踐斗爭經(jīng)驗,對敵我雙方的實力進行了分析,提出了‘器良、技熟、膽壯、心齊’的剿夷八字真言?!盵1](P362)
此信今存三個版本,尚未引起人們足夠的重視,雖然文本出入不大,但細微差異處仍透露出許多信息。筆者擬仔細比勘分析,考索其時代背景和內(nèi)容,梳理其人物關(guān)系,解讀其疑難之處,以期對學界研究林則徐生平、交游及其政治軍事思想提供一些幫助。
林則徐(1785~1850)于道光十八年(1838)授欽差大臣,赴廣東查禁鴉片,從英國人手里收繳全部鴉片近2萬箱,約237萬余斤,于道光十九年四月二十二日(1839年6月3日)在虎門海灘上當眾銷毀。他抵抗西方的侵略,堅決維護中國主權(quán)和民族利益的壯舉深受國人的敬仰。次年6月,英國侵華遠征軍入侵澳門海口。7月6日,攻陷浙江定海,再北侵天津大沽口,直隸總督琦善向英軍妥協(xié)。道光帝迫于英軍氣焰,竟將林則徐、鄧廷楨革職查辦,以琦善署兩廣總督。道光二十一年(1841)初,琦善擅自與義律訂定《穿鼻草約》,私許割讓香港,開放廣州,賠償煙價。英軍攻陷虎門沙角、大角炮臺,道光帝被迫下詔向英軍宣戰(zhàn),派奕山為靖逆將軍,赴廣東主持戰(zhàn)事。6月,林則徐以“辦理殊未妥協(xié),深負責任”和“廢弛營務”的罪名被“革去四品卿銜,從重發(fā)往伊犁效力贖罪”[2](P22)。9月,又奉旨到河南祥符工地協(xié)助王鼎辦理堵口工程。
道光二十二年(1842)3月,堵口竣工,林則徐乃復西行,9月3日抵達蘭州。在蘭州,他會晤了陜甘總督富呢揚阿、甘肅布政使程德潤等,并從蘭州道員唐樹義處得知湖北友人姚椿、王柏心近況。
林則徐曾兩度為官湖北,第一次是道光十年(1830)秋,任湖北布政使,數(shù)月后即調(diào)任河南布政使;第二次是道光十七年(1837),出任湖廣總督。次年6月,林則徐上呈《籌議嚴禁鴉片章程折》,提出禁煙六策,并在省城武昌和漢陽、漢口等地設立禁煙局,采取“寬猛兼施,呈繳者姑許自新,隱匿者力加搜捕,不究既往,嚴儆將來”[3](P1158)的政策,先后在漢陽、漢口搜出煙土萬余兩,煙具6700余副,于當年10月27日在武昌閱馬場當眾焚毀,投入江心。武漢禁煙,開虎門銷煙之先聲,但短短三年后,林則徐卻因禁煙而遭貶斥,撫今追昔,感慨萬千,遂作此信,并委托唐樹義轉(zhuǎn)寄荊南書院。
《致姚、王書》內(nèi)容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概述禁煙原委,回顧三年大略蹤跡,介紹了他虎門禁煙、領(lǐng)旨譴戍、戴罪治水、扶病西行的艱辛歷程。林則徐自1838年與姚、王二人在湖北分別,到1842年作此書時正好四年,故書信第一句就是“別已四載,思何可言”[3](P3584),接著通報了由鄂赴粵辦理禁煙之原委:“及至羊城,以一紙諭夷,宣布德威,不數(shù)日即得其繳煙之稟……收繳之后,并未罪其一人。它國均已遵具……惟義律與積貫賣煙者十余人,屢形反復,致與舟師接仗。”[3](P3585)然后,簡述抗擊英軍的經(jīng)過:“添船雇勇,日在虎門操練,以資堵剿……迨和議不成,沙角、虎門先后失守,不得已仍自雇水勇千人,擬別為一隊。未幾奉有赴浙之命,遂以離粵?!盵3](P306)
道光二十一年(1841)夏,林則徐離開廣東赴戍所。7月,他經(jīng)過揚州,將自己收藏的《炮書》抄本付刊,這就是信中說的“揚州有刊本,惜魚豕尚多,未識兩君曾見之否?”[3](P3586)8月,他經(jīng)過鎮(zhèn)江時,將《四洲志》資料贈與魏源,希望他編輯《海國圖志》。當年夏天,河南祥符三十一堡(今開封張家灣)黃河決口,河南、安徽兩省23個州縣受災。林則徐在流放途中行至揚州府儀征縣,接到道光帝上諭,“蒙恩改發(fā)河工效力”[3](P304)。
第二,討論剿夷方略,辯水戰(zhàn)與陸守得失。此信第二部分,分析了當時的敵我形勢,并提出了研制大炮、編練海軍的計劃。流放途中,林則徐時刻心系國家危難,對“彼此不見面而接仗”的現(xiàn)代戰(zhàn)爭模式深感憂慮,認為“剿夷而不謀船、炮,是自取敗也”[3](P3584)。有人說英軍長于水戰(zhàn),短于陸戰(zhàn),提出不與水戰(zhàn)而專于陸守的戰(zhàn)術(shù),林則徐反駁道:“此說在前一二年猶可,今則岸兵之潰更甚于水,又安所得其短而攻之?”[3](P3586)1841年,道光帝任命奕山到達廣州。當時已被革職的林則徐,不計得失榮辱,向奕山提出《御夷六策》:“查洋面水戰(zhàn),系英夷長技。如夷船逃出虎門外,自非單薄之船所能追剿,應另制堅厚戰(zhàn)船,以資制勝。上年曾經(jīng)商定式樣,旋因局面更改,未及制辦。其船樣尚存虎門寨,如即取來斟酌,趕緊制造,分路購料,多集近人,大約四個月之內(nèi),可成二十船,以后仍陸續(xù)成造,總須有船一百只,始可敷用。此系海疆長久之計,似宜及早籌辦?!盵2](P7)他總結(jié)抗英的經(jīng)驗教訓,將造船鑄炮和建立海軍提到戰(zhàn)略的高度,認為“剿夷有八字要言,器良、技熟、膽壯、心齊”[3](P3586)。這八字要訣言簡意賅,洞徹精微,堪稱經(jīng)典。他強調(diào)武器裝備的改進,更重視提高士氣和研究戰(zhàn)術(shù),掌握情報,提出征用民船,招募水性嫻熟、斗志旺盛的漳州、泉州、潮州等沿海漁民編練海軍。道光二十二年五月初八(1842年6月16日),英軍攻陷長江吳淞炮臺,兩江總督牛鑒臨陣脫逃,江南提督陳化成力戰(zhàn)犧牲,上海淪陷。七月二十四日(8月29日),英國軍艦侵入南京江面,道光帝批準欽差大臣耆英與英駐華全權(quán)公使璞鼎查簽訂中國近代史上第一個不平等條約《江寧條約》(即《南京條約》),答應割地、賠款、五口通商。
由于路途遙遠,信息不便,林則徐9月初在蘭州寫此信時尚未得知這些“江左軍情”,但仍策劃如果東南被敵久踞,“則恢復之策,扼要首在荊、襄,須連結(jié)秦、蜀以為之”[3](P3587),即以湖北、湖南、陜西、四川為戰(zhàn)略后方,進行持久抗戰(zhàn),直至驅(qū)逐敵寇。林則徐為了禁止鴉片荼毒國人,已將自身安危置之度外。他義無反顧地說:“賤子一身休咎,又奚足道?”“自念福生死,早已度外置之,唯逆焰已若燎原,身雖放逐,安能諉諸不聞不見?……愈行愈遠,徒覺憂心如焚耳!”[3](P3584)
第三,交流親友近況。為了回應老友的關(guān)切,他逐一問候劉孝長、張蔗泉、龔木民、建木、詩舲諸友人近況,并介紹兩個兒子聰彝、拱樞的學業(yè)情況,對長子汝舟不能隨行表示無可奈何??坚屧斠娤挛?。
第四,關(guān)心湖北防汛。署款之后,他忽然想起湖北的汛情,又附上一段話:“頃聞荊州又被大水,萬城堤有漫口,不知視前年何如?念甚,念甚?!盵3](P3588)道光十七年(1837)“六月二十五日起至十月十五日,林則徐離省視察水情,并周歷湖廣地區(qū),考察吏治、武備、民情等事”[1](P176)。因措施得力,道光十八年(1838),“江漢數(shù)千里長堤無一處潰口,避免了泛漲之患,為數(shù)十年未有的現(xiàn)象,顯示出舉辦水利的成效”[1](P181)。萬城堤即荊江大堤,指荊江左岸江堤,上起江陵縣棗林崗,下抵監(jiān)利縣城南,長182公里。林則徐寫信的當年(1842)“五月二十五日,江陵張家堤潰,大水灌城,西門外沖成潭,卸甲山及白馬坑城崩。越數(shù)日,文村堤潰”[4](P3005)。公安、松滋、枝江均有潰口,怎能不令這位前任湖廣總督憂心忡忡。
《致姚、王書》目前已知有三個版本,即正本、副本和稿本。
正本即《百柱堂全集》本(以下簡稱《王集》本),載湖北人民出版社《百柱堂全集》第六冊附錄三。2009年,監(jiān)利縣重刊王柏心《百柱堂全集》時,根據(jù)王柏心第七世孫王繩福收藏的原件錄入,題為《遣戍伊犁行次蘭州致姚春木、王冬壽書》。此件發(fā)給收信人,至今仍為收信人后代持有,故稱之為正本。
《林集》本《致姚、王書》錄自《道咸同光名人手札》第二集卷一手跡影印件,此件與王氏后人持有的原件有細微差別,可能是林則徐本人錄副存檔的,故可稱為副本。
正本和副本相比較,基本一致,但有數(shù)處差異,可以肯定不是同一個本子?!读旨繁尽坝栒d”,《王集》本作“訓諭”?!读旨繁尽按笞魑醇氨M知”,《王集》本作“大作未及盡和”?!读旨繁尽澳藦臀餍小保锻跫繁咀鳌叭詮臀餍小??!读旨繁尽岸ㄎ弧?,《王集》本作“定住”,草書“住”與“位”形似,是??闭哒`識所致。《林集》本“深巧”,《王集》本作“謬巧”。以上數(shù)處差異,除“定位”與“定住”是??闭弑孀R錯誤之外,“誨”與“諭”、“乃”與“仍”、“知”與“和”、“深巧”與“謬巧”在原稿中語義皆可通,不屬于作者筆誤,而且這些字筆劃簡單,刊印時誤認的可能性也較小。其次,《道咸同光名人手札》初版刊行于1924年,而林則徐手札至今仍由王氏后人收藏,從未供人照相制版。由此推斷,《林集》本與《王集》本的底本并非同一份手稿,也就是說,此信林則徐至少寫了三份。
《致姚、王書》稿本載《林集》,附于《致姚、王書》之后,并注明“錄自林維和藏原信稿復印件”。1985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林則徐書札手稿》第一冊亦影印收錄此底稿。
與正本比較,稿本除了遣詞造句更考究之外,尚有如下區(qū)別。一是稱謂不同。稿本稱收信人為“閣下”,正本和副本稱“師席”,可見林則徐對二人的尊重。正本和副本自稱“徐”,稿本自稱“弟”。正本和副本稱“臣下”,稿本稱“微臣”。這些細微的差別反映出作者謹小慎微的心態(tài)。[5](P4)二是稿本不完整。稿本只有正本和副本內(nèi)容前面的三分之二,重要的是缺少正本和副本中的八字真言,應該是散落了一頁。三是稿本刪改很多,措辭更謹慎,感情更壓抑。底稿“獨不見近日岸兵之潰尤甚于水軍乎?”“庚秋變局之后,弟惟杜門省愆,焉敢過問?”[3](P3589)這些感情強烈的反詰句在定稿中變成陳述句:“今則岸兵之潰更甚于水”,“于是在羊城杜門省愆,不敢過問”[3](P3586)。寓激憤于謙抑,令人嘆惋。底稿在論水戰(zhàn)之后有一句:“前事可悲,后患尤大,每一思之,心肝欲裂。天佑我國家,或當有偉人出而殄滅此虜,而不知其誰也。奈何,奈何!”[3](P3589)定稿則刪除此句。由此可見林則徐屬稿謹嚴,而且事必恭親,不假手他人。
此信第三部分提到姚、王二人來函涉及的人事,并詢問新知故舊八人,有著名者,亦有湮沒無聞者。了解這些人生平行狀對解讀此信亦十分必要,故引用一段原文并略加考證。
孝長先生作亦所深佩,張蔗泉孝廉向所未識,承摘示名句,實堪心寫。龔木民已調(diào)上元令,不知履任否?渠上年在丹徒相晤,尚有到興化后再約春翁之語,今非其時,只可事定再說。建木兄事,因上年祥符工員皆不出東南河之人,故無可圖。曾與詩舲兄商明,由渠奉復,諒早鑒及矣。
子壽仁兄抱道藏器,不患不傳,尋??泼勺銥榫兀恳酁槠淇蓚髡叨?。三四兩兒年已漸長,而連歲奔波,學俱不進。三兒于已亥歲乘便在里中小試,謬掇一衿?,F(xiàn)在卻攜此兩兒出關(guān),緣大兒汝舟不能擅自隨去,須奏明請旨。而大府均憚于代奏,是以隨至關(guān)中,仍不能赴關(guān)外耳。諸叨注問,故以附陳。[3](P3587)
托寄者唐樹義,是通信雙方的共同友人。唐樹義(1793~1854),貴州遵義人,字子方,嘉慶二十一年(1815)舉人。道光六年(1826),任咸豐縣知縣。道光十一年(1831),調(diào)任監(jiān)利縣知縣,次年調(diào)任江夏縣知縣。道光十四年(1834),晉升漢陽府同知,次年得林則徐等保薦,升甘肅鞏昌府知府,代理道員。道光十八年(1838),調(diào)任甘肅蘭州府知府,三年后擢升蘭州道道員。唐樹義與林則徐及姚椿、王柏心均為至交,因此是郵寄此信的最佳人選。故信中說:“子方觀察誠意慨摯,心甚感之。此函托其代寄,諒不浮沉。”[3](P3587)
姚椿(1777~1852),字春木,一字子壽,號樗寮生、蹇道人,松江婁縣(今上海金山)人。屢試不中,遂絕意科舉,師從桐城派三祖之一姚鼐。其父姚令儀官至四川布政使。姚椿曾隨父宦游多地,深知百姓疾苦,頗有匡時濟世之志。道光三年(1823)起,主持河南開封夷山書院。道光十八年(1838),姚椿應林則徐之聘,執(zhí)教湖北荊南書院,前后七年有余。林則徐奉旨赴粵禁煙,姚椿曾作詩加以勉勵。道光二十年(1840),其父聞林則徐虎門銷煙,作《喜聞粵東大捷》詩,后林則徐禁煙受到挫折,又作《捷音不果志悶》等詩。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有《海上雜詩》記閩浙抗英戰(zhàn)事。其詩文合輯為《樗寮先生全集》。
王柏心(1799~1873),字子壽、冬壽(與姚椿同字,同在荊南書院任教,故林則徐分別稱二人為春木、冬壽,以示區(qū)別),湖北監(jiān)利人,晚清學者、治水專家,曾作《導江三議》,提出治水策略,得到林則徐賞識。道光十八年(1838)三月,王柏心曾到武昌“謁林則徐于漢皋”[6](P1452)。林則徐的賞識對王柏心的一生起到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收到此信時王柏心已43歲,久困場屋,屢試不中,故林則徐在信中說:“子壽仁兄抱道藏器,不患不傳,尋??泼勺銥榫??”[3](P3587)表達了他的遺憾,并加以勸勉和鼓勵。果然,次年(1843)王柏心參加武昌鄉(xiāng)試中舉,之后參加會試中進士,授刑部主事。因無心仕進,任職一年即辭官返鄉(xiāng),終生執(zhí)教于荊南書院。其詩文合輯為《百柱堂全集》。
孝長即劉淳(1792~1850),字孝長,號莘農(nóng),湖北天門人,嘉慶二十一年(1816)舉人。官遠安縣教諭。著有《云中集》《龔木民詩序》《送鞏守唐子方序》等。王柏心曾作《劉孝長傳》,載《王集》卷40。
張蔗泉即張啟鵬(1807~1883),字幼溟,一字蔗泉,自號麗江居士,湖南長沙人,道光十五年(1835)舉人。曾任教荊南書院,后為湖南澧州(今澧縣)澧陽書院山長多年。工于詩文,著有《梅墅詩鈔》《友石詞》,《清詩匯》收有其作品。晚清名臣郭嵩燾曾為其作《誥封朝議大夫張君墓志銘》。
木民即龔潤森(1807~?),字木民,又字小云。湖北監(jiān)利人,道光五年(1825)拔貢,歷官江蘇興化、上元、金壇等知縣,署蘇州府知府。著有《大螺山人集》。龔潤森母歿,林則徐曾撰《挽龔木民潤森繼母段太君》聯(lián),載《林集》第六冊。
建木即姚楗(1786~1854),字建木,又字子樞。先以廩生為江蘇寶應縣教諭,后官河北盧氏知縣。為官清廉,又嚴禁吸食鴉片。歸里后,其與兄姚椿杜門講學,時稱“二姚”。著有《歸云堂詩稿》《雙紅豆館詞》。姚楗曾拜托林則徐在河南祥符謀取一職位,但河工多為當?shù)厝?,不容外人插足,對此林則徐表示了歉意。
詩舲即張祥河(1785~1862),字元卿,號詩舲、鶴在、法華山人,江蘇婁縣(今上海松江)人,嘉慶二十五年(1820)進士。歷官戶部主事、河南接察使、廣西布政使、陜西巡撫、吏部侍郎、工部尚書。詩宗清初婁東詩派。著有《小重山房全集》,《清史稿》有傳。張祥河在河南任上曾與林則徐共事。
三四兩兒:林則徐生有四子四女,長子汝舟(1814~1861)、次子秋柏(早殤),“三四兩兒”即林聰彝(1824~1878)和林拱樞(1827~1880)。林則徐貶謫新疆時二人隨侍在旁,聰彝曾寫有《西行日記》。“謬掇一衿”指林聰彝1839年考中秀才(郡庠生)。[3](P3587)
詩簡釋
此信起首說“先后奉到春翁三書、冬兄二札,并各贈謫戍詩及附錄數(shù)首”,末尾又說“大作未及盡和,惟謫戍五律,專為徐而作,謹次韻各一章,附請削正”[3](P3584)。但是隨信附錄的詩作《林集》《王集》二書均未附載。這些詩對解讀此信內(nèi)容頗有幫助,現(xiàn)收集如下并略加解說。
“各贈謫戍詩及附錄數(shù)首”指王柏心作的《聞侯官林公謫伊犁》:
萬里伊吾北,孤臣鬢已霜。奏書無耿育,持節(jié)少馮唐。曲突謀猶在,高墉射易傷。鼓鼙思將帥,終望埽欃槍。[7](P117)
此詩說林則徐早已發(fā)出曲突徙薪的警報,但未引起朝廷重視,反而遭到貶斥,如今國難當頭,自當盡釋前嫌,乃興王室,表達了王柏心對林則徐的勉慰和期許。
林則徐“謹次韻各一章”,其一為《次韻答姚春木》:
時事艱如此,憑誰議海防。已成頭皓白,遑問口雌黃?絕塞不辭遠。中原吁可傷。感君教學《易》,憂患固其常。[3](P3083)
其二為《次韻答王子壽柏心》:
太息恬嬉久,艱危兆履霜。岳韓空報宋,李郭或興唐。果有元戎略,休為謫宦傷。手無一寸刃,誰拾路旁槍。[3](P3084)
這兩首詩表達了林則徐對時事蜩螗、海防危急及朝廷文恬武嬉局面的憂慮,于是他借抗金英雄岳飛、韓世忠遭受投降派打擊之事,抒發(fā)報國無門的憤懣之情,并以中興唐室的李光弼、郭子儀自詡,渴望驅(qū)逐侵略者,重振清室。
“附錄數(shù)首”指王柏心《喜聞粵東大捷,奉寄前制府林公三首,同樗翁作》:
智略裴中立,清名宋廣州。騏驥仍在馭,蛟鱷不須憂。坐策無遺算,登壇已伐謀。貂蟬原異數(shù),況乃出兜鍪。[7](P116)
詩中將林則徐比作唐代政治家裴度(765~839)和晉宋之際以廉潔著稱的廣州刺史吳隱之。兜鍪是頭盔,貂蟬為近侍貴臣的帽飾。此指林則徐成為封疆大吏是靠功勞,不是靠恩寵。
姚椿亦作《喜聞粵東大捷》三首五律志賀。后來,禁煙運動受挫,又作《嗣聞捷音不果志悶》。另外姚椿還有幾首重要的贈詩如下。
《林公奉使粵東,督師海上,因再次韻送別一首》:
海上威棱馳仗鉞,天涯消息望行幨。仲宣樓下來依表,子美詩中遽別嚴。窮島波聲靖蛟蜃,廣輪妖氣斫蝦蟾。故知智勇功名外,儒將風流更尚廉。
《林公奉命經(jīng)理海口事務,先以檄諭外夷,令其自止煙造,感嘆斯意,因賦是詩》:
上公聲望懾蠻夷,一檄賢于十萬師。會見溟洋恬颶鱷,真成談笑卻熊羆。能兼群策斯為大,欲示天威更以慈。幕府陋儒何術(shù)效,只將歌詠答明時。(1)參見姚椿《通藝閣詩三錄》卷六,清咸豐二年婁縣姚氏刊本,1852年刊刻。
“仲宣樓下來依表”將自己投奔林則徐比作王粲依劉表,“子美詩中遽別嚴”則以杜甫與嚴武之關(guān)系自喻。將林則徐比作劉表、嚴武,嚴格地說,擬非其倫,此處僅指其地位聲望類似。
道光三十年二月(1850),林則徐作《答春木寄懷原韻》:
雪窖投荒荷賜環(huán),勞薪依舊逐塵寰?;I邊乏策慚持節(jié),卻病無方合閉關(guān)。敢喜雁門踦漸復,終愁虎旅技誰嫻。歸田轉(zhuǎn)幸無田好,豈必桑麻十畝閑。[3](P3134)
此詩表達了林則徐不計毀譽、矢志報國的精神。
1850年林則徐在廣西普寧病逝,為感激知遇之恩,王柏心作五首七律《挽侯官林公》,姚椿作《哭侯官林尚書二十二韻》,均極沉痛。此僅錄王作一首,以窺一斑。
推轂頻陽起將兵,元戎輿疾赴南征。方看甲洗天河水,誰道星沉漢相營。劍氣蛟龍猶郁勃,陣云蛇鳥尚縱橫。天涯遙哭嚴公櫬,閩海悲風卷旆旌。[7](P260)
綜上所述,道光二十二年(1842)9月,林則徐《致姚椿、王柏心書》充分展示了他與姚椿、王柏心二人的深厚友情,對考察林則徐交游,了解其禁煙思想脈絡、抗英策略和遭貶后的精神狀態(tài),以及其撰稿習慣、行文風格提供了重要的文本依據(jù),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