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漢藏間的抉擇:明代麗江木氏土官的文化認同研究

2020-12-18 04:16安琪
原生態(tài)民族文化學刊 2020年6期
關鍵詞:文化認同

安琪

摘 要:明代麗江府位處川滇藏三省交界地帶,是漢、藏與麼些文化的交匯之所,此地麼些木氏土官家族成功地奉行一種雙軌制的身份表述策略,一方面攀附強勢的漢文化以求洗脫其“邊鄙蠻夷”的族群身份,另一方面又面向康藏高原拓展軍事和宗教上的輻射力。基于此探討明代麗江府木氏土官家族如何借助文學、禮儀和宗教藝術來建構(gòu)族群身份,抵抗“漢化”所喻指的整齊劃一的歷史敘述,如何在面對外來社會力量時建立起一種有效的調(diào)節(jié)機制,并以此為基礎形成滇西地區(qū)獨有的文化表述。

關鍵詞:麗江土官;“漢臣”;《木氏宦譜》;文化認同

中圖法分類號:C9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 - 621X(2020)06 - 0050 - 08

云南麗江府木氏土官是明代帝國在金沙江沿岸諸民族間的主要協(xié)調(diào)者和政治代理人。自洪武三十年(1397年)開始,木氏家族雄踞川滇藏交角區(qū)域長達數(shù)百年,借助聯(lián)姻、征伐和商貿(mào)等種種手段與云南各州府土官家族建立起牢固而穩(wěn)定的聯(lián)系,與蒙化府左氏、元江府祿氏并稱“云南三大土官”。從元憲宗三年(1253年)麗江府歸順元朝,到清雍正二年(1724年)推行改土歸流的471年間,木氏土官延續(xù)17代,不僅是西南邊疆的一支重要政治力量,而且對周邊民族的社會歷史變遷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由于其地緣政治上的重要性,麼些木氏很早就被治西南邊疆史的學者所注意,目睹了麗江木氏鼎盛之勢的徐霞客在《滇游日記》中稱:“木氏居此二千載,宮室之麗,擬于王者。蓋大兵臨,則俯首受紲,師返則夜郎自雄,故世代無大兵燹,且礦產(chǎn)獨盛,宜其富冠諸土郡也?!盵1] 民國時期方國瑜、李霖燦、陶云逵等學者關注木氏的族屬、土司制度的行政建制,乃至與其相關的東巴經(jīng)、祭儀典禮、語言文字等;1西方學者則傾向于將滇西一帶的非漢族群放在中國西南邊疆的整體框架下,探索中央王朝開化邊疆的“帝國模式”。2總體來看,前人的研究大多聚焦于麼些(現(xiàn)代納西族的前身)如何“漸入王化”,關注明清時期朝廷在西南邊疆設立儒學、移風易俗的努力,卻鮮有站在族群主位的立場上,追問麗江府的“土酋”對于“王化”究竟持有何種態(tài)度,又做出了哪些回應。僅就有明一朝而言,麗江府是漢、藏與麼些文化的交匯之所,衛(wèi)所軍屯移民和土流并置的政策在此地留有深刻印記;另一方面,來自青藏高原的宗教勢力與滇西的本土信仰屢屢發(fā)生沖撞融合,這些因素使得麗江地區(qū)在歷史、政治和社會結(jié)構(gòu)上呈現(xiàn)出一種模糊而雜糅的復雜特質(zhì),為我們重新審視“華夏內(nèi)外”的二分模式、打破漢族中心主義的傳統(tǒng)研究范式提供了極佳的個案。明代麗江木氏土官家族留下了包括詩文、譜牒、碑刻文獻和壁畫造像在內(nèi)的豐厚歷史遺產(chǎn)。本文將綜合運用這些材料,來還原區(qū)域社會在特定歷史時期之內(nèi)的結(jié)構(gòu)性樣貌,探索身處漢藏之間的麼些土官如何建構(gòu)族群身份,并抵抗“漢化”所喻指的整齊劃一的歷史敘述。

一、成為“漢臣”

麼些木氏與中央王朝的臣屬關系可以上溯到元朝初年,阿琮阿良在忽必烈遠征大理時內(nèi)附,乘勢統(tǒng)一互不相屬的麼些部落,受朝廷任命為茶罕章管民官,后又因功升任茶罕章宣慰使。其后裔阿甲阿得在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率眾歸順明將傅友德,統(tǒng)領四州一縣,授世襲麗江府知府,洪武十八年(1385年)又隨沐英征景東、定邊,因助戰(zhàn)有功而受賜木姓[2]。

明代承襲蒙元時期所確立的管理邊疆的朝貢納賦體系,在7個行省中設土官200余處,并為其授職、承襲、升遷制定了詳細的規(guī)章制度[3],麗江木氏是西南地區(qū)眾多土官之一。在明代的邊疆格局里,河、湟、洮、岷一帶的西番(西羌)為患甚劇,“倏去倏來,尤不可制”[4],唯一的治番之策是“分其勢而殺其力,使不為邊患”。木氏土官受命間隔夷夏,節(jié)制西番,是中央在滇藏地區(qū)對抗青藏高原軍事勢力的重要邊防力量。自明初至清雍正二年(1724年)麗江府改土歸流之前,木氏家族與毗鄰的康區(qū)吐蕃勢力頻繁發(fā)生沖突,僅就明中晚期而言,從天順六年(1462年)到崇禎十七年(1644年)共182年的時間里,木氏向西北方進軍康藏的征戰(zhàn)就多達34次[5],屢因御寇拓土有功而受到朝廷的封賞加爵。

在明清時期西南邊疆的眾多土官中,麗江木氏的漢文修養(yǎng)十分出眾,數(shù)代以文名世,當時的文壇領袖如楊慎、錢謙益、董其昌、李元陽等都與木氏家族有詩文酬唱和交游往還,楊慎曾為第八代土官木公編選詩集《雪山詩選》,贊其“世守麗江,以文藻自振,聲馳士林”。1從現(xiàn)今可考的木氏詩文來看,主題有兩類,其一是宣示效忠國家、歌頌平定邊疆之功;其二則是表現(xiàn)對士大夫生活的深度參與,夸耀其高雅的審美情趣與不俗的漢文造詣。就第一類主題而言,木氏儼然自居為朝廷的“封疆漢臣”,身負“平蠻”使命,如第八世土官木公(1499 - 1553年)有感于嘉靖皇帝恩賜的“輯寧邊境”封號,作詩申明其心系朝廷之意:“輯寧邊境自天來,跪捧黃章向北開。金畫滾龍蟠御字,玉音璽篆煥云雷?!庇钟小蹲允觥吩?,稱自己“腰系黃金重,誠心報國家”;第九世木高(1515 - 1568年)于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在臨西縣、巨津州擊退吐蕃兵,制石鼓一面并勒石刻辭為記,鼓正面的《大功大勝克捷記》稱“木氏世世代代為明國藩籬,一方重鎮(zhèn),滇南雞犬不驚,軍民安妥,聊有賴歟”[6]79。 石鼓背面刻有《太平歌》《破虜歌》,中有“殄滅犬羊四百營,掃除胡虜五千城”之句。麗江白沙巖腳村西面山上有摩崖石刻兩通,楷書陰刻木公、木高父子所作七律兩首,自述麼些木氏的世襲來自漢家正統(tǒng)(“木氏淵源越漢來”),且歷代為王朝屏藩:“官拜五朝扶圣主,世居三甸守規(guī)恢。”康藏地區(qū)的其他民族被木氏貶稱為“蠻”“戎”“狄”“虜”,如木泰在《兩關使節(jié)》一詩中就有“折梅寄曾皇華使,愿上封章慰百蠻”之句[6]88;木公《述懷》詩稱自己“胸中恒運平蠻策,閫外長開捍虜戈”;木高《西江月·帥領雄兵百萬》詞更是完全采用了漢人看待邊疆的傳統(tǒng)視角:“北虜西戎豺犬,逆天逆地逆神靈,今朝掃盡此膻腥,永享太平余慶” [6]80,不一而足。這樣嫻熟的遣詞造句無疑是明王朝的正統(tǒng)華夷觀念滲透西南邊疆的結(jié)果。

云南雖地處西南邊疆,但近代以來文風興盛,因宦游、貶戍或移民來此的漢族文士普遍熱衷于與地方上層交游往來,楊慎、張志淳、張含、張賁所、李元陽、羅汝芳和賈體仁等明代文人都曾是麼些土官的座上賓。蔡毅中在《云南木大夫生白先生忠孝紀》里就吹捧土官木增的功勛堪比諸葛亮:“迄今州人無不尸祝祀大夫,而金沙鶴榆得休養(yǎng)生息,遂成蕃庶之鄉(xiāng)矣,此與武侯之服孟獲何以異哉?!盵7] 張含將麼些土官與諸葛亮、馬援相提并論:“著其御守之績,樹勛金榜,垂聲鐵柱,則漢伏波、蜀丞相其人也?!?木氏家族與著名的“開邊漢臣”之間的想象性關聯(lián),既是漢族文人對木氏戰(zhàn)功的認可與肯定,也無形中強化了土官家族“守邊漢臣”的身份認同。

萬歷朝的“退地聽采”事件,則從政治上進一步鞏固了木氏土官以“漢臣”的身份代朝廷統(tǒng)御金沙江流域的正當性。云南素多礦產(chǎn),明廷派遣內(nèi)臣為御用監(jiān),來此征收各種礦課為“內(nèi)廷供奉之費”,期間多有占地勒索之事。萬歷三十一年(1603年),稅使內(nèi)監(jiān)楊榮以木氏私占大理皇土、有逆律法為由,上奏朝廷,欲責成土官木增退地聽采,巡按御史宋興祖接案后加以制止,認為若執(zhí)意強征礦稅、要求麗江土官退還大理私田,“必失遠蠻之心”,甚至有可能激發(fā)滇藏邊疆的戰(zhàn)事,“倘或不聽,豈獨有傷國體”。此時的麗江土官是金沙江上游地區(qū)唯一一支能壓制青藏高原勢力的力量,明神宗從邊防大計考慮,對木氏曲意相護,“退地聽采”的提議遂不了了之。作為回饋,木增在幾年后輸銀助餉3萬兩,朝廷特加三品,賜金花蟒緞,誥封祖父母,這樣的貢賞關系與其說是中央政權(quán)自上而下的統(tǒng)轄與治理,不如說是對獨大一方的地方勢力的肯定與承認,由此木氏的“漢臣”之名更是穩(wěn)固無虞。

二、 祭禮改革與族譜修纂

國家力量對麗江本地的影響并僅僅體現(xiàn)在朝廷對木氏土官家族的重重敕封之上,還體現(xiàn)在地方勢力借助國家禮儀來制造正統(tǒng),使國家禮儀與地方習俗相重疊。明嘉靖初年改革祭祖禮儀的“大禮議”讓家廟式祠堂獲得了法定地位,民間聯(lián)宗祭祖之風盛行,全國各府州縣出現(xiàn)大建宗祠家廟的風潮[8]。麗江府亦受此風波及,成為西南邊疆祭禮改革的先鋒。在此之前,本地并無祭祖掃灑之禮,流行的“野祀”一如正德《云南志》所載:“候冬,擇日走馬到焚所,用氈覆地,呼死者之名,隔氈抓之,或骨或炭,但得一塊,取之以歸,家祭之。祭畢,送至山澗棄之?!盵9] 嘉靖七年(1528年),土官木公依照《大明會典》中關于“品官家廟”的定制,改“野祀”為“家祀”,修建木氏勛祠,制定祭祀規(guī)則,“以妥祖宗之神,俾克享春秋祭祀”,1形成了一套標準化的慎終追遠祭儀。

為了配合這一套“家祀”的儀式正統(tǒng),木公在正德、嘉靖年間還主持編纂了《木氏宦譜》,時人稱“麗未始有譜牒,公作家乘;麗好野祀,公作廟,祀其先”[10]。家譜修纂是中國南方宗族的一項傳統(tǒng)文化事業(yè),明清時期的大姓豪族普遍通過修譜牒和營建家祠來建立以血緣為名義的聯(lián)系。云南也不例外,與麗府毗鄰的蒙化府左氏、大理洱海的“名家大姓”董氏、趙氏、張氏都各有譜牒傳世?!赌臼匣伦V》詳細敘述世系沿襲與事跡,多具年月、職官與朝廷犒賜,大多與史籍相符,自明嘉靖初年成書之后,《宦譜》屢有增補,保留了從元初至清初中央政權(quán)與西南邊疆地方社會互動往來的珍貴史料,是一部囊括了500年間西南邊疆民族關系的家族史。明人謝肇淛在《滇略》中稱“麗江于諸土酋中傳世最遠,自唐貞觀以來,譜系歷歷可考”[11],應當不是虛言。

現(xiàn)存《木氏宦譜》有多個版本,梳理其源流支系,可按時間先后順序分為文譜、圖譜和碑譜三類。文譜全稱《玉龍山靈腳陽伯那木氏賢子孫大族宦譜》,又稱“木氏宦譜家藏本”,年代較早,有文無圖,收錄正德十一年(1516年)張志淳序、永歷(1648年)朱桂林重序以及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楊慎跋,目前有云南省博物館和麗江檔案館兩個本子。圖譜成書于清乾隆年間,文字內(nèi)容與文譜稍異,有各世考說和官宦畫像,收錄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麗江知府陳釗鏜之序,扉頁為道光二十年(1840年)陳釗鏜所題“木氏歸命,永世之圖”八字。在經(jīng)歷了兩次增修之后,圖譜衍生出16世本、26世本和30世本3種,目前共有4部傳世[12]。碑譜年代最晚,刻于麗江縣治東南10里處的東元村木氏祖墳石碑之上,碑為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所立,1999年入藏東巴文化博物館。

考察《木氏宦譜》文譜的內(nèi)容,不難發(fā)現(xiàn)前16世木氏先祖的名諱均是來自麼些口傳神話,事跡簡略且雜糅神怪色彩,如壽至千歲、娶天女等等。從第31世阿琮阿良以下,各世土官的事跡考說與歷史文獻的記載較為相符,并且特別突出軍功與朝廷的封賞,包括襲職時間、職名、誥命、赴京朝貢等,正如張志淳序中所言:“今觀其宗系,傳授則必書職任,官階則必書功績?!盵13]

作為一種綜合了口頭傳說和文字表述的集體記憶,族譜為邊疆地區(qū)新興氏族提供了確立正統(tǒng)和標記文化身份的依據(jù),也是強化宗族的整合力、重述地域歷史的重要手段。總的來看,木氏家族憑借詩文創(chuàng)作、與漢族士大夫的交游,成功地塑造了文質(zhì)彬彬的儒士形象,又借《木氏宦譜》從世系的角度梳理麼些與中央王朝的淵源,為“守邊漢臣”的歷史尋找到了合乎正統(tǒng)禮儀的外衣。

三、面向康藏高原的文化建構(gòu)

早在南詔大理國時代,麗江府就是吐蕃政權(quán)與唐宋王朝的必爭之地,也是歷代中央政權(quán)抗衡青藏高原文明和經(jīng)略西南邊疆的前哨。藏東至滇西一帶的鹽井、金礦和茶馬貿(mào)易,是木氏家族參與宗教事務和控制地方秩序的經(jīng)濟基礎。自明朝中晚期以來,麗江土官勢力向所轄領地的北方不斷拓展,通過控制金沙江上游的礦產(chǎn)資源和貿(mào)易關口來積累財富。宣統(tǒng)元年(1909年)段鵬瑞所著《鹽井鄉(xiāng)土志》就提到西藏昌都芒康縣南有舊鹽井地,為木氏征收賦稅之地,此地有“納西鄉(xiāng)”,“巴塘、理塘皆為木氏有……土人謂木氏為木天王,今尚有此名稱”[14],民間又有“開門節(jié)度,閉門天子”之說[15]60,足見麗江土官在滇康地區(qū)勢力之大。

財富總是與威望和保護職能結(jié)合在一起,社會權(quán)力與記憶媒介的掌握與運用,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又是由族群上層精英所主導。麗江土官在藏東邊緣地區(qū)勢力范圍最為廣闊的時期,是在被稱為“木氏六公”(1527 - 1627年)的100年間,這恰好也是藏傳佛教信仰在三省交界的麗江府扎根繁衍最為關鍵的一段時期。木氏的遠祖麼些作為西爨烏蠻和東爨白蠻的藩屬,曾多次參與南詔國對抗吐蕃的戰(zhàn)爭,及至明清兩代,吐蕃舊民稱“古宗”,為麗江府的新附之民,又稱“麼些古宗”。從元朝末年開始,藏傳佛教經(jīng)川南一帶傳入麗江、中甸與大理,包括麗江府土官和土官屬民在內(nèi)的力蘇(傈僳)和峨昌(阿昌)等人群皆陸續(xù)接納了密宗佛教信仰,乾隆《麗江府志略》載:“土人家家供佛,信喇嘛僧。”1《滇中瑣記》“麼些”條云:“維、劍、浪、云,有麼些一種……敬佛信鬼而不善于治生,有二三子,必以一子為喇嘛。”[16]

麗江府土官與藏傳佛教各派及其支系之間的法緣和政教關系,是納藏交往史上至關重要的內(nèi)容。歷代木氏土官皆熱衷于建寺造像、刻經(jīng)布施,優(yōu)禮活佛,建構(gòu)佛教大檀越的宗教身份。這種文化選擇既有地緣政治上的原因,也是時風波及的結(jié)果。明代中央政府汲取“唐亡于吐蕃”的教訓,將西南邊疆防務的重點置于位于漢藏交界的康區(qū),施行宗教與軍事雙管齊下的御邊之策。除了在烏斯藏、朵干建立都指揮使司等一系列行政機構(gòu)外,明廷還在康藏地區(qū)推行僧官制度,特別優(yōu)禮藏僧,利用佛教僧侶的影響力來推行教化,以此防范蒙藏的聯(lián)合內(nèi)侵。中央政府在藏區(qū)廣行詔諭,采用“多封眾建、尚用僧徒”之策,永樂宣德年間先后封授了藏傳佛教三大法王(噶瑪噶舉派“大寶法王”、薩迦派“大乘法王”、格魯派“大慈法王”)、五大教王(闡化王、贊善王、護教王、輔教王、闡教王)、西天佛子與諸多大國師、灌頂國師等。明成祖朱棣對藏傳佛教有著特別的興趣,據(jù)《明史·西域二》的記載,永樂年間朝廷多次遣使入藏,迎請烏斯藏高僧至京城厚加供養(yǎng),“諸衛(wèi)僧戒行精勤者,多授剌麻、禪師、灌頂國師之號,有加至大國師、西天佛子者,悉給以印誥,許之世襲,且令歲一朝貢,由是諸僧及諸土官輻輳京師”。永樂十一年(1413年),成祖在南京建大報恩寺,迎請藏僧在京城和五臺山建大齋,宮中設立繕寫藏文佛經(jīng)的番經(jīng)廠,“習念西方梵唄經(jīng)咒,宮中英華殿所供西番佛像,皆陳設近侍司其香火”[17] 。到明武宗時期,天子甚至自封“大慶法王”,京師藏僧隨之大受封賞。

在眾多藏傳佛教派別支系中,尤其被明廷看重的是塔布噶舉系統(tǒng)的噶瑪噶舉派(Karma bkav - brgyud),對其禮遇加封遠在薩迦派大乘法王、格魯派大慈法王之上。明永樂四年(1406年),成祖邀請噶瑪噶舉派五世得銀協(xié)巴(De - bzhin bshegs - pa,1384 - 1415年)到南京布法傳教,在靈谷寺建普度大齋,敕封“大寶法王”。這一稱號是藏傳佛教三大法王中最為尊貴的頭銜,原本是蒙元時期朝廷賜予薩迦派領袖八思巴的封號,明廷以之轉(zhuǎn)贈噶瑪噶舉派高僧,足見對其重視。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麗江土官不僅世代為明朝的軍事屏藩,在推行朝廷“優(yōu)禮藏僧”的宗教政策上也是不遺余力。噶瑪噶舉派的教法基地包括西藏山南、堆壟、玉樹、木雅,以及康區(qū)的類烏齊、巴塘等地,約略在12世紀末從康藏地區(qū)傳入云南北部的德欽、中甸、麗江和寧蒗[18]。在明初屢受朝廷加封后,這一派日漸成為川滇藏邊界流傳最廣、勢力最大的教派。麗江府地近康藏,從成化九年(1473年)起,土官木嶔、木泰和木定先后邀請噶瑪噶舉黑帽系的曲扎嘉措和帕巴拉二世活佛帕巴桑結(jié)來麗江傳法,到萬歷崇禎年間,更是出現(xiàn)了一個供養(yǎng)噶瑪噶舉派僧侶的高峰。

與奉養(yǎng)藏僧同時推進的還有刊刻佛經(jīng)的事業(yè)。木氏家族中最為熱情的刻經(jīng)人當屬第十三世土官木增,他曾出資刊刻《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三昧懺儀》一部(收入《續(xù)藏經(jīng)·禮懺部》),共42卷61冊。萬歷三十六年(1608年),木增啟動了刊刻《甘珠爾》大藏經(jīng)的工程,目的是“以祝圣壽,以酬母愿,以盡臣子之分……祝國祚、保凈土”[19]。他迎請西藏權(quán)威抄本《蔡巴甘珠爾》至麗江,作為刊刻的底本,邀請二寶法王卻吉旺秋(Chos - kyi dbang - phyug,1585 - 1635年)于次年來云南中甸主持編纂校訂工作。到天啟三年(1623年),耗時9年的麗江 - 理塘版《甘珠爾》大藏經(jīng)刊刻完成,木增親自題寫《三藏圣教菩提愿頌》和《三藏圣教序》,將它獻給拉薩大昭寺,留存至今[20]。《甘珠爾》大藏經(jīng)還收錄了木增手書的《發(fā)愿文》,刻板黃綾墨印,并有工朱印,全文共490字,末題“弘護三寶如來灌頂?shù)茏幽驹鼍磳憽钡淖謽覽21]。

捐資建寺是木氏土官家族的另一個延續(xù)數(shù)代的文化傳統(tǒng)。1550年至1770年是中國歷史上興建寺院最為活躍的時期,與11世紀中央政府支持的建寺活動不同,16世紀中葉到18世紀末的宗教機構(gòu)大多是由地方士紳提供贊助的[22]。在中國南方地區(qū),寺院的興建、修繕與維持通常是由宗族來長期負責,這種綿延幾代且相對穩(wěn)定的捐贈關系既有助于建立起富于威望的公共宗教機構(gòu),也確保了象征性資本能夠長期集中于同一家族之內(nèi)。

從明萬歷年間到清乾隆年間,麗江府及其毗鄰地區(qū)先后建起俗稱“十三喇嘛寺”的噶舉派寺院群1,這當中也包括由其他宗派寺院改建而來的噶瑪噶舉寺院,如號稱“麗江之首剎”的芝山福國寺,最初本是名為“解脫林”的漢傳禪寺,明萬歷二十九年(1601年)落成后屢屢有火災和地震發(fā)生,木增派人請教大寶法王禳解之術,法王稱漢傳佛教無法壓懾芝山一帶的高原地脈,木增遂在這一年的七月將解脫林寺遷至賓川雞足山,花費白銀萬兩擴建為祝國悉檀寺,并在永勝、賓川和鄧川等處購置田地千余畝,捐為寺產(chǎn);又專門從北京和藏地請來工匠,在芝山原址改建一座噶瑪噶舉寺廟,藏名為“峨米林”(Og - min gling),后來明熹宗親賜“福國寺”牌匾[23]。

在毗鄰麗江的康藏地區(qū),建寺和造像同樣也是昭示文化身份、施加政治影響的重要手段。改土歸流之前的歷代木氏土官幾乎都是康區(qū)寺院的大檀越,民國時期的《中甸縣志稿》就記載本地歸化寺的經(jīng)堂內(nèi)有木氏施造的釋迦牟尼佛像一尊,“佛身高八尺有奇,銅質(zhì)色金,系自西藏奉迎回寺者,上層正樓小佛堂,供養(yǎng)釋迦佛及十八羅漢,四大金剛諸佛,皆范銅為像,鍍以黃金,世尊坐像高四尺許,羅漢金剛像,各高尺余,須眉衣甲,纖悉畢現(xiàn),各極奇妙。原康熙己未建寺之初,麗江土知府木氏施者”[24]。

藏文史料中也有不少關于明代木氏土官建寺造像的記載。據(jù)《三世達賴喇嘛傳》和《吉切教法史》,第12代土官木青在1580年迎請三世達賴喇嘛索南嘉措至康南的理塘,并出巨資將原屬苯教的邦根寺改建為理塘寺:“鐵龍年(1580年)藏歷新年,麗江薩當杰布征調(diào)烏拉,召集工匠,于五月二十日開始興建理塘寺。這座寺院包括有18根柱子的佛殿、82根柱子的經(jīng)堂、4根柱子的護法殿、6根柱子的寢殿、6根柱子的靜室、6根柱子的薩當杰布王的角樓。”[25]112 又據(jù)《指云寺開山喇嘛立相抄錄遺言碑記并永續(xù)香火清冊》的記載,雍正庚戌年(1730年)間,四大寶王到雞足山進香,順路拜訪麗江木氏,談及希望在拉市秣度山的摩迦陀祖師顯化處建寺一事,木土官“當即捐發(fā)一百余金”[25]60 - 61,建成指云寺(Nges don phun tshogs gling)。

在川滇藏交界地區(qū)的民間文學中,明代麗江土官家族與藏傳佛教高僧的往來,以及木氏在康藏地區(qū)的崇佛、造像、廣行布施之事,衍生出一類“木天王”故事,流傳不衰。藏文史料《歷代噶瑪巴法王傳記總略·如意寶樹史》提到,藏歷火鼠年(明正德十一年,1516年),噶瑪派黑帽系八世活佛彌覺多杰(Mi - bskyo rdo - rje, 1507 - 1554年)受邀來麗江傳法,與第7代麗江土官木定(1484 - 1526年)會晤,在盛大的歡迎儀式上,木定發(fā)下宏愿,要在藏區(qū)建起一百座寺廟。

是時,法王應姜灑結(jié)布之請前往絳地,延請入宮,極其崇敬……法王向姜結(jié)布獻上佛像、顯密佛經(jīng)、佛舍利、高級藏藥‘結(jié)拉、犀角、金器、坐騎等厚實禮品,接著盛大迎請,法王被請上轎子,與隨僧官員一同駕往木天王王宮大殿……姜結(jié)布答應,自此13年內(nèi)不發(fā)兵西藏,每年選500童子入藏為僧,且度地建100寺廟云云。此后,法王又住了7天,在此之前,姜結(jié)布并不信奉佛教,然而從此以后,姜結(jié)布對佛教尤其對噶瑪教堅信不疑[26]。

此處“結(jié)布”(rgyal - po)意為“王”,“姜灑結(jié)布”(vjang sadam rgyal - po)即是指“納西麗江王”?!敖保╲jang)是藏語對麼些人、南詔以及麗江地區(qū)的統(tǒng)稱,最早見載于吐蕃藏文史書,如“贊普又推行政令于姜域”“姜地有所謂白蠻子者……姜王名閣羅鳳者遂歸降”[27]。直至當代,滇西北地區(qū)的民間節(jié)日集會上還流行著一種稱為《吹舍》的唱講文學,頌詞講述了木氏土官虔心供養(yǎng)大寶法王、二寶法王,深感其教化而主動放棄了本地根深蒂固的苯教血祭傳統(tǒng),改奉佛法。

姜域王三賧麻哈西洛時,最古之教專擅殺生,血肉為祭,臟腑為簾,弓箭為欄。上祭天神,中祭厲神,下祭水神,真誠佛教,不皈不聞……至姜域帝松那羅丹時,信仰佛教,興建大寶寺,供奉黑帽春云篤幾、紅帽吹吉旺學、皆旺那布諸神。噶瑪真諦,遐邇布聞,多降甘露,歲稔年豐,人畜安康,寧謐樂業(yè)[28]。

這段唱講頌教文中有兩個名稱值得注意。其一是“姜域王三賧”,所指即是麗江木氏,在藏文文獻中,麗江木氏的名字前面往往出現(xiàn)“sa - dam”的前綴,藏語意為“東方”,進而泛指康區(qū)以東的通安州、中甸、麗江和洱海西部地區(qū),也用來指代麼些人,漢文文獻通譯作“薩賧”“薩丹”“薩旦”“薩當”“三賧”“撒打”“灑塘”“三探覽”,既是地名,也是族名[29],如《元史地理志·云南行省》“麗江路軍民宣撫司”條載:“通安州,治在麗江之東,雪山之下,昔名三賧?!盵30] 其二是“姜域帝松那羅丹”,姜域帝即指木增,“松那羅丹”是從木增的藏語法名索南饒登(bsod - nams rab - brtan)轉(zhuǎn)音而來?!昂诿贝涸坪V幾”和“紅帽吹吉旺學”則分別指黑帽系十世活佛大寶法王卻英多吉(Chos - dybyings rdo - rje,1604 - 1674年)和紅帽系六世活佛二寶法王卻吉旺秋(Chos - kyi dbang - phyug,1584 - 1635年),他們皆在木增任上與麗江土官家族過從甚密。

在德欽瀾滄江一帶的藏族地區(qū)有一則題為“木天王進藏”的民謠,同樣提到木氏在藏區(qū)捐資建寺之事:“納西族的天王斯納勞登,一程程一村村筑上堡壘,像獸王獅子一樣居高臨下,在西藏拉薩的大佛前頁豎上金柱,珍珠玉石像山一樣獻在佛前?!边@位親自在藏區(qū)廣行布施的“斯納勞登”與前文提到的“松那羅丹”“索南饒登”均指木增,僅記音稍異。四川省巴塘一帶的藏族民間故事則將“納西天王斯納勞登”的崇佛建寺的故事與康南地區(qū)古羌人的“白狼國”傳說聯(lián)系在一起。

白狼國的國王叫居吉崩斯納勞登,他來過巴塘。過去巴塘的老年人都這么說,他是遠征到巴塘來的,他看到巴塘地方好,就說,這里山秀水靈,是個大鵬展翅的氣勢,如要在這里蓋上一個宮殿,一定會昌盛。他說到做到,就在巴塘的扎金頂修建了一座行宮、一座白塔。后來,巴塘發(fā)生一場大地震,才把他的行宮震塌了。這一震,又把行宮搬到一個叫加崩弟的地方……加崩弟是他的土官寨子,后來就在這個寨子里蓋起了一座康寧寺,康寧寺是喇嘛寺,就是蓋在他的行宮舊址上的。1

這里提到的康寧寺是建立在木氏巴塘行宮舊址上的一座噶瑪噶舉寺廟,直到民國年間該寺還保留著木氏家族出資繪制的大型壁畫,20世紀30年代出使西藏的劉曼卿在《康藏軺征》中記載:“全寺俱清潔,神像也莊嚴奇?zhèn)ゴ?,傳者直引予至二樓,見活佛樓上四壁畫西藏故事甚多?!盵31] 在四川甘孜州的義敦、雅江、九龍、康定、丹巴地區(qū),“木天王”又被轉(zhuǎn)讀為“吳王”,理塘寺中有“吳王殿”,殿中供奉木氏肖像;德欽的噶舉派寺廟扎西倫珠寺正殿的門上也繪有麗江王“姜杰波”(vjang rgyal - po)的畫像,民間傳說稱修建大殿時所用木工和油漆工都是由木增從麗江府專門派來的。

民間文學與藝術遺產(chǎn)往往呈現(xiàn)出一種相互闡發(fā)、互為映照的平行結(jié)構(gòu),當木增的“姜域天王”形象出現(xiàn)在滇西北藏區(qū)各大寺院壁端時,這位佛教藝術贊助人自己也正忙著延請畫師,為麗江白沙的衙署宮觀繪制大型宗教壁畫,虔誠地把來自青藏高原的僧侶和護法神供奉在自家墻壁上。從明洪武十八年(1385年)到清乾隆八年(1743年),木氏家族在麗江境內(nèi)主持了長達300余年的壁畫繪制工程,壁畫的分布范圍之廣,繪制時間之長,在整個中國佛教美術史上都是罕有其匹的。原壁畫共有200余幅,散布在麗江古城及周邊的佛道宮觀和土官舊宅中,包括白沙大寶積宮琉璃殿、大研鎮(zhèn)皈依堂、護法堂,巖腳院玄天閣、束河大覺宮、芝山福國寺、漾西萬德宮、玉湖雪松寺、覺顯寺、雷音寺、真武祠和光碧樓等地。部分壁畫在清咸同年間毀于戰(zhàn)火,現(xiàn)存壁畫僅見于距麗江縣城北10公里的白沙琉璃殿、大寶積宮、大覺宮和大定閣,其中琉璃殿、大寶積宮、大覺宮3處為明代原作,大定閣壁畫則是清代修復寺院時的重繪。

木氏土官家族在文學書寫上選擇了向漢文化靠攏,而在藝術創(chuàng)作方面,則更為強調(diào)來自青藏高原的影響。麗江壁畫體現(xiàn)出濃厚的藏式風格,通過將現(xiàn)存壁畫做年代上的排序,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藏傳佛教因素在木氏家族的推動下逐漸蔓延的全過程?,F(xiàn)存年代最早的壁畫位于麗江白沙琉璃殿,共計16鋪,由第一代土官木得主持繪制,在其子木初的時代最終完成,約在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左右成畫,主要內(nèi)容包括漢地顯宗佛教題材的《南無大威德海會》《南無道師如來海會》《南無阿彌陀佛會》等,有木初、木仲、木昌的款識,題記全為漢文。另一處年代較早的壁畫是始建于明成化七年(1471年)的大研鎮(zhèn)皈依堂壁畫,同樣也是只有漢地顯宗的佛教圖像,第5代土官木嵚(1429 - 1485年)主持修建皈依堂時,在主殿脊枋下留下了“皇明成化辛卯孟夏谷旦,太中大夫資治少尹世襲土司木嵚命工□□□□,世祿延長,子孫榮盛,凡皆吉昌” 240余字的題記。從這兩處早期圖像的內(nèi)容和題記來看,15世紀以前的麗江壁畫在風格上更接近于南詔大理國所傳承的唐宋顯宗造像系統(tǒng),藏傳佛教密宗的影響此時還微乎其微。

從明嘉靖初期到崇禎中期,密宗人物的形象開始大量在麗江壁畫中出現(xiàn),這一時期也正好是被稱作“木氏六公”的100年,木氏勢力臻于極盛。嘉靖二年(1523年),木公在白沙建立噶舉派寺廟大寶積宮,宮內(nèi)壁畫顯示出極為強烈的藏文化指向,宮內(nèi)北壁上有藏文題記“法王帝金剛勝樂普賢菩薩圣地無與倫比之廟,于水陰羊年六月初三日,吉祥如意”[32],又有典型的藏密元素,如前廳南壁《孔雀明王佛母海會圖》中的孔雀明王(Mahamayuri)、摧破金剛(Vajravidarana)、金剛亥母(Vajravarahi)等諸多藏密護法像。由木增始建的另一處噶瑪噶舉派寺廟大定閣更是以場面恢弘的藏密壁畫聞名,閣內(nèi)壁畫始繪于明萬歷至天啟年間,少量壁畫為乾隆年間補繪,主殿后壁有時輪金剛(Kalacakra)、喜金剛(Hevajra)、密集金剛(Guhyasamaja)、勝樂金剛(Samvara),都是著名的密宗護法神。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噶瑪噶舉派的9位法王都出現(xiàn)在麗江壁畫中,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噶瑪噶舉世系群像[33]。究其原因,當與木氏家族世代供養(yǎng)藏地高僧的歷史事實有關。木初曾奉請紅帽系的強西年和俄闊繞瓊南嘉為“國師”,從此結(jié)成深厚的法緣關系;明成化九年(1473年),木嵚向黑帽系七世活佛曲扎嘉措贈予厚禮,邀請司徒活佛丹貝切尼駐錫中甸主持佛事[34]。在萬歷年間黃白二教的紛爭中,黑帽系的十世大寶法王卻英多吉受格魯派甘丹頗章政權(quán)的壓力,從1645年至1673年避難于木增府中長達30年,在駐錫麗江期間講經(jīng)建寺,1656年又為麗江府1 000余名僧眾傳授沙彌戒和比丘戒,并為木懿傳授上師瑜伽的修行儀軌,行法輪灌頂。及至明清一代,麗江、中甸更是成為噶瑪噶舉僧人抵抗黃教格魯派勢力的大本營,木氏土官甚至應黑帽活佛的請求,在麼些地東北方的木里、鄉(xiāng)城、稻城、理塘、巴塘等地大力清除格魯派僧團勢力。直至清初,滇藏交接之處的麗江府依舊是噶瑪噶舉派傳統(tǒng)的出逃、避難與流亡之所,《道光云南志鈔》就記載“順治十七年(1660年),西番大寶法王因構(gòu)爭被逐,移居麗江府之中甸”之事。1

總的來看,明清兩代麼些土官治下的麗江府位處漢藏夾縫之間,其興衰史也與王朝經(jīng)營康藏地區(qū)的成敗相始終,數(shù)百年間,木氏家族始終在兩大強勢文明之間維持著一種雙重身份,既以“守邊漢臣”的姿態(tài)取信于朝廷,行“化番”之事,也采用宗教手段來向康藏地區(qū)延展勢力觸手,采用一種微妙而隱蔽的手段來抗衡中央王朝力量的持續(xù)性滲透。

四、結(jié)語

麗江木氏土官是明代中央政府與西南邊疆動態(tài)關系的產(chǎn)物,其文化特征不只是由處于權(quán)力核心的“他者”來界定,更要經(jīng)由麼些木氏自身的建構(gòu)與書寫來完成。借助族譜修纂、祭禮改革、詩文創(chuàng)作,以及刊經(jīng)建寺與造像的宗教活動,木氏家族在幾代人的時間里完成了對族群共同祖源的書寫和對文化身份的確認。既是襄助平蠻的“漢臣”,又是藏傳佛教噶瑪噶舉派的信奉者和庇護者,這兩種看似矛盾的立場,其實都服務于一個目的,即維持麼些木氏在漢藏邊緣地區(qū)的獨尊地位。盡管麗江府自洪武年間就實行“土流并置”,但木氏土官長期獨大,中央任命的流官和巡行官多半因其阻撓而無法到任麗江,徐霞客《滇游日記六》就記載了他從鶴慶經(jīng)邱塘關入麗江境時,發(fā)現(xiàn)“出入者非奉木公命不得擅行……故通安諸州守,從天朝選至,皆駐省中,無有入此門者”。2 施武作《麗江詞序》也稱“麗江府地,從來直指公(即巡行官)皆不按其地,聽之而已”[15]204。事實上,自明初直至清雍正二年(1724年)“改土歸流”之前,特別是在“木氏六公”的時代,麗江府幾乎無異于漢藏邊疆的獨立王國。

在漢、藏、麼些文化交織構(gòu)成的多民族地區(qū),木氏土官家族成功地奉行一種雙軌制的身份表述策略,一方面攀附強勢的漢文化以求洗脫其“邊鄙蠻夷”的族群身份,另一方面又面向康藏高原拓展軍事和宗教上的輻射力,這不僅涉及一個族群如何在文明的夾縫中有效地建構(gòu)自身特征,更涉及在不對等的權(quán)力關系下對強勢文化做出的回應以及對自身定位的挑選、權(quán)衡與爭論。

參考文獻:

[1]? 徐霞客.徐霞客游記[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985: 930 - 931.

[2]? 龔蔭.明史云南土司傳箋注[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8:123.

[3]? 龔蔭.中國土司制度[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5:57.

[4]? 劉文征.天啟滇志[M]//.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7.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1:79.

[5]? 郭大烈,和志武.納西族[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9:273.

[6]? 木光.木府風云錄[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

[7]? 蔡毅忠.云南木大夫生白先生忠孝紀[M]//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5.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0:561.

[8]? 科大衛(wèi).祠堂與家廟:從宋末到明中葉宗族禮儀的演變[J].歷史人類學學刊, 2003,1(3):1 - 20.

[9]? 周季鳳.正德云南志,卷11[M]//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6.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0:207.

[10]馮時可.明麗江知府木氏雪山、端峰、文巖、玉龍、松鶴、生白六公傳[M]//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5.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558.

[11]謝肇淛.滇略[M]//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6.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0:783.

[12]楊林軍.《木氏宦譜》諸版本源流新考[J].云南社會科學,2012(5):211 - 219.

[13]張志淳.木氏宦譜序[M]//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5.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8:528.

[14]楊嘉銘,阿絨.白松鄉(xiāng)納西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報告[M]//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委員會.甘孜州文史資料.第18輯.康定:甘孜報社印刷廠,2000:234.

[15]方國瑜.方國瑜納西學論集[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

[16]楊瓊.滇中瑣記[M]//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11.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1:309.

[17]陳玉女.明代的佛教與社會[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2005:43.

[18]楊學政.藏族、納西族、普米族的藏傳佛教:地域民族宗教研究[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200.

[19]高奣映.雞足山志[M]卷十.侯沖,段曉林,點校.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4:369.

[20]郭大烈.納西族研究論文集[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152.

[21]方國瑜.麗江壁畫概說[M]//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7.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1:305.

[22]Wolfram Eberhard, “Temple Building Activities”[J]. Monumenta Serica,1964(23):264 - 318

[23]楊福泉.歷史上麗江民間藏傳佛教信仰之變遷[J].云南社會科學,2008(5):132 - 136.

[24]國家民委民族問題五種叢書·云南省編輯組.云南地方志佛教資料瑣編[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6:192.

[25]馮智.理塘寺早期政策史初探[C]//木仕華. 麗江木氏土司與滇川藏交角區(qū)域歷史文化研討會論文集, 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 2008:112.

[26]馮智.云南藏學研究:滇藏政教關系與清代治藏制度[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7:284.

[27]王堯,陳踐.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0.

[28]楊福泉.納西族與藏族歷史關系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141.

[29]陳楠.吐蕃與南詔及洱河諸蠻關系叢考[C]//陳楠.藏史叢考.北京:民族出版社,1998:122.

[30]宋濂.元史地理志·云南行省[M]//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卷3,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8:74.

[31]劉曼卿.康藏軺征[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8:41.

[32]馮智.麗江藏傳佛教壁畫及其歷史研究[J].西藏研究,2008(1):60 - 71.

[33]杜凱鶴(Karl Debreczeny).大寶積宮以及麗江王國的明代漢藏風格繪畫之地方傳統(tǒng)[C]//趙秀云,譯,白羲,等,編譯.西方納西學論集.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128.

[34]馮智.明至清初云南藏區(qū)的政教關系及其特點[J].中國藏學,1993(4):129 - 144.

[責任編輯:王 健]

猜你喜歡
文化認同
論社區(qū)檔案參與社會記憶構(gòu)建的作用及路徑
在文化認同中讓核心價值觀深入人心
以“文化多樣性”國際機制支撐“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
海外新華僑華人社團與國家“軟實力”建設研究
《外婆的日用家當》中的文化身份認同問題
文化認同視角下馬克思主義大眾化
美國黑人影片中的文化認同焦慮
鄂托克旗| 咸宁市| 兴宁市| 夏津县| 格尔木市| 本溪市| 桂平市| 宁德市| 年辖:市辖区| 汉源县| 津南区| 耿马| 阜新市| 章丘市| 即墨市| 郴州市| 孝感市| 京山县| 沂源县| 博湖县| 玉田县| 台江县| 汶川县| 闵行区| 育儿| 柳江县| 长垣县| 财经| 常宁市| 同仁县| 宜阳县| 江达县| 凤阳县| 牟定县| 星座| 张家口市| 成都市| 民勤县| 河津市| 鞍山市| 凌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