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松
摘 要:花草的自然屬性常被中國歷代文人賦予人格、品性,借以抒發(fā)自己的情感和志向,花鳥畫是中國文人移情遣意的重要手段,充分體現(xiàn)了它特有的自然秉性和人文意義相輔相成的關(guān)系。當藝術(shù)與文人畫家的創(chuàng)作緊密聯(lián)系之后,繪畫已不是簡單對自然的描摹,而是要傳達一種境界、一種詩意,表現(xiàn)作者的審美理想和審美情趣,成為畫家心靈的依托。
關(guān)鍵詞:借物言志;審美移情;理想追求
其實,藝術(shù)創(chuàng)作始終圍繞一個“美”字進行,在中國的許多詩詞里,都盡情地描繪湖光山色之美、幽蘭花影之香,然而這些美只停留在字句里、想象中。中國傳統(tǒng)的花鳥畫將這些美以繪畫的形式具象化了,在具象化的過程中,又注入了個人情感和理想追求,從而形成了中國花鳥畫最有個性的一大特點—借物言志。
“不愁明月盡,自有暗香來?!边@聯(lián)古詩說出了中國藝術(shù)追求超越于形似之外神韻的真諦,正如宋代畫院那道著名的考題“踏花歸去馬蹄香”,香是無影無形的,是畫不出來的,但一位高明的畫家就是要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繪畫的真神永遠不可能留在畫面上,它藏在畫面背后,宋代大詩人蘇軾提出了“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理論。
詩畫統(tǒng)一是中國傳統(tǒng)美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當藝術(shù)與文人畫家的創(chuàng)作緊密聯(lián)系之后,繪畫已不是簡單地對自然的描摹,而是要傳達一種境界、一種詩意,表現(xiàn)作者的審美理想和審美情趣,成為畫家心靈的依托。中國歷代文人也喜歡賦予花草自然屬性以人的品格、品性,借以抒發(fā)自己的情感和志向。戰(zhàn)國時期的屈原,是一位有“香草癖”的偉大詩人,在他的眼里,鮮花、美草是世間最純潔和最美好的事物,他特別喜歡以香草作比來佐證人格的高潔,在他的詩里我們常??梢钥吹竭@樣的句子:“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zhì)其猶未虧”。《莊子·逍遙游》中講述了一只清高的鳥,它“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意思是這只鳥不是梧桐樹不棲息,不是竹子所結(jié)的子不吃,不是甜美的泉水不飲……李清照有詩曰:“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后來人們便用“新桐初引”來形容君子人格的瀟灑與高逸,這是中國式的審美移情。
審美移情是心理學的范疇,審美主體在對外界事物進行審美參照和創(chuàng)作時,把自己的情感、意志和心境移注到對象中去,使審美客體也獲得“生命”和“意義”。清代初期的著名畫僧石濤在他寫的《畫語錄》中說:“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也?!笔瘽龑⒆约旱男撵`感受與自然景象相交融,想象自己成為山川的代言人。
花鳥畫是中國文人移情遣意的重要手段。從原始圖騰崇拜的具象性表達,再到“成教化,助人倫”的教科書,又到托物言志的情感追求,花鳥畫都充分體現(xiàn)了其特有的自然秉性和人文意義相輔相成的關(guān)系。
梅花在隆冬盛開,不畏嚴寒,象征君子威武不屈、不畏強暴。揚無咎的《四梅圖》堪稱一代精品。圖中四段梅花分別為未開、欲開、盛開、將殘,描繪梅花從含苞到初綻、到怒放、到最后凋零的全過程。畫面橫向有大片空白,畫面雖無繁枝密蕊,卻表現(xiàn)出空間的無限延展,意境開闊。全卷純用水墨,不施任何色彩,但注意了濃、淡、干、濕、焦的變化,畫面給人斑斕之感?!笆栌皺M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透過畫面,那淡淡的幽香撲面而來,是何等的寧靜、清雅。
羅聘師承金農(nóng),他的梅花受金農(nóng)影響,有強烈的金石意味,注重筆墨濃、淡、干的交錯關(guān)系,以此寫出主干的渾厚蒼勁與梅花的清冷疏淡。觀其畫作,仿佛被大片梅枝簇擁著,周圍皆是冷冷的梅香,仿佛伸手便可觸及梅枝與梅花。羅聘創(chuàng)作于1797年的《墨梅圖卷》(現(xiàn)藏于臺灣鴻禧美術(shù)館)為水墨絹本,縱29厘米,橫266.5厘米,自題仿元代王冕的墨梅法,水墨描寫梅花,格調(diào)清新,得寫生之妙趣。以水墨撇脫來表現(xiàn),自可隨意揮灑,因其濃淡枯潤的變化而得其風致意韻。卷尾處一輪淡淡的月,映著清雅的梅,送出一縷暗香。
蘭獨處幽谷,清香宜人,象征君子操守清雅,獨立不遷。孔子曰:“芝蘭生于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謂窮困而改節(jié)?!鼻宄滴趸实墼佁m詩曰:“婀娜花姿碧葉長,風來難隱谷中香。不因紉取堪為佩,縱使無人亦自芳?!?/p>
隨著宋王朝的滅亡和元代的興起,蘭在鄭思肖的筆下成了無土無根之草,他說“土為蕃人奪”,所以已無處生根。《墨蘭圖》描繪幾片蘭葉、兩朵蘭花,構(gòu)圖簡潔,筆墨沉穩(wěn)流暢不失挺拔剛勁,舒展的葉片婉轉(zhuǎn)而富有變化,表現(xiàn)了蘭挺拔堅韌的品質(zhì)。作者以抒情的筆墨,描繪出蘭的野逸、孤傲以及無人花自馨的高尚品格,平淡的畫面中蘊含著無限的情思,飄逸中流露出力量的內(nèi)蘊,以此表達鄭思肖不滿世事、孤芳自賞的傲氣。卷題詩一首:“向來俯首問羲皇,汝是何人到此鄉(xiāng),未有畫前開鼻孔,滿天浮動古馨香?!编嵥夹ぴ谝环栈▓D上題詩:“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北磉_自己不屈的愛國情懷。這種以詩配畫的表現(xiàn)手法,緣物抒情,深化了題意,
文徵明作為明代吳門畫派的領(lǐng)袖,繼承了宋代趙孟堅與鄭思肖的墨蘭畫法,并且將他們兩人的技法相糅合,發(fā)展出了自己的風格。開創(chuàng)了用長卷寫蘭的新形式,極具文人氣與觀賞性。
《蘭石圖卷》前半卷為實筆寫意畫。淡墨寫蘭葉,濃墨畫新竹,在交錯參差的葉脈中,幾簇蘭花綻放,清新淡然。后半卷為淡墨雙勾圖,與前卷相比,用墨非常淡。蘭草的葉用淡墨雙勾,幾株依稀隱現(xiàn)的蘭花,隱逸在飄灑的葉片之中,后面的山石也是輕輕擦出,似乎稍一用力,便會把幽靜的氛圍打破。整幅畫作氣韻生動,色澤淡雅,畫面清新明澈,帶給人一種幽靜深遠的感覺。蘭葉飄逸,蕙蕊幽香,構(gòu)圖疏朗又不失謹嚴的法度,一實一虛,筆墨交錯間將蘭的靈韻送出。文徵明的蘭花豐富了文人畫的內(nèi)容,以獨特的畫面,自成一派,在蘭花繪畫的發(fā)展過程中,起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
竹子虛心、勁節(jié)、直竿、凌云,象征君子謙遜虛中、高風亮節(jié)。宋代大詩人蘇軾說:“門前種竹,絕非點綴而已,此乃高雅心神之所寄?!庇谑菍懴铝恕队跐撋G筠軒》詩:“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yī)……”,足見竹在詩人眼里極其重要。
清代“揚州八怪”之首的鄭板橋題畫詩云:“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鄭板橋的墨竹多為寫意之作,一氣呵成,生活氣息十分濃厚,一枝一葉,不論枯竹新篁,叢竹單枝,還是風中的竹,雨中的竹,都極富變化。竹高低錯落,濃淡枯榮,點染揮毫,無不精妙。他的一竿竿翠竹都賦予了強烈的個人情感。他從蕭蕭竹聲中聽到了人民的疾苦,看一枝一葉,想到了為官的責任。
中國文人之愛菊,是因為菊花在深秋綻放頂風傲霜,象征君子孤標傲骨。還因為東晉詩人陶淵明的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笔咕栈〒碛辛艘环N隱居的淡然情懷,以及清雅平和與世不爭的品質(zhì),菊便成了隱士的代言,也成了文人畫里的常客。羅聘的《竹菊圖》創(chuàng)作于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亂石旁生長著一籠秋菊、幾竿翠竹,淡墨繪秋菊和竹子,重墨點出竹葉的莖脈和山石的苔蘚,把菊花顯得更加清淡了。菊花和翠竹枝葉姿態(tài)都比較凌亂,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濃云猛雨”(作者題跋)的襲擊,但還是生機勃勃。
明末清初的著名畫僧八大山人,因其特殊的生活經(jīng)歷,對清朝統(tǒng)治者有強烈的抵融,對已經(jīng)滅亡的明王朝有無限的懷念。他的作品往往以象征手法抒寫心中的憤懣和不平,在冷漠孤寂、凄涼荒寒的境界中透出雄健簡樸之氣,反映了他孤憤的心境和堅毅的個性。他的作品墨色淋漓,氣勢開闊,意境深遠,將中國繪畫美學中注重寫神、寫意及注重文學趣味的傳統(tǒng)發(fā)揮到了極致。鄭板橋在評價八大山人藝術(shù)時發(fā)出了“橫涂豎抹千千幅,墨點無多淚點多”的感慨。
中國花鳥畫在幾千年的時光里走過了稚拙,走過了工整,帶著更多的人文氣息走進了重意境、重神似、輕形似的境界?;B畫以其特有的繪畫形式能準確而完整的表達畫家心中所想、所盼,以及他們的追求和理想。
宋朝詩人蘇軾詩云:“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崩L畫的意境同是如此,無論是清朗淡雅,還是濃烈艷麗,展現(xiàn)給觀者的均是賞心悅目的美麗。藝術(shù)是創(chuàng)造性的精神活動,投入的是作者的生命和情感,在充滿生命力的花鳥畫中,表現(xiàn)出精神的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