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莊子處世觀的三個層次
——以《山木》篇首則寓言為核心

2021-01-15 01:36:04徐二花
關(guān)鍵詞:浮游莊子道德

徐二花

(安徽大學 哲學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如何存身處世是生逢亂世的莊子最為關(guān)切的問題,誠如顏世安先生所說:“他的思想涉及當時知識界關(guān)心的許多重要問題,但最核心的思考,是要回答亂世如何找到個人出路?!盵1]從處世觀的角度理解,莊子生活在戰(zhàn)亂不斷的戰(zhàn)國時代。他有感于世人汲汲“有用”對生命造成的戕害,提出韜光養(yǎng)晦的無用處世觀,繼而因無用之雁被殺之事,修正其處世觀為“材與不材之間”,旋即又因該方法“似之而非”,進而提出“乘道德而浮游”的處世主張。

從文本的角度理解,或許因《逍遙游》《人間世》《山木》等篇多次論述莊子“無用”處世主張,相應(yīng)地,歷來解莊者在解讀莊子處世思想的過程中大都對“無用”著墨過多,甚至將莊子視為避世主義者①如郭象認為,莊子是“去離塵埃,而返冥極者也?!保ü笞ⅰ⒊尚⑹?曹礎(chǔ)基、黃蘭發(fā)點校.莊子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2011:2.)近人任繼愈先生認為莊子“終身貧苦,隱而不仕?!保▍⒁姾漓o.十家論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225.),也有解莊者對“材與不材之間”推崇備至②如白居易在《偶作》中寫道:“木雁一篇須記取:致身才與不才間”。(白居易著、顧學頡校點.白居易集(卷三十三)[M].北京:中華書局,1999:760.)。誠然,這些觀點從不同側(cè)面反映了莊子的處世思想,值得肯定。但也要注意到,這些觀點未能全面概括出莊子的處世思想,換言之,盡管學者們注意到了莊子對“無用”“材與不材之間”的重視,但并未重視莊子對處世觀的兩次修正。這就在一定程度上了遮蔽了莊子處世觀的變化。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在借鑒前賢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以《山木》首則寓言為核心,圍繞《逍遙游》《人間世》等篇關(guān)于處世觀的論述,力圖厘清“無用”“材與不材之間”“乘道德而浮游”層層遞進的處世觀。

一、“無用”

在“僅免刑焉”的人間世,莊子有感于世俗之人多“以其能苦其生”(《人間世》)、“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山木》)的現(xiàn)實實情,提出了處世觀的第一層次——“無用”?!渡侥尽烽_篇云:

莊子行于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山木》)

從社會功用的角度理解,所謂“材”與“不材”,即“有用”與“無用”。山中之木因“無所可用”(即“不材”)而“終其天年”,即因“無用”而得以保全生命。莊子有感于此,主張“無用”處世方法。事實上,“無用”的處世主張在《人間世》就已反復出現(xiàn):

匠石之齊,至于曲轅,見櫟社樹。其大敝數(shù)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shù)。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zhí)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櫟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于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人間世》)

從能否滿足世俗之用的角度出發(fā),莊子將樹木的種類分為散木和文木。前者因其不符合世俗之用,因而被稱為散木;后者因符合世俗之功用,故而被稱為文木。由于櫟社樹“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即不能滿足匠石世俗功用的需求,故而被視為“散木”(也即《山木》中的“不材”之木)。而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因其味堪食,即能夠滿足世俗口腹之欲,因而被視為“文木”。進一步而言,從世俗功用與生命關(guān)系的角度理解,作為散木,櫟社因不符合匠石的功利之用,即不能滿足為舟、為棺、為器的用途,因而雖遇匠石不顧,卻因此擺脫了早夭之患。與無用的櫟社樹不同,瓜蓏之類的樹木,其味堪食,即符合世俗之用,因而“子實既熟,即遭剝落,于是大枝折損,小枝發(fā)泄”[2]94。概言之,作為散木的櫟社因“不材”從而免遭中道夭折的厄運,而瓜蓏之類因其材中道夭折。在此,莊子從正反兩方面論證木之“材”與“不材”,以及其面臨的不同命運:文木因“材”而中夭,散木因“不材”而全生,進而揭露了“材之患”的現(xiàn)實。

莊子在介紹曲轅櫟社后,又以商丘大木,以及荊氏的楸樹、柏樹、桑樹為喻再一次揭示“材之患”的實情: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jié)駟千乘,(隱)將〔隱〕芘其所蔌。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ǚ颍┭龆暺浼氈?,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見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咶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p>

宋有荊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人間世》)

莊子在此以大量筆墨詳細概述商丘大木以及荊氏楸樹、柏樹、桑樹。盡管同為樹木,但兩地之樹卻面臨不同的命運:商丘大木成材,而荊氏楸樹、柏樹、桑樹卻中途夭折。究其原因,商丘大木因“不材”,即因枝細而不可為棟梁,因根大而不可做棺槨等,因而免于為梁、為棺,“以至于此其大也”。而荊氏的楸柏?;蛞蚬鞍讯粩?,或因三圍四圍而被取,或因七圍八圍而被斬,即因“材”而“中道夭于斧斤”。由此可以看出,“不材”者因其“無用”而得以保全性命,而“材”者因其“有用”而喪失性命。此外,莊子還以白顙之牛、亢鼻之豚、痔病之人為例,指出“無用”保命的可能:“〔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保ā度碎g世》)這里,白顙之牛、亢鼻之豬、痔病之人因“無用”,即不符合祭河神的要求,免遭祭祀之用,因而得以保全性命。

“無用”全生,“有用”殘生的處世原則不僅適用于自然社會,也適用于人類社會。莊子在列舉種種因“無用”而保命的自然物后,由物及人,以支離疏的故事,證明“無用”處世主張在人類社會的適用性。

支離疏者,頤隱于臍,肩高于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脅。挫針治繲,足以餬口;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則支離攘臂而游于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鐘與十束薪。(《人間世》)

支離疏因為“無用”而獲得種種“無用之用”:因其“無用”,支離疏不僅在上征武士之時攘臂遨游,免于征兵,也在上有大役之時因其常疾,免于大役,而且還在上與病者粟時,受三十鐘與十束薪。“役則不與,賜則受之”[2]99,這些都表明了“無用”處世觀的合理性。

“無用”與“有用”是一種相對的關(guān)系。莊子不僅從“無用之用”的角度證明了“無用”處世的正確性,也從“有用之患”的角度證明“無用”處世的合理性。關(guān)于此,莊子講道: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間世》)

在此,莊子對“自然萬物只知追求‘有用’而忽視自身之‘無用’,從而給人類傷害自己提供便利提出批評?!盵3]山木因用見伐,膏因能引火自煎,桂樹因辛香被砍,漆樹因可用被割,皆“有用”之患也。究其因,“蓋既‘有用’,必‘被用’;既‘被用’,而喪失自我矣?!盵4]同樣,前文所提到的荊氏的楸柏桑樹等也因“有用”罹受中道夭折的命運。

由上可知,在《山木》《人間世》篇中,莊子反復寓理于物,借物喻人,告誡世人在世與道交相喪的人間世,學會“無用”的處世原則,以免橫遭“有用之患”。原因在于:“有用”處世常會招致不可避免的禍患,而“無用”處世則常能規(guī)避禍患。因此,在面對“有用之患”,“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的社會,莊子提出“無用”的處世主張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正確性。

需要澄清的是,莊子“無用”的處世主張是基于“有用”之弊、無道的社會而提出的,確實具有合理性,正如王博先生所說“一切都由于無道的世界,它讓有用的人失去了展示其才能的機會,于是他們只有收斂智慧,蜷縮起來,銷有用以歸于無用?!盵5]不過,“無用”的“保身全生”作用只能表明“無用”潛藏著保身全生的可能性。正如禍福相依,“無用”在具有“保身全生”可能性的同時,同樣具有“禍身害生”的可能性,且兩種可能作用的發(fā)生都具有偶然性和條件性,換言之,無論是“無用”的“保身全生”作用,抑或是“禍身害生”的作用只有在滿足一定的條件下才能發(fā)生。之所以造成這種結(jié)果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事物的有用與無用,并不完全取決于事物的本身,而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對于事物價值的發(fā)現(xiàn)?!盵6]比之《逍遙游》篇中的大瓠之種,遇見“拙于用大”的惠子,雖“無用”,不免遭受“掊之”(無用之患)的命運。而同樣是“不龜手之藥”(《逍遙游》),宋人得之“世世以洴澼絖為事”,行客得之以封侯。由此可見,物的效用的發(fā)揮不僅在于物自身,更在于用物者對物的理解和使用。換言之,物的效用因用者殊矣,“所用之異也”。僅就“無用”之物而言,因所遇到的用物者不同,“無用”之物既可能產(chǎn)生“無用之用”,也可能帶來“無用之患”。

事實上,歷來大多數(shù)學者在理解“無用”處世主張時候,大都偏執(zhí)一端,僅看到了“無用之用”,卻忽視了“無用之患”,如釋德清先生在解讀曲轅櫟社時就認為,“此言櫟社之樹,以不材而保其天年,全生遠害,乃無用之大用。返顯前之恃才妄作,要君求譽以自害者,實天壤矣。莊生輕世肆志之意,正在此耳?!盵7]陳鼓應(yīng)先生也持類似看法:“以社樹為喻,寫有才者‘以其能苦生’,遭斧斤之患,而轉(zhuǎn)出全生遠害在于以無用為大用。‘無用’,即不被當?shù)勒咚塾??!盵8]以上看法固然體現(xiàn)了“無用”處世的積極作用,但僅以此來理解“無用”處世的作用,忽視了“無用”處世的消極作用。換言之,二位先生都執(zhí)于“無用”的“無用之用”,卻忽視了“無用之患”,具體而言,二位先生盡管看到了櫟社之樹因“無用”得以保身的一面,卻忽視了櫟社之樹倘若“不為社”,“幾有翦乎”的命運。因此,僅僅把“無用”理解為“無用”就能免于禍患,有失之過簡之虞。

概言之,“無用”在一定條件下確能“保身全生”(“無用之用”),但在另一些條件下也會“禍身害生”(“無用之患”)。同樣地,“有用”在一定條件下具有“保身全生”的可能(“有用之用”),而在另一些條件下亦可能帶來禍端(“有用之患”)。基于“無用”“有用”處世結(jié)果的復雜性,莊子并沒有拘執(zhí)于“無用”的處世觀,而是進一步思考著如何全生于世。

二、“材與不材之間”

曲轅櫟社確因“無用”而保命,荊氏楸柏桑確因“有用”而罹禍,那么,這是否意味著以“無用”處世就能免患全生?莊子以主人之雁因“不能鳴”(無用)而被殺給出了答案:

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豎子殺雁而烹之。豎子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鳴者。(《山木》)

昔山中之木因“不材”(無用)而得“無用之用”——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雁因“不能鳴”(無用)而罹遭“無用之患”——見殺。同樣是“無用”卻面臨著兩種迥然不同的命運:“無用之用”(終其天年)、“無用之患”(見殺)。同“無用”之因遭不同命之果引發(fā)了弟子的困惑:

“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

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山木》)

這里,木因“不材”(無用)而保命,大雁卻因“不鳴”(無用)而喪命。可見,“無用”既有正面價值,也有負面價值。以“無用”的原則即世間既可能巧遇“無用之用”,也可能罹遇“無用之患”。用馮友蘭先生的話說就是“無論材與不材,皆不能必其只受福而不受禍也?!盵9]事實上,《人間世》中托夢的櫟社業(yè)已暗含了“無用之患”(“不材之患”):“不為社者,且?guī)子恤搴?!”(《人間世》)這是說,雖然曲轅櫟社因“不材”而得全生之道,倘不為社,何能全生?由此可以看出,莊子并非一味鼓吹“無用”,換言之,他在看到“無用之用”的同時,也看到了“無用之患”?!渡侥尽分械牟圾Q之雁被殺再一次證明了這一觀點。世情復雜,顯然不能僅以“不材”處世,或者說僅憑“無用”處世,那么,又該如何處世免患?莊子深刻意識到了這一問題的復雜性,因而提出處世觀的第二層次——“材與不材之間”。

從世俗功用的角度理解,所謂“材與不材之間”指的就是“有用與無用之間”,具體而言,在處世的時候,既不要太有用,也不要太無用。就前者來看,以“不要太有用”與世俗處,既可因為半有用而得以寄身,也可因為半無用而免遭人妒忌;就后者來看,以“不要太無用”與世俗處,既可因為半無用而自保于世,也可因為半有用而免遭被棄之苦?;蛟S基于“材與不材之間”能夠在一定情況下助人存身自保,因而在“無用”的處世方法受到挑戰(zhàn)時,莊子提出了“材與不材之間”的處世之道。

不過,盡管這種處世觀確有可取之處,似比“無用”的處世主張更顯高明,但由于似道而非真道,因此仍難以免患,即用莊子的話說:“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山木》)。之所以說其“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原因既在于執(zhí)著于該處世方法仍可能落于偏執(zhí)一端的窠臼,也在于如何把握“材與不材之間”的度仍然是一大難題。從前者看,現(xiàn)實情況千變?nèi)f化,如果僅執(zhí)于“材與不材之間”,即用“材與不材之間”的方式處世,偏執(zhí)于“材與不材之間”,仍然不能應(yīng)對復雜的社會現(xiàn)實,原因在于,這種處世方法“貌似超越了材與不材的對峙,實則泥于‘之間’,猶是執(zhí)此‘之間’以與材、不材相對待”[10],因而難以實現(xiàn)逍遙應(yīng)世。從后者看,如何界定“材與不材之間”的折中點非常困難,即如何準確界定有用與無用“之間”的邊界并不清晰。此外,究竟該在何時半有用、何時半無用也無法事先判定。因此,在提出這種處世觀后,莊子旋即便否定了這一主張:“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山木》)。其實,對于這一“似之而非”的觀,同時期的孟子也不贊成。

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子莫執(zhí)中。執(zhí)中為近之,執(zhí)中無權(quán),猶執(zhí)一也。所惡執(zhí)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盡心上》)[11]205

孟子在此列舉了三種具體的處世方法:楊子的“拔一毛而利天下”,墨子的“摩頂放踵利天下”,子莫的“執(zhí)中”。顯然,楊子、墨子的處世之方偏于一端,而廢棄其余,貽害無窮,因而為孟子所否定。不過,子莫的執(zhí)中同樣不為孟子所取,原因在于“執(zhí)中無權(quán),猶執(zhí)一也”,即是說片面強調(diào)執(zhí)中,而不懂靈活變通,與“執(zhí)一”別無二致。也許莊子正是看到了這一點,即中道的路線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因而在提出“材與不材之間”處世方法后,隨即便予以否定。陸樹芝認為,“材與不材之間”的處世方法“雖巧為趨避之計,已不免于畏死祈生之累矣,豈萬全之道乎?”[12]225這是說,雖然以“材與不材之間”處世可以偶得保全,但因“似之而非”,因而并非萬全之道,不能免累。

事實上,偏執(zhí)一端不僅是楊子、墨子等人的處世方法,也是后世一些解莊者的解莊方法。一些學者盡管注意到了“周將處于材與不材之間”,卻忽視了緊隨其后的論述:“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因而將“材與不材之間”與“一龍一蛇”混為一談①本文認為“材于不材之間”“一龍一蛇”是莊子處世哲學的兩個層次,后者是對前者的進一步深化。,這就不可避免地遮蔽了莊子處世觀的不同層次。

退一步而言,如果“材與不材之間”是莊子所推崇的最高處世觀,那么,讓弟子志之的該是“其惟材與不材之間”,這樣就不會有接下來關(guān)于“乘道德而浮游”的論述。再者,從根本上來看,無論是“材”(有用),還是“不材”(無用),抑或是“材與不材之間”(有用與無用之間),都未能跳脫“用”的藩籬,換言之,在“用”的牢籠中打轉(zhuǎn)。“材”或會遭受巧者勞而智者憂的辛苦,“不材”或會面臨眾所同去的命運,而“材與不材之間”的處世之方,即做一個半有用半無用的人或許會面臨更多的麻煩,即“當有用之人遭殃時,‘半有用’的人可能會被劃入有用之列;反過來當無用之人遭殃時,‘半有用’的人也可能會被劃入無用人之列?!盵13]可見,無論是“用”或“不用”,抑或是“半有用”或“半無用”都不能擺脫“用”之窠臼,然而莊子之“‘用’本無定執(zhí),其‘義’亦非求用,而僅僅在于追求生命的大逍遙與大自由?!盵14]從處世哲學的角度理解,“生命的大逍遙”就是“乘道德而浮游”,這就引出了莊子處世觀的第三層次。

三、“乘道德而浮游”

世事復雜,“賢者多以材累,愚不肖者亦每以不材死,不材又不可必免矣”[12]225。可見,無論是“材”或“不材”都不能免于禍端,而“材與不材之間”因似之而非,仍然不能免于累,那么,究竟以何處世?莊子提出了“乘道德而浮游”②一些學者在提到莊子最佳的處世哲學時,往往用“一龍一蛇”來表示,本文認為,“一龍一蛇”僅表征了“乘道德而浮游”的一個特征,除此之外,“乘道德而浮游”還內(nèi)涵“無譽無訾”“物物而不物于物”等特征。此外,莊子不僅在此寓言中提到“乘道德而浮游”“道德之鄉(xiāng)”等,也在其它篇章多次提及近義詞匯,諸如《逍遙游》篇中的“無何有之鄉(xiāng)”、《齊物論》篇中的“游無何有之鄉(xiāng)”、《應(yīng)帝王》篇中的“無有之鄉(xiāng)”等,因此本文認為用“乘道德而浮游”來表征莊子處世哲學的第三個層次更為確當。:

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游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nóng)黃帝之法則也。(《山木》)

這里,成玄英將“道德”理解為“玄德至道”,所謂“乘道德而浮游”即是指“乘玄道至德而浮游”[2]359。陳鼓應(yīng)將其解釋為“順其自然而處世”[15]582,張松輝釋其義為“遵循大道去生活”[16]380。表面上,這些解釋存在語詞之間的差別,但究其實質(zhì),并無本質(zhì)區(qū)分。質(zhì)言之,這些解莊者都把“乘道德而浮游”理解為依道而游、順乎自然的處世哲學。進一步而言,“乘道德而浮游”之所以能夠“不然”,即能夠免乎累,不僅在于“乘道德而浮游”“不特不專于為材、不專于為不材,并非執(zhí)中而立于材于不材之間”[12]225,從而擺脫執(zhí)于世俗之用藩籬,而且在于“乘道德而浮游”能夠做到“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游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則胡可得而累邪!”(《山木》)根據(jù)莊子對“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的理解和詮釋,至少可以從“與時俱化”“以和為量”“物物而不物于物”三個角度概括出“乘道德而浮游”之所以得以免患的原因。

從“與時俱化”的角度理解,“乘道德而浮游”能夠“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俺说赖露∮巍蹦軌蜃龅郊炔灰驑s譽而驕矜,也不因詆毀而沮喪,這與“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逍遙游》)異曲同工。而不受毀譽影響的關(guān)鍵在于能夠做到根據(jù)實際情況,隨時隨地發(fā)生變化,既能因時而定,隨情而變,自然不會執(zhí)于一端,用成玄英的話說就是“既遣二偏,又忘中一,遣之又遣,玄之又玄”[2]360,即既不執(zhí)著于毀譽,又可或蛇或龍,因而得以免患。陸西星認為“今人但知用則為龍、不用則蛇耳,不知用舍者時也,時無常在,孰專為龍乎?孰專為蛇乎?”[17]依此來看,保持毀譽不亂于心的關(guān)鍵不在于為蛇或為龍,而在于能夠因時因地,隨時改變,即時逢有道之時,則大行天下;時遭無道,則大窮天下。從材、用的關(guān)系理解,“有材(有用)、無材(無用)并非重要,更重要的要學會時刻把握和調(diào)理自己的生命處境,不固執(zhí)一端,如是方能終其天年。”[18]這就從與時俱化、把握時機的角度闡釋了“乘道德浮游”之所以能夠得以免患的原因,即“乘道德而浮游”能夠破除對有用與無用的偏執(zhí),從而恰當把握有用與無用的時機,因而可以免患。

其實,這種“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的方法并非莊子獨見。在《公孫丑上》一文中,在回答公孫丑關(guān)于“伯夷、叔齊何如”的問題時,孟子也表達了對這種處世方法的肯定:

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伊尹也;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則學孔子也。(《公孫丑上》)[11]41

孟子在此介紹了三位圣人的三種處世之方,其一是伯夷處世之方:天下太平時候,就出來做事;天下混亂時就退居田野;其二是伊尹的處世之方:不論天下太平,還是混亂,都選擇出來做事;其三是孔子的處世之方:該做事的時候就做事,不該做事的時候就走。其中孟子最為推崇第三種方法,“乃所愿,則學孔子也”。孔子的“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顯然是因時而變、與時俱化的原則。

從“以和為量”的角度理解,“乘道德而浮游”能夠“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游萬物之祖”。這里的“以和為量”,林希逸解釋為“以順自然為則”[19],陳鼓應(yīng)持相同的意見,并將該句解釋為“時進時退,以順任自然為原則,游心于萬物的根源”[15]582??傮w來看,“一上一下”猶“時進時退”“龍蛇之飛潛”,“以和為量”謂“以自然為原則”,“浮游萬物之祖”則指“浮游萬物之始”。在此,無論是“一上一下”的因時進退,為龍為蛇,還是“浮游萬物之祖”的狀態(tài),其實質(zhì)都是“以和為量”的因時自然、任物自然,因而不存在是非之別,概言之就是“和”,“‘和’意味著對立雙方的化解和消蝕,也就是說把理想與現(xiàn)實、物與我、彼與此、是與非、善與惡混融為一”[20]。

進一步而言,“乘道德而浮游”能夠得以保持與萬物和諧相處的狀態(tài),其原因就在于“以和為量”,即因任自然。在天地未分化之始,萬物混沌一體,沒有差別,即既不存在龍蛇之別,也沒有物我之異,從而能夠破除價值判斷的標準,泯滅物我之差,由此無所偏執(zhí)?!俺说赖露∮巍鼻∧軌蜃龅綗o所偏執(zhí),因之而變,順自然為則,與物俱往,進而就能夠?qū)崿F(xiàn)“人與外物、人與境遇之間的內(nèi)在統(tǒng)一”[21]。這就從以和為量的角度論證了“乘道德而浮游”之所以免患的原因。

從“物物而不物于物”的角度理解,“乘道德而浮游”能夠做到“物物而不物于物”。所謂“物物而不物于物”,劉鳳苞解釋為“物物,主宰乎物;而不物于物,宰乎物之中,仍超乎物之外”。[22]陳鼓應(yīng)也認同這種看法,并將其解釋為“物使外物,主宰外物”[15]581。張松輝也持基本相同的意見,并解釋道“役使外物而不被外物所役使。即支配名利等身外之物而不被身外之物所支配?!盵16]379可見,將“物物而不物于物”中的第一個“物”理解為主宰或役使是以上解莊者的共識。然而,根據(jù)莊子對萬物平等的重視以及對世俗之用的批判,這種解釋顯然不符合莊子的本意。

相較之下,成玄英疏為“物不相物,則無憂患”[23]更為確切。從實用功利的角度來看,世間憂患產(chǎn)生的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相物”。所謂“相物”就是指“互相把對方看成物。如此將出現(xiàn)主客對立的問題;若以對方為物,就會視之為工具或手段,考慮其是否有用。相物則形成對立競爭的緊張關(guān)系?!盵24]由此可以看出,物的有用與否是伴隨著用物者相物而顯現(xiàn)的,其價值能否得以彰顯,不僅取決于物自身,也取決于用物者如何相物,換言之,用物者對他物的認識,及其對待他物的態(tài)度是衡量被相之物價值及其命運的重要依據(jù)?!度碎g世》中的櫟社之所以得以保命,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遇到了匠伯,而不是庸拙之匠,即“櫟社求之,其來久矣,而庸拙之匠,疑是文木,頻(去)〔來〕顧(眄)〔盼〕,欲見誅剪,懼夭斧斤,鄰乎死地。今逢匠伯,鑒我不材,方得全生,為我大用?!盵2]94

可見,無論因“無用”得以保命的櫟社也好,還是因“不鳴”見殺之雁也好,其有用與無用的判定在很大程度上都取決于相物者。因此,擺脫這種工具理性鉗制的重要方法就是要做到“物不相物”?!俺说赖露∮巍蹦軌驍[脫“相物”的工具心理,以平等的態(tài)度對待萬物,從而超越了“有用”與“無用”的價值取向。概而言之,“乘道德而浮游”能夠做到平等對待外物,任物自然,由此可以避免沉溺于“喪己于物”(《繕性》)、“逐萬物而不返”(《天下》)的禍患中。這就從“物物而不物于物”的角度論證了“乘道德而浮游”之所以免患的原因。

莊子在言說“乘道德而浮游”的處世主張后,進而指出“此神農(nóng)黃帝之法則也?!边@種寫作手法并非第一次出現(xiàn)。在《人間世》中,莊子在向顏回講完“心齋”的方法后,言“禹舜之所紐也,伏羲幾蘧之所行終”(《人間世》),可見,心齋之道是禹舜、伏羲等遵循的應(yīng)物原則。同樣,《山木》篇中在介紹“乘道德而浮游”的處世之方后,以“此神農(nóng)黃帝之法則也”作結(jié),原因有二:一方面,援引古人,證明“乘道德而浮游”的真實性與可靠性,使人信之;另一方面這一論說的方式又具有勸誡性的價值在里面,即通過圣人以此為處世原則,勸誡世人向圣人學習。此外,以此為結(jié)尾又能與后文所闡釋的“不然”的人倫之情形成鮮明對照。

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ā渡侥尽罚?/p>

由上述可知,“乘道德而浮游”最為莊子推崇。考慮到現(xiàn)實情況復雜多變,緊接著莊子便再一次列舉現(xiàn)實種種“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這是說,合則生離,成則生毀,廉則見傷,尊則遭議,為則有虧,賢則遭嫉,愚則遭欺。概括而言,前六種列舉種種材(合、成、廉、尊、為、賢)而分別遭受(離、毀、挫、議、虧、謀)之患,分述種種有用之患,而最后一種“不肖”即愚,同樣不能免患,即遭受“欺”(無用之患)。以此闡釋,既再一次證明無論材與不材都不能免于禍端的命運,又將這種世俗的處世方法與“神農(nóng)、黃帝之法則”兩相對照,形成鮮明的對比,進而再一次闡明“乘道德而浮游”處世主張的正確性。

對“胡可得而必乎哉”,學者們要么不解釋,拈來照用①如陸西星在注解時,直接引用了原文“胡可得而必乎”。(參見:陸西星撰、蔣門馬點校.南華真經(jīng)副墨[M].北京:中華書局,2010:283.),要么解釋得不夠準確,如有人將其解釋為“怎樣方能夠免于累患呢?”[25]聯(lián)系上下文分析,之所以說這樣的解釋不夠精準,原因有二:其一,莊子提到免于禍患之方是“乘道德而浮游”,前文已提及且多有說明,按常理對已明晰之事自不會再追問。其二,就緊接的后文“悲夫”的慨嘆可知,莊子對于人倫之傳不能“乘道德而浮游”失望之極,由此而發(fā)出“悲夫”之嘆,因此譯為“怎么可能免于禍患呢?”即以反問的語氣做出肯定的理解:不可能免于禍患。恰恰因為不“乘道德而浮游”的人倫之傳不能夠免禍保身,因此,莊子叮囑弟子“其唯道德之鄉(xiāng)乎”,即是說只有浮游于道德之鄉(xiāng),才能免累。這樣解釋不僅上下文意思銜接更為通順,而且與前文“乘夫道德而浮游……則胡可得而累邪”遙相呼應(yīng),從正反兩個方面論證“乘夫道德而浮游”的重要性,符合論證習慣。

既然“材”“不材”,以及“材與不材之間”均不能助人免患,而“乘道德而浮游”能夠免于禍端,很自然引出勸誡人們謹記乘道德而浮游的處世之方。所以該篇寓言的最后云:

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xiāng)乎?。ā渡侥尽罚?/p>

這里的“道德之鄉(xiāng)”就是“乘道德而浮游”的境界,即“天道無為的道德境界”[26]。莊子慨嘆世人因執(zhí)著于“用”,不能免于禍端,再一次重申道德之鄉(xiāng)的重要性。以此作為該則寓言的結(jié)尾,其意在告誡弟子記住只有“乘道德而浮游”才能免于累患,即規(guī)避“材則以有用而致傷,不材則以無用而受害”[27]的危險,而這又何嘗不是對世人的一種勸誡和警示,莊子用心至深可見一斑!

結(jié)語

從文章的寫作結(jié)構(gòu)來看,《山木》第一則寓言采取分總的敘述形式,首先通過寓理于事,分別闡釋了處世觀的三個層次:以山中之木因“不材”而終其天年,論述“無用”的處世之方,繼而因不鳴之雁見殺之事,修正其處世觀為“材與不材之間”,旋即又因該方法“似之而非”,進而提出“乘道德而浮游”的處世主張,其中第三種處世之方乃“神農(nóng)黃帝之法則也”。緊接著以“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闡釋世俗社會的生存境況。這種生存境況的概述既包涵了“材之患”與“不材之患”,又與“神農(nóng)黃帝之法則”形成鮮明對比,從反面襯托出“乘道德而浮游”處世觀的正確性。最后自然引出“其唯道德之鄉(xiāng)”的勸誡,重申處世觀的第三層次!依此可見,“乘道德而浮游”既不是對“無用”的簡單承接,也不是對“材與不材”的片面否定,而是對兩種處世主張的進一步深化,換言之,“無用”“材與不材之間”“乘道德而浮游”是層層遞進的關(guān)系。

從探求如何處世的過程來看,“無用”—“材與不材之間”—“乘道德而浮游”的變化,不僅呈現(xiàn)出莊子處世思想的變化發(fā)展,也在一定程度上透露出其生活的艱辛。在“昏上亂相”的人間世,生存如履薄冰,人們既可能因有用而罹遭“有用之患”,也可能因無用而遭受“無用之患”。針對這種現(xiàn)象,莊子開出了第三種處世之方——“乘道德而浮游”。從理論上看,相較于“無用”“材與不材之間”的處世方法,“乘道德而浮游”的處事主張確乎能跳出“有用”與“無用”的藩籬,擺脫工具理性的鉗制,由此實現(xiàn)生命的逍遙,因而堪稱完美的處世哲學。然而,從現(xiàn)實上看,世情復雜,如何做到“乘道德而浮游”尤為值得進一步省思。

猜你喜歡
浮游莊子道德
頭上的星空與心中的道德律
十幾歲(2021年24期)2021-11-18 02:18:40
浞河浮游藻類的調(diào)查研究與水質(zhì)評價
《浮游》
流行色(2019年10期)2019-12-06 08:13:26
跟蹤導練(五)(2)
道德是否必需?——《海狼》對道德虛無主義的思考
《莊子說》(二十二)
浮游藻類在水體PAHs富集與降解中的研究
《莊子說》(二十)
中老年健康(2016年8期)2016-10-17 02:03:46
《莊子說》(十四)
中老年健康(2016年2期)2016-03-26 09:00:33
《莊子說》(十五)
中老年健康(2016年3期)2016-03-26 02:04:52
临海市| 崇阳县| 九寨沟县| 化德县| 肃南| 五指山市| 苍南县| 庄浪县| 五寨县| 新化县| 玛纳斯县| 泰顺县| 驻马店市| 刚察县| 民和| 收藏| 寻甸| 罗源县| 宁乡县| 龙山县| 洛宁县| 昌邑市| 淮南市| 河曲县| 疏附县| 察隅县| 沾益县| 瑞安市| 延川县| 揭东县| 阳原县| 独山县| 缙云县| 双柏县| 黎城县| 宜章县| 阿坝县| 黄浦区| 田阳县| 简阳市| 泗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