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顯芳，趙 璐

(西北大學，陜西 西安 710127)

中國人自古以來就強調(diào)整體和綜合的觀念，而近代思想中最突出的特征之一就是群體意識。近代思想家大都主張“合群”，培養(yǎng)群體意識和公共觀念，康有為、嚴復、梁啟超、章太炎等人都大量宣傳了群體意識和利群觀念，認為國家民族與個體的命運與世界息息相關，在家國危亡當前，更應做利群愛國之事。

一、梁啟超的群體意識

法國著名心理學家，有“群體社會的馬基雅維里”之稱的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一書中指出：“當我們悠久的信仰崩塌消亡之時，當古老的社會柱石一根又一根傾倒之時，群體的勢力便成為唯一無可匹敵的力量，而且它的聲勢還會不斷壯大。我們就要進入的時代，千真萬確將是一個群體的時代?！盵1](P2)這段話意在說明，當社會處于無政府狀態(tài)時，正是群體時代的到來。梁啟超的群體意識也有著相同的社會背景。

“乃內(nèi)演師說，外依兩書，發(fā)以淺言，證以實事，作《說群》十篇……其于南海之序論，嚴、譚之宏著，未達什一……”[2](P128)這是梁啟超在《說群·序》中言明的他關于“群”的思想是受康有為、譚嗣同、嚴復三人的影響。就今天的研究來看，梁啟超的群體意識來源更加廣泛，他將中國傳統(tǒng)群體觀念與西方合理利己主義、進化論相融合，探討出個人“追利”的合理性與正當性，其群體意識的具體內(nèi)涵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利己”：強調(diào)個人追利的合理性

《禮記·大學》中論道：“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盵3]此處強調(diào)個體的思想品格修養(yǎng)應該由內(nèi)而外，只有個體長期的自覺堅守道德本性，于無人之外依然能堅持嚴格要求自我，才能到達理想的境界。梁啟超認為，“天下道德法律，未有不自利己而立者也。對于禽獸而倡自貴知類知義，則利己而已，而人類之所以能主宰世界者賴是焉；對于他族而倡愛國保種之義，則利己而已，而國民之所以能進步繁榮者賴是焉?！盵4](P53)梁啟超大膽力證“利己”是“人之常情”，是物競天擇的自然趨勢。這種“利己”不是狹義上的利己，即狹隘的一己私利，而是通過合理、合規(guī)的手段獲取并維護“己之利”。

“利己”是人之天性，何以“合理利己”？梁啟超倡導儒家傳統(tǒng)修身方式，即將學習知識與涵養(yǎng)個人聯(lián)系起來，以期達到一種新的境界。張灝曾言，梁氏所提及的“新民”之所以為新民，其義有二：“人的革新”和“新的公民”。[5](P107)關于“人的革新”梁啟超給出了具體的解決辦法，就是修身，他一生都在踐行此法。歷史因素的局限性使他一度走入思想的旋渦之中，流亡日本之后，開始重新審視自己，這種革新自我，慎獨而修的精神，是梁啟超對自我慎獨的最好把握，是其“利己”思想的實踐方式，也是其群體意識中最基本的一種意識。

追求個人利益與群體利益不是互相矛盾的。實現(xiàn)個人利益必須通過實現(xiàn)群體利益來完成，如果僅僅著眼于個人利益，便看不見群體利益；再者個人利益的矛盾得不到解決，便無法將個人與群體、個人利益與群體利益辯證統(tǒng)一地來看待?？傊?，單獨強調(diào)追求個人利益是存在局限性的，必須超越，達到“群體”利益。

(二)“利群”：強調(diào)個人利群的必要性

梁啟超指出，“人不能以一身而獨立于世界也，于是乎有群?！盵4](P54)而人在群體中生存，“勢不能獨享利益”而不顧他人。否則，“己之利未見而害先睹矣?！盵4](P54)因此，梁啟超提出利己必先利群的思想，“故善能利己者，必先利其群，而后己之利亦從而進焉?！盵4](P54)人有群體性的特征，這也恰恰決定了人有“利他”的可能性。梁啟超提出的“兩種愛己心”之說，即“利己心與愛他心”再一次印證了梁啟超在“利己”與“利他”觀點上的合理論證，即兩者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而是相輔相成、共同促進。

“要個人自審其性質(zhì)所近何如，人人發(fā)揮其個性之特長，以靖獻于社會?！盵6]這是梁啟超對其子女的言傳身教。做人應寡淡名利，以己之長，做“利他”之事，教育子女后輩投身祖國建設。梁啟超在婚姻觀上也是近代以來少有的倡導“一夫一妻”制的典范。他指出：“一夫一妻世界會，我與瀏陽實創(chuàng)之。尊重公權割私愛，須將身做后人師?！盵7]梁啟超始終堅持公權大于私愛，做后人師，為父為夫，梁啟超都很好地詮釋了“擔當”二字。

人具有群體性的特征，亦決定了人有“利他”的可能性。梁啟超的“利他”行為中可見一絲“利己”行為的影子，正是這種由“利己”到“利他”的發(fā)展，使其群體意識又進一步升華，這是梁啟超群體意識中的第二層。利他是對利己在思想、行為上的擴大，梁啟超認為“利己合理”，但卻遠遠不夠。

近代以來，群體意識成為許多思想家們的共識。梁啟超指出：“人者，動物之能群者也。置身物競之場，獨力必不足以自立，則必互相提攜，互相防衛(wèi)，互相救恤，互相聯(lián)合，分勞協(xié)力，聯(lián)為團體以保治安?！盵8](P89)利己必先利群，他用進化論論證了合群的重要性，“自然淘汰之結果，劣者不得不敗，而讓優(yōu)者以獨勝云爾。優(yōu)劣之道不一端，而能群與不能群，實為其總源?！盵1](P693)優(yōu)勝劣汰，適者生存，沒有國家與群體的共同利益，個人利益也將不復存在。“夫和人人以成群，即有以善此群者之團治，以一群之人，分治此一群之事，而復有法律以劃其度量分界，故事易舉而人不相侵。”[8](P90)人不能孤立生存，必須依群而居，倚群而生。所以個體性格應該“合群”，做“利群”之事，以“愛群”為公?！跋Ｍ藗冊谧非髠€人利益的同時，更要追求國家民族和人民的利益，以公利為重，私利為輕?！盵2](P88)人之能者，自當奮勇當先，應對國家抱有“天下興亡，吾輩之責”的危機感與責任感。

(三)“利己”與“利群”的辯證統(tǒng)一

梁啟超指出：“欲求進化之跡，必于人群，使人人析而獨立，則進化終不可欺，而歷史終不可起。蓋人類進化云者，一群之進也，非一人之進也。”[4](P106)其合群思想借用了達爾文的進化論，“合群”最簡單明了的動機是為了應對群體在社會生產(chǎn)中所面臨的一系列危機。此時，“利群”不再是個體應不應該的選擇，而是必須的行為，一定意義上“利群”就是“利己”。兩者之間不是對立的關系，也不是矛盾的關系，而是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以期達到和諧共生的局面。

但在國家危難面前，梁啟超也強調(diào)人作為群體的細胞，為他人為社會做出奉獻和犧牲是必要的。個人與社會應該和諧統(tǒng)一，人人各盡其責，文人入仕治世，武人持槍衛(wèi)國，保衛(wèi)人民，保衛(wèi)民族。他始終將“利他”“利群”置于“利己”之上，這是梁啟超對危難中國的情感，體現(xiàn)的是他主觀意境的融合，即群體感情。國家需要這種群體情感，回首歷史的任何一個向前發(fā)展階段，都能窺見無數(shù)仁人志士的這種群體情感的影子。

個人置身于群體就對群體負有責任、義務，這中間看似獨立，實則有著密切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人必然要與他人、社會和群體發(fā)生一定的交往關系，“我有群體故；我之家不死，故我不死；國不死，故我不死；我之群不死，故我不死；我之世界不死，故我不死!”[2](P231)顯然，梁啟超強調(diào)在個體與群體之間必須尋找一個平衡點，一種合理的架構關系。

二、梁啟超群體意識的當代啟示

梁啟超將利群、合群與愛國聯(lián)系起來，認為近代中國之所以有此貧弱的局面，是由于兩千多年的封建專制政體之下，家國天下為一家之產(chǎn)，導致普通民眾的家國意識淡薄，缺乏群體觀念、公德觀念，缺乏對天下興亡更替的興趣和熱情，而只顧私人之利，忽略家國之義。在國家混亂、危亡面前，很多人仍只求一己之利，不知“國家”何存，認為國家的救亡圖存與報國救民和他們無直接聯(lián)系。梁啟超從救亡圖存的角度強調(diào)培育公民的公德意識和群體意識的重要性，呼吁依靠合群的力量來扭轉(zhuǎn)國家和民族的命運，喚醒民眾的自覺，在這之中始終貫穿著梁啟超愛國主義的情感。在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我們更應建立和培育公德意識、群體觀念。

(一)培育公德意識

梁啟超將個人對祖國的情感與合群、利民相聯(lián)系，認為培養(yǎng)群體意識是重中之重。他在《論合群》中指出，“既以愛國也，則其環(huán)伺我而憑陵我者，國仇也，吾公敵也。舍是則無所為敵也。既以利民也，則其箝壓我而朘削我者，民賊也，吾公敵也。舍是則無所為敵也?！绷簡⒊ψC社會道德的根本原則是“利群”，所以要培養(yǎng)社會公民的公德觀念，呼吁個人做利群、利國之事。如人人以衛(wèi)國、愛國為重，外敵將無以傾覆吾國。

從這種愛國心出發(fā)，梁啟超將培養(yǎng)人民的公德意識作為迫切的任務，他認為人與動物的最大區(qū)別是道德為人類社會特有之現(xiàn)象，公德是維系人建立國家、組織民族的關鍵?！肮抡吆?人群之所以為群，國家之所以為國，賴此德焉以成立者也。人也者，善群之動物也……人而不群，禽獸奚擇？而非徒空言高論曰群之群之，而遂能有功者也，必有一物焉貫注而聯(lián)絡之，然后群之實乃舉。若此者謂之公德?！盵1](P660)公德作為群體之靈魂，國家之元氣，在家國危亡之時發(fā)揮的恰恰是積極的作用。梁倡導以公德來增強國民與國家間的聯(lián)系，激發(fā)國民的愛國之情。需要說明的是，所謂公德即“合群之德”，愛國主義是其主要方面。這就是說，人人存于世，便有責任和義務為國家發(fā)展盡心盡力，國民如果樹立“相善其群”的公德意識，有利于群體凝聚力逐步增強，進而有利于促進民族團結，社會和諧，國家繁榮富強。

梁啟超的群體意識有其時代內(nèi)涵，鑒古通今，我們應當挖掘其當代價值，培育公德意識。這要求我們加強自我道德修養(yǎng)，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正確處理群利與私利之間的辯證關系，能夠肯定其他個體的利益，在享受權利的同時，不忘為國家、民族和群體負責任、盡義務。

(二)培育利群觀念

梁啟超群體意識的靈魂與主旨就在于利群?！皣壹次颐胰舨粣鬯还芩?，無異不愛自己，不管自己。”[7](P67)這是梁啟超對祖國的赤子之心。在他看來，愛國等于愛己，這就從側面反映出其以利群為主旨的群體意識就是具備現(xiàn)代國家觀念。正確的理解和把握梁啟超群體意識，對于現(xiàn)今弘揚愛國主義和民族精神，培育“利群觀念”具有重要意義?！坝心苋赫?，必有不能群者，有群之力甚大者，必有群之力甚輕者，則不能群者必為能群者所摧壞，力輕者必為力大者所兼并?！盵4](P13)梁啟超認為人人“利群”“合群”，方能使國家積蓄力量，共同抗擊外敵。

在《說群·序》中，梁啟超將“合群”理念所包含的愛國主義意蘊加以豐富和凸顯。“梁啟超所謂的‘說群’，就是要揭示國人當超越個體，以群體即國家的共同利益為重，加強全體國人的凝聚力的根本道理。”[9]換言之，梁啟超強調(diào)公民應該具備群體觀，有“家國天下”的概念。古之先賢者早有言：“利于國者愛之，害于國者惡之?！盵10]

首先，應該“明其對外之屆說”，要引導公民分清楚敵我，培養(yǎng)他們的群界思想。當今世界，各國間往來密切，或多或少存在一些所謂的“矛盾”。在此時，我們便要有“大群”觀念，在重要場合之下，一切涉及到國家利益的事宜，要優(yōu)先從大局考慮，做利國利民之人。這是因為“凡群之成，必以對待，茍對于外而無競爭，則群之精神與形式皆無所著?！盵11]群體意識的強弱決定了競爭力的大小，培育群體意識要認清“與吾群競爭之公敵何在是也”。其次，要有規(guī)則意識，正如梁啟超所言：“凡一群之立也，少至二三人，多至千百兆，莫不賴有法律以維持之?！盵11](P106)梁啟超認為只有人人守規(guī)則，群體的秩序才能得以維持，才有群體獨立主權可言，否則，國家將面臨無序混亂的局面。這啟示我們，要以國家為重，具備規(guī)則意識，培育公民的群體意識。

梁啟超積極推進合群與利群，反復強調(diào)個體對群體、對社會、對國家應盡的責任和義務，這對喚醒近代中國民眾救亡圖存具有無可替代的積極作用。同樣，新時代這種群體意識及愛國情懷對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全面實現(xiàn)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仍然具有一定的思想價值和實踐意義。

三、結語

以梁啟超為代表的近代思想家主張將個人的處境與國家民族的命運緊緊聯(lián)系起來，通過思想啟蒙來教化民眾，培養(yǎng)他們的群體意識和公德意識。這種通過國民素質(zhì)的提升和改造來實現(xiàn)社會和國家富強的觀念，體現(xiàn)的正是家國情懷，包含著鮮明的時代特色和民族特色，包含著豐富的愛國主義精神。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愛國，是人世間最深層、最持久的情感，是一個人立德之源、立功之本。”[12]作為新時代的公民，要樹立“國家觀念”“利群觀念”。具體來說，就是要樹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意識，將個人價值同國家、民族的利益相結合統(tǒng)一，把國家利益置于個人利益之上，將個人利益服從國家利益視為本身應盡的責任義務；當個人與國家利益兩者發(fā)生沖突時，始終要以國家利益為重，要勇于犧牲個人利益，服從國家利益。此外，作為一名中國公民，我們應該以主人翁的姿態(tài)時刻關注國家的發(fā)展，在大是大非面前，在關鍵時刻，我們要積極捍衛(wèi)國家的正當利益，維護國家主權完整，與國家同在，同呼吸共命運，始終以群體利益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