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睿

(安徽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安徽 合肥230031)

《隋書·經(jīng)籍志》(以下簡稱《隋志》)是繼《漢書·藝文志》(以下簡稱《漢志》)之后，我國第二部現(xiàn)存的史志目錄，與前作《七略》《七錄》《漢志》等書相比，《隋志》既有繼承，亦有根據(jù)時(shí)代背景、個(gè)人喜好而改動(dòng)之處，例如《孝經(jīng)》的次序：

《七略·六藝略》：易、詩、書、禮、樂、春秋、論語、孝經(jīng)、小學(xué)。

《七錄·經(jīng)典錄內(nèi)篇一》：易部，尚書部，詩部，禮部，樂部，春秋部，論語部，孝經(jīng)部，小學(xué)部。

《漢書·藝文志·六藝略》：易、詩、書、禮、樂、春秋、論語、孝經(jīng)、小學(xué)。

《隋書·經(jīng)籍志·經(jīng)部》：易、書、詩、禮、樂、春秋、孝經(jīng)、論語、讖緯、小學(xué)。

以上所列四書雖對儒家經(jīng)典的稱呼不同，但都將易、詩、書、禮、樂、春秋、論語、孝經(jīng)、小學(xué)歸為一類，不同之處是，《隋志》加入了《讖緯》，并將《孝經(jīng)》的位置提到了《論語》之前、《春秋》之后。史志書目的修訂與編纂程序極為嚴(yán)苛，可謂字斟句酌、一字千金。故《孝經(jīng)》在《隋志》中的次序變化絕不是偶然的，而是魏徵等編纂者有意而為之?？上У氖?，目前學(xué)界對此問題并不關(guān)注，李佳的文章《〈漢志·六藝略〉與〈隋志·經(jīng)部〉比較研究》較為關(guān)注漢、隋兩代《論語》與《孝經(jīng)》的發(fā)展情況，著重于討論文獻(xiàn)本身，而忽視《隋志》的編成年代及作者的喜好對《孝經(jīng)》地位提升的影響[1]，竇秀艷的文章《從歷代史志著錄順序的不同看〈論語〉〈孝經(jīng)〉的經(jīng)部地位》整體論述了歷代史志著錄中《論語》與《孝經(jīng)》的次序變化[2]，但并不詳盡，朱猛的《〈論語〉〈孝經(jīng)〉在儒家經(jīng)典著作中排列次序時(shí)有不同之原因初探》雖然注意到了《孝經(jīng)》在《隋志》中地位的提升與唐代社會背景以及魏徵的個(gè)人喜好有關(guān)[3]，但并沒有展開討論。由此可見，對《孝經(jīng)》在唐以后地位變化的研究是不夠的。

一、《孝經(jīng)》中“孝”的概念

《孝經(jīng)》是儒家十三經(jīng)之一，主要闡述孝道和孝治等思想，共十八章，孔子及其弟子所作。作為傳統(tǒng)倫理道德價(jià)值觀之一，《孝經(jīng)》及其思想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然而《孝經(jīng)》的孝不只是孝敬父母這么簡單，其中包含著豐富的內(nèi)涵。如《孝經(jīng)》首章《開宗明義》[4](P221)：

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

曾子避席曰：“參不敏，何足以知之？”

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復(fù)坐，吾語汝?！?/p>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yáng)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洞笱拧吩疲骸疅o念爾祖，聿修厥德?！?/p>

從此章中可以得知，孝是國君治理國家的根本，也是教化產(chǎn)生的根源，國君若具備孝的品質(zhì)，國家便會和諧昌盛。對于每個(gè)人來說，盡孝分三步走，首先要愛惜父母給予自己的身體，侍奉親人；其次要侍奉自己的國君，奉獻(xiàn)于國家；第三要立身行道，以建功立業(yè)來使父母顯赫。

第二至六章分別為《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民》。見題思意，《孝經(jīng)》由上至下把天下之人分為五個(gè)階層，分別闡述每個(gè)階層所盡之孝的內(nèi)涵。天子之孝即天子要尊敬自己的父母，以愛敬之心侍奉雙親，并且將這種德行教化施之于百姓，如此才能得到民眾信賴。諸侯之孝即諸侯身居高位不得驕躁，要生活節(jié)儉、慎行法度，與百姓和諧相處，如此才能守住自己的財(cái)富和地位。卿大夫之孝即不是先代圣明君王所制定的合乎禮法的衣服不可穿戴，不是其所說的合乎禮法的言語不可亂說，不是其規(guī)定的道德準(zhǔn)則和行為不可去做。士之孝即侍奉父母、忠于國君，保住自己的俸祿，不能無所事事而使父母受辱。庶民之孝比較簡單，只需辛勤勞作，贍養(yǎng)父母即可。從下至上來看，庶民到天子都要贍養(yǎng)父母、侍奉雙親，這是基本，但隨著階層的升高，其所要承擔(dān)的責(zé)任與義務(wù)也在增加，他們需要承擔(dān)的“孝責(zé)任”是面向社會的，如果不修身慎行，謹(jǐn)慎履行孝的社會責(zé)任，就有可能辱沒先祖，壞了祖先的名聲。他們只有履行了孝的社會責(zé)任，一方面可保證他們自己所處的地位不會喪失；另一方面，也可確保社會上其他階層的人享有相應(yīng)的利益，從而使社會達(dá)到和諧狀態(tài)[5]。

第七至十八章分別為《三才》《孝治》《圣治》《紀(jì)孝行》《五刑》《廣要道》《廣至德》《廣揚(yáng)名》《諫諍》《感應(yīng)》《事君》《喪親》，說明了孝的作用以及應(yīng)對不同事件盡孝的方法。

由此可見，孝在中國古代，不僅僅是贍養(yǎng)父母那樣簡單，而是最低要求，正所謂能力越大、責(zé)任越大，階級越高，其身上所背負(fù)的“孝責(zé)任”就不是私德，而變成社會公德，社會和諧穩(wěn)定是孝的終極目標(biāo)。因此，漢唐以來，《孝經(jīng)》就成了統(tǒng)治者維護(hù)統(tǒng)治的重要一環(huán)，其地位不斷升高。

二、《孝經(jīng)》在唐代盛行的政治原因

《孝經(jīng)》之所以在唐代崛起，源于其政治功能，拋開唐玄宗李隆基兩次為《孝經(jīng)》作注，從唐代開國的前三位皇帝的生平來看，學(xué)習(xí)《孝經(jīng)》是非常有必要的。唐高祖李淵立國后，李世民與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之間便暗流涌動(dòng)，不久便發(fā)生了震驚天下的“玄武門之變”，李世民手刃兄弟，而后逼宮李淵，使其退位，可謂既不孝敬父親，又不尊敬兄長，違反了《孝經(jīng)·廣要道》中“教民親愛，莫善于孝。教民禮順，莫善于悌”的準(zhǔn)則[4](P259)。正如《孝經(jīng)·廣至德》中所表達(dá)的：“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為人父者也。教以悌，所以敬天下之為人兄者也?！盵4](P262)顯然，由于唐太宗李世民并沒有起到模范帶頭作用，上行下效，他的兒子，太子李承乾與胞弟魏王李泰相處并不融洽。在權(quán)利的面前，李承乾也動(dòng)了殺心，他想要?dú)⒌敉瑯由畹美钍烂裥湃吻矣袪帄Z儲君之心的李泰，但他并沒有成功，而后變本加厲，與漢王李元昌、城陽公主的駙馬都尉杜荷、侯君集等人勾結(jié)，打算先下手為強(qiáng)，起兵逼宮李世民，結(jié)果事情敗露。于是唐太宗下令，將李承乾廢為庶人，流放黔州，選擇立岐嶷的李治為太子。由此可見唐初孝紀(jì)的敗壞，前三位君主，就有兩位受到不肖子孫的影響，甚至是傷害。作為孝道的損害者同時(shí)又是受益者，唐太宗李世民還是比較重視《孝經(jīng)》的，根據(jù)《舊唐書·本紀(jì)第四·高宗上》記載：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幼而岐嶷端審，寬仁孝友。初授《孝經(jīng)》于著作郎蕭德言，太宗問曰：“此書中何言為要？”對曰：“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君子之事上，進(jìn)思盡忠，退思補(bǔ)過，將順其美，匡救其惡?！碧诖髳傇唬骸靶写?，足以事父兄，為臣子矣。”及文德皇后崩，晉王時(shí)年九歲，哀慕感動(dòng)左右，太宗屢加慰撫，由是特深寵異。尋拜右武侯大將軍。十七年，皇太子承乾廢，魏王泰亦以罪黜，太宗與長孫無忌、房玄齡、李勣等計(jì)議，立晉王為皇太子。太宗每視朝，常令在側(cè)，觀決庶政，或令參議，太宗數(shù)稱其善。十八年，太宗將伐高麗，命太子留鎮(zhèn)定州。及駕發(fā)有期，悲啼累日，因請飛驛遞表起居，并遞敕垂報(bào)，并許之。飛表奏事，自此始也。及軍旋，太子從至并州。時(shí)太宗患癰，太子親吮之，扶輦步從數(shù)日。[6](P65-66)

由此可見，李治幼年時(shí)期就深諳孝道，研讀《孝經(jīng)》能得其旨意，并為之付諸實(shí)際行動(dòng)。太子廢后，魏王李泰試圖哄騙太宗立其為儲君，而太子悖逆影響過大，朝中大臣皆勸皇帝三思，建議立晉王李治為儲君。根據(jù)《冊府元龜·儲宮部·建立第二》記載：

太宗于是御太極殿，召文武六品以上曰：“承乾悖逆，泰亦敗類，朕所觀之，皆不可立。欲選諸子尤仁孝者，立為蒙嗣。爾其為朕明言?！北娤萄裕骸皶x王忠孝仁愛，文德皇后之子，立為儲君，無所與讓?！苯则v躍歡叫，不可禁止。太宗見眾情所與，顏色甚悅。[7](卷257)

可見在此時(shí)，孝這一品質(zhì)在朝廷之中已經(jīng)大到能影響國君的選擇了。

而后唐高宗李治規(guī)定《道德經(jīng)》和《孝經(jīng)》并為上經(jīng)，“貢舉皆需兼通”[8](P1373)，更是下詔制定了被稱為唐朝界定不孝行為最全的法律——《唐律疏議》?！短坡墒枳h》又稱《永徽律疏》《唐律》《律疏》，是唐高宗令長孫無忌等人修撰的法律典籍，是唐朝刑律及其疏注的合編，東亞最早的成文法之一，亦為中國現(xiàn)存最古老、最完整的封建刑事法典，共三十卷。《唐律疏議》不僅是對唐以前法律條文精確的解釋和注解，更盡可能引用儒家經(jīng)典的原文作為法律的依據(jù)，法理之中又以道德為基礎(chǔ)。由此可見，《唐律疏議》是《孝經(jīng)》等儒家經(jīng)典思想在唐朝的現(xiàn)實(shí)應(yīng)用[9]。律法中重孝的基本內(nèi)容，唐律立法的儒家化傾向，使整篇唐律對“孝”十分重視，“在唐律律文及疏議中涉及孝的條款有58條，約占全部條款的11%左右”[10](P16)?！短坡墒枳h》在開篇就將“不孝”列為十惡之一，《唐律疏議》曰：“善事父母曰孝。既有違犯，是名‘不孝’?！薄安恍ⅰ庇?種違犯行為：“不孝，謂告言，諸詈祖父母、父母，及祖父母、父母在，別籍異財(cái)，若供養(yǎng)有缺；居父母喪，自身嫁娶，若作樂，釋服從吉；聞祖父母、父母喪，匿不舉哀；詐稱祖父母、父母死?！盵11](P12)雖然早在周公時(shí)期就將不孝之舉界定為“元惡大憝”，但從先秦以來，“孝治”在法律中的實(shí)施并不完善，直至《唐律疏議》的出現(xiàn)。楊廷福在《唐律的特色》一文中指出，唐律的特色之一就是“為倫常立法的禮教法律觀，其核心則為尊尊、親親、貴貴，即尊君、孝親、崇官?！盵12]

在《唐律疏議》中對盡孝有著明確規(guī)定。例如對貴族及官員的要求：《唐律疏議》中對官員及貴族在踐行孝道方面的規(guī)定與《孝經(jīng)》的核心內(nèi)涵大體一致，即侍奉雙親、尊敬長輩，發(fā)揮模范作用，以達(dá)到上行下效的目的，維護(hù)皇權(quán)的利益以及封建王朝的統(tǒng)治。但法律與文學(xué)終不相同，雖然核心思想一致，但在具體的實(shí)施過程中，法律更加細(xì)化、明確，《唐律疏議》中對官員盡孝主要有以下四條規(guī)定：一是要模范敬養(yǎng)父母尊長；二是所任職的地名或任職部門要避父祖之諱；三是要帶頭執(zhí)行侍親制度；四是要嚴(yán)格執(zhí)行丁憂制度。例如：

《唐律·名例律》：“祖父母、父母犯死罪，被囚禁，而作樂及婚娶者：免官?！盵11](P55)

《唐律·職制律》：“諸聞父母若夫之喪，匿不舉哀者，流二千里。喪制未終，釋服從吉，若忘哀作樂，徒三年；雜戲，徒一年；即遇樂而聽及參與吉席者，各仗一百。”[11](P204)

《唐律·職制律》：“諸府號、官稱犯父祖名，而冒榮居之；祖父母、父母老疾無侍，委親之官?！盵11](P206)

對庶人尊老養(yǎng)老的要求：對于普通人來說，唐律從人道和孝道出發(fā)，對老人犯罪在刑罰上做出從輕或免于處罰的規(guī)定，在一定程度上維護(hù)了老人的利益。所謂老人，按《唐律·名例律》記載：“諸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廢疾，犯流罪以下，收贖(犯加役流、反逆緣坐流、會赦猶流者，不用此律；至配所，免居作)?！薄妒枳h》對此條的解釋云：“依周禮：‘年七十以上及未齔者，并不為奴。'今律：年七十以上、七十九以下，十五以下、十一以上及廢疾，為矜老小及疾，故流罪以下收贖?！盵11](P80-81)

即對于七十歲至七十九歲的老人，在犯了應(yīng)處流刑以下的罪行時(shí)，可以采取贖買的方式來免于處罰。即使是重罪一定要服流刑，到了流放地，也可以酌情免除勞役。不僅如此，唐律還對各種不孝罪行和不孝行為，以及量刑的輕重程度，法律訴訟的程序等做了詳細(xì)的規(guī)定。由此可見，唐朝統(tǒng)治者在以法維護(hù)孝道方面是非常用心的[13]。

法律是一個(gè)國家統(tǒng)治階級意志的體現(xiàn)，是統(tǒng)治者統(tǒng)領(lǐng)國家的有力工具，孝道入法，可見唐代對于孝的重視。但更值得討論的是，《隋志》的編撰者魏徵參與了《貞觀律》的修訂，在起草這部法律的過程中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但是，他其實(shí)不懂法律，他不像房玄齡、長孫無忌是專門研究法律的。史書都有記載，他不懂法律，但懂德性，懂道德。魏徵把道德的東西、仁義的東西塞到法律里面去了，唐朝的法律好就好在這里，它有人道基礎(chǔ)[14]。魏徵為《貞觀律》的修訂提供了道德支撐，而非常重視孝道的《唐律疏議》，就是在《貞觀律》的基礎(chǔ)上修訂而來，那么《孝經(jīng)》在《隋志》中地位的提升與魏徵的主觀情感有很大關(guān)系。

三、《孝經(jīng)》思想在魏徵言行上的體現(xiàn)

魏徵，一代名相，與唐太宗共同創(chuàng)立了“貞觀之治”，根據(jù)《新唐書·卷九十七·列傳二十二》記載：“魏徵，字玄成，魏州曲城人。少孤，落魄，棄資產(chǎn)不營，有大志，通貫書術(shù)?！盵15](P3867)魏徵自小就失去了雙親，但并不影響其發(fā)揚(yáng)孝道，正如前文提到的，《孝經(jīng)》中的孝不僅僅是孝順父母，身居高位的魏徵承擔(dān)著更重要的責(zé)任，魏徵之孝可稱為“盡忠重德”。

《孝經(jīng)》中記載：“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4](P221)(《開宗明義》)“忠順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祿位，而守其祭祀。蓋士之孝也?！盵4](P234)(《士》)“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士有爭友，則身不離于令名；父有爭子，則身不陷于不義。故當(dāng)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于父，臣不可以不爭于君；故當(dāng)不義，則爭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4](P267)(《諫諍》)“君子之事上也，進(jìn)思盡忠，退思補(bǔ)過，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故上下能相親也。”[4](P274)(《事君》)可見孝是德的基礎(chǔ)，重德之人必以孝為先，作為士子就要忠于皇帝，一個(gè)國家如果有很多懂得諫諍的大臣，那即使皇帝無道，國家也能得以發(fā)展。魏徵被稱為千古第一諫臣，《貞觀政要》中記載唐太宗對魏徵進(jìn)諫的贊揚(yáng)：“卿所諫前后二百余事，皆稱朕意。非卿忠誠奉國，何能若是？……貞觀以前，從我平定天下，周旋艱險(xiǎn)，玄齡之功無所與讓。貞觀之后，盡心于我，獻(xiàn)納忠讜，安國利人，成我今日功業(yè)，為天下所稱者，惟魏徵而已。古之名臣，何以加也。”[16](P29-34)可見魏徵作為大臣，履行了他所應(yīng)盡的職責(zé)。在魏徵向皇帝建言獻(xiàn)策的二百余次中，更是多次出現(xiàn)了“德”一字，魏徵運(yùn)用史實(shí)、反復(fù)向太宗強(qiáng)調(diào)“德”對于國家治理的重要性：

《舊唐書》：“臣觀自古受圖膺運(yùn)，繼體守文，控御英杰，南面臨下，皆欲配厚德于天地，齊高明于日月，本枝百代，傳祚無窮。然而克終者鮮，敗亡相繼，其故何哉？所以求之失其道也?！盵6](P2550)

“焚鹿臺之寶衣，毀阿房之廣殿，懼危亡于峻宇，思安處于卑宮，則神化潛通，無為而理，德之上也。若成功不毀，即仍其舊，除其不急，損之又損。雜茅茨于桂棟，參玉砌以土階，悅以使人，不竭其力，常念居之者逸，作之者勞，億兆悅以子來，群生仰而遂性，德之次也?！盵6](P2551)

“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yuǎn)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源不深而豈望流之遠(yuǎn)，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長？德不厚而思國之治，雖在下愚，知其不可，而況于明哲乎！人君當(dāng)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將崇極天之峻，永保無疆之休。不念于居安思危，戒貪以儉；德不處其厚，情不勝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者也。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憂而道著，功成而德衰?！盵6](P2551-2552)

“故君有一德，臣無二心；上播忠厚之誠，下竭股肱之力，然后太平之基不墜，‘康哉’之詠斯起。當(dāng)今道被華夷，功高宇宙，無思不服，無遠(yuǎn)不臻?！盵6](P2553)

“臣聞為國之基，必資于德禮；君子所保，唯在于誠信。誠信立則下無二心，德禮形則遠(yuǎn)人斯格。然則德禮誠信，國之大綱，在于父子君臣，不可斯須而廢也。”[6](P2555)

“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雜，必懷之以德，待之以信，厲之以義，節(jié)之以禮，然后善善而惡惡，審罰而明賞，則小人絕其佞邪，君子自強(qiáng)不息?！盵6](P2557)

《新唐書》：“十三年，阿史那結(jié)社率作亂，云陽石然，自冬至五月不雨，徵上疏極言曰：‘臣侍奉帷幄十余年，陛下許臣以仁義之道，守而不失。儉約樸素，終始弗渝。德音在耳，不敢忘也。頃年以來，浸不克終。謹(jǐn)用條陳，裨萬分一?！盵15](P3876-3877)

除此之外，魏徵身體力行《孝經(jīng)》中思想的事跡比比皆是，例如《舊唐書·魏徵列傳》中記載：

是月，長樂公主將出降，帝以皇后所生，敕有司資送倍于永嘉長公主。徵曰：“不可。昔漢明欲封其子，云‘我子豈與先帝子等？可半楚、淮陽?！笆芬詾槊勒?。天子姊妹為長公主，子為公主，既加‘長’字，即是有所尊崇。或可情有淺深，無容禮相逾越?！鄙先黄溲?。[6](P2549)

十二年，禮部尚書王珪奏言：“三品以上遇親王于途，皆降乘，違法申敬，有乖儀準(zhǔn)。”太宗曰：“卿輩皆自崇貴，卑我兒子乎？”徵進(jìn)曰：“自古迄茲，親王班次三公之下。今三品皆曰天子列卿及八座之長，為王降乘，非王所宜當(dāng)也。求諸故事，則無可憑；行之于今，又乖國憲?！碧谠唬骸皣宜粤⑻诱?，擬以為君也。然則人之修短，不在老少，設(shè)無太子，則母弟次立。以此而言，安得輕我子耶？”徵曰：“殷家尚質(zhì)，有兄終弟及之義；自周以降，立嫡必長，所以絕庶孽之覬覦，塞禍亂之源本，有國者之所深慎。”于是遂可珪奏[6](P2558-2559)。

長樂公主深受太宗喜愛，其出嫁時(shí)，太宗極為重視，聲稱要將長樂公主的嫁妝倍于永嘉公主，永嘉公主是長樂公主的姑姑，太宗的妹妹。但魏徵向太宗進(jìn)諫說天子的姐妹即為長公主，既然帶了“長”字，所以就要受到尊敬，不可因?yàn)榛实鄣钠珢劬陀庠蕉Y法。《孝經(jīng)·卿大夫》中記載：“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無擇言，身無擇行；言滿天下無口過，行滿天下無怨惡：三者備矣，然后能守其宗廟?！盵4](P231)雖是針對卿大夫的規(guī)定，但用于此絲毫不為過，長樂公主的嫁妝如果比其姑姑的多，那就是不符合先代圣明君王所規(guī)定的禮法。另一事件與此相似，自古以來，三品以上官員的地位是在親王之上的，而太宗卻要求他們見到自己的兒子要下車行禮，魏徵認(rèn)為此舉違反了禮法，便與王珪一起與太宗辯論，最后太宗進(jìn)行了妥協(xié)。

《新唐書》中記載：“文德皇后既葬，帝即苑中作層觀，以望昭陵，引徵同升，徵孰視曰：‘臣眊昏，不能見?！壑甘局缭唬骸苏蚜晷?？’帝曰：‘然?！缭唬骸家詾楸菹峦I(xiàn)陵，若昭陵，臣固見之?！燮?，為毀觀?！盵15](P3871)

唐太宗與文德皇后連枝共冢，文德皇后去世后，唐太宗在宮中做觀望臺來睹陵思人，魏徵與他一同前往，以老眼昏花看不清遠(yuǎn)方為由間接向太宗表達(dá)，他在祭祀之時(shí)，應(yīng)首先祭拜、懷念自己的父親和祖先，而不是沉溺于兒女情長，如此才合于禮法，唐太宗恍然大悟，拆毀了觀望臺。這一道理在《孝經(jīng)·圣治》中亦有體現(xiàn)：“孝莫大于嚴(yán)父。嚴(yán)父莫大于配天，則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內(nèi)，各以其職來祭。夫圣人之德，又何以加于孝乎？”[4](P248)

魏徵死后，太宗極為悲愴、泣不成聲，《新唐書》中記載：“帝臨哭，為之慟，罷朝五日。太子舉哀西華堂。詔內(nèi)外百官朝集使皆赴喪，贈司空、相州都督，謚曰文貞，給羽葆、鼓吹、班劍四十人，陪葬昭陵。將葬，其妻裴辭曰：‘徵素儉約，今假一品禮，儀物褒大，非徵志?！娫S，乃用素車，白布幨帷，無涂車、芻靈。”[15](P3880)

太宗愛才，本想厚葬魏徵，而深諳孝道的魏徵早已料到，便提早安排妻子于自己死后請求太宗簡葬即可。這一思想在《孝經(jīng)·諸侯章》中亦有體現(xiàn)：“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jié)謹(jǐn)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蓋諸侯之孝也。《詩》云：‘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盵4](P228)魏徵雖從未孝敬過父母，但他把臣子之孝發(fā)揚(yáng)光大。

四、結(jié)語

經(jīng)歷隋唐兩代的發(fā)展，《孝經(jīng)》在史志目錄中的地位得到了提升，既與客觀環(huán)境有關(guān)，亦與魏徵的個(gè)人品質(zhì)有關(guān)。自《隋志》以后，在各大官修目錄中，《孝經(jīng)》的次序基本都在《論語》之前，雖有個(gè)別私藏目錄中的反彈，但畢竟不是主流。了解《孝經(jīng)》在《隋志》中的地位變化，不僅是對《隋志》作為史志目錄編纂思想和過程的研究，也是對儒家經(jīng)典《孝經(jīng)》中孝文化的再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