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用,即根據(jù)表達的需要,將前人的作品(詩句)化解開來,組合運用,形成一個與前人詩句有聯(lián)系(淵源)又具有現(xiàn)代表達意味的語言新內容和新形式。它是作者對素材的再造與升華,是作者情感、意志的凝結與升華,是語言和思想的創(chuàng)新。
宋代黃庭堅在《答洪駒父書》中對此有更加文藝的概括:“古之能為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p>
毛主席詩詞中,?;霉湃嗽娋?,如《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正西風落葉下長安”,就是化用唐代詩人賈島的“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的詩句,渲染出當時帝國主義威風掃地,命途不永;另外像《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中“可上九天攬月”也是化用李白詩“欲上青天攬明月”。
而《沁園春·長沙》在主席詩詞中無疑是使用化用手法出神入化的典范。作為形式為舊體的詩歌,《沁園春·長沙》與一眾現(xiàn)代詩歌并列在一起,看似突兀,實則是以“舊瓶”——古典詩歌的范式,來“裝新酒”——表達現(xiàn)代人的情感。這樣的命意,濃縮到文章技法上,頗似修辭中的“化用”。詞中創(chuàng)造性的化用古詩詞以增加文化底蘊,來自己對祖國的深情厚意,讓詞的韻味更見濃致。古為今用的靈活運用,讓詞中的景物更多的承載了作者的深思與憂慮,向讀者展示了一代偉人毛澤東獨特的秋天情懷,由此涌動的雄偉魄大的氣勢,不僅是詞人博大胸襟的再現(xiàn),更是他對中國命運前途的熱切期待。。
在這里,筆者談一談《沁園春·長沙》中幾處精彩的“化用”,以期能起到清晰“化用”這一古典詩歌常見技法的門徑。
一、化“意趣”而情贍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中的“翔”字,翔:本指鳥兒不扇動翅膀地飛行。其化用的出處可追溯到,《詩經·大雅·旱麓》:“鳶飛戾天,魚躍于淵?!币部梢娪谌龂鴷r期的大詩人曹植《情詩》中的“游魚潛淥水,翔鳥薄天飛”兩句。魚“潛”鳥“薄”靜動映襯,在詩意的提煉上都達到了自然恬淡、了無痕跡的境界。是一幅處世無驚,自由清健的圖畫,它反襯出了曹子建內心的苦悶與恐懼。
而毛澤東筆下的“魚”其妙處在于,活化出魚在水中輕快活潑地游動的神態(tài)。在清澈見底的江中悠然自樂,自得其所,何其快哉,從而引出平等是萬物都享有的權利,間接的表達了作者平等、自由的思想觀念。此處為了讓學生更容易觸發(fā)聯(lián)想,我們可以引導學生,即這種感觸與柳宗元的《小石潭記》中“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寫盡了水至清而一覽無余,而魚則若浮游于空里,似乎無所依憑之態(tài)。于此情景,古今文字無出其右者。相比較而言,柳文空靈清寂,不惹纖塵,而毛詩則通過一“翔”字,在暗結上文“漫江碧透”水的透徹清亮之外,與上一句“長空”相呼應,生發(fā)出魚的昂揚自得、自由自在,句法之謹嚴,思緒之綿密,可見一斑。
二、化“情境”而詞秀
如百舸,泛指船只眾多。漢揚雄《方言》卷九:“南楚江湘,凡船大者謂之舸。”在揚的筆下,舸只有體積的量化,沒有積極與消極的區(qū)別,呈現(xiàn)出一種靜態(tài)的思索。而毛澤東筆下的“百舸”不僅有揚筆下的形狀,輔之以百千的數(shù)量,千帆競發(fā),浩浩蕩蕩,從而營造出闊大的意境,使詩句間流動著一種積極向前的動態(tài)美,恰好表現(xiàn)了毛澤東筆下秋的生機。
黃庭堅在解杜甫詩歌時,稱他的詩為“無一字無來處”,這自然是迂執(zhí)之談;但后人在解讀詩歌時,必然受著詩歌長期形成的架構和內在的規(guī)律影響,努力找尋當前文本與個人積淀在心中的詩詞烙印在遣詞造句、用韻繪景、傳情展志中的相似和不同,謀求達到更加通透、準確的鑒賞高度。如“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這一層情境,就不免讓人聯(lián)想到王安石的“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二者從雕琢的意象到內蘊的感情都有著驚人的相似。
毛詩中“寒秋”兩字表明獨游的季節(jié)和物候,用更簡練的文字暗合王詩中的“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而“漫江碧透”和“千里澄江似練”,以同樣的大手筆和大視野,不約而同為讀者呈現(xiàn)了那份江河浩蕩于千里之外的浩渺曠遠和潦水退盡大江上下的澄澈透凈!唯一不同的只是時間點的間隔或者地點的差異,所望到的群山一是翠色漫天,一是萬山紅染。我們無法猜測,是毛主席在“登臨送目”的時候,耳邊響起了王安石的《桂枝香》,而心有戚戚焉;還是兩位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在清爽的霜天下,在壯美的山河前,心憂天下的萬丈豪情實現(xiàn)了隔空碰撞。
三、化“典故”而抒懷
在“曾化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的文字處理中,很多地方解釋為“還記得嗎?當年我們在江中游泳,激起的波浪,幾乎阻止了飛快前進的船只”。首先“擊水”二字,翻譯成游泳,值得商榷。在古代典籍中,“擊水”更多的時候,是指拍擊水面。如駱賓王《答員半千書》:“化羽垂天,摶風九萬;振鱗橫海,擊水三千?!逼溆靡鈦碜杂诰哂猩钸h影響力的《逍遙游》:“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
更重要的是,“中流擊水”作為一個象征符號,讓我們自然聯(lián)想到《晉書·祖逖傳》中的一句:“(祖逖)中流擊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碑斈辏驽褞еS同他一起來的幾百家鄉(xiāng)親,組成一支北伐的義師,橫渡長江。船到江心的時候,祖逖拿著船槳,在船舷上拍打,向大家發(fā)誓說:“我祖逖如果不能掃平占領中原的敵人,決不再過這條大江?!彼ぐ旱穆曊{和豪壯的氣概,使隨行的人瞋目扼腕,壯志滿懷。聯(lián)系毛澤東寫詞的時代背景,我們會發(fā)現(xiàn),同樣是國運凋零,四分五裂,同樣需要有志男兒,匡扶天下,拯救黎民,因此,此處的翻譯處理成從“中流擊楫”化用而來似更為妥帖。
四、化“衰颯”而豪邁
崢嶸歲月:出于南朝宋鮑照《舞鶴賦》:“歲崢嶸而愁暮,心惆悵而哀離。”又見于宋陸游《十二月二十九日夜半雨雪作披衣起聽》詩中:“明朝遂除夕,歲月驚崢嶸”二句,皆為自怨自艾之詞,語帶凄涼。而毛澤東同志則轉用以指不平常的斗爭歲月,將辛酸歷程以豪放氣語概括之,是“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氣度的預演。
同學少年:出自杜甫的七言律詩《秋興其三》:“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裘馬自輕肥”,杜甫所說的是:昔日的同窗好友,如今大部分都功成名就,自己卻窮困潦倒,毫無建樹,體現(xiàn)了對自我身世的無奈和不平。而在毛澤東筆下,當年中流擊水的“同學少年”,現(xiàn)在還能“意氣風發(fā),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嗎?充滿了憂國憂民浩然正氣和敢為人先的革命情懷。
萬山紅遍中的“遍”字,寫出紅之廣,繪出了紅的規(guī)模和氣勢,其中還蘊含著吞吐天地、囊括萬物的信心和意志。從作者當時的思想和抱負出發(fā),這可能是詩人由此及彼,聯(lián)想到革命形勢蓬勃發(fā)展,大有燎原之勢。
這當然不是一個紅色和紅旗的簡單聯(lián)系,我們都知道,在李大釗的《布爾什維克的勝利》中,有“試看將來之環(huán)球,必是赤旗的世界”這一句。五四時期,李大釗和毛澤東曾在北京大學圖書館有過一段一起共事的經歷,后來,兩人又長時間保持密切的交往。正是由于有了這段經歷和后來長時間的密切交往,毛澤東才由一個革命民主主義者轉變成為了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李大釗為毛澤東早期思想的變化與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必要的條件,為毛澤東后來的一生革命征程奠定了基礎。因而,毛澤東稱李大釗為“真正的老師”。毛澤東后來在和斯諾談話時懷著深厚的感情說:我在李大釗手下?lián)螄⒈本┐髮W圖書館助理員的時候,曾經迅速地朝著馬克思主義的方向發(fā)展。
此番登臨,毛澤東行將前往廣州,主持農民運動講習所,32歲的毛澤東,躊躇滿志,在高漲、樂觀的革命熱情裹卷下,看到漫山遍野的紅葉妖嬈,正如同紅旗漫卷,偉大導師李大釗的大膽預言,因為毛澤東的身體力行,正不斷從預言走向現(xiàn)實,當時的毛澤東是這樣樂觀的認為,而后來的歷史也在證明,這位力挽狂瀾的革命舵手,不但將中國徹底的解放出來,而且推動了中國的騰飛。
《沁園春·長沙》曾經是高中語文(人教版)第一冊的第一篇文章,也是新編統(tǒng)編本高中語文的第一篇,二十幾年來,它始終成為高中語文第一課,其深意是耐人尋味的,其價值,值得我們不斷探討。我們熟悉的毛澤東,既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戰(zhàn)略家和理論家,中國共產黨、中國人民解放軍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要締造者和領導人,又是詩人和書法家。其在政壇和文壇的多重成就,在其青年時代就頗露崢嶸?!肚邎@春·長沙》這篇詩歌,充分展示出作者作為一代偉人對古典文化的喜愛和在古典詩歌方面的造詣,在傳承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方面,有著無可爭議的示范性和無與倫比的影響力,亟待我們全面、周到地展示給學生,從而實現(xiàn)語文課堂應有的深度、情感價值觀的正確與積極。
謝來達,河北省秦皇島市第三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