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武
陳老師說今天會有沙塵暴,讓大家放學(xué)后早點回家。四點半放學(xué)后,我背著綠色的帆布小書包走出教室。抬頭看了看天,果真不假,東面的小半邊天原本展現(xiàn)出的灰藍色已被灰黃色吞噬。我開始害怕了。而有的同學(xué)還在教室里打鬧著,玩耍是比做作業(yè)和回家更讓人有興趣投入的事。
沙塵暴是什么?對于我這個小學(xué)三年級的學(xué)生來說,似乎沒有太深的印象吧?大家都說,咱們這地方一年刮兩次風(fēng),一次刮半年。刮大風(fēng)是常見的,風(fēng)一刮起來,卷著沙子呼呼響,拍打到臉上生疼生疼。我想,沙塵暴應(yīng)該更恐怖,還是趕緊回家吧。
走出校門口,我往東面的天空看去,灰黃色的沙塵已經(jīng)鯨吞了屬于藍天的一大片領(lǐng)地。我的媽呀,怎么天的臉色變得這么快,剛才它的臉還只是輕度燒傷呢,現(xiàn)在又被烤焦了一大塊。我得往腳底抹點油,加快步伐。
學(xué)校門口那個推著自行車賣沙棗的老漢早回家了吧,那個賣酸梅粉的老奶奶也不見了,還有那個賣棉花糖的叔叔也消失了。他們都是大人,一看天氣要變,肯定早就收拾東西走了。想想那個老漢將一把紅的、粉的沙棗揣在我兜里,別提多高興了。兜里還揣著兩毛錢呢,買不到沙棗了,唉!一毛錢能買一兜子沙棗啊!
我疾步走到了柏油道與一條土路交叉而成的十字路口,回頭一看,嚇傻了。此時,半邊天已成了灰黃色,那遮蓋了半邊天的灰黃色像如來佛的手掌一樣逐漸擴大,讓我感覺到自己即使是孫悟空也難逃它的手掌心??諝庵袕浡鴨苋说纳硥m味道,這味道通過嗅覺釋放出了令人恐懼的力量,一下子襲上了我的心頭,又傳導(dǎo)到大腦,我的腿一哆嗦,打了個寒顫。
那時身邊要是有照相機該多好,可以記錄這大自然的杰作:一半天是灰藍色,一半天是灰黃色,而灰藍色像無辜的軟弱的羔羊,正無可奈何地等待著被灰黃色吞入口中的厄運降臨。
我朝著回家的土路疾走了起來,心撲撲地跳,沒走幾步就抬頭看看天。這沙塵暴太恐怖了,它不僅要吞了天,似乎還要把地上的一切也吞在肚子里。路上的行人、騎自行車的人都飛快地移動著,我看到他們的腿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變化的頻率,像電影中快放的鏡頭。
再經(jīng)過兩個土路交集而成的路口,穿過幾條胡同,就快到家了。我喘著粗氣,感覺呼吸極為困難了。肺部吸入的全都是細小的沙塵,它們像是《烏鴉喝水》里面的小石子,被沙塵暴這只烏鴉用爪子一堆一堆地抓住,投入到我那本沒有水的肺中。
曾經(jīng)令太陽驕傲的獵殺黑暗的兒子——明亮的光線,露出了膽小鬼噤若寒蟬的嘴臉,像一個不敢決斗的騎士,在沙塵暴面前丟盔卸甲后逃之夭夭了——天黃地暗的景象就是它的懦弱筑成的惡果。
我疾走的步伐遠遠趕不上灰黃色沙塵對灰藍色天空的吞咽速度,人力怎么能和自然界的神力相比呢。轉(zhuǎn)眼間,西邊的灰藍色天空僅剩余了一小半領(lǐng)地,那一小片云彩是它嘆出的悲傷的微弱氣息。這樣的景象是我從未遇到過的,小小的內(nèi)心害怕被天上的妖魔鬼怪帶到一個沒有爸爸媽媽保護的駭人境地。那個溫暖的土坯建造的家是我唯一的救命燈塔,跑啊,跑啊,用我最快的速度靠近她。心里對家的呼喚,使我疾走的步伐變成了奔跑。胡同里風(fēng)沙卷起的紙屑和塑料袋貼在了我的身上。顧不上用手撥開它們,狂奔帶動著帆布小書包一下一下快速地怕打著我的屁股,這才叫快馬加鞭呢。
“快到家了,快到家了?!蔽也粩嗟匕参恐约?。
到我家的胡同里了。我看到鄰居家的阿姨正提著一個裝滿了煤灰的鐵通,往垃圾堆走。
“二蛋回來了?!卑⒁逃H切地呼喚著。
“回來了,姨。”我放慢了步伐,內(nèi)心的恐懼減少了幾分。
“這鬼天氣?!卑⒁瘫г怪?/p>
到達那熟悉的灰色木門外,我又松了口氣,救命燈塔發(fā)出的光芒已然照耀到了我。抬頭看了看天,灰黃色的天空像魔術(shù)師的道具,變的有些發(fā)紅發(fā)黑了,幸好,魔術(shù)師讓我在回家前,把西面天空僅有的一小片灰藍色暫時保留了下來。謝天謝地,我還活著。
吱呀一聲,推開木門走進院子,透過大屋的門縫,我聞到沙塵味道中夾雜著的炒菜的油煙味,真香。媽媽支開大屋門,手里拿著個鍋鏟子,香香的油煙撲出了屋外。我似乎能感受到鍋鏟子和香香的油煙也在和媽媽一道歡迎著我的平安歸來。
“快回屋。”說完,媽媽又回到紅磚砌成的爐子邊,翻炒著鍋里的菜。
進到屋中,我心里的恐懼驟然消失殆盡,媽媽的一句話讓我剎那獲得了新生。幸福、快樂、溫馨、舒適……那樣的美好心情怎能落于言筌。
“媽,晚上吃什么?”我有點饑腸轆轆了。
“炒土豆絲,柿子炒雞蛋。”媽媽貓著腰,專心地撥動著鍋鏟子。
我看到鍋鏟子在快樂地舞蹈,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
“我爸呢?”
“你爸今天夜班,剛走?!?/p>
“我哥還沒回來?”我饞貓似的看著鍋里的菜。
“還沒呢,等你哥回來,咱就吃飯。”
一個菜炒好了,媽媽端起鐵鍋放在爐邊,爐子里的煤通紅通紅。
“把門關(guān)上,盡是沙子。還有一個菜沒炒呢?!眿寢屨f完,把菜鏟到潔白的碟子里,菜的熱氣輕輕悠悠地升騰起來。
我往半開的門外瞅了一眼灰黃色的天空,心里不知怎么嘿嘿地笑了起來。
“快,快關(guān)上吧?!蔽亦驼Z著。
吱呀一聲,灰黃色的天空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消失在門外面。
“媽,家里這么暗,你咋不拉燈?!蔽冶г怪?,拉了燈繩一下,紅紅的燈泡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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