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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探索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內在邏輯

2021-04-15 02:30廖皇珠
廣西社會科學 2021年5期
關鍵詞:政黨政治新路政黨

廖皇珠

(中共廣東省委黨校 黨史黨建部,廣東 廣州 510052)

厘清“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即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的建構邏輯,既是新時代堅定制度自信的內在要求,也是鍛造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話語體系的重要任務。這是因為,中國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長期籠罩在“西方模式”的陰影之下,“言必稱希臘”者如今仍然不少,而罔視中國新型政黨制度者亦客觀存在。2018年全國兩會期間,習近平首次提出“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概念并指出其三大嶄新功能,這引起了國內學界的高度關注和研究,極大地深化了人們對此問題的認識和理解。但目前學界的有關研究仍然存在一些不足之處,其中之一,即尚未完全厘清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建構邏輯,包括忽視毛澤東關于“民主新路”的構想與實踐對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形成的深遠影響,以及這一政治構想和實踐對西方政黨政治模式固有弊端的超越。鑒于此,如下對此問題作一探討。

一、西方政黨政治模式的邏輯與局限

(一)西方政黨政治模式的內在邏輯

政黨與政黨政治在人類歷史上最早出現(xiàn)于英國。經(jīng)過漫長發(fā)展,當今西方世界主要形成了以英美為代表的兩黨政治且成為西方民主政治的代名詞,以至于西方普遍把“沒有政黨政治就沒有民主”[1]視為民主理論的一個基本命題,甚至把兩個或兩個以上政黨“輪流坐莊”視作民主政治的普遍標準。這種認識背后潛藏著如下邏輯。

第一,代議制是相對最好的民主形式,政黨是溝通國家與社會、施行代議民主的最佳橋梁。代表性觀點是“政黨創(chuàng)造了民主,倘若沒有政黨,現(xiàn)代民主是不可想象的”[2]。雖然西方民主的最早形態(tài)是雅典城邦的直接民主,但在近代西方資產階級革命以后,人們普遍感到,2000多年前雅典城邦實施的這種直接民主之于當下的民主發(fā)展其實并無太多的現(xiàn)實可能性。簡單的例子是,雅典城邦全盛時期的公民人數(shù)也只有約4萬人[3],如果排除不占法定資格的外邦人、婦女、兒童和奴隸,獲得資格參加最高權力機構即“公民大會”的全部法定人數(shù)則更少。對比之下,如今任何一個主權國家的人口規(guī)模和疆土領域都遠超雅典城邦,在此情況下,要在規(guī)定時間內聚集全體公民討論國家內政外交國防等重要事務是幾乎不可能之事。于是,作為直接民主補充形式的代議制民主應運而生。所謂代議制民主,即“公民通過由自己的同意所選舉出來的代表來負責制定法律和管理公共事物”[4]。因為人們據(jù)信,代議制民主在極大程度上能夠改變民主歷來被看作一個造成“多數(shù)暴政”的“壞東西”形象。雖然它也充滿“邪惡”,但應是“邪惡最少”的制度設計。而根據(jù)代議民主的理論構思,國家和社會是二元分離的,國家是由每一位自由、獨立、平等、神圣不可侵犯的社會公民組成的政治共同體,國家政權乃“民授”而非“神授”。換言之,公民享有自由選舉代表的政治選擇權并委托代表組建“責任政府”,這樣的政府必須對公民負責、受公民監(jiān)督乃至被公民推翻。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除了“革命”以外,公民監(jiān)督乃至推翻責任政府的最好方式主要是政治選舉或投票。那么,在選舉或投票這個環(huán)節(jié)又應該由誰來組織?如何體現(xiàn)競選的公平性?18世紀以后,人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政黨。而在西方社會財產私有且利益多元分化的前提下,人們又普遍相信政黨數(shù)量至少應當兩個或兩個以上以供選民選擇,否則就無法體現(xiàn)“多數(shù)”和“少數(shù)”的意志,若非如此,就不是“邪惡”最少的政治設計。所以,從公平正義的角度出發(fā),西方國家至少都存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政黨參與政治競選,以此確保公民能夠比較合理地行使選舉權,政黨競爭也就不可避免。

第二,預設前提:公民在政治領域也是完全理性的“經(jīng)濟人”。這是西方競爭型政黨政治的另一邏輯預設,即假設每一位公民都是完全理性的“經(jīng)濟人”,都有能力選擇最佳方案從而最大限度實現(xiàn)自我利益。其理論源頭是18世紀以來西方公共選擇理論,實踐依據(jù)是西方普遍的財產私有制。布坎南、唐斯等把西方經(jīng)濟學的“經(jīng)濟人”假設引入政治領域,提出“政治人”假設。在布坎南看來,人類社會存在兩大市場,一是經(jīng)濟市場,二是政治市場;人們在政治市場的行為選擇同樣沒有偏離經(jīng)濟市場的理論范疇,即“當個人由市場中的買者或賣者轉為政治過程中的投票者、納稅人、受益者、政治家或官員時,他們的品性不會發(fā)生變化”[5],換言之,政治市場的“政治人”與經(jīng)濟市場的“經(jīng)濟人”一樣,都是利己的、理性的、存在比較穩(wěn)定的選擇偏好,他們在政治市場的行為活動通常能夠實現(xiàn)自我利益的最大化[6]。在此預設前提下,政黨以及選民的政治行為選擇本身也是為了追求自我利益的最大化,政黨的目的是讓選民給自己投更多選票、選民的目的是讓政黨帶給自己更多利益,而不是讓社會更加團結和更加美好。由于政治競選需要,上述理論在西方國家至今長盛不衰。

(二)西方政黨政治模式的固有局限

不可否認,西方政黨政治是人類政治文明發(fā)展的一大進步。至少一點,此時國家政治權力不再由君主獨享而為政黨集團所掌握,社會公民比過去也享有更多的政治參與機會。但又不得不說,這種競爭型政黨政治本身有其固有的弊病,其中最大一個問題,是讓政黨競選變相淪為政客與“金主”的結盟且充滿機會主義色彩的“選主”機制,甚至淪為“一種脫離其應有價值的博弈行為,甚至變成一種有悖文明的惡斗”[7]。

從根本上說,西方政黨政治這種困境與它以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的二元劃分作為前提緊密有關。依據(jù)這種國家與社會的二元劃分,一方面,政府必須依據(jù)“主權在民”的原則并經(jīng)由政黨構建,這種享有“責任政府”美譽的政治構建是在代議制民主的政治框架下進行的,由此把政黨視作溝通社會和國家之間的橋梁。乍一看,這是一種平等的體現(xiàn)。因為無論是哪個政黨贏得競選而組建政府,其“合法性”都是經(jīng)由所謂的政治地位平等的選民們以平等的“一人一票”的方式選擇的結果,更何況人們長期篤信政黨本身就是西方“民主政治之果”,肩負著捍衛(wèi)和實現(xiàn)大部分人利益的神圣使命,且已經(jīng)提供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政黨為人們以供選擇,這種政治參與已經(jīng)讓人們享有更多的選擇性。但細究之下,其實不然。因為在資本主義國家,社會公民對肩負組建責任政府的政黨之選擇其實早已基本確定。在英美兩國,人們的選擇只限于兩個政黨之間。在其他的多黨政治國家,組建政府的權限一般是由獲票最多的政黨主導,而為了形成穩(wěn)定的政府,主導的政黨通常又與其他政黨組成執(zhí)政聯(lián)盟,因此公民投票無論如何都難以從根本上改變這種“多黨分贓”的局面。盡管對于西方國家而言這也不失為一種“真正的民主”,但這種政治選舉容易淪為少數(shù)政治精英分贓的工具且忽視了一部分人的利益訴求。在此意義上,倘若說資本主義這種以“平等”“民主”“自由”為旗幟的政黨政治其實只是一部分政治精英或經(jīng)濟精英乃至文化精英的個人“游戲”也不無道理。另一方面,在政治國家和市民社會相分離的前提下,雖然人們在政治國家當中都是平等存在的權利擁有者,且不論出身、等級、性別、財產、文化程度和職業(yè)乃至種族,但這并不必然意味著市民社會范圍內的人們就無有差別。這也是西方政黨政治以“經(jīng)濟人”作為預設前提而存在的又一固有不足。換言之,這種預設前提本身忽視了政治的特殊性和公正性問題。這正如一些西方學者所說的,倘若把政治看作市場,把政治家、選民、官僚和利益集團當作“政治人”,認為它們活動于其間都是為了理性地逐利,那么,公共決策的公正性就成為一個永久的難題[8]。

進一步說,公民參與政治最基本也最重要的條件當屬財產狀況和受教育水平,但在市民社會,人們的財產狀況和受教育水平是一種最直接、最具體也最現(xiàn)實存在的不平等。由此觀之,把每個人都預設為理性的經(jīng)濟人,或者說,以政治國家所規(guī)定的名義上的平等來掩蓋市民社會存在的實際不平等,這種做法在某種意義上只是把整個社會幻想為既有錢又有“教育素養(yǎng)”或者可以隨意取得金錢和能夠獲得良好教育,這是一種原本只有資產階級才可以享有的綜合水準。在此意義上,西方政黨通過動員選民投票而獲取合法性且以此標榜是社會公民的平等選擇無疑是一種政治欺騙。更何況,在實際當中,雖然每個公民在法律層面都享有出版和言論自由的權利,但在教育水平高低不一和經(jīng)濟狀況各不相同的前提下,并不是每個人都擁有討論公共事務的能力和時間。由此一來,不僅讓精英階級(包括政治精英、經(jīng)濟精英和文化精英)可以輕易壟斷公共事務的發(fā)言權,還隱性剝奪了這部分既沒錢又沒有接受良好教育者的固有權利。長此以往,這部分名義上享有法律平等和自由權利的公民群體只不過是一種“虛擬存在物”而被必然排斥在民主政治之外,抑或只是在進行一人一票選舉時才會被政黨提名的獲選人“惦記”和“喚醒”,這猶如馬克思指出的,在資本主義的民主之下,“每個個人只是在一瞬之間行使了自己的主權,跟著便退出了統(tǒng)治”[9]。

除此之外,西方這種競爭型政黨政治還會導致民主的精英化,致使這種民主政治陷入“用金錢的特權代替已往的一切個人特權和世襲特權”[10]的怪圈,讓民主淪為注重程序平等合法而事實只是“少數(shù)人所得而私”之物,這誠如有研究者指出的,“盡管人們?yōu)榇嗽O計出嚴密的規(guī)制,也費盡心思地去動員和吸引大眾的參與,但實質上它只能是精英爭奪統(tǒng)治權的競技場,既是政治精英爭奪統(tǒng)治權的競技場,更是政治精英與經(jīng)濟精英,甚至與暴發(fā)戶結盟去爭奪統(tǒng)治權的競技場”[11]。

二、毛澤東“民主新路”構想及其對西方政黨政治模式的超越

既然西方政黨政治模式存在顯而易見的弊端,那么,人類社會是否存在一種新的可能性實踐路徑?對此,西方學者也作出了深刻反思,于是形形色色的“新民主”理論橫空而出,如共和主義民主、多元民主和協(xié)商民主等,但至今對于什么是民主以及如何實現(xiàn)民主仍然是各抒己見且分歧極大。在此問題上,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毛澤東也有著一番自己的思考,此即延安時期毛澤東與黃炎培“窯洞對”當中提到的“民主新路”。

(一)毛澤東“民主新路”政治構想及其初期實踐

毛澤東“民主新路”提出于中國抗日戰(zhàn)爭即將取得勝利之際。1945年7月,民主黨派人士黃炎培赴延安考察,與毛澤東見面時說,“我生六十多年,耳聞的不說,所親眼看到的,真所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團體,一地方,乃至一國,不少單位都沒有能跳出這周期率的支配力……中共諸君從過去到現(xiàn)在,我略略了解的了。就是希望找出一條新路,來跳出這周期率的支配”[12]。毛澤東對此回答稱,“我們已經(jīng)找到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率。這條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讓人民來監(jiān)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13]。此即著名的“窯洞對”,承載著毛澤東在中國探索走“民主新路”的政治構想,其核心思想是通過在中國實施民主,讓多方力量“監(jiān)督”執(zhí)政者,推動中國最終跳出治亂循環(huán)的歷史周期率。從政黨政治的角度看,毛澤東此處所嘗試探索的“民主新路”,內蘊政黨之間共同商量辦事和互相監(jiān)督的重要涵義。更為確切地說,在毛澤東的理解當中,中國共產黨與民主黨派之間的這種共同“商量辦事”已含有“民主監(jiān)督”之意,這是中國本土民主的本質。因為毛澤東“民主新路”思想的實踐來源實際上就是延安時期“三三制”民主聯(lián)合政權當中的政黨協(xié)商合作與互相監(jiān)督,而這種嶄新道路從一開始就不同于西方模式。

對于“三三制”民主聯(lián)合政權當中的黨際合作與民主監(jiān)督,時任陜甘寧邊區(qū)政府主席的林伯渠有過一番清晰的表述,他說:“本來,‘三三制’內部爭議的最后的合理解決是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但依據(jù)實際經(jīng)驗,在今天非到最后不得已時不要采取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的表決形式。黨外人員尤其中間人士們,不習慣于在會議上討論問題,尤其不習慣于在會議上爭論問題……一切重要問題全靠至少主要靠會前會后經(jīng)過個別協(xié)商,以座談方式?jīng)Q定,提到正式會議上只是取得合法手續(xù)而已。遇有意見分歧,爭議不能避免時,也要盡量使用會外談話方式求得解決。”[14]林伯渠這番講話從側面道出了一個事實,即在“三三制”民主聯(lián)合政權當中,中共與黨外人士之間既存在協(xié)商合作也存在相互監(jiān)督,只是由于主客觀因素的使然,這種合作和監(jiān)督是“全靠至少主要靠會前會后”的方式而不是像西方那樣主要憑借正式的議會角力,且更多是把正式會議視為“取得合法手續(xù)而已”。正因如此,周恩來后來概括說道,中共與黨外人士的合作與監(jiān)督而體現(xiàn)出來的議事精神“不在于最后的表決,主要是在于事先的協(xié)商和反復的討論”[15],具體言之就是“會前經(jīng)過多方協(xié)商和醞釀,使大家都對要討論決定的東西事先有個認識和了解,然后再拿到會議上去討論決定,達成共同的協(xié)議”[16]。從實施影響看,“三三制”民主聯(lián)合政權實踐進一步堅定了毛澤東反對國民黨一黨獨裁統(tǒng)治的信心。因此他在延安時期就多次明確指出,“在政權問題上”,中國共產黨“既不贊成別的黨派的一黨專政,也不主張共產黨的一黨專政”,而主張未來中國建立一種“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權”[17],這種政權“包括更廣大范圍的各黨各派和無黨無派代表人物在內”[18],疾吁國民黨“廢除一黨統(tǒng)治”[19],“承認中共及各愛國黨派的合法地位”[20]。正因如此,對于民主黨派人士黃炎培的歷史困惑,毛澤東毫不猶豫地對以“民主新路”,認為這是中國跳出歷史周期率的嶄新路徑,而其依靠力量除了人民監(jiān)督,還有來自各黨派團體的“商量辦事”,因為這種商量辦事已經(jīng)包含著“相互監(jiān)督”這種民主要素。它就是毛澤東所理解的中國本土獨特的民主特質。這猶如習近平后來概括指出的:“在人民內部各方面廣泛商量的過程,就是發(fā)揚民主、集思廣益的過程,就是統(tǒng)一思想、凝聚共識的過程,就是科學決策、民主決策的過程,就是實現(xiàn)人民當家作主的過程?!盵21]

(二)毛澤東“民主新路”對西方政治政黨模式的超越

回顧歷史,毛澤東“民主新路”及其探索實踐的歷史貢獻,不僅僅是一種關于中國政黨協(xié)商民主以及民主監(jiān)督的“有益嘗試”[22]抑或是“當代中國政黨制度的萌芽”[23],而且蘊含著中國共產黨人矢志追求超越西方政黨政治模式的質樸初心。毛澤東在新中國成立初期探索確定的“長期合作、互相監(jiān)督”八字方針,更是直接奠定了今天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基本架構。這是毛澤東“民主新路”的獨創(chuàng)性貢獻。

第一,毛澤東確定了中國共產黨對民主黨派的政治領導。這從根本上顛覆了以兩黨或多黨競爭為鮮明特質的西方政黨政治模式。在毛澤東看來,中國共產黨既領導中國革命和建設事業(yè),也領導中國一切黨派團體。1920年8月,青年毛澤東與蔡和森在通信中談及建黨一事就曾以“神經(jīng)中樞”[24]來描繪黨在中國革命中的領導地位,認為黨應當是未來中國一切工團、合作社和革命運動的領導者。到了抗戰(zhàn)時期,毛澤東多次使用“抗日救國的核心與領導力量”“中國人民抗日救國的重心”“全國抗戰(zhàn)的核心”“中國人民解放的重心”等話語來闡述中國共產黨在革命當中的核心地位與作用。革命勝利前夕,他又進一步指出,黨是階級聯(lián)合的最高形式,未來中國“工會、合作社、軍隊、政府、國會黨團等階級聯(lián)合的一切形式,均須受黨的領導”[25],初步勾勒了中國共產黨在我國建設事業(yè)中的領導地位。1954年,他進一步指出“領導我們事業(yè)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26],到中共八大召開前還再次強調“領導我們事業(yè)的核心是中國共產黨”[27]。到了1962年,毛澤東則更進一步地指出,“工、農、商、學、兵、政、黨這七個方面,黨是領導一切的。黨要領導工業(yè)、農業(yè)、商業(yè)、文化教育、軍隊和政府”[28],突出強調“黨是領導一切”的。這也就相當于明確了中國共產黨對民主黨派的政治領導。這恰是西方國家難以企及的一大政治創(chuàng)造。正是在此意義上,習近平指出,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是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的一項“偉大的政治創(chuàng)造”。

第二,毛澤東確定了中國共產黨與民主黨派的長期監(jiān)督合作關系,且認定這種“商量辦事”的方式就是中國式民主。這從根本上否決了認為只有存在政黨“輪流坐莊”才有民主政治的西方模式。在延安時期“三三制”民主聯(lián)合政權當中,中國共產黨與民主黨派之間的關系就是一種領導與被領導、合作與監(jiān)督并存的客觀存在。在此基礎上,在新中國成立之后毛澤東明確把“互相監(jiān)督”列為處理中國“黨和非黨關系”的指導方針,而且明確反對黨內外取消民主黨派的消極做法。在他看來,“在我們國內是民主黨派林立,我們有意識地留下民主黨派,這對黨、對人民、對社會主義很有利”[29],更何況“國事是國家的公事,不是一黨一派的私事”[30],而國事又有兩種,“一種是破壞性的,一種是建設性的”,對于那種破壞性的國事是不能去談的,“但建設性的國事就要大談特談,因為它是建設性的”[31]。因此他重申“凡屬一切確實致力團結人民從事社會主義事業(yè)的、得到人民信任的黨派,我們沒有理由不對他們采取長期共存的方針”[32],強調中國共產黨必要接受來自民主黨派的監(jiān)督,“為什么要讓民主黨派監(jiān)督共產黨呢?這是因為一個黨同一個人一樣,耳邊很需要聽到不同的聲音”[33]。因為民主黨派監(jiān)督與人民群眾監(jiān)督一樣對于共產黨而言都是“大有裨益”的[34]。

毛澤東上述提到的允許民主黨派針對“建設性的國事”而“大談特談”的方法實際上就是中國式政黨政治的實現(xiàn)形式。這種民主實現(xiàn)形式與毛澤東認為“民主是商量辦事”[35]緊密相關。在他看來,中國這樣一個由無產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lián)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國家里,在社會生產力尚不充分發(fā)展且必要存在其他階級的前提下,雖然中國共產黨是中國人民(主體是工農階級)的先進代表,但作為中國其他階級代表的民主黨派不僅應當存在,而且,在政治態(tài)度上,既不應當像蘇俄那樣“打倒一切,把其他黨派搞得光光的,只剩下共產黨”[36],也不應當施行西方那樣的多黨競爭輪流執(zhí)政,而應當是在社會主義這個前提下“商量辦事”。這是他解決這一“人民內部矛盾”的主要思路。更為重要的是,在毛澤東看來,對待包括“黨和非黨關系”在內的這種屬于人民內部的問題“只能用民主的方法去解決,只能用討論的方法、批評的方法、說服教育的方法去解決”[37],而“不能用咒罵,也不能用拳頭,更不能用刀槍,只能用討論的方法,說理的方法,批評和自我批評的方法,一句話,只能用民主的方法”[38]。

三、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具備超越西方政黨政治弊端的制度優(yōu)勢

回溯歷史可見,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實際上就是毛澤東“民主新路”政治構想的制度形態(tài)。毛澤東處理“黨和非黨關系”問題的八字原則和有關經(jīng)驗,為今天堅持和發(fā)展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提供了直接的思想源泉、實踐經(jīng)驗和歷史教訓。這體現(xiàn)了中國共產黨百年歷史的一脈相承和與時俱進,因而不可以生硬切割。簡而言之,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內蘊著超越西方模式局限的制度優(yōu)勢,之所以如此認為,主要是因為:

(一)“民主新路”是毛澤東對于中國歷史經(jīng)驗的正確概括

毛澤東探索在中國開辟“民主新路”的過程當中曾經(jīng)密切留意到中國歷史實踐經(jīng)驗。新中國成立前夕他就指出,新中國的國家方案“不必搞資產階級的議會制和三權鼎立”而是“采取民主集中制”的各級人民代表會議制度,因為“議會制,袁世凱、曹錕都搞過,已經(jīng)臭了,在中國采取民主集中制是很合適的”[39]。此外他還指出,“資產階級的文明,資產階級的民主主義,資產階級共和國的方案”在中國“都試過了,都失敗了”[40]。正因如此,2014年4月1日習近平在歐洲訪問時指出,近代中國在民主道路上“苦苦尋找適合中國國情的道路,君主立憲制、復辟帝制、議會制、多黨制、總統(tǒng)制都想過了、試過了,結果都行不通。最后,中國選擇了社會主義道路”[41]。

(二)“民主新路”是毛澤東對于蘇聯(lián)模式的清醒借鑒

盡管中國共產黨素有以蘇俄為師的傳統(tǒng),但毛澤東較早就意識到蘇聯(lián)政黨制度對于中國其實并不合適。他在革命時期就明確分析指出,“俄國的歷史形成了俄國的制度……中國現(xiàn)階段的歷史將形成中國現(xiàn)階段的制度,在一個長時期中,將產生一個對于我們是完全必要和完全合理同時又區(qū)別于俄國制度的特殊形態(tài),即幾個民主階級聯(lián)盟的新民主主義的國家形態(tài)和政權形態(tài)”[42]。在他看來,蘇聯(lián)一黨制“是打倒一切,把其他黨派搞得光光的,只剩下共產黨的辦法,很少能聽到不同意見,是不好的”[43],雖然這是蘇聯(lián)經(jīng)驗,但不契合中國政黨聯(lián)合革命和協(xié)商建國的客觀實際。因此毛澤東在新中國成立初期明確反對民主黨派自行解散,強調指出“民主黨派現(xiàn)在還繼續(xù)存在。在這一點上,我們和蘇聯(lián)不同。我們有意識地留下民主黨派,讓他們有發(fā)表意見的機會”[44],率先探索提出“團結、建設、進步”的指導思想,直至黨的八大前后確立“長期共存、互相監(jiān)督”的合作方針。

(三)“民主新路”是結合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而形成的思想結晶

毛澤東是一名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在深層次上,他關于中國“民主新路”的政治構想源于馬克思和恩格斯對于西方民主政治的批判以及他們在此基礎上提出的“人民民主”。顧名思義,“人民民主”是指“人民的統(tǒng)治”,從“民主”的原初含義看,這無疑是指絕大部分人(主要是指社會底層)的統(tǒng)治。馬克思和恩格斯對于“人民民主”的建構是以歷史唯物主義作為基礎,主張民主從根本上講不應當只停留在政治領域,而是要向包括經(jīng)濟、社會和文化在內的領域延伸,這種人民民主實現(xiàn)了人類“基于歷史觀基礎上的政治觀的一次重大飛躍”[45]。作為馬克思主義者,毛澤東從“誰的統(tǒng)治”角度堅定認為中國社會主義的民主屬性是“人民民主”,他對此的精辟概括是,民主就是“人民必須自己管理上層建筑”。這一思想是“馬克思主義思想史上,對于社會主義民主的最為明白和透徹的說明”[46]。而從“如何統(tǒng)治”的角度看,毛澤東早在土地革命時期就認為,民主不應僅限于政治層面,而是應該包括軍事民主和經(jīng)濟民主等方面[47]。他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進一步明確指出:“民主必須是各方面的,是政治上的、軍事上的、經(jīng)濟上的、文化上的、黨務上的以及國際關系上的,一切這些,都需要民主”[48],強調只有這樣的民主,中國才能夠向前進步。循此可見,中國新型政黨制度蘊藏的民主思想就不僅僅限于政治權力關系層面,而是涉及經(jīng)濟、社會、文化乃至外交領域。由此也就不難理解,新中國成立之后,中國共產黨領導人為何經(jīng)常偕同民主黨派人士共同接見外賓,在解放區(qū)進行土地改革、作出抗美援朝等決策更是多次征求民主黨派人士意見。

(四)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以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作為基礎架構

從歷史維度看,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本身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探索形成的。其直接實踐經(jīng)驗來源是延安時期的“三三制”民主聯(lián)合政權。而在這樣的政權結構當中,從一開始中國共產黨在事實上就處于領導地位。這從根本上說與中國革命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特殊國情有關。因為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近代中國,中國革命的敵人有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它們異常強大且極其兇悍因而必須團結起一切積極因素反對之。因此之故,無論是哪個政黨,倘若要最終奪取中國革命勝利,就必須發(fā)展至建立起包含國共兩黨在內的最廣泛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而在毛澤東看來,由于資產階級本身固有的軟弱和妥協(xié),中國共產黨除了懂得組建統(tǒng)一戰(zhàn)線,還必須在這個“革命聯(lián)盟”中處于領導地位,這是引導中國革命勝利的關鍵一環(huán)。從實踐層面看,延安時期的“三三制”之所以能夠作為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萌芽形態(tài),其關鍵在于確立了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這既是“三三制”得以有效運作的根本保障,也是新中國成立之后毛澤東繼續(xù)在此基礎上探索完善“民主新路”的內在動力。因此,毛澤東在新中國成立之后的探索中多次強調: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離開中國共產黨這個領導核心,社會主義事業(yè)就將一事無成。

(五)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堅持以“人民”為中心而不是以“權力”為中心

對比中西方政黨政治模式可見,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之所以合乎中國本土,關鍵在于其核心理念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而不是以“權力”為中心。這在根本上是由中國共產黨的性質宗旨所決定的?!豆伯a黨宣言》指出,共產黨“沒有任何同整個無產階級的利益不同的利益。他們不提出任何特殊的原則,用以塑造無產階級的運動”[49],是一個為多數(shù)人謀取利益的政黨而不是少數(shù)精英的政治俱樂部。毛澤東也說:共產黨“唯人民的利益是圖,而不是唯個人的利益是圖”[50],強調“共產黨員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應以個人利益放在第一位,而應以個人利益服從于民族的和人民群眾的利益”[51],且必須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而不是三分之一的心或者三分之二的意。正是從為人民服務的角度出發(fā),中國共產黨倡導建立起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以“聯(lián)合革命”,而在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之后,仍然一如既往地重視“統(tǒng)一戰(zhàn)線”這種“幾個民主階級的政治聯(lián)盟”并借此團結中國一切積極因素建設國家和服務人民。這種實踐形式的制度化概括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其核心理念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而不是以“權力”為中心。這是中西方政黨政治模式的其中一個關鍵區(qū)別。正是在上述意義上,習近平指出,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新在它是馬克思主義政黨理論同中國實際相結合的產物,能夠真實、廣泛、持久代表和實現(xiàn)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全國各族各界根本利益,有效避免了舊式政黨制度代表少數(shù)人、少數(shù)利益集團的弊端;新在它把各個政黨和無黨派人士緊密團結起來、為著共同目標而奮斗,有效避免了一黨缺乏監(jiān)督或者多黨輪流坐莊、惡性競爭的弊端;新在它通過制度化、程序化、規(guī)范化的安排集中各種意見和建議、推動決策科學化民主化,有效避免了舊式政黨制度囿于黨派利益、階級利益、區(qū)域和集團利益決策施政導致社會撕裂的弊端”[52]。

當然,我們也應該清醒地認識到,較之西方,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目前存在時間較短且尚未成熟定型,因而必須加以不斷探索完善。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我們要想方設法把制度優(yōu)勢轉化為治理效能。這為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未來發(fā)展指明了方向。但無論如何,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是釋放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治理效能的關鍵前提,堅持服務人民群眾而不是政黨權力斗爭的價值取向,仍然是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未來在治理效能上超越西方模式的重要法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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