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傳揚(yáng)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語言研究所//辭書編纂研究中心 北京 100732）

一、“舅舅母”義詞的歷歷時演變

（4）皇袒免親，太皇太后小功卑屬、皇太后、皇后緦麻親及舅母、姨夫?yàn)榈谖宓?，并?zhǔn)六品。（《唐會要》卷65）

（5）遇舅母生日，市新奇以獻(xiàn)，雕鏤犀玉，以為首飾。（唐薛調(diào)《無雙傳》）

“舅母”在部分唐代文獻(xiàn)中的用例如下：《舊唐書》13例、《唐會要》10例、《無雙傳》7例。

宋金時期，“舅母”“舅妻”仍舊沿用，概念場新增“妗”“妗子”“妗氏”“妗妗”等成員。《集韻·沁韻》：“妗，俗謂舅母曰妗?！崩纾?/p>

（6）姊家仙客最明后，舅母惟只呼王郎。（北宋秦觀《調(diào)笑令·無雙》）

（7）南豐曾氏，為臨川李氏壻。初親迎時，舅母張氏送之，逼歲求歸。（南宋洪邁《夷堅丙志》卷10：“生肉勸酒”）

（8）甥女嫁于舅家，獨(dú)為舅妻所惡。（南宋袁采《袁氏世范》卷1：“因親結(jié)親尤當(dāng)盡禮”）

（9）經(jīng)傳中無嬸妗．二字。嬸字，乃世母字二合呼。妗．字，乃舅母字二合呼也。（北宋張耒《明道雜志》）③

（10）今七夕節(jié)在近，錢三貫與娘娘充則劇錢，千五與皇后、七百與妗子充節(jié)料。（南宋岳珂《愧郯錄》卷15：“國初宮禁節(jié)料錢”）

（11）洪信生嗔，洪義發(fā)惡，兩個妗子忿起。

（金《劉知遠(yuǎn)諸宮調(diào)·知遠(yuǎn)探三娘與洪義廝打》）

（12）先媒氏請；次姨氏或妗氏請，各斟一杯飲之。（北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5）

（13）二嫂往視之，笑曰：“姑夫恰在此，聞妗妗至去矣。”（南宋洪邁《夷堅丙志》卷14：“張五姑”）

元代，概念場新增成員“舅婦”，“舅母”“妗”“妗子”繼續(xù)沿用。例如：

（14）博勞舅婦恨翼短，鱉靈異姓爭荒遐。（元戴表元《義蜂行》）

（15）外甥轉(zhuǎn)娶舅母為妻。（《元典章·戶部》卷4）

（16）我曉得。這是我骨血，我的兒，他就叫我舅母舅母。（《白兔記》第22出）

（17）若弟可收嫂，則侄可收嬸，甥可收?。?，子可收母，伯可收弟婦，但有男女之具者，皆可為種嗣之地，縱意所為，何所不至？（《元代奏議集錄·鄭介夫》）

（18）今日備辦了些個茶飯，請咱每眾親眷閑坐的。翁翁、婆婆、父親、母親、伯伯、叔叔、哥哥、兄弟、姐姐、姊妹、外甥、姪兒、姪女、舅舅、女婿、妗子……都請將來也。（《原本老乞大》）

根據(jù)例（11）（18），金元時期，“妗子”在北方系語料《劉知遠(yuǎn)諸宮調(diào)》《原本老乞大》中有用例。

明代，概念場新增成員“舅婆”“妗母”“母妗”。例如：

（19）若得成了這親事，你便是我的妗母，我便是你的外甥女婿了。我定然盡心來孝敬你這舅．婆．。（明西湖逸史《天湊巧》第3回）

（20）此頭乃是小人母妗之頭，是小人將藥毒死，割來賣與他。（明海若湯《古今律條公案》卷1）

“舅母”在小說、戲曲等中均有用例。例如：

（21）秋鴻道：“想是思念舅母哩！”（明李清《梼杌閑評》第13回）

（22）外邊小民，姑夫、舅母共飲，乃常事耳。

（明許仲琳《封神演義》第30回）

（23）舅母不要聲張，聲張起來你也不像。（明陸人龍《型世言》第21回）

（24）你舅母既亡，賢甥又去，我有女于歸旦暮中，眼底孤身老景窮。（明孟稱舜《嬌紅記》第43出）

“妗”的用例如：

（25）姐姐何故獨(dú)坐于此，舅妗．安在？（明孟稱舜《嬌紅記》第26出）

在《嬌紅記》中，“舅母”3例，“妗”30例，其中有25例用于“舅妗”組合。

“妗子”在該期亦分布在北方系語料中，例如：

（26）話說一日吳月娘心中不快，吳大妗子來看，月娘留他住兩日。（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第14回）

（27）呼舅母曰妗子。（明沈榜《宛署雜記》卷17）

在《金瓶梅詞話》中，“吳大妗”10處、“吳大妗子”271處、“姑妗”1處，表“舅母”義其他詞未見?！版∽印痹诿鞔綎|方言中的活躍程度可見一斑?！锻鹗痣s記》是一部明代宛平縣（今屬北京市）的方志。

“舅婦”的用例如：

（28）瞰舅丘四遠(yuǎn)出，來家贈銀調(diào)奸。舅婦曾氏，貞節(jié)不從，喊鄰逐出。（明安遇時《包龍圖判百家公案》第9卷）

清代，概念場新增成員“舅娘”“舅媽”“妗娘”。例如：

（29）妹妹的母親就是我的母親，妹妹的舅娘就是我的舅娘，我要合妹妹一同回家看望看望。（清西周生《醒世姻緣傳》第100回）

（30）舅父舅娘俱若此，令奴心內(nèi)怎生安。（清陳端生《再生緣》第31回）

（31）大舅媽，拿開壺來?。ㄇ逦目怠秲号⑿蹅鳌返?7回）

（32）隔壁的老鴇二舅媽，還是軟心腸人，討人不會做生意，光不過剝精赤了衣裳，捆縛住了手腳，用皮鞭抽一頓罷了。至多傷掉點(diǎn)子皮膚，筋骨是不礙的。（清陸士諤《十尾龜》第4回）

（33）舟泊蘇州齊上岸，步入城來拜妗娘。（清《花箋記·姚府祝壽》）

（34）妗娘休哭，這孩子還不死，都慌哭怎的？（清丁耀亢《續(xù)金瓶梅》第6回）

“舅媽”義詞在清代使用情況如何？調(diào)查該期部分文獻(xiàn)，結(jié)果如下：

表1 清代部分文獻(xiàn)“舅母”義詞的使用情況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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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合表1及相關(guān)語料，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幾點(diǎn)結(jié)論：

第一，在山東方言作品《醒世姻緣傳》《聊齋俚曲集》、河南方言作品《歧路燈》中，“妗子”是概念場主導(dǎo)詞，繼續(xù)延續(xù)其北方方言色彩。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北京話作品《紅樓夢》《兒女英雄傳》《春阿氏》《小額》中，“舅母”是概念場主導(dǎo)詞?！镀缏窡簟分辛碛小版∧獭币辉~，是“妗子”的尊稱形式。例如，第十回：“聽說先生內(nèi)眷，與妗奶是干姊妹。”

第二，“舅娘”在《醒世姻緣傳》《雪月梅》《再生緣》《躋春臺》等中有用例?？甲髡叩募灒恕缎咽酪鼍墏鳌返淖髡摺拔髦苌蓖?，后三部作品的作者均在長江以南。據(jù)喬遷：“《雪月梅》……清乾隆間陳朗著。朗字蒼明，號曉山，別號鏡湖逸叟，自署古鈞陽人。按其號鏡湖逸叟，鏡湖有二，一在安徽蕪湖，一在浙江紹興，陳朗所居，當(dāng)為二者之一?！盵1]前言1《再生緣》的作者陳端生乃浙江錢塘（今杭州）人?！盾Q春臺》為四川方言作品。

第三，“舅媽”一詞產(chǎn)生最晚，在清末語料中才見，在《兒女英雄傳》《十尾龜》中有用例。前者為北京話作品，后者的作者陸士諤為江蘇青浦（今屬上海市）人。

第四，“妗母”在山東方言作品《醒世姻緣傳》、粵語作品《花箋記》、河南方言作品《歧路燈》等中有用例。清屈大均《廣東新語》（卷十一）“土言”：“母之兄弟妻曰。”

第五，在四川方言作品《躋春臺》中，還有“舅母娘”的用例，但只用在韻文中，這應(yīng)該是受句長的影響。例如，《活無常》（卷四）：“舅母娘起疑心捏詞妄稟，望仁天與小女洗雪冤情。”“這都是舅母娘起心不正，一面詞又何必信認(rèn)為真？”

綜上所述，可以看到近代漢語階段每個朝代都有概念場新增成員。以下是“舅母”義詞在不同時代新增情況（表2）。

表2 漢語史不同時期“舅母”義詞新增情況

二、“舅母”義詞的共時分布

根據(jù)《漢語方言地圖集》（詞匯卷）“48舅媽呼稱”條[2]48，現(xiàn)代漢語方言“舅媽”義詞的分布概況可以歸納如下：

表3 現(xiàn)代漢語方言“舅媽”義詞的分布概況⑤

詞項(xiàng) 方言區(qū) 舅婦娘 贛語（1/89） 舅婆 客家話（7/70），粵語（1/60），土話（1/22） 妗子官話（膠遼官話4/12、北京官話2/9、冀魯官話30/35、中原官話46/81、蘭銀官話1/19、江淮官話1/42），晉語（24/41） 妗 中原官話（5/81），晉語（3/41），閩語（9/102），平話（7/37） 妗妗 冀魯官話（1/35），晉語（7/41） 妗母 膠遼官話（1/12），晉語（1/41），吳語（1/121），粵語（24/60），閩語（3/102），平話（1/37） 妗娘 吳語（1/121），粵語（1/60），平話（17/37） 妗婆⑥ 客家話（1/70），平話（1/37），粵語（7/60），閩語（1/102） 妗奶 贛語（2/89），粵語（1/60），閩語（3/102） 阿妗 吳語（1/121），粵語（11/60），閩語（50/102）母妗 贛語（7/89） 娘妗 贛語（1/89），吳語（13/121） 外妗 閩語（3/102）

有些地方兩種說法并存?！熬四浮薄熬四铩辈⒋娴姆窖渣c(diǎn)數(shù)為西南官話2、湘語1、平話1；“舅母”“舅媽”并存的方言點(diǎn)數(shù)為官話10（東北官話3、膠遼官話1、冀魯官話1、中原官話1）、徽語1；“舅娘”“舅媽”并存的方言點(diǎn)數(shù)為官話5（江淮官話1、西南官話4）、贛語3、平話1。除了以上兩兩兼用的情況，還有諸如“舅母娘”“舅母媽”這樣的合稱形式。說“舅母娘”的方言點(diǎn)有官話4（江淮官話1、西南官話3）、湘語4、土話1，說“舅母媽”的方言點(diǎn)有江淮官話1、吳語1。

結(jié)合表3及《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在現(xiàn)代漢語方言中，表“舅媽”義的詞主要有“舅母”“舅娘”“舅媽”“妗”“妗子”“妗母”“妗娘”“阿妗”等。

從省級行政區(qū)來看，“舅母”在34個省級行政區(qū)中基本都有分布，主要分布在皖南、蘇南、陜南、浙北、江西、甘肅、新疆等地以及黑龍江、湖南、四川、云南的部分地區(qū)?！熬四铩狈植荚诤?、湖南、貴州、四川、重慶、廣西、廣東等地的部分地區(qū)?！熬藡尅狈植荚谏虾！⑻K北、皖北、冀北以及黑龍江、吉林、湖北、湖南、貴州、云南、甘肅等地的部分地區(qū)?！版　狈植荚谏轿鳌⒑幽?、福建、廣西等省的一些地區(qū)?！版∽印泵芗植荚谏綎|、河南、山西、陜西、冀南等地。“妗母”分布在廣東、廣西的一些地區(qū)?！版∧铩敝饕植荚趶V西?！鞍㈡　狈植荚诟＝?、廣東、臺灣等地的一些地區(qū)。

從地理分布角度看，“舅母”“舅媽”“妗”在南北均有分布?！熬四铩被痉植荚陂L江以南?！版∽印被痉植荚陂L江以北。“妗母”“妗娘”分布在嶺南。“阿妗”分布在東南沿海。

從方言區(qū)來看，“舅母”“舅娘”“舅媽”“妗”在多個方言區(qū)都有分布?！版∽印奔蟹植荚诩紧敼僭挕⒅性僭?、晉語等北方方言區(qū)。“妗母”集中分布在粵語?！版∧铩奔蟹植荚谄皆??！鞍㈡　奔蟹植荚陂}語。

三、歷時演變與共時分布相結(jié)合討論相關(guān)問題

將“舅母”義詞的歷時演變與方言分布相結(jié)合，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幾點(diǎn)結(jié)論：

第一，產(chǎn)生于中古時期的“舅母”呈離散分布，分布范圍廣。據(jù)此，我們推測“舅母”曾遍及南北。后來，“舅娘”“妗子”分別在長江南北占據(jù)了“舅母”的分布區(qū)域。

第二，現(xiàn)代漢語方言中“妗子”“舅娘”“舅媽”“妗母”的分布是清代以來的繼承和延續(xù)。

第三，一般認(rèn)為漢語演化的趨勢是“南方存古，北方趨新”。但具體到“舅母”義詞，從時代來看，分布在長江以北的“妗子”比分布在長江以南的“舅娘”要早。這進(jìn)一步證實(shí)了湯傳揚(yáng)所提出的“時空對應(yīng)關(guān)系的復(fù)雜性”[3]。

第四，巖田禮考察了漢語方言中的“伯母”“叔母”“姑母”“姨母”等家族、親戚中女性長輩的稱謂[4]34-41。調(diào)查其成果，可以看到與“舅/妗母”相應(yīng)，有“伯母”“嬸母”“姑母”“姨母”；與“舅娘”相應(yīng)，有“伯娘”“嬸娘”“姑娘”“姨娘”；與“舅媽”相應(yīng)，有“伯媽”“嬸媽”“姑媽”“姨媽”。但同種類型的稱謂在地理分布上往往不具有對應(yīng)性。漢語方言親屬稱謂之復(fù)雜由此可見一斑。

第五，前文提到，“妗”乃“舅母”的合音。但方言中單音詞“妗”分布范圍并不廣。或是加上詞綴“子”，或是加“母”“娘”，由此形成雙音詞。我們注意到漢語方言中的“爸”“媽”“爺”“奶”等直系親屬稱謂大多是單音詞，稱呼“嬸母”“姑母”“姨母”的單音詞“嬸”“姑”“姨”在方言中也有相當(dāng)?shù)姆植?。另外，前文例?）提到北宋張耒云“嬸字，乃世母字二合呼”。清錢大昕《恒言錄·叔母曰嬸》對該句作案語曰：“今人但呼叔母為嬸．，嬸．乃叔母二字之合耳?！雹摺皨稹迸c“妗”一樣，都是合音形式，但作為單音詞的它們在方言分布中的情況卻不同。對比可知，“舅母”稱謂在方言中雙音化的情形更為普遍。

四、“父母女性同胞及父母男性同胞之配偶”稱謂的歷時分析

在漢語詞匯史上，稱呼“母親”先后出現(xiàn)有“母”“娘”“媽”。這些詞又可以用于“家族或親戚中的長輩女子”。與“母親”稱謂演變路徑一致，表示“舅母”義，先后有“舅母”“舅娘”“舅媽”。親屬詞匯具有系統(tǒng)性。那么，與之相關(guān)的表示“伯母”“叔母”“姑母”“姨母”義詞的演變情況如何？以下作簡要闡述。

表示“伯母”義，“伯母”“世母”在上古漢語中已產(chǎn)生。如《禮記·雜記下》：“伯母、叔母疏衰，踴不絕地?！薄稜栄拧め層H》：“父之兄妻為世母。”《儀禮·喪服》：“世母、叔母何以亦期也？”“伯娘”“大娘”在近代漢語階段出現(xiàn)。如《元典章·戶部》（卷5）：“乞令伯娘阿馬應(yīng)當(dāng)一分。”《新集至治條例》：“大德十一年七月內(nèi)有伯娘劉阿牛為侄男寶奴等年幼無人養(yǎng)濟(jì)告。”《元刊雜劇三十種·散家財天賜老生兒》：“好事從天降，呆廝回頭望，則拜你那恰回心的伯娘?！薄对纠掀虼蟆罚骸澳銇頃r，俺父親、母親、伯父、叔父、伯娘、嬸子……都安樂好么？”《醒世姻緣傳》（第53回）：“老七，論此時，你是晁家的叔，我不是晁家的大娘嬸子么？”《聊齋俚曲集·富貴神仙》（第9回）：“竟登堂，竟登堂，頂頭撞著他大娘。忽看見侄兒歸，好像是從天降?！薄安畫尅薄按髬尅痹跉v史文獻(xiàn)中未見。但據(jù)胡士云調(diào)查：“‘伯媽’之稱見于現(xiàn)代漢語湘方言，‘大媽’之稱廣見于北方方言區(qū)，其中‘大’字非排行字?！盵5]116

表示“叔母”義，“叔母”在上古漢語中已產(chǎn)生。如《爾雅·釋親》：“父之兄妻為叔母?！薄笆迥铩薄笆鍕尅痹跉v史文獻(xiàn)中未見。但據(jù)巖田禮調(diào)查，表示“叔母”義，在現(xiàn)代漢語方言中有“叔娘”“叔媽”[4]36。

表示“姑母”義，“姑”在上古漢語中已產(chǎn)生。如《詩·邶風(fēng)·泉水》：“問我諸姑．，遂及伯姊?！泵珎鳎骸案钢⒚梅Q姑?！薄肮媚铩薄肮脣尅薄肮媚浮痹诮鷿h語階段出現(xiàn)。據(jù)聶志軍等考察，“姑娘”在元代有“父親的姊妹；姑母”義，舉的例子如《西廂記》（五本三折）：“先人在時曾定下俺姑娘的女孩兒鶯鶯為妻，不想姑夫亡化，鶯鶯孝服未滿，不曾成親。”[6]241明《山歌·燒香娘娘》：“我先脫個小衣裳洗洗漿漿，打發(fā)兩人轉(zhuǎn)背，就央個姑媽外甥，收捉銅杓注子兩件?！薄都t樓夢》（第3回）：“只可憐我這妹妹這樣命苦，怎么姑媽偏就去世了！”明袁于令《隋史遺文》（第14回）：“秦大哥原是有根本的人，羅老爺就是嫡親姑爹，姑母卻在后面放聲大哭。”清蒲松齡《聊齋俚曲集·禳妒咒·賀子》：“石庵云我無以為敬，他姑母給他做了珠箍一頂，衣一件奉送?！薄都t樓夢》（第57回）：“蘇州雖是原籍，因沒了姑父姑母，無人照看，才就了來的?！?/p>

表示“姨母”義，“從母”“姨”在上古漢語中已產(chǎn)生。如《爾雅·釋親》：“母之姊妹為從母?！薄秲x禮·喪服》：“從母丈夫婦人報。”《釋名·釋親屬》：“母之姊妹曰姨．?！薄耙棠浮痹谥泄艥h語階段出現(xiàn)。如《漢書·霍光傳》：“光諸女遇太后無禮?！弊⒁骸肮庵T女自以于上官太后為姨母，遇之無禮。”“姨娘”“姨媽”在近代漢語階段出現(xiàn)。如《清平山堂話本·快嘴李翠蓮記》：“姨娘不來不打緊，舅母不來不打緊?！标P(guān)漢卿《山神廟裴度還帶》：“小生裴度，前者被姨娘、姨夫一場羞辱，小生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紅樓夢》（第59回）：“別人不知道，只說我媽和姨媽，他老姊妹兩個，如今越老了越把錢看的真了?！?/p>

前文提到，與“妗”乃“舅母”的合音類似，“嬸”乃“叔母”的合音。在漢語詞匯史上，與“妗子、妗氏、妗妗、妗母、妗娘”相對應(yīng)，則有“嬸子、嬸氏、嬸嬸、嬸母、嬸娘”?！皨鹱印陛^早出現(xiàn)在元代語料中。《元典章·戶部》（卷4）：“伯伯付大稱目今體例侄兒合收嬸子?！薄对s劇三十種·死生交范張雞黍》：“母親伴魂帛即便回，嬸子共侄兒休落后。”“嬸氏”在宋代語料中已見。葛勝仲《丹陽集》（卷20）：“賀十八叔及嬸氏受恩封?！卑拙S國追溯了“嬸嬸”“嬸母”“嬸娘”的早期用例，分別見于明代、宋代、明代[7]1921，在此不贅。

比較相應(yīng)詞的構(gòu)詞及演變情況，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幾點(diǎn)結(jié)論：

第一，“伯母”“叔母”“姑母”“姨母”義詞在上古漢語時期都有詞匯來表達(dá)，有的還不止一個。“舅母”義詞在上古漢語時期則出現(xiàn)詞匯空缺。無獨(dú)有偶，據(jù)胡士云考察，指稱“姑父”“姨父”的稱謂也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才產(chǎn)生[8]287-288；292-293。其背后的原因可能與語用因素有關(guān)。這也反映了漢語親屬詞匯系統(tǒng)愈加精密化。

第二，相應(yīng)詞“X母（舅母、伯母、叔母、姑母、姨母）”“X娘（舅娘、伯娘、姑娘、姨娘）”“X媽（舅媽、姑媽、姨媽）”內(nèi)部成員的產(chǎn)生時代不盡一致。將“妗”系詞與“嬸”系詞相比較，除“妗/嬸”“妗氏/嬸氏”都產(chǎn)生于宋代外，“妗子/嬸子”“妗妗/嬸嬸”“妗母/嬸母”“妗娘/嬸娘”在產(chǎn)生時代上都不一致。盡管產(chǎn)生時代有先后，但可以看到它們在構(gòu)詞上有很大的相似性。

第三，前文提到，“舅母”義詞與“母親”稱謂的演變路徑一致。通過對比，“伯母”“叔母”“姑母”“姨母”大抵如此。稍有不同的是“姑母”產(chǎn)生時間較晚，這主要因?yàn)閱我粼~“姑”一直占據(jù)優(yōu)勢地位。

五、“父母女性同胞及父母男性同胞之配偶”稱謂的語義類型

在調(diào)查現(xiàn)代漢語方言“舅媽”義詞的使用情況時，我們發(fā)現(xiàn)其差異不止是用詞上的不同，還存在概念切分的問題。據(jù)《漢語方言詞匯》（第2版）“舅母”條，在武漢方言中，用“舅媽”表示母親的嫂

⑦ 胡士云（2007：284）認(rèn)為“嬸”為“叔母”二字的合音更合理。筆者贊同這一觀點(diǎn)。

⑧ 筆者調(diào)查的詞典有：《現(xiàn)代日漢大詞典》（商務(wù)印書館/日本小學(xué)館1987年版）、《俄漢大詞典》（商務(wù)印書館1960年版）、《法漢詞典》（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版）、《新西漢詞典》（商務(wù)印書館1982年版）、《新捷漢詞典》（第2版）（商務(wù)印書館2018年版）、《簡明葡漢詞典》（商務(wù)印書館1995年版）、《藏緬語族語言詞匯》（中央民族學(xué)院出版社1992年版）、《漢水詞典》（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漢瑤簡明分類詞典》（四川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黎漢詞典》（四川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臨高漢詞典》（四川民族出版社2000年版）、“漢語外語分類詞典系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