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大山誠一郎
在您的印象中,最難忘的一件事是什么?對我提出的這個問題,曾經(jīng)做過周刊記者的新見博先生略作沉思后說道:“嗯,是那次我一直緊盯著的人從酒店客房消失了?!?/p>
“消失?您是說那人失蹤了?”
“最后的結(jié)果只能認(rèn)定是失蹤了。但如我所說,他是消失了,就像一縷煙一般。”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好奇心被生生地勾了起來。
那天我們是在叔叔家的客廳里,叔叔、嬸嬸、新見先生,還有我,四個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我的叔叔鹿養(yǎng)大介是一名演員,今年55歲,在30多年的演藝生涯中飾演的幾乎都是反派角色。你別看他長得像個壞人,在影視劇中呈現(xiàn)出兇神惡煞的模樣,但在實際生活中,卻是個處事穩(wěn)重、十分和善的人。
叔叔和嬸嬸常常用好茶招待上門做客的親朋好友,而這些親朋好友也會借機聊及自己遇到的各種不解之謎。叔叔每次都會給出精辟見解,嘗試著揭開謎底。這種場合我已經(jīng)遇到過好多次了。
今天來叔叔家的客人新見博先生就住在附近。說起來或許不太禮貌,他的長相有點像那種一旦咬住東西就輕易不松口的虎頭狗。但當(dāng)我聽說年逾花甲的新見先生原先是個周刊記者時,心里就釋然了——記者嘛,也難怪了。
“說起來,這該是30年前的事了,正是馬塞爾事件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p>
“馬塞爾事件?”
見我一臉迷惑的樣子,叔叔解釋道:“當(dāng)時執(zhí)政黨有個叫太山正吉的大人物,他有收受大型人才派遣企業(yè)馬塞爾公司5000萬日元政治獻金的嫌疑,引起社會轟動?!?/p>
新見先生接過話頭繼續(xù)說下去。
“太山正吉雖然是個當(dāng)過副首相的大人物,卻也是個劣跡斑斑的人,涉嫌多起瀆職案件。好幾個了解內(nèi)幕的人,包括他的秘書和辦公室人員先后自殺了。”
“自殺?會不會是殺人滅口呢?”我不由得皺起眉頭問。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因為沒有人證,太山正吉幾次都逢兇化吉?!?/p>
“這種人怎么能繼續(xù)當(dāng)政治家呢?”
“他有很強的親和力,每次選舉都能獲得壓倒性的票數(shù)。馬塞爾事件發(fā)生后,大家都覺得這下他沒法玩下去了。因為馬塞爾公司的涉案人已清楚證言,他親手把錢交給了太山正吉的秘書。而當(dāng)負(fù)責(zé)調(diào)查此案的東京地方監(jiān)察廳特搜部準(zhǔn)備傳訊那個名叫光野浩司的秘書時,那人卻突然失蹤了。當(dāng)時我們媒體也在尋找光野的下落,但找來找去找不到。然而有一天,我在新宿的一家酒店看見了光野的身影……”
那是12月的一天,下午5點半左右,我為出席親戚家的婚禮,去了新宿的派翠西亞酒店。剛步入大堂,我就看見一個頗似光野的人正朝前臺走去。
我心頭一跳,還以為看錯了人,定睛一瞧,沒錯,正是光野。但是,不管是前臺的工作人員還是周圍的客人,誰都沒有認(rèn)出他。
我聽見光野對前臺的接待人員說準(zhǔn)備入住三天,隨后開始登記。我當(dāng)即決定不再出席婚禮,就在這家酒店看住光野,于是快步走過去,來到光野身邊,對另一位接待人員說要開一間房。
接待人員將客房鑰匙遞給光野,說道:“您的房間是404室?!?/p>
我聽罷趕緊詢問接待我的服務(wù)人員:“四樓有沒有空的客房?”
很幸運,413客房還是空的。這間客房在走廊的盡頭,比其他房間大,所以價格也高出不少。我顧不得這些了,只要是四樓的客房就行。
我還在辦理入住手續(xù),光野已經(jīng)離開前臺朝電梯廳走去。我連忙接過客房鑰匙,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去,終于和光野一同進了電梯。就在我擔(dān)心他會不會心中起疑的時候,所幸又有幾個客人走進了電梯。
我悄悄瞥了光野一眼。坊間早有傳聞,此人很有才干,年過而立就做了太山的秘書??扇绱藱C敏過人的大才子,現(xiàn)在看起來卻是一副落拓的樣子。
假如能從光野那里探聽到點什么,就定能炮制出爆炸性的新聞。想到這里,我的心臟狂跳不止。我絲毫沒有聯(lián)系一下同事,讓他們來幫忙的念頭,只想一個人搶奪頭功。我早已忘了,來到這個酒店原本是為參加親戚的婚禮。
到達四樓后,光野第一個走出電梯。我故意最后一個出電梯,放慢腳步,在確認(rèn)光野進入404房間后,快速進入自己的413房間,然后從貓眼觀察走廊里的動靜。
我得先說一下光野的404房間和我的413房間的位置。
派翠西亞酒店是一幢東西向的長方形建筑,走廊呈東西走向橫貫大樓,兩邊各是一長溜客房。電梯廳在走廊南側(cè),靠近大樓的中心位置。光野的404房間在東半部分的北側(cè),而我的413房間則位于走廊的東端,房門與其他客房的門呈直角形狀。所以從413房間的貓眼看出去,能一直看到走廊的西端,用來監(jiān)視再合適不過。
該如何從光野那里打探到消息呢?我動足了腦筋。如果上門按鈴,他從貓眼發(fā)現(xiàn)門外站著的并非酒店服務(wù)員,而是個陌生人,必定不會開門,所以只能在他為用餐之類的事出門時接近他了。也就是說我要一刻不停地看住他房間的門。
然而,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404房間卻毫無動靜。我一刻不停地盯著貓眼,眼睛都酸痛起來,腳也因為時間過長而有點站不穩(wěn)了。就在我開始考慮是否要呼喚同事支援一下時,電梯廳出現(xiàn)了兩個人,朝走廊的這邊走來——一個青年男子推著輪椅,輪椅上坐著個年輕女人。
青年男子身穿羽絨服和牛仔褲,戴著帽子,留有小胡子。輪椅上的年輕女人看上去20歲出頭,圓臉,就是通常說的娃娃臉。她嘴巴在動,好像正說著什么。年輕女人身穿駝色大衣,腿上一條大毛毯蓋住了雙腳。
兩人來到404房間門前停下了,這讓我頓時緊張起來。
青年男子按了一下404房間的門鈴。這兩人是來探望光野?他們與光野是什么關(guān)系?我屏住呼吸,透過貓眼仔細(xì)觀察。
門開了,光野露出臉來,和兩個人說著什么,然后讓他們進入房間,關(guān)上房門。我抬腕看了一下表:晚上7點40分。
那對男女到底是什么人?我暗自琢磨。會不會是太山正吉派來的?怕電話里說事會被酒店的人偷聽去,所以直接派人上門?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必定是帶有什么使命吧?是不是指示光野新的潛伏點,并捎來路費和機票?
7點50分,404房間的門開了,青年男子推著坐有年輕女人的輪椅走了出來,循著剛才的來路越走越遠,并最終消失在電梯廳。
這時我才后悔沒有呼喚同事前來支援,不然就可以讓他跟蹤兩個年輕人,查清他們的底細(xì)?,F(xiàn)在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只能繼續(xù)從貓眼窺視門外的動靜。
走廊里不斷有客人和酒店服務(wù)員來來往往。我從貓眼里看得清清楚楚,但走廊里的人卻并不知道這里正有人在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這種感覺真是奇妙得很。
過了一會兒,一個拖著輪式行李箱的白發(fā)老人從電梯廳走了出來。老人60多歲的樣子,西服外加了一件長外套,戴著眼鏡和口罩。老人朝這邊走來,走到404門前停住了腳步??磥碛謥砹嗽L客。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
老人按了下門鈴。門開了。他拖著行李箱走了進去。我看了下表,正好8點。
難道是太山正吉又派人來了?那人拖了輪式行李箱,是不是帶來了潛逃用的衣物?
但是,為什么要分開派人來呢?用于潛逃的資金、機票以及逃走用的衣物,由同一個人帶來不就行了,沒必要分兩次啊。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8點10分,老人拖著行李箱從404房間走了出來。原先以為他會把行李箱留給光野,現(xiàn)在看來并非如此。老人沿著走廊緩步前行,最后消失在電梯廳。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酒店服務(wù)員從電梯廳出來,走到404房間門前按了按門鈴。但是同前兩次不同,他按了好幾次,門一直不開。服務(wù)員歪了下頭,沿走廊返回電梯廳。
沒過多久,他帶著個40多歲的男子又走了過來,想必是位主管,在404房間門前站定。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打開房門朝他們走去。
“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問道。
那個酒店經(jīng)理模樣的人告訴我:“大概30分鐘前,這間客房的客人打電話給前臺,要求30分鐘后派一個服務(wù)員來他的房間。接電話的服務(wù)生說,這就派人來??腿苏f,不,希望30分鐘后來。如果來了沒人開門,那就開鎖進屋?,F(xiàn)在早過了30分鐘,我們按了好幾次門鈴,卻沒人應(yīng)聲……”
我看了下表,此時是8點27分。30分鐘之前,那就是7點57分。輪椅“二人組”離開的時間是7點50分,老人進入404房間的時間正好是8點。也就是說,光野是在前者離開、后者尚未到達的時間段里給前臺打電話的。他為什么要求服務(wù)員來房間,而且希望是30分鐘之后?
“他會不會睡著了?或者正在洗澡?”我問。
“也許吧。只是,他說過按門鈴沒反應(yīng)的話可以開鎖進屋,怕是會有非同尋常的事發(fā)生。為防萬一,我想還是開門進去看一下?!?/p>
經(jīng)理說著用客房總鑰匙打開房門,說了聲“對不起”后和服務(wù)員一起進了房間。我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探頭向里看。
兩人很快就出來了。
“房間里沒人??设€匙放在桌子上,照理客人不可能離開啊……”
“房間里沒人?怎么可能?!”我止不住一步跨進了房間。這是一間20平方米左右的客房。我看了一下床底、浴室、壁櫥,確實沒有人。窗子是封死的,不可能翻窗而逃。
“你想干什么?”兩個酒店人員跟進來質(zhì)問道。
“房間里怎么會沒人?這絕不可能啊!”
聽我這么一嚷,兩個人一臉疑惑。
“什么絕不可能?你為什么這么說?”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只能亮明記者身份,并把躲在自己房間,通過貓眼觀察404房間動靜的全過程說了一遍。兩人聽得目瞪口呆,不過倒也沒說什么。
“也許他恰巧就在你稍不在意的時候出了門?!?/p>
“不可能,我的眼睛一刻也未離開過貓眼。”
“但他不可能人間蒸發(fā)??!”
“確實不可能,但我也真的是每分每秒都在窺視著走廊呀。再說,就算他離開了房間,怎么會把鑰匙隨便丟在桌子上呢?假設(shè)他是粗心忘帶了鑰匙,那也應(yīng)該發(fā)覺后馬上聯(lián)系前臺,可光野先生并沒有這么做。由此可以判斷,他并沒有離開房間?!蔽宜季S混亂,嘴上說個不停。
返回413房間后我打電話聯(lián)系了周刊總編輯,將自己在酒店發(fā)現(xiàn)光野浩司并進行跟蹤,后者莫名消失的經(jīng)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這事為什么不早一點聯(lián)系我?”總編輯聽了大發(fā)脾氣,并告訴我立即派人過來支援。
趕來支援的同事問我:“你真的是一刻不停地緊盯著走廊?”
細(xì)究起來,我也就低頭看過幾眼手表,但每次時間最多不超過五秒。從走出門經(jīng)過走廊再到電梯廳,五秒是絕對做不到的。
另外,如果門是外開式的,那在打開時倒可以擋住我的視線,但這家酒店客房的門都是內(nèi)開式的。
我也想到,光野會不會打扮成來訪者的模樣溜之大吉?畢竟我是通過小小的貓眼在觀察,距離比較遠,他要裝扮成來訪者的模樣也不是不可能。推著輪椅的青年男子、坐在輪椅上的年輕女人、拖著行李箱的老年男人,光野可以裝扮成他們當(dāng)中任何一個人的模樣離開酒店。這幾個人離開404房間時留給我的都是背影,只要服裝不變,裝扮一下不是難事。但裝扮成女孩,哪怕是個背影也極易被識破,而扮成青年男子和老年男人就可能瞞天過海。
但這個推論還是有破綻。
如果是這樣的話,404房間應(yīng)該還留下一個人才對——來訪者是三個人,最后離開也是三個人,光野若要裝扮成其中任何一個來訪者模樣離開酒店的話,404房間必得留下一個被替換的人,可現(xiàn)在房間里不見一個人。也就是說,光野裝扮成青年男子或老年男人逃脫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接下來我又想到,光野會不會藏在老年男人拖著的行李箱里逃脫?但是,一只普通尺寸的行李箱怎么藏得下一個成年男子?如果是小孩子倒有可能,成人的話無論如何是辦不到的。
那么,在那個年輕女人回去的時候,光野會不會藏在輪椅里呢?不可能。這樣的話,即使從背后也能明顯看出來。
我甚至還想到,客房門上的貓眼外側(cè)是不是早就安裝了一個放映機之類的裝置,我看到的一切只不過是一些視頻的鏡頭?可真是這樣的話,走廊里來來去去的人早就發(fā)現(xiàn)了,對不對?
從此以后,光野便杳如黃鶴。媒體死死盯住太山正吉的事務(wù)所,但就是不見光野的身影。他再沒回過東京以前居住的公寓。光野的老家在中野,那里有他的父母,還有兩個分別在讀大學(xué)和小學(xué)的妹妹,但他也再沒回過老家。
光野就像一縷輕煙,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順便一提的是,那次因為缺席親戚家的婚禮,我還被狠狠數(shù)落了一頓呢?!敝芸嫌浾呖嘈α艘幌?,結(jié)束了他的敘述。
我被他的敘述激起了極大興趣。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絕無可能的情況下消失得無影無蹤,這簡直就像推理小說中設(shè)下的迷障。
“那后來新見先生的周刊有沒有報道光野從酒店客房消失這件事?”
“只是提到了失蹤,并沒有說成消失。按總編輯的意思,我們那篇報道要給讀者留下這樣的印象,即光野是在我的眼睛離開貓眼的一剎那逃脫的。但盡管這樣,坊間還是有不少關(guān)于光野像一縷輕煙般消失的傳言,特別是在永田町一帶,更是傳得厲害?!?/p>
“那么新見先生后來有沒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嬸嬸一邊往周刊老記者的茶杯里續(xù)水一邊問。
“很慚愧,沒有。當(dāng)時只是聽總編輯說,永田町一帶正在流傳一種奇怪的說法?!?/p>
“什么奇怪的說法?”
“說光野很有可能是在酒店客房遭人殺害,然后被肢解帶了出去?!?/p>
“被肢解?”嬸嬸皺起了眉頭。
“那個來找光野的老人拖了一只輪式行李箱。行李箱裝不下一個成年男子,但肢解的話應(yīng)該可以裝入。老人離開404房間的時候,他的行李箱里或許正裝著光野已被肢解的尸體。光野從404房間消失后再沒出現(xiàn)過,那是因為他早就死了——就是這樣的傳說?!?/p>
“這個傳說倒是無懈可擊?!?/p>
“但是,”我插嘴問道,“剛才您說,老人在404房間待了10分鐘,對吧?這點時間要殺死一個人,然后再肢解、裝箱,恐怕是來不及的吧?”
“嗯,但那個傳說對此也有合理的說法。說光野在老人到來之前已被殺害并肢解。在這之前已有一對青年男女來過404房間。是這兩個人殺死光野并肢解了尸體。這兩個人也在404房間待了10分鐘,做這些事應(yīng)該來得及吧。老人只需要將已經(jīng)肢解的尸體裝箱即可,10分鐘是夠的。這三個人分工合作讓光野在人間消失?!?/p>
“這三個人為什么要這么做?”
“傳言他們是太山正吉派遣的刺客,為的是殺人滅口。”
“殺死一個人并對其進行肢解,10分鐘恐怕不夠……”
“所以還有另外的版本,說是用了鏈鋸之類的工具。年輕女人坐的輪椅完全可以藏匿一把鏈鋸。用鏈鋸的話,短時間內(nèi)肢解尸體不成問題?!?/p>
“但這會發(fā)出很大的響聲,還會有鮮血濺出。如果發(fā)出很大的響聲,新見先生一定會聽到,隨后進入404房間時也會發(fā)現(xiàn)血跡,對不對?”
“嗯,所以我也不相信這個版本的傳說?!?/p>
“既然有這樣的傳言,警方有沒有據(jù)此進行過偵查?”
“警方好像暗中進行了偵查。如果是在404房間肢解尸體的話,那就很有可能在浴室進行,所以警方還使用了魯米諾鑒定法。”
這是一種利用名為魯米諾的化合物與血液接觸后會發(fā)出藍白色熒光的所謂“魯米諾反應(yīng)”來進行血跡鑒定的偵查手段。這種方法我在推理小說中讀到過,略有所知。
“鑒定的結(jié)果怎樣?”
“聽說并沒檢出血液成分。問題是警方偵查時,光野已經(jīng)消失了一個多月,其間已有多位客人在404房間入住。所以,即使那間客房的浴室留下過血跡,也早已被沖洗干凈了。最終,因為沒有發(fā)現(xiàn)光野被人殺害的任何證據(jù),警方很快就停止了偵查。總之,因為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警方無法繼續(xù)開展工作。還有,太山正吉周邊也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與這三個可疑人物相像的人,此事只好不了了之?!?/p>
“叔叔對這事怎么看?”我轉(zhuǎn)過頭問叔叔。
“對對對!我早就聽說鹿養(yǎng)先生是解謎高手!”新見先生也期待地看著叔叔。
專演反派角色的叔叔此時臉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光野是如何銷聲匿跡的,我似乎已經(jīng)明白?!?/p>
“那你說出來讓我們聽聽啊?!眿饗鸫叽俚?。
“404房間原本入住了光野一個人,此后分兩批來過三個人,又都離去了。按理說,房間里應(yīng)該還有一個人,但最后卻不見一人。由此可以肯定,走的不是三個人,而是四個人?!?/p>
“如果走掉的是四個人,怎么走法?我明明只看見三個人離開了404房間。難道有個人藏身于輪椅或行李箱嗎?”
“藏身于輪椅是不可能的,但藏進行李箱卻是有可能的?!?/p>
“那也不行吧。剛才新見先生說了,那只行李箱藏不下一個大男人。”
“大男人是藏不下,但一個孩子,比如一個小學(xué)生,則是可以的?!?/p>
“孩子?哪里來的孩子?來404房間的人當(dāng)中沒有孩子啊?!?/p>
“是嗎?我覺得其中可能有個孩子?!?/p>
“誰?”
“你剛才說了,坐在輪椅上的是個年輕女人,”叔叔轉(zhuǎn)過臉看著新見先生,“那個女人用毛毯把雙腳全遮蓋住了,對不?而且她還長著一張娃娃臉。”
周刊老記者似乎已有所領(lǐng)悟,“你的意思是,用毛毯遮蓋雙腳是為了掩遮身高不夠的事實?而長著一張娃娃臉是因為她本來就是個孩子?”
“沒錯!那個孩子當(dāng)時是挺直身子坐在輪椅上,這樣至少在身高上看起來像個大人。而腿上蓋著一條很大的毛毯,或許是為了掩飾因為孩子腿短而露出馬腳。還有,如果是個小學(xué)高年級的學(xué)生,化裝一下,可以讓人看起來像個20來歲的年輕女人?!?/p>
“小學(xué)高年級的女生坐著輪椅來到404房間,然后躲進行李箱離開,這個可能性是有的。可這同光野的消失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不解地問。
“如果來時坐輪椅的女孩是躲在行李箱里離去的話,那么,離開404房間時坐在輪椅上的就應(yīng)該是另外一個人。光野化裝成女人似乎不太可能,那么余下的就是另外一個人——那個推輪椅的青年男子了,此人就成了坐著輪椅出去的女人。我們可以這樣分析:青年男子其實是個女人,進入房間后她卸下男妝恢復(fù)了本來面目,并最終坐在輪椅上離去。剛才說,青年男子戴著帽子,嘴唇上留有小胡子,是吧?女人戴上帽子和假胡子,穿上厚底的鞋子,裝扮成男人,這并不是難事?!?/p>
“那是說,推輪椅的青年男子回去時成了坐在輪椅上的女人?那離開時推輪椅的人……”
“只能是光野了!光野推著輪椅朝電梯廳走去時是背對著413房間的,新見先生只能看見他和坐在輪椅上的女人的背影,所以新見先生并沒有發(fā)覺拜訪者離去時,那個‘青年男子其實已經(jīng)是光野了。而來時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和離開時坐在輪椅上女人長得很像,我的意思是,這兩人很有可能是姐妹?!?/p>
“這個推理倒是說得通。光野確實有兩個妹妹,一個讀大學(xué),一個讀小學(xué)。”
“我認(rèn)為是光野的兩個妹妹幫助他‘消失的。接下來讓我仔細(xì)說一下光野是怎么做到‘人間蒸發(fā)的。”
來404房間的那對青年男女,其實一個是年輕女人,一個是小女孩,恐怕就是光野兩個分別讀大學(xué)和小學(xué)的妹妹。大妹戴著帽子、假胡子,穿上厚底鞋,化裝成青年男子;小妹則化裝成20來歲的年輕女人,挺直身子坐在輪椅上,顯得像個大人,腿上蓋著毛毯,以免因為腿短被人看出破綻。
進入404房間后,大妹恢復(fù)本來面目,穿上小妹脫下的駝色大衣;而光野則穿上大妹脫下的羽絨服和牛仔褲,戴上帽子,粘上假胡子,然后將小妹留下,推著大妹坐著的輪椅離開404房間。
“等等!輪椅‘二人組離開之后,光野給酒店的前臺打過電話。”新見打斷叔叔的話說,“如果是光野推著輪椅離開的話,他就不可能在404房間打電話了吧?”
“我想他是用了無線電對講機?!?/p>
“無線電對講機?”
“留在404房間的小妹和已經(jīng)外出的光野都有一部無線電對講機。小妹將對講機對著電話聽筒給酒店前臺打電話。當(dāng)前臺服務(wù)員接通后,光野就借用無線電對講機通話,讓人以為他在404房間。無線電對講機可以藏在輪椅里帶入。
“輪椅‘二人組離開10分鐘后,老人開始登場。我覺得這個老人是光野化裝的。他戴上眼鏡、口罩、假發(fā),穿上西服套裝和長大衣,再次來到404房間,是為了帶走小妹。他將小妹藏入隨身攜帶的行李箱后離開了酒店。一個小學(xué)高年級的小女孩,藏身于行李箱,完全沒問題?!?/p>
聽到這里,我不由得驚愕不已,原先以為會是一場血淋淋的肢解殺人案,沒想到只是一出巧妙的“脫逃劇”。
“那光野為什么要通過無線電對講機給酒店前臺打電話,要服務(wù)員‘30分鐘后來一次客房?”新見先生問。
“這是為了要人們確信,他是真的‘消失了。他怕新見先生‘貓眼觀察走一下神的話,人們就會對他的‘消失留下疑問;為保萬無一失,就得盡快讓人確信他的‘消失。但又不能讓人馬上來,所以指定要在30分鐘后。”
“噢,原來光野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故意耍了個花招?!毙乱娤壬腥淮笪?。
“是的。當(dāng)你在酒店前臺急匆匆靠過去時,光野已經(jīng)覺察到了異常。發(fā)現(xiàn)你是個跟蹤者后,他便急中生智,想出了一個‘人間蒸發(fā)的計謀——進入客房后立即給中野的老家打電話,讓兩個妹妹前來幫助,合演一出金蟬脫殼的大戲?!?/p>
“但是,光野為什么要讓人深信他已‘人間蒸發(fā)呢?我總覺得他為躲避我的跟蹤,這樣做有點小題大做?!?/p>
“我想,光野應(yīng)該是希望人們相信,他已經(jīng)被人殺死了。事后不是有傳言說,光野在酒店客房被人肢解成碎塊帶了出去嗎?這正是他希望的結(jié)果。一般情況下,要制造自己已死的假象,得有用作替身的尸體才行;而如果設(shè)法造成‘遭人分尸,肢解的尸體已被人帶走的假象,那就即使沒有替身,也能讓人深信此人已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而更道地的做法似乎應(yīng)該是在浴室弄得滿地都是血跡,讓人以為兇手肢解尸體是在那里進行的。但因弄到大量人的血液是件麻煩事,所以只能作罷?!?/p>
“但是,光野為什么要制造自己已被人殺死這一假象呢?是為了逃避媒體的窮追不舍嗎?”
“有這方面的原因,但主要原因可能是為了讓太山正吉相信他已不在人世。此前太山已被人檢舉過多起瀆職案,最后都因詳知內(nèi)情的人物‘自殺而逃脫追查。光野一定是手里掌握著太山犯案的證據(jù),害怕太山可能會對他下毒手滅口,所以當(dāng)覺察到自己的行蹤已被人發(fā)現(xiàn)時,便立即制造了遭人殺害滅跡的假象。也正因為有這個目的,他的兩個妹妹才會出手相助。”
“看來光野最后是如愿以償了。”我說。
“應(yīng)該是吧!好像太山正吉在馬塞爾事件發(fā)生一年后退出了政界。那時他才剛過60歲,正是作為一個政治家大展宏圖的年齡,所以他的引退震動了圈內(nèi)人。那一定是光野被殺后遭人肢解這一傳言造成的結(jié)果,他在黨內(nèi)一下子失去了支持力量。”
光野浩司后來的人生不知如何,我不由得胡亂猜想起來。失去了自己真實身份的日子也許并不好過,不過有兩個妹妹支持,生活一定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吧。
“從某種意義上說,光野算得上是個穿墻男?!蔽艺f。
“某種意義上?”叔叔像是忽然覺察到了什么似的笑了一下。
“光野盼望別人相信自己已死,想穿透生死之墻,這不就是個穿墻隱形人嗎?”我嘆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