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修
言五爺收了個小弟,這家伙不僅沉默寡言長得好,還路子野,會打架。并且在身陷囹圄時謹記五爺?shù)慕虒Ва缽姄沃鵀樗蟮挠媱濅伜寐?。言五爺叉腰,這該死的默契呀!
一、酒莊
杭州,六月。
湖畔小樓,有個身影急匆匆地靠近,敲了敲門后,小心翼翼地進去。
屋內(nèi)樂聲不斷,幾人正談得暢快。那人迅速關上門,走到一個男人身邊,附在他耳畔小聲說:“少爺,酒莊出事了!好像是因為拖欠工人的月錢,把人惹急了,動手砸了酒莊,此時正亂做一團呢!”
那人微微挑眉,似乎覺得有些好笑,輕輕轉(zhuǎn)了一下手上戒指。
“拖欠月錢?都這個年份了,大伯做事還是這么虎??!”
“言爺早上去了茶山,這會兒肯定有人去報信了,咱們要不要……”
此時桌上其他人都瞧出些端倪了,問:“怎么著,五爺,有事兒?”
這位五爺,是言家的小少爺,名叫言攸川,二十出頭的年紀,長得一表人才,十分俊美,只是生在大宅院里,怎么看都不是個善茬。
“家里忽然有事,我就不陪各位了,改日再聚?!毖载ㄙr著笑臉,起身和隨從一同離開。今天晚上本來是談生意的,結(jié)果那位掌柜的說著說著就要給他介紹自己的閨女,言攸川的眼皮子跳得難受,此時更覺著笑得臉都僵了。
一腳油門到了酒莊。
這地方是他大伯的,他倆本來就互不對付,言攸川遠遠聽著里頭的吵鬧聲,示意隨從去報警,自己則進去看熱鬧。
說是看熱鬧,實則是去添亂。
剛一進門,一個黑影“嗖”地一下滾到了他的腳邊。仔細一瞧,是個男的。里面的那些工人都躲在兩側(cè)不敢說話。酒莊的伙計拿著棍子氣勢洶洶沖過來,里面甚至還有言宅的打手。瞧見他進來,紛紛住了手。言攸川低頭一看,地上的人被打得身上沒一塊好地方,卻仍舊目光倔強,死死盯著那些伙計。
“喲,這是怎么了?”言攸川盯著那人,冷冷地發(fā)問。
酒莊的管事嚇得一蹦,也不知道什么邪風把這位爺吹來了,心里有些發(fā)慌,一時答不上來。一抬頭見言攸川那不善的眼神,立馬交代:“這……這人故意鬧事兒!煽動工人,我們才收拾他的!”
“你!你胡說!是你們拖欠工錢,還不許人走!”一旁有人喊道。
幾個伙計惡狠狠地就要上前打人,被言攸川一個眼神嚇住了。
他伸出手,腳邊的人看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自己艱難地爬起來。他瞧著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臉上沾了不少血污,但能看得出面容秀氣。
“你也是這里的工人?”言攸川問。
他沉默著搖了搖頭。
這小孩被打得都支棱不住了,卻還是倔得很,靠著墻防備又兇狠地看著那些伙計,好似一只戰(zhàn)損的狼。
看得五爺都淚目了呢。
此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幾名警察沖了進來。那管事見狀差點兒沒站穩(wěn),恨不得揪著言攸川的衣領子怒喊:您到底是來干啥的!
他當然是來攪場子的啦!警察簡單地了解情況后把管事的和幾個打人的帶走了,言攸川勾了勾嘴角,瞧著一旁慘兮兮的男孩,大發(fā)慈悲地說:“記得找醫(yī)生瞧瞧,瞧這打得,怪可憐的。”
說著轉(zhuǎn)身要走,那男孩似乎是愣了愣,轉(zhuǎn)頭正好和他的目光撞上。
好像是言家的少爺,嗯,生得真好,與他有好大的不同。
二、撿人
警是言攸川報的,他也沒什么好怕的。
言盛連夜趕回來,馬不停蹄地趕往警局。言攸川相信他能扭轉(zhuǎn)局面,但是這年頭,警局已經(jīng)和往日有所不同了。言盛怎么掰扯,他懶得琢磨,但是有一件事他能確定,就是為工人出頭的那小伙子危險了。
言攸川后半夜就待在松玉樓了,早上開車回家,余光瞟到路邊有個修長的身影,原本沒上心,結(jié)果那人忽然往路中間跑,攔在他車前。
言攸川一腳踩住剎車,皺著眉默念:冷靜,冷靜,不能碾過去!
一抬頭,他愣住了,這不是昨晚上那個男孩嗎?
此時他臉上洗干凈了,細碎的頭發(fā)垂在額前,面色平靜淡然,干凈又清冷。
言攸川歪著腦袋,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車。
那貨竟然真的上來了,坐在副駕上,一言不發(fā)。
言攸川感覺頭更疼了。
半晌,他說:“如果是想蹭車坐的話,估計不行,我這會兒有事。”
對方眨了眨眼睛,抬頭看著他,看得言攸川眼皮都跳了起來,才認真地問:“五爺,我能跟著你嗎?”
“啥?”
他卻低頭不說話了。
言攸川看到他這模樣,頓時明白了。既然知道他是言家五爺,肯定是查過他的身份,才來尋求他的保護???,他又不是什么好人,若真護著他,不是明著和言盛對著干嗎?
“呵,我瞧你為那群工人出頭的時候,可不像是怕死的,怎么現(xiàn)在回過味兒來了?”
他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有些艱難地說:“我爹也在里面的。酒莊的人把我爹趕走了,我不怕死,我怕……”
雖然出了頭,但是怕連累自家人。
言攸川皺眉,問:“名字?”
“沈滄?!彼惶珪f話,面上多了幾分焦急,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學過武的,我什么都能做?!?/p>
言攸川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
他干嗎這么認真地聽這小孩說這些有的沒的?他可從來不喜歡給自己找事兒啊。
這么想著,他伸手推開沈滄那邊的車門,冷冷地說:“下去。”
沈滄有些無措,但是并沒有再求他,默不作聲地下了車。
言攸川一腳油門踩下去,車躥了出去。
后視鏡中,沈滄的身影越來越小。
之后幾日,言盛一直沒有露面,言攸川感覺平靜得有些不正常。第四日晚上,警局忽然來人了。
好家伙,他就知道言盛這老狐貍在憋大招。
他跟著去了警局,發(fā)現(xiàn)沈滄也被喊了過來。兩人對視了一眼。
言盛跟一個警長正在不遠處說什么,見他來了,那警長招呼著兩人進去說話。
“言少爺,是這樣的,我們調(diào)查了這次事情的始末,您大伯的說法是,他一直在茶山忙活,并不知道拖欠工錢的事情,這些事情一直是交給底下管事的人處理的。只是他這幾日徹查了酒莊的人,發(fā)現(xiàn)里頭混入了一些他也不清楚來歷的人,故意弄虛作假,搞破壞?!?/p>
好樣的,這鍋甩得,他差點兒沒接住。
言攸川笑了。最近言盛的錢都投在茶山上,發(fā)不出工錢是遲早的。
“哦?您喊我來,這意思是,人是我故意安排嗎?有證據(jù)嗎?”
“這會兒不是審訊的時候,所以要等您來了,才叫人證的。”那警長說道。他也不愿意得罪這兩人,所以也沒先賣言盛面子,只等著人都到了后對質(zhì)即可。
言攸川點頭,那就叫吧。
幾人在屋內(nèi)坐了半晌,言盛穩(wěn)如老狗。一個年輕的警察出去一趟又回來了,茫然得很:“頭兒,沒見到什么人證?。坎皇钦f在候著嗎?”
先前那警長瞧了一眼言盛。言攸川頓了頓,想到了什么。
又等了好一會兒,警長的臉色也不太好了。不能仗著你們家大勢大就這么欺負人吧!
言盛也有些疑惑,自己出門瞧了,也沒見到帶來的人。
“二爺啊,我可是推了生意特地來的,不帶您這樣的。”言攸川笑著說。
言盛皺眉,低聲問:“是不是你……”
“那晚我只是瞧個熱鬧,怎么還能被您記恨上了呢?您可是我親大伯。哎喲,沒事我就先走了?!毖载ㄆばθ獠恍Φ卣f道,轉(zhuǎn)身大步離開。
他一出門,門外候著的隨從就迎上前來,只見自家主子不上車,而是徑直往警局后門走去,急忙叫道:“爺!干啥去???”
言攸川幽幽地說:“撿人?!?/p>
兩人好一通找,終于在后門附近的草叢里找到蜷成一團的沈滄。
這人又是一臉的傷,懷里還抱著個賬本。
他看到是言攸川,松了一口氣。
“他們做假賬,我把人攔下來了。”
言攸川看著他,嘆了一口氣。
剛才他就留意到這小子不見了,看來他是聰明的,知道言盛可能找人偽造證據(jù),于是去對峙,被打成這樣還能死死攥著假賬本,也是挺厲害的。
“帶走吧。”言攸川嘆氣,伸手把人扶起來。沈滄靠在他肩上,有些抗拒的模樣,似乎是擔心把他的衣服弄臟。
隨從茫然地問:“帶回家嗎?”
“帶去醫(yī)館?。±献訒尾。俊?/p>
草叢中傳來一陣動靜,驚起蛙聲一片。
三、留下
言攸川沒急著回家,他安頓好沈滄后,在樓下來回晃悠,結(jié)果被言盛的人截住。
言盛在車上坐著,他瞧著言攸川上了車,舉手投足都像極了他父親。
“事情都處理好了?!毖允哿藫蹮熁?。
似有冷風拂過,吹得言攸川心都涼了。
“別給我找事,你還不夠格。就算是念在你母親的分上,也別再搞這些小動作?!?/p>
有些字眼,像是埋藏在心中的刺,一旦被提起,立馬就是錐心的疼。
言攸川沉默了一會兒,笑著說:“明白的?!?/p>
他看了看言盛,忽然意味深長的說:“二爺近日應該很忙,跟您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茶山比起來,酒莊又算得了什么呢?”
說著,他下車離開,一刻都不想多待。
父親走的那一年,他才十五歲,那一年,他被母親用一封信困在南京。
信上說,她已身患重病,不久于人世,不想再受牽絆,只想安靜度過余生,讓言攸川照顧好他父親在南京的產(chǎn)業(yè)。言攸川依言照做。直到母親生辰那日,他連夜趕回,看到的卻是言盛和她共處一室,親密無間。
當時的感受,他至今記得。
聽說當年是由于某些原因?qū)е滤掊e了人。此后,他兩年沒有回過杭州,直到他母親走了,言家的產(chǎn)業(yè)幾乎全落入言盛的手上,對方甚至派人暗地里給他使絆子,他才回到這里,爭家產(chǎn)。
沈滄已經(jīng)醒了,他一扭頭就看見言攸川坐在門口,望著外面,安靜得好像一幅畫。
“五爺。”他喊了一聲。
言攸川沒動彈。沈滄艱難地爬起來,他看了一眼四周,莫名咽了一下口水。
“這里是?”
“松玉樓,我的地方?!?/p>
沈滄坐起來,感覺肚子里頭不知道哪處疼得厲害。
言攸川見他小臉煞白,破天荒地起了惻隱之心,上前按著他的肩膀讓他躺了回去。
兩人相顧無言。
他來回晃了兩圈,半晌,嘆氣:“算了,你趕緊好起來,然后來豐園找我吧?!?/p>
沈滄愣了愣,直勾勾地看著他。
言攸川笑了笑:“我不要只有蠻力的人,你在我身邊做事,就自己想辦法鍛煉自己?!?/p>
沈滄激動地坐起來,結(jié)果牽扯到傷口,疼得猛地吸了口氣。言攸川嚇了一跳,上前按著他躺回去,掀開衣服看他的傷口。還好,沒異樣,一抬眼,又見這孩子驚喜地看著自己。
“謝謝五爺!”
言攸川愣住。四目相對,他收回視線。
“我只要忠心的。若你來日離了我,走了便罷了,一日在,都要時刻警醒著?!?/p>
“好!”沈滄目光灼灼道。
言攸川移開視線:“你多大年紀了?”
“十九呢?!?/p>
“嗯,回頭看著給你尋樁婚事。瞧著不像是個會打理自己的?!毖载ǘ堕_報紙道。
“喀喀!”小孩差點兒嗆著。
這五爺也是孤家寡人一個,怎的這么快就上桿子操心別人的事情了?
沈滄不敢再言語,他知道之后的事情言攸川會安排妥當,自己懸著心也差不多能放下。
幾日后。
警局的人查了酒莊工人的供詞后,浩浩蕩蕩的前去翻賬,言攸川也是徹底要和言盛撕破臉,特地派人看著,不讓他們動手腳,言盛的臉色極其難看,但他似乎不想把心思放在這些小事情上,他現(xiàn)在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茶山上。
最終莊子里的管事兒的扛了罪,給人賠了好些錢,才算了了。
為了不被揪住,沈滄在言攸川的豐園待了幾日,沒怎么去言宅。這言五爺平日里也沒啥大事,他談生意很是在行,而且張弛有度,很有分寸。
不過,這梁子雖然結(jié)的死死的,但是言攸川似乎完全沒在怕的,他這幾日與警局的人來往的較密切,沈滄雖有些好奇,但沒有過問。
再過了幾日,沈滄按吩咐去言宅取言攸川的一些物品,走到大門時,撞見言盛急匆匆往外走,他急忙閃身躲過。
等他拿了東西要離開時,門口又跑進一個身影,瞧見他了后低著頭往前沖,用肩膀朝撞了他砸了一下,沈滄就感覺手里被人塞了個啥東西。
等出了門,展開一看,是張紙條,上書:后半夜去西街萬花閣候著。
落款是他五爺,但是……沈滄撓頭,萬花閣?啥地方?
算了,主子說啥就是啥。等入了夜,沈滄換了衣服,摸索到西街路口,一抬頭,看見牌匾上大大的“萬花閣”幾個字,再抬頭,樓上隱約傳來的調(diào)笑聲讓他差點兒沒站穩(wěn)。
這里好像是那種地方!他不去的!
掙扎了好一會兒,他苦惱地望著天,忽然靈機一動,翻墻進去,然后一路扒拉著欄桿,迅速翻到樓頂上。
這會兒已經(jīng)是深夜,他趴在屋頂,一側(cè)是燈火通明的城區(qū),另一側(cè)是一片漆黑,黑得有些不正常。
沈滄皺眉,如果他沒記錯,那地方是有個村落的,怎么此時一絲燈火都瞧不見?
他正琢磨著,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昨天早上還瞧見人的,怎么到現(xiàn)在連個影子都不見!”
“真不知道啊,他平日里自己獨住的?!?/p>
沈滄瞧著,那似乎是警局的人,正想再往前探探,眼前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一回頭,言攸川蹲在一旁,好笑地看著他。
“五爺。”可算等到他了,沈滄一時有些激動。
言攸川很是無奈,他特地包了頂樓的雅間,結(jié)果這小子在瓦片上趴了一宿。
“瞧出什么來了?”他敲了敲沈滄的腦袋。
“嗯,此處可以看到言爺?shù)牟枭?,以及,那個村子?!?/p>
“什么聲音!”底下幾個警員巡邏到這邊,沈滄一激靈,伸手一把將言攸川摁倒。
冷風呼嘯,言攸川戳了戳橫在自己胸口那只手,然后扯著沈滄的腮幫子惡狠狠地說:“你就這么對你老板的?!”都不知道輕一點兒!
沈滄被拽得表情失控,言攸川滿意地笑了。此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四處寂靜無聲。他示意沈滄起身,兩人從樓頂下去。從院墻翻出去就是城外。一路走過去,沈滄發(fā)現(xiàn),那個村子和茶山似乎離得很近。
不,不只是很近,村子圍繞在茶山的外圍,把這一側(cè)進山的路都堵住了。
“近期城內(nèi)一直都有獨居老人失蹤的事情發(fā)生,起初大家還未發(fā)覺,后來數(shù)量多了,才意識到有問題。雖然警局的人加強了夜間巡邏,但是沒什么用。那個無名的村子,我也是年初路過才知道那邊是有一些人家的,只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似乎從未出現(xiàn)過?!?/p>
言攸川說著,遞給他一把槍。
“其實此事說著和言盛八竿子打不著,但是警局那邊想搜山的時候,被他壓下去了,惹得人惦記,這幾日旁敲側(cè)擊鼓弄我。”言攸川勾了勾嘴角。
沈滄沒有接話,他知道言攸川做事是有理由的。
言攸川皺眉看著他,忽然一把按住他的胸口,然后從上往下一路摸索過去。沈滄僵住了。言攸川無奈地看著他:“你連把刀都不帶?管事沒跟你普及一下言家的發(fā)家史嗎?”
沈滄撓撓臉,無比局促地說:“下次,下次一定帶?!?/p>
言攸川無語望天。
他接著說:“茶山和村子都是傍著江岸的,茶山里頭的水潭一直都是死水,和江水并不相通,可是之前我偶然發(fā)現(xiàn),那水潭的水和江水不知何時連通起來了?!?/p>
茶山是言盛的地方,沈滄似乎明白了言攸川為什么要夜探此處。但是就目前來看,言盛和這些人的失蹤實在牽扯不上。
“我派人觀察許久,只查探到,如今正兒八經(jīng)上山的路已經(jīng)被言盛截斷,先前曾夜半運送什么物品上去。我就直覺此人不會做出什么好事的,趁著今晚上他去了鄰縣,咱們來探探?!?/p>
言攸川說著,兩人走到村子門口,大門緊閉。
門內(nèi)似乎上了鎖,沈滄翻上墻,一眼望過去,里面一片死寂,沒有一絲人氣兒。
五、鬼市
“來,扶我一把?!毖载ㄕf道。
沈滄伸手拉住他,兩人齊齊落地。
前方,冷風呼嘯,一片蒼涼。
沈滄有種直覺,此地危險得很。言攸川也察覺到了。兩人對視一眼,言攸川摸出一把匕首,朝路中間丟了過去,頓時,暗處射出幾支短箭,將匕首打落。
“有人?!?/p>
沈滄緊張起來,將言攸川護在身后。
言五爺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是有人,是有機關?!?/p>
“言家就是靠做機關發(fā)家的哦。你來我這里這么久,還搞不清楚我家的本行?”言攸川取笑他。沈滄扯了扯嘴角,心說,你是花樓、酒樓開了個遍,鬼知道你還有個這么正經(jīng)的本行啊!
話說不是來探探嗎?為什么他有種赴死的感覺!
言攸川扯著他的袖子,說:“來,跟五爺走?!?/p>
這種小布局他還不放在眼里,兩人七拐八拐艱難地挪了一段路后,沈滄一抬眼,忽然對上暗處一雙冰涼的眼睛。
他猛地拉住言攸川,兩人一時都不動了。言攸川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哦”了一聲:“居然是鞘鬼。果然這里頭有他言盛的事?!?/p>
沈滄疑惑地看著他。
“鞘鬼是木偶和機關術的合體,似人形,沒有傀儡那么靈活,但是攻擊性強,體內(nèi)能藏多種暗器,觸發(fā)的方式也很多。比如我們腳下此時可能有一根線,踩到就完蛋。又比如,說話的聲音也能觸發(fā)它,然后就……”
然后,那鞘鬼眼睛就亮了。
“小心!”沈滄一把拉開他,躲過一根細針。
此時他們不能隨便動彈,鞘鬼緩緩直立起來,個頭高出他們一大截。五爺瞇起眼睛,心想,這言盛到底在搞什么勾當,竟要來此地的人有來無回。
言攸川一時也找不到破解的方法,只好拽著沈滄往南邊跑去,一回頭,鞘鬼掄著長刀劈了過來。沈滄一腳踹開它的胳膊。言攸川面前是一堵大門,那頭是茶山的一個入口。但是門上是一把大鎖。
任沈滄怎么踢打撞踹,那個鞘鬼沒一點事兒。眼瞧著沈滄快招架不住,言攸川飛過去一塊石頭,轉(zhuǎn)移鞘鬼的注意力,等它沖撞過來時,閃身躲開,鞘鬼一刀劈開木門,直直地往前沖過去。
言攸川捂住沈滄的嘴,兩人跟著走過去。
門外是茶山的入口,那地方竟也有扇門。兩人不敢鬧出動靜,鞘鬼失去了攻擊目標,一時滿地打轉(zhuǎn)。言攸川見門推不開,正想著辦法,里面忽然傳來腳步聲。
言攸川趕緊拉著沈滄滾進草叢里。
之后,大門緩緩打開,一些身穿黑色長袍的人走出來,手上都端著什么。他們的行動并不快,領頭的看見鞘鬼,似乎是愣了一下,上前上了插銷,就將它放在那里了。言攸川瞧著他們進了村,帶著沈滄跟著過去。遍地的開關此時都沒了動靜,村口大門打開,外頭不知何時來了一些捂得非常嚴實的人,翻看這些黑衣人手里端著的東西,似乎在交易。
言攸川瞇起眼睛,忽然頓悟了。
敢情這是個鬼市?。?/p>
那他們交易的又是什么?
沈滄示意言攸川先上山去,兩人迅速離開那地方,打算順著山腳找一找,看有沒有出路。
走了不知多久,言攸川忽然聞到一股子怪味:“什么味道?”
沈滄皺眉:“前面應該有水潭,死水里如果有野獸的尸體,肯定惡臭難聞的。五爺,要不你閉著眼,我拉著你過去?!?/p>
言攸川用指關節(jié)敲了敲他的腦袋,瞧不起誰呢!兩人扒拉開前面的草堆,確實看見了一潭死水,但是那水邊趴著的,不是野獸的尸體,而是一具人的尸身。似乎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腐爛得厲害,一眼看去觸目驚心。
言攸川默默抬手勾住沈滄的肩膀,捂著嘴差點兒沒厥過去。
沈滄趕緊扶著他往前走。這地方太邪性了。
只是再往前走,又看到兩具尸體,瞧著都是些老人。言攸川不由得想起近日失蹤的那些人,兩人沒敢上去查看,一直繞到山后面,荊棘遍布根本出不去,一直挨到快天亮時,才原路返回,翻了墻離開。
六、不救
回去后,言攸川安排人去報案,不多時,警局的人浩浩蕩蕩去了茶山搜索。
言五爺慌了,慌得妥妥的。
他不知道言盛想干什么,但是有一點他可以確定,那就是言盛在拿言家的家底做賭,與其等言盛被查出來連累整個言家,不如由他言攸川去報案,至少掙個清白。
那些尸體確實是近期失蹤的人的,那個村莊、那些機關卻在短短半日內(nèi)全部消失,言盛雖然被查,但是警察并沒查出什么東西來。
他咬死了不知情,警局一時也不能拿他怎么樣。
還好,報案人的身份和言攸川牽扯不上。但是根據(jù)言盛收拾那邊的速度,言攸川知道,言盛肯定也在監(jiān)視他,必然清楚是他在安排報案的事。
“阿滄啊?!毖载吭谝巫由?,一旁的沈滄抬頭看他。
“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命懸一線了。”言攸川嘆氣道。
“要不我給你們發(fā)完工錢,就地解散?”
沈滄沉默半晌,忽然單膝跪在他跟前。
“有我在,不會的。我死也會擋在五爺?shù)那懊?。您千萬不要趕我走!”
言攸川看著他。這小孩,也是年輕氣盛的年紀,也是他自己的父親的希望,卻是一片赤誠,將忠心全都交給了他。
“唉?!彼麌@氣,“此時此刻,要是有梁記的糖糕,我就不會那么焦灼了?!?/p>
沈滄眼睛亮了,應了句“我去買”,然后一溜煙跑得沒影兒了。
言攸川沒忍住笑出了聲。
之后一連多日,沒有一點兒風聲。
言盛做事干凈,警局那邊也找不到破綻,言攸川好死不死地又犯了偏頭痛,痛死去活來的。他們很少回言宅去,為了讓言家的人知道還有他這么個主子,他也會偶爾回去住一住。
沈滄因為父親的事情,這幾日不在他身邊。雖然五爺身邊有人伺候,但他還是不放心,等家里事情處理完,他便回了松玉樓。
一到樓下,管事就急匆匆地湊上來,將他攔住,說:“不好了!剛才言爺派人把少爺帶了回去,說是少爺病著,家里有好大夫,我們沒攔住啊!”
沈滄頓時急了,趕忙往言宅跑。
跑到一半,他察覺到不對勁。
這時間可太湊巧了,而且五爺身邊的人都是練家子,只認主子,不認他言盛,言盛是帶了多少人,居然能搶走他?
他停下腳步,不等他回頭,身后忽然一陣破風聲,接著后腦被重重砸了一下,他瞬間失去了意識。
言攸川暈忽忽地在榻上靠著,忽然莫名地呼吸一緊。
“爺,不好了,沈滄被言爺?shù)娜俗トチ耍 蓖忸^有人進來通報。
言攸川猛地睜開眼睛,目光冰涼。
“扶我起來!”他說。不等他下地,外頭又慢悠悠進來了一人。
正是言盛。
“嘖嘖,我只當你是頭疼,不料病得這么嚴重啊?!毖允⑸舷麓蛄克?。
言攸川咬牙,淡淡地說道:“老毛病而已,您這是來做什么?”
本以為言盛是來暗搓搓地警告他,這位卻坦誠得很。他瞪了一眼言攸川的伙計,把人瞪走之后,臉色一沉,冷冷地說:“茶山那事,我知道是你搞的鬼。老實著點兒,再有下次,就得仔細你的小命!”
言攸川就只當他是在說廢話。
“我家那孩子呢?”他問。
言盛笑了:“那小子,就當是我給你的警告,我要他一條命而已,你也別不舍得。就當是個警示,再沒有下次了,攸川?!?/p>
言盛話音落下,起身離開。
言攸川沒有動彈,腦袋中傳來的鈍痛似乎要席卷全身。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進來了。
“爺,管事的已經(jīng)打折了腿,丟出去了。這么久竟沒發(fā)現(xiàn)他是奸細!”
言攸川緩緩靠回去。
“咱們要不要去救沈滄?他對您算是很忠心。”
“不?!?/p>
“五爺……”
“不救。”言攸川嘆了一口氣,“他敢在我身邊藏眼線,我難道不會?沈滄,他是聰明的,我相信他?!?/p>
七、沈滄
三日后,茶山。
“還有氣兒沒?”
“等等啊,我瞧著是沒了?!?/p>
“那丟了吧,趕緊的!這地方真晦氣!”
沈滄迷迷糊糊地感覺自己被丟到了池沼里,聽到說話的人中有一個似乎是當時酒莊里的人。
他這幾日被折磨得幾乎沒了命,但眼下是有氣兒的。他聽著腳步聲消失了,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所處的地方陰森得很,似乎是某處深山。
低頭一看,手里被塞了一瓶藥。
是剛才有人暗暗給的。應該是五爺?shù)娜恕?/p>
沈滄艱難地起身。
他撿回一條命,但是并不急著離開。此處雖然看著嚇人,但是方才那人提議將他丟到此處,肯定是有所暗指。
沈滄緩緩挪動幾步,此處似乎是山腰處,往下看,不知什么地方正在往外冒煙。
言攸川的偏頭痛可算是好了。
他得到消息,鬼市又要開了。
他乖乖休養(yǎng)了這些日子,明面上瞧著是對言盛認慫,其實言盛也沒有放松警惕。但是,鬼市必須開,有的人已經(jīng)等不及了。
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日子。
言盛傍晚時分進了山,言攸川和警局的人特地繞了遠路,在村外匯合。
言攸川距在那村子的不遠處,心情復雜。所有人嚴陣以待時,村內(nèi)忽然傳出一聲巨響,大門被炸開,多具鞘鬼沖出來,原本正在交易的人四處逃竄。警員趁機將那些人拿下,那些賣家無一例外全是言家的人。
“我對你們真的很失望?!毖载〒u頭。
警局的頭兒看了看那些東西,又好氣又好笑。
“言五爺,您猜這是什么?這居然是軍火的數(shù)目和標價?。∵@言爺是在干什么?倒賣軍火?”
言攸川一個接一個撕開那些買主的面具,居然還有幾個日本人,氣得那些警員差點兒當場暴走。
“別把言盛說得那么跌價,倒賣?”
自己制作并販賣才是他言二爺?shù)娘L格??!
“等等!不只有軍火?!币慌缘木瘑T忽然喊,“這些符號是指代什么?標價這么高!”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言攸川皺眉。就在此時,茶山幾處大門忽然傳來劇烈的爆炸聲,爆炸引發(fā)巨石掉落,將幾個入口埋得死死的。
“得,不進山了,直接上去抓人!”
“不!”言攸川一抬頭,身后的人紛紛亮出鏟子,“今天就是把山挖穿我也得進去,我家孩子還在里面呢!”
一幫人沖著洞口一陣挖,猛然間,里面又是一陣轟響。有人大喊:“這言盛是把山掏空了不成!”
這句話還真說著了。言攸川仔細聽了聽聲響,忽然拔腿就跑:“快散開!”
一群人趕緊躲開。下一秒,洞口傳出一聲巨響,頓時飛沙走石,炸出一個大豁口。
世界安靜了好一會兒。
一個腦袋探了出來。
“五……五爺?”
言攸川愣了好一會兒,膝蓋一軟,差點兒沒倒下去。
“沈滄!”
一旁的人激動壞了,趕緊上前。
就在此時,洞口忽然落下一面巨大的石墻,將那洞口堵得死死的。這套路言攸川熟悉,是最基本的防御機制。
言盛應該也在里面!
所有人束手無策之際,其他出口被挖開,有人從里面出來,似乎是之前失蹤的人。一問才知,這山里頭幾乎被掏空了,差不多就是個軍火庫。言盛因人手不夠,到處綁架這些獨居的人,鎖在這里干活。
言攸川扶額?,F(xiàn)在怎么辦?沈滄被困在里頭,里面不知道有多少言盛的人。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到那堵墻前面,說:“二爺,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聽好,這種防御機關我很熟悉,我是敢破釜沉舟的,但是請你看在言家一大家子的分上,別讓我們失了體面!”
里面半晌沒有答復,反而隱約透出些“嘶嘶”的聲音。言攸川頓了一下,猛地退開,大喊:“快閃開!”
接著,一聲巨響過后山體猛烈震動起來,一行人拔腿跑出老遠,然后眼睜睜地看著山體崩塌。
“沈滄!”
言攸川的腦子都快裂開了,他瘋了似的沖上去,推開亂石,挖了許久。
有人抱出一具小小的尸體,接著小孩子越挖越多,似乎被藏在某個隔間里,卻不是被壓死的,而是已經(jīng)死了有一段時間的樣子。
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些符號,可以解釋了——言盛還干著買賣人口的勾當!
言攸川只覺得心口傳來一陣刺痛,饒是他也快承受不住這個現(xiàn)實了。他麻木地搬走面前的石塊,直到瞧見一個巨大的倒塌的三角石架,里面探出一只手。
“五爺,是你嗎?”
是沈滄的聲音。
言攸川猛地松了一口氣,一把捂住臉,感覺眼眶都熱了。
沈滄被刨出來,距他不遠處,壓著已經(jīng)沒氣兒的言盛。
言攸川不愿意再去面對這些,扶著他慢慢往回走。
沈滄潛伏了這幾日,查清茶山的真相后,想辦法給言攸川放了個信號,并且暗地里破壞了村內(nèi)的機關,他們這才里應外合搗掉了這里。他慶幸他和五爺足夠默契。
只是這一路,言攸川再也沒說話。
良久,言攸川才開口:“對不起?!?/p>
沈滄無力地搖頭,但是言攸川知道,這小孩肯定在笑呢。
“我沒事呀?!闭f完他就失去了意識。
尾聲
言盛死了,言家也被清查了一次。言盛不僅倒賣軍火,還買賣人口,山里藏著的小孩基本是小乞丐,或者被拐走的,那些死去的都是病死或者因其他原因沒有賣出去的。
言攸川帶著奄奄一息的沈滄瘋了似的跑回去,用了整整一夜,才把人救回來。
沈滄當時投靠他,是為了一線生機,可是現(xiàn)在,感覺是他自己給自己刨了個坑,然后頭都不回地跳了進去。
還好,小命還在。
沈滄靠在窗前,看著來往的路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先在樓里待著,養(yǎng)好了再說。你,身體好了之后,是要回家還是回言宅?”
言攸川試探性地問。
沈滄轉(zhuǎn)頭和他對視了半晌,卻不說話。
言攸川:“干啥?”
“五爺,我都這樣了,你不打算給我漲點兒工錢?”沈滄驚訝地問。
言攸川啞然。
半晌,他才笑罵道:“小子,你什么時候?qū)W壞的?”
沈滄嘿嘿一樂。
誰讓他老板就是這樣的一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