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連元
宋寶君先生是錦州市曲藝團的演員,是遼西地區(qū)頗有影響的評書表演藝術家。1963年,遼寧省委宣傳部和省曲協(xié)召開了一個主旨為“說新唱新”的交流座談會,他代表錦州市曲藝團參加。期間,他與我的一番談話,我至今未能忘卻,時而細品其中的道理。
當時,我和他住一個房間,相交甚歡。在座談會內部演出時,各位評書藝術家都拿出了自己的新創(chuàng)作品,如楊田榮先生表演的是《烈火金剛》選段《獨膽英雄史更新》,袁闊成先生表演的是《紅巖》選段《許云峰赴宴》。而在觀看袁先生的表演時,我身旁的宋寶君先生湊過來,悄聲和我說:“小田,咱們說書這一行,等你真能看出人家的好之時,就說明你比人家差一大截呢!你看袁闊成先生,人家20多歲就成了角兒了,現(xiàn)在說新書,還是角兒,我們就和他差一大塊呢!但咱們這一行還有個怪事,誰也不服誰,但真正的藝術家不能不服,所以說啊,蔑高人有罪。”
我當時全副身心都在袁先生的表演上,漫不經心地聽著,雖然覺得有道理,也只是隨便“嗯”了幾聲。
演出結束后,吃罷晚飯,我們邊喝茶邊聊天,宋先生談興仍濃,天南地北人,四海八方事,無所不談。我也來了興致,想起了他的那句話,就問:“宋老師,您說‘蔑高人有罪,這話是誰說的,有那么嚴重嗎?”
宋先生說:“這是老先生口口相傳的,紙面上沒這一條。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包括咱們說評書的在內,大部分曲藝工作者都是‘個體經營,說快板、快書的,一個人。說相聲的,群口的也多數(shù)是三個人。唱鼓書的,就算加上弦?guī)煹劝樽嘌輪T,人數(shù)也不多。不像人家唱戲的,文武場,前后臺,一支隊伍演一出戲,生、旦、凈、末、丑各司其責,可能一場下來就捧一個角兒。咱們不一樣啊,說句托大的話,能立在舞臺上的,每位都是角兒,一個人就能頂一場。這就在無形中讓我們有了一種潛意識,誰也不服誰。就像楚霸王看著秦始皇的儀仗,就想著,‘我可取而代之。尤其是咱們說書的,你一個人說書聽眾滿堂,我一個人說書座位半空。有時候聽客就是跟著角兒走,不服不行。但有些人就是不從自身找原因,就覺著有人壓著我,甚至無端地貶低別人,《蘇三起解》中有白口,說‘去洪洞縣連一個好人都沒有,這些人就認為‘同行圈里連一個好人都沒有。這種人要是多了,這個行當就好不了。否定了高人,就是否定了業(yè)內的藝術成就,就是從根上打斷了這一行的脊梁。所以有的老先生常講,要‘學、鉆、苦、愛,不要‘蹬、趴、貶、踹?!?/p>
我立即問:“這是什么意思?”
宋先生說:“‘學,就是學藝、學能耐。不過光學了不行,你自己還得‘鉆,鉆研出自己的東西來?!嗑褪强嗑?,一部書說幾遍,成了‘底活,放哪都賺錢了,你就‘愛這一行,觀眾也愛你這部書了?!拧⑴?、貶、踹,這是行內的流行病。有的人就不說別人好,覺得別人都是尸位素餐,就自己能代表這個行業(yè)。他自己說自己好,給自己‘心理暗示,久而久之,就真認為自己好了,就不會懂得‘有麝自來香,何必當風揚的道理?!?,就是愛說別人的毛病,不知自己的毛??;‘貶,就是出于嫉妒,只見他人之錯;‘踹,就是看人有難,落井下石,這都不是好習慣,都是應該戒掉的?!?/p>
58年前的這番談話,給我留下深刻印象,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加,我對他的這番話,尤其對“學、鉆、苦、愛”這4個字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再往大一點說,這4個字對當今曲藝事業(yè)發(fā)展都有意義和價值。
“學”,不但是學藝,也包括學做人。德藝雙馨,德在藝之前,先有人品,后有藝品,藝術才能立得住。
“鉆”,就要鉆研提升藝術格調的方法,有效提升藝術的品位和教育功能。如今的曲藝藝術,不僅要愉悅受眾的觀感,更要在潤物細無聲中起到“培根鑄魂”的作用。
“苦”,是要能吃苦,能耐得住寂寞,“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特別是年輕人們,一定要有“板凳坐得十年冷”的決心,不能光想著我有多少粉絲和流量,出場費能賺多少,而要在實踐中探索,在探索中升華,繼承傳統(tǒng),發(fā)揚傳統(tǒng),苦思苦練,在冥思苦想中不斷出新。
“愛”,就是要愛自己從事的藝術,珍惜生活中的真我,立住藝術中的本我,才能一人多角,跳進跳出,演好舞臺上的“假我”。
至于“蹬、趴、貶、踹”,58年前宋先生已定為行業(yè)的“流行病”,比照當下的常態(tài)化疫情防控措施,我們也需要觀照自己的心境,矯正自己的思想,“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
(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