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龍 賀 娜 宋瑞雪

（西安生漆涂料研究所，陜西 西安 710061）

引言

犀皮，古稱犀毗、西皮、西毗，今又稱樺木漆、菠羅漆、虎皮漆等[1]5-6，為填髹工藝之一。其做法是在漆地上用漆灰或稠漆堆出高低起伏不平的紋理，陰干后，交替間髹不同顏色的漆彩，逐層填平凹陷的漆地，俟干，再磨顯斑駁陸離花紋的髹漆技法。

犀皮以線條變幻為美，光潤如玉，漆彩斑斕，文采燦然。流動的線條，逶迤蜿蜒，有若自然云霞流波之狀，如片云、虎斑、犀斑、松鱗、菠蘿、圓花等等紋理，五色相疊，漆色流光。乍看若斑犀之紋，紋中有圓環(huán)，饕餮相對，環(huán)環(huán)相繞，層層相疊，細看若煙霞輪囷、芝草繞葩，或如漣漪波疊、水波蕩漾，自然流動，漫無定律。狀若片云者，稱之為片云斑犀皮；若圓花者，稱之為圓花斑犀皮；若松鱗者，稱之為松鱗斑犀皮；若菠蘿者，謂之菠蘿漆；若犀斑、虎皮紋者，謂之犀皮或虎皮漆等，譎詭奇?zhèn)?，隨性而化，不可究陳。明代大匠黃成《髹飾錄·鑲嵌第七》犀皮條云：

犀皮，或當(dāng)作西皮，或犀毗。文有片云、圓花、松鱗諸斑，近有紅面者，以光滑為美。

楊明注曰：“摩窳諸般，黑面紅中黃底為原法。紅面者黑為中，黃為底。黃面赤，黑互為中、為底?！盵2]108

犀皮柔美細膩，五色絢爛，粲若晨光爍霞，富有韻律婉轉(zhuǎn)之美，而被今人用于髹制器玩、琴樽、幾案、飲食器皿、家具、首飾、漆畫以及現(xiàn)代室內(nèi)設(shè)計等。然而，管窺犀皮藝術(shù)之發(fā)端，歷古延今，知之甚少，傳世之作不多，寥寥可數(shù)。我們不知道第一件犀皮器是誰制造、在哪里制造、如何制造、何時制造？不知其形貌特征，不知其工藝手法，不知為誰而造，追蹤溯源，至今無解。犀皮工藝傳承了千年，源從何來？古有“犀毗說”“帶鉤說”“馬韉說”“腰帶說”等等，眾說紛紜，莫衷一是[3]，而今雖有許多學(xué)者探之[4]96-100、索之、搜之，釋疑[5]4-8、考證[6]24，求索不止[7]，卻陳陳相因，了無新意[8]，依然無法厘清其根源。然古今無論如何辨說，都離不開一個“犀”字。本文梳理了犀皮的源頭學(xué)說，探討了犀皮髹漆工藝的緣起與“犀皮”之名的由來，雖費盡心思，也難免牽強附會之辭，期待同仁斧政，正本清源。

一、從犀象說起——稀世珍寶

犀象，本義指犀牛與大象。《孟子·滕文公下》：“（周公）驅(qū)虎、豹、犀、象而遠之”[9]484；晉左思《蜀都賦》：“孔翠群翔，犀象競馳”[10]182；《吳都賦》：“烏菟之族，犀兕之黨”[10]215。見之于歷史文獻記載，犀牛和大象在中國境內(nèi)大部分地區(qū)都有分布[11],尤其是嶺南[12]74-101、西南[13]131-156、長江流域，有特別適宜于犀象的生存條件。在那里氣候溫潤，草木萋萋，走獸蕃殖，飛鳥云集，外內(nèi)均和，萬物充盈，四方益取，得天獨厚。

商周之時，犀牛即是人們田獵的對象，并被用于制甲。《古本竹書紀(jì)年》說：“夷王獵于杜林，得一犀牛?！盵14]14《國語· 晉語》：“昔吾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殪，以為大甲?！盵15]452《藝文類聚》卷95引《韓詩外傳》曰：“太公使南宮適至義渠，得駭雞犀以獻紂?！盵16]自古由今，犀象作為珍貴的動物資源，被廣泛利用。

犀象，也指犀牛之角、大象之齒，為奇材異珍之類的物產(chǎn)?！逗鬂h書·賈琮傳》云：“舊交址土多珍產(chǎn)，明璣、翠羽、犀、象、玳瑁、異香、美木之屬，莫不自出?！盵17]878張衡《東京賦》：“賤犀象，簡珠玉?！睆垎⒊勺ⅲ骸跋?，犀角、象牙之類的寶物?！盵18]204《三國志·吳書·士燮傳》云: “建安末年……燮每遣使詣權(quán),致雜香細葛,輒以千數(shù),明珠、大貝、流離、翡翠、瑇瑁、犀象之珍,奇物異果,蕉邪、龍眼之屬,無歲不至?！盵19]997又《三國志·吳書·薛綜傳》,薛綜上疏言:“縣官羈縻,示令威服,田戶之租賦,裁取供辦，貴致遠珍名珠、香藥、象牙、犀角、瑇帽、珊瑚、琉璃、鸚鵡、翡翠、孔雀、奇物，充備寶玩,不必仰其賦人,以益中國也?！盵19]1045這些歷史文獻的記述表明，犀象在古代的身價已然十分珍貴。劉向《說苑》載“晉平公造軺車，田差勸誡”的故事生動反映了犀象之飾的奢華。晉平公為了制軺車，以犀象、羽芝裝飾，綺靡奢華，價值千金，立于殿下，蔚成大觀，令群臣瞻仰，田差卻不屑一顧，以為淫奢。[20]113

犀象作為稀世之珍，自古受到上流社會的追捧、聚斂、收藏以繼之?！坝谑悄擞恤浯湎蟆㈨腠晡恼乱詠y其目?！盵21]451秦代大臣李斯《諫逐客書》云：“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shù)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后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wèi)之女，不充后宮。而駿良 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盵22]3088漢興，天下殷富，財力有余，物質(zhì)文化繁榮，“犀象，玳瑁，殊方異物，四面而至；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宮”[23]5909-5910。犀象作為重要的經(jīng)濟資源，流遍天下，商賈則取其利，貿(mào)易往來，或累萬金?！稘h書·地理志》說：“（粵地）處近海,多犀象、玳瑁、珠璣、銀、銅、果、布之湊，中國往商賈者多取富焉。番禺，其一都會也?！盵24]1489東漢政論家王符《潛夫論·浮侈》對當(dāng)時的淫佚奢靡之弊有深刻的描述：“犀象珠玉，琥珀瑇瑁，石山隱飾，金銀錯鏤，麞麂履舄，文組彩褋，驕奢僭主，轉(zhuǎn)相夸詫，箕子所晞，今在仆妾。富貴嫁娶，車軿各十，騎奴侍僮，夾轂節(jié)引。富者競欲相過，貧者恥不逮及。是故一饗之所費，破終身之本業(yè)?！盵25]170是時，四方郡國斗奢以爭豪，競求珍麗之器物，進獻朝廷。東漢和熹皇后鄧綏(81-121)臨朝以后，去浮華，崇質(zhì)樸，下令禁絕難成之物：“郡國所貢，皆減其過半，悉作賣上林鷹犬。其蜀、漢扣器九帶佩刀，并不復(fù)調(diào)。止畫工三十九種。又御府、尚方、織室錦繡、冰紈、綺縠、金銀、珠玉、犀象、玳瑁、雕鏤玩弄之物，皆絕不作?！盵17]327三國時期，曾在交州任最高行政長官十多年的陸胤，“銜命在州,十有馀年,賓帶殊俗,寶玩所生,而內(nèi)無粉黛附珠之妾，家無文甲犀象之珍”[19]1175，的確難能可貴。

二、犀甲——犀皮與漆的契合

在古代，犀皮是用來制作御敵護身裝備的上等材料?！痘茨献印氛f：“人無筋骨之強、爪牙之利，故古人割革為甲以自衛(wèi)，鑠鐵為刃以戮敵。”[21]588何謂“革”？《說文解字》釋名：“革，獸皮治去其毛曰革?！盵26]192在古代文獻中，孔安國、孔穎達等注家，均以“犀皮”釋“革”?！渡袝び碡暋氛f，古代揚州、荊州一帶盛產(chǎn)齒、革、羽、毛之屬?！渡袝x》云：“齒革羽毛惟本?！笨装矅ⅲ骸案?，犀皮?！笨追f達疏：“甲之所用，犀革為上，革之所美，莫過于犀，知革是犀皮也。”[27]174-175《漢書·地理志》：“壽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鮑、本之輸，亦一都會也?！鳖亷煿抛ⅲ骸捌じ?，犀兕之屬也。”[24]1487由此推斷，古代文獻中的“皮革”當(dāng)以犀皮鞣制為多?！蹲髠鳌でf公十二年》，“陳人使婦人飲之酒，而以犀革裹之”[28]284，當(dāng)為例證。

“犀象之獸，其皮堅。”[29]337犀皮因其皮膜厚實、堅韌，能抵擋刀、劍、矛等兵器的攻擊，而被古人用于制作漆甲、車具、盾牌等戰(zhàn)備物資。其出眾的軍事防御效能，有如若金石之堅。《韓非子·奸劫弒臣》：“讬于犀車良馬之上，則可以陸犯阪阻之患；乘舟之安，持楫之利，則可以水絕江河之難；操法術(shù)之?dāng)?shù)，行重罰嚴(yán)誅，則可以致霸王之功。治國之有法術(shù)賞罰，猶若陸行之有犀車良馬也，水行之有輕舟便楫也，乘之者遂得其成?！蓖跸壬饕衢性唬骸啊稘h書·馮奉世傳》注引晉灼云：‘犀，堅也?！粍t犀車良馬，即堅車良馬矣?！盵30]112《荀子·議兵》說：“楚人鮫革犀兕以為甲，鞈如金石?！盵31]332《商君書·弱民》也說：“脅蛟犀兕，堅若金石?！盵32]128《史記·禮書》的表述更加明確：“楚人鮫革犀兕，所以為甲，堅如金石?！盵22]1379

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利用犀兕之皮制甲的技術(shù)已經(jīng)非常圓熟?！犊脊び洝非逦赜浭隽似ぜ椎闹谱鞴に嚭鸵?guī)范，并設(shè)有專門的制甲胄工匠—函人：

函人為甲，犀（雄犀牛）甲，七屬；兕（雌犀牛）甲，六屬；合甲，五屬。犀甲壽百年，兕甲壽二百年，合甲壽三百年。[33]1298

犀甲可用100 年，兕甲可用200 年，以兩張犀皮合而為甲可用300 年，雖說是夸張之詞，但也說明了犀皮、兕革甲胄的耐磨、耐久、耐用以及抗擊、堅牢之性能。屈原《楚辭·九歌·國殤》詩云：“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34]65這是戰(zhàn)國時代，將士手執(zhí)兵器、身披犀甲迎戰(zhàn)的軍事史詩，直至數(shù)百年后的記述南朝劉宋時代的《宋書》也不乏類似記載：“龍驤將軍阮佃夫募得蜀人數(shù)百，多壯勇便戰(zhàn)，皆著犀皮鎧，執(zhí)短兵?！盵35]2368可見犀甲作為古代最強的作戰(zhàn)裝備之一，在冷兵器時代充當(dāng)著極其重要的角色。

然而，縱使犀皮有堅韌、耐磨之質(zhì)，也需要髹漆而成甲胄。《左傳·宣公二年》載：“宋城，華元為植，巡功。城者謳曰：‘睅其目，皤其腹，棄甲而復(fù)。于思于思，棄甲復(fù)來?！蛊潋壋酥^之曰：‘牛則有皮，犀兕尚多，棄甲則那？’役人曰：‘從其有皮，丹漆若何？’”[28]682意思是說，牛有皮可用，犀牛也多，丟了皮甲又怎么哪！縱然有再多的犀牛皮，如果沒有丹漆又該如何是好？《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nèi)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后十萬之師舉矣?！盵36]20可見，在古代，生漆和犀（牛）皮都是制造甲盾、革車不可或缺的重要材料，是武器裝備維修所必需的戰(zhàn)略物資。在皮甲上髹漆，不僅可以防霉防潮、防蟲防蛀、保護皮質(zhì)、增強韌性、堅固耐用、延長使用壽命；而且通過漆藝的渲染，可以使其光彩耀目，彰顯甲胄的雄姿風(fēng)發(fā)?！度龂尽の簳ね豸觽鳌放崴芍⒁簢芍恤~豢所著的《典略》云：“譬之朱漆，雖無楨干，其為光澤亦壯觀也?！盵19]501劉勰引而伸之如是說，器物之形美要五色彰施才能出采，虎皮豹皮如果沒有斑紋，則與狗皮、羊皮無異，犀兕之皮雖說實用，卻無文彩，需髹丹漆才成文章。[37]418

考古發(fā)現(xiàn)的竹簡文字中，也有很多關(guān)于皮甲的記錄,有彤甲、畫甲、素甲、漆甲等不同種類。河南、湖南、湖北、安徽、山東、江蘇、廣東、朝鮮等地考古發(fā)現(xiàn)的漆甲，證實了古代文獻的記載，有著廣泛的應(yīng)用性。在河南殷墟侯家莊發(fā)掘的商代晚期M1004號大墓南墓道，發(fā)現(xiàn)有兩處古甲腐爛后的遺跡，似乎為整片皮甲，彩繪黑、白、紅、黃四色花紋圖案,說明當(dāng)時已經(jīng)對皮甲進行了髹漆彩繪裝飾[38]133-145，31。這是目前所見，考古發(fā)現(xiàn)最早的髹漆甲胄實物。陜西扶風(fēng)楊家堡M4 與北呂M6 曾出土由牛角骨制作的甲片[39]21-27，此為西周時期的遺存。

春秋戰(zhàn)國時期，戰(zhàn)亂頻發(fā)。古人為了滿足戰(zhàn)爭的需要，甲胄成了人體防御的必備護具，考古發(fā)現(xiàn)的眾多隨葬漆皮甲胄之例證。比如湖北隨縣擂鼓墩1 號楚墓出土的皮甲由各式皮質(zhì)甲片編綴而成[40]542-553，583-588，其外表髹漆,除少數(shù)甲片髹朱漆外，均髹黑漆，惜皮胎已腐爛無存，僅殘存漆殼，有的甲片上還保存著編聯(lián)用紅色的絲帶[41]1-14。荊門包山M2 出土人甲2 件，馬甲2 件，內(nèi)外兩面各髹漆兩層，內(nèi)髹黑漆，外髹朱漆，甲片上有孔眼，少量甲片上殘存有編聯(lián)絲帶痕跡[42]221；棗陽九連墩1 號墓發(fā)現(xiàn)的大量甲片，皮革均已腐爛，殘存外部漆皮，其中人甲有30 件，馬甲2 件；湖南長沙左公山楚墓出土的漆甲上殘留有絲織品，有彩繪，由許多小塊的圓角形皮革制成，稱之為魚鱗甲[43]91-101，228-231[44]409-411等等。

秦漢以降，鐵質(zhì)鎧甲得到了廣泛應(yīng)用，皮質(zhì)漆甲的考古發(fā)現(xiàn)減少。1955 年,長沙南郊侯家塘墓中發(fā)現(xiàn)有髹漆皮甲殘片,甲片以黑漆為地,彩繪朱紅、淺黃、白3 色花紋[45]37-39。樂浪王根墓出土有一領(lǐng)皮甲，表面髹黑漆。廣州南越王墓出土的1 件皮甲，據(jù)發(fā)掘報告稱，皮甲松散碎裂，大部分僅存毛孔及漆皮，漆皮褐黑色，無法復(fù)原，推測該甲為犀兕之皮所作[46]110-112。

漆皮甲的出現(xiàn)，是否可視為犀皮漆肇始之源？古代人崇拜自然，渴望改造和征服自然。隨著人類認識自然、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實踐能力的不斷提高，我們的祖先結(jié)合人類的經(jīng)濟活動和戰(zhàn)爭需要，將生漆與犀皮等材料的某些特性融為一體，創(chuàng)制了髹漆甲胄、皮盾、革車等武備器械，使其發(fā)揮更強的防御功能和裝飾作用。戰(zhàn)國名將吳起《吳子·圖國》話治軍：“今君四時使斬離皮革，掩以朱漆，畫以丹青，爍以犀象?！盵47]85這是犀象與朱漆之類契合最早的文字記載。魏文侯為了備戰(zhàn)需要，一年四季獵殺犀牛，剝皮鞣革，編綴犀皮之甲，制造蒙皮之車，被朱漆，繪丹青,燙以犀牛和大象圖案，應(yīng)該說是精工絕倫、美妙至極，吳起卻說，犀甲“冬日衣之則不溫，夏日衣之則不涼”，革車“觀之于目則不麗，乘之以田則不輕”，雖可用來作戰(zhàn)，卻不去尋求會使用它們的人，也不過是徒勞之舉。然而，從審美角度而論，犀皮與朱漆，珠聯(lián)璧合，堅固而美，煥然成章，不亦樂乎？況且犀象有雄壯而威嚴(yán)的軀體，自古被視為勇者的化身、力量與威嚴(yán)的象征，因之它們的形象，以為圖騰，或髹于甲盾，或飾于戰(zhàn)車，或繪于需要彰顯榮華、威嚴(yán)、壯美的器材上，形質(zhì)相應(yīng)，立威風(fēng)，長氣勢，揚風(fēng)雷之勢，生發(fā)出一種振奮人心的威懾力量，勇猛強武，“又驅(qū)諸猛獸虎豹犀象之屬，以助威武”[17]5，煌煌乎,雄哉!

《呂氏春秋·簡選》曰：“故凡兵勢險阻,欲其便也；兵甲器械,欲其利也；選練角材,欲其精也；統(tǒng)率十民,欲其教也。此四者,義兵之助也?！盵48]186古人取犀兕之利，髹漆彩之美，集制甲技術(shù)之總成，于是出現(xiàn)了犀皮漆甲以助兵自衛(wèi)?？脊虐l(fā)現(xiàn)的殷周至秦漢漆甲，是謂實證?！尔}鐵論·論勇》所言：“世言強楚勁鄭，有犀兕之甲……犀胄兕甲，非不堅也”[49]498，亦反映出犀皮甲胄應(yīng)當(dāng)是時人所共知的軍事裝備。然而，犀甲固然有堅牢之質(zhì)，但也耐不住久而久之的磨礪和使用。在不斷的戰(zhàn)爭殺伐中，犀甲為利器所傷，為格斗所殘，為時光所磨，百孔千瘡，傷痕累累。損之欲髹之，髹之則補綴，補綴雜五彩，又嫌未平滑，礱之又磨之，損之、髹之、礱之，修修補補，久久長長，髹出了斑斑漆彩，粲然成文，益美。于是后人仿而髹之，以犀斑為美，制成器象，遂成犀皮漆器，不亦可乎？

三、文犀——僅僅是指有紋理的犀角嗎?

文犀，本義是指有紋理的犀角。語出《國語·吳語》：“建肥胡，奉文犀之渠。三國吳人韋昭注：肥胡，幡旗也；文犀之渠，謂犀楯也；文犀，犀之有文理者。”[15]580文犀當(dāng)為名貴之材，與夜光璧、明月珠齊名，號稱“物之珍，國之寶”，是道教八寶（火珠、銅錢、方勝、犀角、艾葉、銀錠、珊瑚、書）之一，為歷代權(quán)貴之所望、所珍、所重、所追逐[50]。《后漢書·馬援列傳》云：“時人以為南土珍怪，權(quán)貴皆望之。援時方有寵，故莫以聞。及卒后，有上書譖之者，以為前所載還，皆明珠文犀?！碧评钯t注解文犀曰：“犀之有文彩也。”[17]664“于是競收罕至之珍，遠蓄未名之貨，明珠翠羽，無足而馳，絲罽文犀，飛不待翼，天下蕩蕩，咸以棄本為事?！盵35]1707“林邑之西諸國，并遣遺和明珠文犀、金寶之物，富埒王者。”[51]2325后來“明珠文犀”沉淀為短小精悍的成語，表示珍貴的寶物。

眾所周知，犀角系犀科動物犀牛吻上的角，長于犀牛的鼻骨上，由皮膚的角質(zhì)化纖維構(gòu)成。其中央髓質(zhì)像一條白線，上下貫通。古人以為是神異之物，能夠“出氣通天”，故稱“靈犀”，謂之通天犀。東漢楊孚《異物志·犀》云：“犀角中特有光耀，白理如線，自本達末，謂之通天犀。”并賦詩一首：“于惟玄犀，處自林麓。食惟棘刺，體兼五肉?；蛴猩癞?，表靈以角。含精吐烈，望若華燭。置之荒野，禽獸莫觸?！盵52]46唐代詩人李商隱的《無題》詩，其中“心有靈犀一點通”的說法即由此而來，說的就是犀角那條貫通首尾的花心，借喻相愛雙方心靈的感應(yīng)和暗通。

昨夜星辰昨夜風(fēng)，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嗟余聽鼓應(yīng)官去，走馬蘭臺類轉(zhuǎn)蓬。[53]69

李商隱巧妙的比喻，已成千古絕響，為世人所傳誦，犀牛角也被譽為奇珍異寶。

犀角有美麗的花斑，質(zhì)硬而細密，文理錯雜，備百物之形。有純黑色者，謂之黑犀角；有純黃色者，色如黃金；有帶紋理者，如黑色中帶黃色紋理，或黃色中帶黑色紋理。有的紋理宛如龍、山水、日月星辰等狀，但大多呈魚子形或小米狀，稱為粟籽紋，或粟紋、魚子紋（圖1）。曹昭《格古要論》云：“犀角出南蕃、西蕃，云南亦有……其紋如魚子相似，謂之粟紋；每粟紋中有眼，謂之粟眼……其色黑如漆，黃如粟，上下相透，云頭雨腳分明者則為佳。有通天花紋犀，備百物之形者，最貴。有重透者，【黑中有黃花?！坑姓刚撸军S中有黑花，古云通犀?！看硕纫噘F。有倒透者，【黃花有黑】此等次之。有花如椒豆斑者，色深，又次之?！盵55]82-83犀角花紋之變異由此可鑒，品位雖有高下之分，但都屬于珍品之材。唐代劉恂《嶺表錄異》說：“若通白黑分明，花點差奇，則價計巨萬，乃希世之寶也。……花多是撒豆斑，色深者，堪為胯具；斑散而淺者，即治為盤碟器皿之類?！盵56]

圖1 粟籽紋(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54]放大十倍)

物以“犀”為貴，犀牛角赤理如綖，自然天成，貴氣充盈，是難得之物。犀以文為美，犀角文理細膩，斑白分明，碎色炫耀，質(zhì)堅而美。文犀含章懷寶，文質(zhì)兼?zhèn)洌脊ぴ旎?，堪為犀玉之杯，犀兕之箸，劍匣之器，治為雅琴、筆管之類，盤碟、器皿、簪梳、首飾之族，又有辟邪、鎮(zhèn)兇、通靈、解毒、護平安之功效[57]573，愉神、愉志、愉心，不可方物?！俄n非子·喻老》：“以為象箸，必不加于土铏，必將犀玉之杯?！盵30]174《史記·龜策列傳》：“犀玉之器，象箸而羹?！盵22]3928據(jù)漢代大臣伶玄《趙后外傳》記述：漢成帝時，趙飛燕在太液池的廣榭上，身穿南越進貢的云英紫裙，“歌舞《歸風(fēng)送遠之曲》，帝以文犀箸擊玉甌，令后所愛侍郎馮無方吹笙，以倚后歌中流。歌舞正酣，忽然起了大風(fēng)。趙飛燕隨風(fēng)揚袖飄舞，好像要乘風(fēng)飛去，曰：‘仙乎仙乎，去故而就新?！盵58]5范曄《后漢書·馮石傳》記載，馮石“能取悅當(dāng)世，為安帝所寵。帝嘗幸其府，留飲十許日，賜駭犀具劍、佩刀、紫艾綬、玉玦各一”。唐李賢注釋駭犀具劍云：“以班犀飾劍也?！盵17]909在古文中，“班”通“斑”。斑犀，即雌犀牛角，因其角斑白分明，故名?！短票静荨吩疲骸按葡睦砑毮仯甙追置?，俗謂斑犀。[59]1853”魏文帝《典論·劍銘》云：“余好擊劍，善以短乘長。選茲良金，命彼國工，精而煉之。……以為寶器，……淬以清漳，厲以礛?，飾以文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名曰飛景。[60]”唐玄宗重臣徐堅撰《初學(xué)記·文部·筆》引《傅子》云：“漢末，一筆之匣，雕以黃金，飾以和璧，綴以隋珠，文以翡翠。此筆非文犀之植，必象齒之管，豐狐之柱，秋兔之翰。用之者必被珠繡之衣，踐雕玉之履矣?！盵61]514嵇康《琴賦》說，遁世之士制雅琴，“使離子督墨，匠石奮斤……華繪雕琢，布藻垂文。錯以犀象，籍以翠綠。弦以園客之絲，徽以鐘山之玉。爰有龍鳳之象，古人之形。……華容灼爚，發(fā)彩揚明，何其麗也”[62]127-128。戴明揚校注引北宋何薳撰《春渚紀(jì)聞》云：“秦漢之間，所制琴品，多飾以犀玉金彩?！盵62]144-145這是以文犀之珍裝飾樂器的事例。唐代薛調(diào)《劉無雙傳》云：唐王仙客“遇舅母生日，市新奇以獻，雕鏤犀玉，以為首飾，舅母大喜?！盵63]1533-1534將名貴的犀玉之寶雕琢成首飾，堪稱奇絕，非尋常百姓所能享用。清代文學(xué)家鈕琇為之感慨萬端：“今夫珠璣象犀珍怪難得之物，美則美矣，固權(quán)門豪家之所宜蓄，而于我乎何有？其求之也傷廉，其藏之也招咎?！盵64]160

文犀之珍，至尊至貴，物寶天華，無以言說。文犀之妙絕，豪強之熱衷，勢族之垂青，時人之鐘愛，或因于稀缺，或因于文章，或因于圖騰，或兼而有之，由崇拜而貪婪，而后用于器玩以炫耀，或飾于武備以護身，兵甲器玩，各便其用，窮極奢華之能事?！秴窃酱呵铩し虿顑?nèi)傳》云：

夫差昏秣馬食士，服兵被甲，勒馬銜枚，出火于灶，闇行而進。吳師皆文犀長盾，扁諸之劍，方陣而行。中校之軍皆白裳、白髦、素甲、素羽之矰，望之若荼，王親秉銊，戴旗以陣而立。左軍皆赤裳、赤髦、丹甲、朱羽之矰，望之若火。右軍皆玄裳、玄輿、黑甲、烏羽之矰，望之如墨。帶甲三萬六千，雞鳴而定。陣去晉軍一里。天尚未明，王乃親鳴金鼓，三軍嘩吟，以振其旅，其聲動天徙地。晉大驚不出，反距堅壘。[65]135-140

“文犀長盾”，以文犀為飾的長盾牌；素甲，白甲；丹甲，髹朱漆之甲；黑甲，髹黑漆之甲。犀盾有文采之觀，漆甲有殊異之變，吳王親鳴戰(zhàn)鼓，三軍搖旗吶喊，氣勢浩蕩，聲動天地，耀武揚威，貌似堅不可摧，晉軍大驚不出。湖南長沙瀏城橋1 號墓出土皮甲1 件，皮盾3 件，髹黑漆[66]59-72,137-152。長沙五里牌戰(zhàn)國405號墓出土的漆皮盾，木骨皮胎，盾面髹黑漆，漆色鮮明，繪有黃色和赭色的龍鳳紋和云紋[67]38-50[68]。那么，這些漆皮盾的出現(xiàn)可謂文犀漆盾的雛形嗎？

文犀用于裝飾，由來已久。文犀之華美，或為珍寶，或為器玩，有何異同？文犀除了犀角之謂外，是否可解讀為飾以文采的犀革？曹植《七啟》詩云：“步光之劍，華藻繁縟，飾以文犀，雕以翠綠。綴以驪龍之珠，錯以荊山之玉，陸斷犀象,未足稱雋?！碧茀蜗蜃⒔庠疲骸拔南?，犀甲之有文章也。”[18]2021何謂文章？文章本義指色彩錯雜的花紋?！吨芏Y·考工記》云：“畫繢（繪）之事，雜五色……青與赤謂之文，赤與白謂之章?！盵33]1305《楚辭·九章·橘頌》：“青黃雜糅，文章爛兮。”[69]176那么文犀之甲作“飾有華美花紋的犀皮漆甲”釋解，應(yīng)無不可。《文心雕龍》說，犀兕有皮而色資丹漆。那么“文犀”作“飾有文采或花紋的犀（牛）皮”釋解，可備一說。

四、犀皮由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犀皮又名犀毗、西皮、西毗等等。明末學(xué)者方以智《物理小識》云：“西皮，作犀毗漆，五色相疊如云者也?！盵70]202方以智高度概括了犀皮漆的表現(xiàn)形式—“五色相疊如云者也”，然犀皮工藝的發(fā)端、“犀皮”“犀毗”“西皮”“西毗”等稱謂的由來，歷古延今，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一）犀毗是什么？

何謂犀毗？犀毗亦謂“鮮卑”“師比”。語出《漢書·匈奴傳》：“黃金飭具帶一，黃金犀毗一。”唐顏師古注：“犀毗，胡帶之鉤也。亦曰鮮卑，亦謂師比，總一物也，語有輕重耳?！盵24]3227意思是說，犀毗乃胡帶之鉤的稱謂，“犀毗”“鮮卑”“師比”為同一物，只是語調(diào)有輕重不同而異?！磅r卑”的本義是我國古代游牧部落族名，屬于東胡族群。東胡，古族名，因居匈奴（胡）之東而得名?！磅r卑”一詞最早出于《楚辭·大招》：“小腰秀頸，若鮮卑只?！睎|漢文學(xué)家王逸《楚辭章句》解釋說：“鮮卑，袞帶頭也，言好女之狀，腰肢細少，頸銳秀長，靖然而特異，若以鮮卑之帶約而束之也。”[71]這里袞帶頭，即古代束腰皮帶上的帶鉤；“鮮卑之帶”，即鮮卑換的腰帶?！皫煴取闭Z出《戰(zhàn)國策·趙策二》：“（趙武靈王）遂賜周紹胡服衣冠，具帶、黃金師比，以傅王子也?！贝恕皫煴取奔幢恕跋薄72]1070，1075-1076總之，“犀毗”“鮮卑”“師比”其義相同，源出胡地腰帶，以出產(chǎn)地得名，只是語調(diào)有別，以區(qū)別于中原帶鉤。在元代，犀毗記憶猶存，元詩人楊維楨《春俠雜詞十二首》詩云霍家奴、無賴馮子都，依倚將軍勢，酒醉飯飽，“上樓更衣玉山倒，腰間帶脫金犀毗”[73]44263。然古代犀毗是否為犀（牛）皮所制，兩者的關(guān)系在這里無從考證，但可以確定犀（牛）皮之源與犀毗（鮮卑、胡地）有剪不斷的關(guān)系。宋末著名文學(xué)家陳庚（1247-1315）《謝友人惠犀皮胡瓶》賦詩云：“靈犀鱗甲鴟夷腹，塊土能奇詫善埏。器似虞陶知不窳，規(guī)同莊埴巧成圓。雕鐫尚喜兼文質(zhì)，空洞只堪容圣賢。于一器中求不器，愿珍嘉惠比韋弦。”[74]44263這只胡瓶以犀皮為胎，可見胡地出產(chǎn)犀皮器也非空穴來風(fēng)。

見諸古代文獻，宋代時犀毗髹器頗為流行，漆面花紋朱黑相間、五色相疊是其表現(xiàn)形式。宋范成大（1126-1193）撰于1175 年《桂海虞衡志·志器》有類似記載：

蠻甲，惟大理國最工。甲胄皆用象皮，胸背各一大片，如龜殼，堅厚如鐵等。又聯(lián)綴小皮片為披膊，護項之屬，制如中國鐵甲葉，皆朱之。兜鍪及甲身內(nèi)外，悉朱地間黃黑漆，作百花蟲獸之文，如世所用犀毗器，極工妙。又以小白貝累累駱甲縫及裝兜鍪，疑猶傳古貝胄朱綬遺制云……云南刀，即大理所作。鐵青黑沉沉不?，南人最貴之。以象皮為鞘，朱之上，亦畫犀毗花文。一鞘兩室，各函一刀。靶以皮條纏束，貴人以金銀絲。[74］

南宋周去非（1134-1189）撰，刊刻于淳熙五年(1178)的宋代地理名著《嶺外代答·卷6·器用門》云：

蠻甲胄：諸蠻甲胄，皆以皮為之。猺人以熊皮為甲胄，其土有木葉似漆，以之涂飾，亦復(fù)堅善。猺人之剽掠，介胄者止數(shù)人，以為前行，其余悉袒裼，亦足見其易與矣。而靜江鄉(xiāng)民，未嘗有甲，所以望風(fēng)而遁。其間一二團聚，有皮甲者，猺人亦且避之。自猺人而西南，如南丹州、邕州、左右江峒溪，至于外夷，則甲胄盛矣。諸蠻唯大理甲胄，以象皮為之，黑漆堅厚，復(fù)間以朱縷，如中州之犀毗器皿。又以小白貝綴其縫，此豈‘詩’所謂‘貝胄朱綅’者耶……蠻鞍：蠻人馬鞍，與中國鞍不相遠，但不用韉，唯有橋、鐙、貼腿耳。橋，朱黑相漆，如犀毗紋。[75]99-103，124

這里大理甲胄、蠻鞍、刀鞘以象皮制，髹朱漆為地，黑漆、黃漆相間，畫犀毗紋，如犀毗器，形似而質(zhì)異。由此觀之，宋人所云的犀毗器，以異色漆層層相疊為要，紅、黑、黃三色花紋間飾為象，大理髹器所呈現(xiàn)的花紋類同犀毗之象，也許可以窺見犀皮源頭的蹤影?，F(xiàn)今遺存的彝族髹漆工藝以紅、黑、黃三色漆繪花紋，似有大理漆甲之遺風(fēng)，貌似犀毗之形。（圖2）

圖2 彝族漆器的典型樣式

明代文學(xué)家、書畫家李日華（1565-1635）《六研齋筆記·卷2》說：“戎人性巧，喜文章陸離之觀。割破馬鞍皮，累數(shù)重漆者為小合子，若貍首、鹿胎然，名曰犀毗，亦奇物也。”[77］33這里明確記述了犀毗的來源和制法：犀毗源出西戎之地，因其喜愛色彩斑斕之觀，以割破馬鞍之皮（犀革）作為器胎，累漆彩數(shù)層作髹器，其文采貌似貍首、鹿胎的花斑，堪稱奇絕?！柏偸住闭Z出《禮記?檀弓下》：“貍首之班然，執(zhí)女手之卷然?！笨追f達疏：“貍首之班然者，言斫槨材文采似貍之首?！庇纱耸欠窨梢酝茢啵合聪すに囍矗闯龊?，以出產(chǎn)地定名？明代文獻學(xué)家、藏書家王圻（1530-1615）編撰的《稗史匯編?器用門?西毘》條說：“今之黑朱漆面，刻畫而為之，以作器皿，名曰犀皮，意海犀之皮必不如是?！盵78]2096這里“海犀”，即指海外之國的犀牛。北宋 劉攽《南征二首》詩“海國犀牛遠，南琛紫貝輕”及明代何絳《江上寄陶苦子其二》詩句“海犀不遠水，梁燕知春歸。而我連枝樹，萬里各天涯”，可謂佐證?！敖裰谥炱崦妫坍嫸鵀橹?，一般釋為剔犀，以“刻”為要，層層髹漆彩，朱黑相間，剔刻成文，卻忽略了“畫”意。刻畫有兩個義項：其一，雕刻或繪畫，范成大所云的云南刀鞘有畫犀毗花紋一說，可謂例證；其二，用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段精細地描摹或塑造形象，這是犀毗藝術(shù)的升華。故此，刻畫應(yīng)有它解：或剔、畫犀毗紋，抑或刻為凹陷，或以畫紋起，髹彩漆填平，然后磨顯斑斑漆彩。王圻將犀皮藝術(shù)比于海犀之皮，其聯(lián)結(jié)一目了然：兩者紋理相類，犀皮緣出于海犀牛之皮，出于犀而勝于犀。

（二）西毗，以出產(chǎn)地為名？

“犀皮”源出西毗？西毗，即西毘，本義為地名，亦謂“織皮”。宋·俞琰撰《席上腐談》卷上云：“漆器有所謂犀皮者，出西毘國，訛而為犀皮。桂漿者出桂漿國，訛為桂漿。以此推之，氍?恐即是渠搜國名，音同而字不同耳。西毗亦即織皮國名，訛而為西毗也。渠搜、織皮，出《書?禹貢》?！盵79]意思是說犀皮漆器出自我國古代西方少數(shù)民族部落，因出產(chǎn)地“西毘”得名；毘，同“毗”[80]659，本義指人的肚臍，西毘即犀毗；犀皮、西毗、織皮，音同而文異，而被混用。“織皮”一名在《尚書·禹貢》中，有二處[27]184：其一語出《梁州章》：“厥貢……熊、羆、狐、貍、織皮，西傾因桓是來。”孔安國傳：“貢四獸之皮，織金罽。”孔穎達疏引孫炎曰：“織毛而言‘皮者’，毛附于皮，故以‘皮’表毛耳?！逼涠Z出《雍州章》：“織皮昆侖，析支渠搜，西戎即敘。”酈道元所著《水經(jīng)注》云：“鄭玄注《尚書》，言織皮謂西戎之國也。西傾，雍州之山也?！盵81]787在此，酈道元以鄭玄之名，將“織皮”釋為國名，意謂“織皮”乃西戎部落之名。宋代林之奇《尚書全解》引周希哲曰：“織皮言其服，西傾言其地。服織皮之服，居西傾之地者，必因桓水以通其來往。”[82]148-157梁州、雍州均為古地名，地處西南、西北一帶，桓水出蜀郡、岷山，自古以犀象之類珍產(chǎn)為常貢，林之奇將“織皮”當(dāng)為西戎的物產(chǎn)釋義，引證不為過。明王圻在《稗史匯編?器用門》對犀皮的闡釋，引用了俞琰的“西毗”說：“漆器有所謂犀皮者，出西毘國，訛而為犀皮。桂漿者出桂漿國，訛為桂漿。以此推之，氍?恐即是渠搜國名，音同而字不同耳。西毘亦即是犀皮名，訛而為西毘也?！边@里王圻將“織皮名”改為“犀皮名”，可見在古代“犀皮”有“西毗”“犀毗”“織皮”之謂，但無論是指出產(chǎn)地或是貢品，都與西域一帶的物產(chǎn)有關(guān)，當(dāng)為犀（牛）皮之類的特產(chǎn)，以出產(chǎn)地命名，與“犀毗”說一脈相承。

（三）馬韉，犀皮之源？

“犀皮”源出西方馬韉粲然之紋，仿而髹之？元代陶宗儀（1329-約1412）《南村輟耕錄》稱：“髹器謂之西皮者，世人誤以為犀角之犀, 非也。乃西方馬韉，自黑而丹，自丹而黃，時復(fù)改易，五色相疊。馬鐙摩擦有凹處，粲然成文，遂以髹器仿為之。事見《因話錄》?！盵83]138馬韉，襯托馬鞍緊貼馬背的皮墊。馬韉說語出宋代曾三異所撰的《同話錄》，陶宗儀引《因話錄》有誤，應(yīng)是筆誤[84]284-286。曾三異 《同話錄》云：“髹器稱西皮者，乃西方馬韉。因馬鐙磨擦有凹處，粲然成文，遂以髹器仿為之?！盵85]陶宗儀認為西皮（犀皮）的出現(xiàn)與西方馬韉有關(guān)，明代王圻《稗史匯編?器用門》的“西皮”說完全繼承了陶宗儀的衣缽，認為“西皮”非“犀角之犀”，卻忽視了用于制作馬韉的獸皮，也可能是出自西域的犀牛。但歸根到底，“西皮”藝術(shù)的出現(xiàn)與斑斕的漆彩有關(guān)，馬鞍的（犀）皮墊與馬鐙相互磨擦后，其凹處呈現(xiàn)的斑斑漆彩，散發(fā)出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漆工仿而髹之，犀皮工藝即緣此而起，與李日華《六研齋筆記》犀毗之說同源。劉燕婷做了一個有趣的實驗[86]，分別在牛皮和人造皮革上交替間髹不同顏色的色漆數(shù)重，填平毛孔及皮紋，俟干打磨漆面，呈現(xiàn)斑斑漆彩，一如犀革之象，可為例證。

（四）犀腰帶，上品的標(biāo)識

“犀皮”緣出犀牛皮腰帶之飾，效而成之，以所用之材得名？明代書畫家馬愈《馬氏日抄》釋解“犀毗”，對陶宗儀的“西皮”說有所辨正。馬愈認為犀皮髹器當(dāng)作“犀毗”；“犀毗”本意指犀牛皮的肚臍眼，其臍周遭皮紋，“坐臥起伏，磨礪光滑”，西域人取之作為腰帶之飾，后世漆工仿而髹之，磨顯成文，故稱；陶宗儀依據(jù)《因（同）話錄》稱“犀毗”為“西皮”失于考究。馬愈說：

髹器稱犀毗者，人不解其義，訛為犀皮?！遁z耕錄》失于考究，遂據(jù)《因話錄》改為西皮，以為西方馬韉之說，大可笑也。蓋毗者，臍也，犀牛皮堅有文，其臍旁四面文，如饕餮相對，中一圜眼，坐臥起伏，磨礪光滑。西域人剸西剜取之，以為腰帶之飾，極珍愛之。曹操以犀毗一事與人，即今箱嵌絳環(huán)之類是也。后世髹器，仿而為之，曰白犀毗焉。有以細石水磨，混然成凹者，曰滑地犀毗焉。黑剔為是，紅剔則失本義矣。[87]7

明代大臣、金石學(xué)家、藏書家都穆（1458-1525）撰《聽雨紀(jì)談》，“犀皮”之說與馬愈“犀毗”之說類同：

世人以髹器黑剔者謂之犀皮，蓋相傳之訛。陶九成從《因話錄》改為西皮，以為西方馬韉之說，此尤非也。犀皮當(dāng)做犀毗，毗者，臍也。犀牛皮堅而有文，其臍四旁，文加饕餮相對，中一圜孔。坐臥磨礪，色極光潤。西域人割取以為腰帶之飾，曹操以犀皮一事與人是也。后人髹器，效而為之，遂襲其名。又有髹器用石水磨之，混然凹者，名滑地犀毗。[88]213

犀帶是腰帶之服。古代腰帶名目繁多，形制復(fù)雜，有革帶、絲帶等。古代中國的百官服飾，大都離不開腰帶。其腰帶服飾不同，官階品位也不同?！缎绿茣?車服志》云：文宗即位，“諸親朝會宴會之服，一品、二品服玉及通犀，三品服花犀、斑犀。”[89]531可見在古代，不同的帶式有各自的身價，象征著不同的身份地位，透過古代官吏佩戴的帶飾，看得出門第等級，看得出富貴榮華。腰纏犀帶者，必定榮耀加身，位高權(quán)重，有顯赫的政治權(quán)力和社會地位。白居易《元微之除浙東觀察使,喜得杭越鄰州，先贈長句》詩：“稽山鏡水歡游地，犀帶金章榮貴身。官職比君雖校小，封疆與我且為鄰?？菍ν媲Х逶拢缙椒謨砂洞?。杭越風(fēng)光詩酒主，相看更合與何人?！盵90]1795見證了犀帶的高貴與奢華，非品官不能用。

宋代的服帶文化因襲唐制。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卷一：“靖康末，括金賂虜，詔群臣服金帶者權(quán)以通犀帶易之，獨存金魚。又執(zhí)政則正透，從官則倒透。至建炎中興，朝廷草創(chuàng)，猶用此制?！盵91]8何謂正透、倒透？宋代姚寬《西溪叢語》卷下云：“犀以黑為本，其色黑而黃，曰‘正透’，黃而有黑邊曰‘倒透’。正者，世人貴之，其形圓，謂之‘通天犀’?！盵92]123

不同的帝王統(tǒng)治時期，服飾會有變化，但作為豪族、權(quán)貴身份象征的標(biāo)志物—玉帶與犀帶，依然是元代腰帶服飾的上品，為統(tǒng)治者服務(wù)?！对贰ぽ浄尽份d百官公服：“偏帶，正從一品以玉，或花、或素；二品以花犀；三品、四品以黃金為荔枝；五品以下以烏犀。”[93]1938明代服帶制度繼元代之衣缽?！睹魇贰ぽ浄尽份d文武官公服腰帶：“一品玉，或花或素；二品犀；三品、四品，金荔枝；五品以下烏角?！盵94]1636

有時品第不及高門，承皇帝恩寵受賜通犀帶，以示榮寵，但不得轉(zhuǎn)贈他人?！缎绿茣ゑR植傳》云：“左軍中尉馬元贄最為帝寵信，賜通天犀帶。而植素與元贄善，至通昭穆，元贄以賜帶遺之。它日對便殿，帝識其帶，以詰植，植震恐，具言狀，于是罷為天平軍節(jié)度使?！盵89]5931馬元贄得到帝王寵信，受賜通犀帶，因與唐朝大臣、宰相馬植私交甚密，馬元贄將皇帝所賜的“通天犀帶”送之，皇帝發(fā)現(xiàn)后，借機將馬植罷相，貶為天平軍節(jié)度使，亦見通犀帶之尊貴，不可僭越逾制。北宋詩人、散文家王禹偁，秉性剛直，為官清廉，遇事不畏權(quán)勢，敢于直言諷諫，承蒙皇恩，既非高官卻受賜緋袍犀帶，絕非尋常之輩！《宋史·王禹偁傳》云：“王禹偁，世為農(nóng)家，九歲能文。端拱初，太宗聞其名，召試，擢右拾遺、直史館，賜緋。故事，賜緋者給涂金銀帶，上特命以文犀帶寵之?！盵95]9793唐代杰出的政治家、文學(xué)家、戰(zhàn)略家，李德裕作《通犀帶賦》，嘉其珍物，盡贊其美：

君子以良玉比德，光不溫潤而近人。惟駭雞之至寶，亦含章而可珍。包黃中之粹色，發(fā)奇彩之彬彬。芝草繞葩而獵葉，煙霞異狀而輪囷。雖復(fù)孕元兔于月魄，隱青鸞于鏡塵。顧霄漢之悠遠，悵工人之弗真。匠者以其靈可御邪，光能遠燭。剪截本末，發(fā)揮藻縟。砥若礪金，剸如切玉。析以為帶，加之盛服。御之則祔身，褫之則韞櫝。似達人之卷舒，不專玩乎掌握。矧乎白璧雖美，尚不掩瑕。何茲物之無玷，豈待瑩而增華。溫兮如玉氣舒虹，粲兮若晨光爍霞。彼廓落之繁飾，諒無足以稱嗟。若乃名山岑寂，珍圖譎詭。柳谷則鱗馬粲然，扶風(fēng)則魚龍隱起。待有象而無施，故雖奇而莫擬。然則美服珍玩，近于禍機。虞公滅而垂棘返，壯武殘而龍劍飛。先哲所以聞象則服，防患則微。經(jīng)侯委佩而去，宣子辭環(huán)以歸。[96]

犀帶之至寶，裁靈犀之本末，圖藻縟之文華，發(fā)漆彩之粲然，磨礪生光，剸以為帶。其文采之華美，品格之高貴，充溢著奢華與榮耀，具有極強的誘惑力和震撼力。今犀帶實物雖無緣得見，透過明代官員肖像畫上的通犀帶圖案應(yīng)可領(lǐng)略犀帶之象，如明宣德翰林學(xué)士、大書法家沈度系戴的通天犀帶（圖3）花紋，有若芝草之輪囷、煙霞之異狀，而明代萬歷禮部尚書趙秉忠系戴的通天花紋犀帶（圖4）則紋如縟繡，有若名山岑寂之狀。

圖3 系戴通天犀帶的翰林學(xué)士、大書法家沈度（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54]）

圖4 系戴通天花紋犀帶的明代萬歷禮部尚書趙秉忠（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54]）

五、結(jié)語

歷史就是一團迷霧。浩瀚的古典文獻，關(guān)于犀皮的記載鳳毛麟角，少之又少。要尋找犀皮漆藝的蛛絲馬跡，厘清來朧去脈，如同海上撈針，加之考古證據(jù)鏈條的缺失，不足為犀皮之源定論。年代的久遠，失去的記憶，已然無法還原歷史的真實。歷代文獻為后人留下寶貴的文化記憶，有些是親歷目睹的存在，有些可能是道聽途說，但也足以讓我們觸摸到當(dāng)時的脈搏。依靠這些片言只語的史料，結(jié)合寥寥無幾的考古發(fā)現(xiàn)，展開想象的翅膀，推究本始，所得出的結(jié)論，漸廣漸變，見仁見智，難免有穿鑿附會、臆斷之嫌，與犀皮的本初可能相去甚遠，但也只能如此，僅此而已。

（1）毫無疑問，犀皮工藝的出現(xiàn)與犀兕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無論“犀毗”“犀皮”“西皮”或是“西毗”之謂，與犀類動物都有抹不去、道不明的關(guān)系。古代工匠將犀兕的原始之美、自然之美、紋理之美、磨礪之美，運用到髹飾藝術(shù)的創(chuàng)造，仿而髹之，磨而成之，巧為髹器，犀皮藝術(shù)緣此而生。后世將犀皮推向極致[97]，變化各種自然造物之理，髹而成之，隨之出現(xiàn)了各種樣式的斑紋漆，如虎斑漆、菠蘿漆、松斑漆等等，至敗如新。

（2）犀皮藝術(shù)源出于文犀之器，緣起于商周，成于六朝，流行于宋，至明清時已至美至善。古人取犀兕之紋，髹漆彩之美，此謂犀皮漆藝之緣；商周之時出現(xiàn)的皮甲、皮盾，以犀革為胎，被朱漆，髹五彩，磨礪出斑斑漆彩，可謂犀毗之本初；文犀有美麗的花斑，赤理如綖，紋中有眼，斑散而密，治為盤碟器皿之珍，是謂犀器之元始。犀毗是犀皮漆本始之初，“生生之謂易，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98]237，后世良工仿犀兕之象，由髹而畫、由堆而填而磨，累漆彩數(shù)重，五色相疊，巧法造化，再磨礪出斑斑漆彩，終成奇器，是謂犀皮。

（3）物以“犀”為貴，犀以紋為美，犀皮漆藝因犀得名。“犀皮”“西毗”“犀毗”“西皮”之謂，以聲之誤而被混用或誤用，犀毗是本義，“犀皮”“西毗”“犀毗”“西皮”源出西域之所，義同音似而字異，異曲同工，以類相從，以文質(zhì)兼美見長。犀牛是珍稀的自然資源，犀皮是難得之珍，文犀質(zhì)堅而文美，被尊為“上品”?！笆且陨掀窡o寒門，下品無勢族”，身纏犀腰帶者，非豪門必勢族，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后人將犀毗假犀皮為名，當(dāng)為貴器，以為“上品”，身價倍增，以訛傳訛，將錯就錯，深入人心。

（4）目前所見，最早的犀皮實物當(dāng)為三國東吳朱然墓出土的2 件鎏金銅扣耳杯[99]1-15，97-104。這兩件漆耳杯均為皮胎，“黑面、紅中、黃底、片云斑犀皮”，三色相間，表面光滑,花紋回轉(zhuǎn)如旋渦，制作精致，保存完好。2011 年，江蘇江寧下坊孫吳墓出土了3 件三國時期的犀皮漆器，器形有梳形器、漆耳杯等，這是繼朱然墓的出土犀皮漆器之后的第二次發(fā)現(xiàn)[100]150-154，此前，M1 出土的1 件漆勺殘件，所飾木紋流暢，似為犀皮漆[101]199。據(jù)稱江蘇鎮(zhèn)江1 座南朝劉宋元嘉十六年墓中也有犀皮漆器出土。這些出土的犀皮實物證據(jù)，足以表明至遲在六朝時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犀皮工藝。南宋吳自牧所著的筆記《夢梁錄》卷13 中提到的“清湖河下戚家犀皮鋪，里仁坊口游家漆鋪”[102］107，《水滸傳》第72 回描述的北宋李師師家陳設(shè)的“犀皮香桌”“犀皮一字交椅”，當(dāng)為宋代犀皮工藝時興之表征。

（5）南宋進士程大昌（1123-1195）《演繁露·漆雕幾》云：“漆雕幾，《鄴中記》石虎御座幾悉漆雕，皆為五色花也。按今世，用朱、黃、黑三色漆，沓冒而雕刻，令其文層見疊出，名為犀皮?！盵103]148南宋程大昌所云“犀皮”實際上均指剔犀，但朱、黃、黑三色花紋，層見疊出，漆彩分明，與犀毗的表現(xiàn)形式相類，說明犀皮漆與剔犀有可能同源，兩者之所以混淆，因其共性：兩者均以纖細的色彩線條相疊為表征，朱、黑兩色或朱、黃、黑三色間飾，自黑而丹，或自丹而黃，疊五彩而成文，紋理相類，殊途同歸，并行不悖。其區(qū)別在于犀皮以密石磨礱漆面顯紋，剔犀以刀剔刻漆層顯紋。觀曹昭《格古要論》“古犀毗”條，所闡述的是古剔犀器[55]94，推測兩者之間有必然的淵源關(guān)系。

（6）《老子》曰：“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器成之，長之，育之。”[102]137犀皮漆藝歷經(jīng)千年，生生不息，得以傳承至今，在于漆道，在于匠心，在于人類對器用、對美的不懈追求。漆道源遠流長，人類從自然索取資源，巧為造化，以不斷滿足人類日益增長的向往美好生活的需要。漆性含蘊，采天地之精氣、靈氣、貴氣，自然天成。文犀溫潤如玉，輔之以漆彩，五色絢爛，文質(zhì)兼?zhèn)?，給人以美之誘惑。良工匠心獨妙，以自然之妙、人心之靈，稽古為新，觸類而長，神工天造，道合陰陽，化犀皮為髹器，目得所美，身受其利，出于犀而勝于犀，“犀”文萬華，繼之不絕而傳之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