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平
三星堆文明發(fā)現之初,尚有一段傳奇故事。雖然現在離那段往事已有90多年,但每當我們提起三星堆遺址,提起三星堆古蜀文明的燦爛輝煌,仍忘不了一個普通的燕姓農民。
1929年春天,位于廣漢三星堆月亮灣的川西平原上,植物和土壤慢慢從冬天的沉睡中蘇醒過來,麥子尚未抽穗,田壟上開滿一簇簇野花,春播的季節(jié)隨著風向的轉移悄悄降臨了。這一天,月亮灣的農民燕道誠祖孫三人從自己的屋子里出來,打算在離家不遠的林盤地溝邊挖一個水坑,然后用水車把低洼處的水輸送到高處灌溉。他們在春天的陽光下懶洋洋地走著,肩上扛著鋤頭,沒有褪盡的寒氣使他們不時掩緊胸口前的衣服。
這是3個普通的中國農民,他們不知道今天的勞動會驚醒沉睡數千年之久的古蜀文明,因此,他們還是和平常一樣,既安詳又隨意。也許他們祖祖輩輩住在這兒已經有好幾百年,從平時的觀察和勞動中發(fā)現這是一個“城”,并且還在不久前鋤地的過程中發(fā)現過一些陶片。但是,這些信息對于一個農民來講有何深意?他們更關心年成的好壞。
燕道誠之子燕青保是3個人中體力最好的,因此他在挖溝時格外賣力,鋤頭高高地舉起來又重重地落下去。忽然,他聽到“砰”的一響。燕青保感覺握著鋤柄的虎口和手指被震了一下,很硬,是挖到磚頭了么?他改換位置又挖了一下,還是“砰”的一震,這一回他確信下面有一個什么東西。他把鋤頭擱在一邊,蹲下身子刨開泥土,動作依舊是慢吞吞的。但出現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塊普通的磚頭,而是一塊白生生的大石環(huán),圓圓的,光光的,就像家里的磨盤一樣。不過,這塊大石環(huán)要比家里的石磨質地好得多,打磨得也十分精細。燕青保覺得奇怪,就叫父親燕道誠和兒子過來看。他們用手摸了摸,又握住石環(huán)的邊沿用力一掀。石環(huán)動了,下面呈現出一個長方形的神秘土坑,坑內堆滿了許許多多的玉石器。
祖孫三人一時都有些驚愕,最后還是燕道誠最先定下神來。這位年輕時曾在成都闖蕩過一陣子的廣漢縣農民,畢竟見過一些世面,直覺告訴他今天是“時來運轉”挖到寶貝了,說不定除開這坑玉石器,底下還藏著數不清的金銀財寶哩!燕道誠使了一個眼色,祖孫三人一齊用力把搬開的石環(huán)又填了回去,并在上面覆蓋了厚厚的泥土。3個人幾乎是同時直起身來,朝四周望了望。田野里只有和煦的春風和綠油油的莊稼,四周并無人影。燕道誠從挖坑的地方爬上土埂坐了一會兒,他一邊吸煙,一邊告誡自己的兒子和孫子:誰也不許把這個消息泄露出去,等到夜深人靜時我們再來取寶!燕道誠緊握煙桿的手指因為激動和緊張而不停地顫抖著。
為什么許多舉世矚目的古代文明遺址的發(fā)現都是在一次不經意的勞動之間呢?難道真如古語所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嗎?廣漢三星堆遺址的發(fā)現令人想起敦煌莫高窟藏經洞的發(fā)現,兩者的發(fā)現過程簡直如出一轍。余秋雨在《道士塔》一文中這樣寫道:“1900年5月26日清晨,王道士依然早起,辛辛苦苦地清除著一個洞窟中的積沙。沒想到墻壁上一震,裂開一條縫,里邊似乎還有一個隱藏的洞穴……王道士完全不能明白,這天早晨,他打開了一扇轟動世界的門戶。一門永久性的學問,將靠著這個洞穴建立。無數才華橫溢的學者,將為這個洞穴耗盡終身……現在,他正銜著旱煙管,趴在洞窟里隨手翻檢。他當然看不懂這些東西,只覺得事情有點蹊蹺。為何正好我在這兒時墻壁裂縫了呢?或許是神對我的酬勞。趁下次到縣城,撿幾個經卷給縣長看看?!睆耐醯朗窟z留下來的照片上我們可以看清,他“穿著土布棉衣,目光呆滯,畏畏縮縮,是那個時代到處可以遇見的一個中國平民……他每天起得很早,喜歡到洞窟里轉轉,就像一個老農,看看他的宅院”。
這天晚上,月明星稀,遠處傳來陣陣犬吠聲。燕道誠一家五口拿著籮筐、扁擔和掘土的工具從家里出來,幸好目的地離家不遠,否則再怎么小心翼翼也容易被人發(fā)現。他們移開坑口的石環(huán),把坑中精美的玉石器一件件取出來。趁著夜深人靜,一個人站在高處望風,其余的人把取出的玉石器急急忙忙運回家中。然而直到最后,他們所期望的金銀財寶也沒有露面。燕道誠略感失望,他搜遍坑中每個角落,仍未發(fā)現金銀一類“值錢”的東西。
回到家,一家人在燈下仔細檢點剛才的收獲,計有璧、璋、圭、圈、別、珠、斧、刀及玉石器半成品共400余件,堆滿了半間屋子。出土物中以石璧最具特色。大的石璧直徑達80厘米,小的直徑僅有幾厘米。當他們擦拭干凈玉器上的泥土時,這些精妙的千年古物在燈下煥發(fā)出炫目的光輝。燕道誠一家在興奮和不安中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此后的一兩年間,燕道誠又陸續(xù)在發(fā)現玉石器坑的附近做了一些小范圍的發(fā)掘工作。按照他的推測,這坑玉石器的出土絕非偶然,在它附近一定還埋藏著更多、更值錢的東西。
因此,他像一個沉默寡言的老農在自己的地里耕種一樣,孜孜不倦地從事著發(fā)掘工作,兒子燕青保隨時陪伴在他身旁。直到后來,父子二人都因過度的勞累和興奮而病倒床榻。根據燕青保事后對前來發(fā)掘的華西大學博物館館長、美籍教授葛維漢所講,他和父親燕道誠都突然得了一場大病,幾乎是九死一生。他們由此認為這是神靈對燕家的懲罰,古人留下的寶藏不是隨便可以挖掘的。因此,他們停止了進一步掘寶并把這批意外之財分送給了親朋鄰里,以期“蝕財免災”。
燕道誠作為一介農民,他對地下埋藏的古蜀器物不可謂不愛不貪,但以后的事實進一步表明,他還是一個深明大義和尚未泯滅“文化良知”的人,他在三星堆遺址的發(fā)現和文物保護方面,還是盡了一個中國農民應盡的責任。1956年,蜀中著名考古學家王家祐先生為探察古蜀文化的蹤跡三赴廣漢,在燕道誠家住過一段時間。這期間,王先生與年過七旬的燕道誠對榻而眠,秉燭長談,使燕道誠深受感動,兩人竟結為忘年之交。在王先生的感召下,燕道誠一改往日“所有器物均已送人”的說法,顫顫巍巍地把王先生帶到月亮灣的田野中間,從一段田埂下挖出了埋藏20多年的最后一批精美玉器,其中包括造型和質地都屬上乘的玉琮、玉瑗、玉釧和玉磬等,無償地捐給了國家。這是20世紀20至40年代三星堆出土器物中最有價值的部分。
(摘自成都時代出版社《古蜀文明與三星堆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