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 麻
每年清明回鄉(xiāng),我都要到自家老屋看看。父母過世多年,老屋其實早就成了一片廢墟。零零落落的殘垣斷壁,仿佛在替主人守望著這塊宅基地。雜草叢中,只有一方灶臺立在那兒。
小時候的記憶,幾乎都離不開這方灶臺。說是看老屋,其實也就是在灶臺邊站上一會兒。灶臺是用土磚和石灰泥砌成的,呈半弧形,北寬南窄。臺面上排列著三個灶孔,用來放置鐵鍋。靠北面的灶孔最大,是專門用于燒煮豬食的;靠南面的最小,是用于炒菜的;而中間的,則用來做飯。灶的東側(cè)有三個灶眼,與三個灶孔連通。
從早到晚,母親似乎都在圍著灶臺轉(zhuǎn)。那時在生產(chǎn)隊,成年人都要集體出工。由于兩位兄長結(jié)婚生子后都沒有另立門戶,我們家人口多、家務重,母親只好留在家里,獨自擔起苦活。雖說我們一天只吃兩餐,但是飯前飯后的事可真多。除了管人的兩頓,母親還要飼養(yǎng)牲畜。
到了做飯的時間,小孩子的哭鬧會讓母親手忙腳亂。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母親就用背帶把哭鬧的小家伙背在背上,再做飯。我小學五年的早餐也給母親出了難題。父親和兄嫂要出完早工才吃早飯,而我要趕去上課。沒辦法,母親只得早早地把飯做好,在鍋里用碗蒸點菜,或者把前一天留下來的菜熱一下。最好的早餐是蒸兩片臘肉;最簡單的早餐是在飯里放上一小勺雪白的豬油,再加上一點食鹽,然后用筷子拌勻。母親再忙,也從未讓我餓著肚子去上學。中學時,我在城里的寄宿學校就讀,這個難題才算解決。
最讓母親發(fā)愁的是灶臺邊沒有柴火了。說起來,那些年缺糧缺油的人雖多,但我們村子每家都有田,旱澇保收,所以糧油雖不算富足,但還勉強過得去。燒柴就非常困難了。家家戶戶以燒柴為主,需求量大,柴火短缺是常有的事。平時砍柴主要是兄長負責的,特別是過冬的柴火,秋收之后,兩位兄長就要開始準備。但在農(nóng)忙時,就主要靠母親和我。母親要照看孫子孫女,很難騰出手來,而我那時還小,出去砍一天柴也滿足不了一天的消耗。母親常常清早起來就要為這件事發(fā)愁。有時實在沒有辦法,母親就招呼年齡大一點的孫子照看一下弟弟妹妹,自己背上年齡最小的,急急忙忙地帶著我去砍柴。
灶臺邊也有樂事和趣事。每年臘月,殺了年豬之后,慢慢地焙制臘味,這是讓全家都很開心的一件事。與很多地方用煙熏制臘味的做法不同,我們家鄉(xiāng)的臘味是用火種慢慢焙制出來的。母親焙制臘味特別用心,她先將簸箕、籃子以及松樹葉洗凈晾干,在做好飯菜后,用燃燒充分的灰燼將火種蓋住,以免火力太大和散熱太快,然后將簸箕放到灶孔上,并在簸箕里墊上一層松樹葉,之后將原料放進去,再用一個更大的簸箕罩上,這樣可保持食品衛(wèi)生并防老鼠偷吃。為了使焙制品受熱均勻,母親睡到半夜還要起來一次,將簸箕里的食物翻上一遍。要做飯時,母親會把焙制品放到竹籃里,掛在通風處。一個星期左右,屋子里就會飄起臘菜的香味。我的印象中,做飯、洗碗這類事情,父親好像沒有沾過邊,但打掃廚房的衛(wèi)生,他卻很勤快。父親念過私塾,也教過私塾,有講究整潔的習慣,倒沒有什么“君子遠庖廚”的意思。
苦也罷,甜也罷,歷歷往事,早已隨那灶臺上方的炊煙,向遠方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