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

金·斯坦利·羅賓遜先生又給我們帶來了一篇精彩紛呈的故事。之前我們在《科幻世界·譯文版》2020年第9期有介紹過，他是一位以文字功底、作品文學(xué)性見長的大師，代表作除了本期的故事外，還有大家耳熟能詳?shù)摹盎鹦恰比壳汀昂０丁比壳?。他擅于在架空的背景下，用真實摻雜著虛幻的故事設(shè)定，表達(dá)種種社會現(xiàn)象和問題;這樣的故事讓他能夠理解和闡述不受現(xiàn)實的條條框框和既定事實束縛的世界，而如此天馬行空、信馬由韁的寫作，帶給讀者的自然也是不受拘束和限制的故事。除此之外，金先生還是位知識非常廣博的人，尤其是在本期的故事里，世界各地的文化、風(fēng)俗什么的，他可謂是信手拈來。這一回，就讓我們來聊一聊他這故事背后的一些民俗文化和故事，同時也借助這些內(nèi)容，為金先生的故事補充一點背景閱讀資料。

中陰

《米與鹽的時代》中，主角們一次次死去，來到中陰，又再度輪回至下一世。那么中陰是什么呢？按照佛教的說法，中陰是指人從死后至輪回為止的這段時間，為七個七天，共計四十九天。《西藏度亡經(jīng)》（又名《中陰救度密法》）里記載，人死后第七天會返家探視，所以部分地區(qū)的人們會在家里擺上香燭酒食祭奠，“頭七”這個風(fēng)俗，即是出自于此?！睹着c鹽》中主角們在中陰的相聚，等待著下一次輪回，故事里的中陰指的正是他們在陰曹地府的時期。

陰曹地府

古人把世間萬物都分為陰陽兩極，比如男、女，晝、夜，日、月，另外就是天、地，而天庭和地府則與之對應(yīng)。古人迷信地認(rèn)為，人死后靈魂會被黑、白無常（也就是老金在《米與鹽》里提到的“死有分”和“活無?！保┚兄恋馗?，了結(jié)陽間的一切善惡。掌管地府的角色是如此家喻戶曉，甚至還有專門的歇后語——閻王要你三更死，誰能留你到五更。主事的閻王其實有十位，分別居于地獄的十殿之上，被稱為十殿閻羅;我們平常提到的閻羅王掌管著第五殿。其余的閻羅分別為：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卞城王、泰山王、平等王、都市王、五道轉(zhuǎn)輪王。閻羅身邊的下屬除了判官之外，還有鬼片里常見的黑白無常、牛頭馬面、鐘馗、孟婆等。據(jù)說，閻王會根據(jù)生死簿上的記載對靈魂進行審判，根據(jù)靈魂生前所造諸業(yè)，判入六道輪回（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而我們經(jīng)常聽見的“十八層地獄”，正是屬于地獄道。

有趣的是，地獄這個概念不光出現(xiàn)在佛教，類似的觀點在其他文化和宗教里同樣存在。比如意大利作家但丁的傳世作品《神曲》，便是以自己為主人公，描述了一場游歷地獄、煉獄和天堂的旅程;古希臘神話中的冥界，概念與陰曹地府相當(dāng)，死者來到冥界接受審判后，根據(jù)其罪行不一，會接受輕重不同的懲罰，無罪者會前往愛麗舍樂園安居，罪大惡極者則會被放逐到無間地獄。另外，猶太教認(rèn)為人死后會去往兩處地方：一處是為陰間，也就是死者靈魂安息之所，不含賞罰之意;另一處為“火焚谷”，是惡人死后遭到折磨的地方，相傳位于耶路撒冷西南的山谷中。后期的猶太教將兩者糅合到了一塊，變成受上帝詛咒的罪人死后靈魂受罰的處所;基督教將其繼承和發(fā)展，便出現(xiàn)了地獄的概念。而摩門教則認(rèn)為，喜愛邪惡者與正義善良的人一起生活是不恰當(dāng)?shù)?，所以為惡者?zhǔn)備的地方有兩個，地獄和外層黑暗。

地獄變相圖

故事最后一部分里，眾人喝完孟婆湯，被黑白無常推進血河之前，看見墻上的旗幟寫了這么一段話：為人容易做人難;再要為人恐更難。欲生福地?zé)o難處;口與心同卻不難。這段話最早出自唐玄宗時期，唐代畫圣吳道子為長安城趙景公寺所作《地獄變相圖》?！皡菐М?dāng)風(fēng)，曹衣出水”中的“曹”指的是北齊朝散大夫曹仲達(dá)，而“吳”指的正是吳道子。吳道子于趙景公寺中圖畫墻壁三百余間，變相人物奇臥異狀，無有同者。此畫筆力勁怒，變狀陰怪，睹之不覺毛戴。吳道子并沒有在整幅畫上描繪出地獄的恐怖樣子，而是描繪了下地獄的人驚恐不堪的面部表情，扭曲的面目猙獰，故稱地獄變相?！短瞥嬩洝肥沁@樣記錄的：“嘗聞景云寺老僧傳云，吳生畫此寺地獄變相時，京都屠沽漁罟之輩，見之而懼罪改業(yè)者往往有之?！弊屗杏^此畫者開始反思自己所做的罪孽，甚至屠戶也都不再殺魚殺牛，足可見吳道子的畫功之深?？蓞堑雷幼鳛橐唤榉踩?，何以讓作品產(chǎn)生如此撼動人心的力量？關(guān)于這一點，其實背后還有一個令人爭論不休的故事存在：相傳趙景公寺的住持廣笑禪師與吳道子是好友，于是便請他來畫地獄圖。可吳道子卻遲遲沒有靈感，一直無法下筆。寺廟就要對外開放，可墻上依然是空白一片，寺廟上下焦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正在這時，他們聽聞?wù)f，有這么一位叫作皇甫軫的青年畫家，他的名聲有趕超吳道子之勢。于是他們便告訴吳道子說，為免信眾的焦急等待，我們決定找皇甫軫來作畫。然而，第二天一早，皇甫軫便因與混混斗毆而死;而吳道子則在當(dāng)天晚上一夜白頭，完成了他生命中的這幅巔峰作品：《地獄變相圖》?！队详栯s俎》“寺塔記”中記載：“宣陽坊凈域寺…院門里面南壁，皇甫軫畫鬼神及雕形，勢若脫。軫與吳道玄同時，吳以其藝逼已，募人殺之。”當(dāng)然，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是吳道子買兇殺人，但廣笑禪師卻對吳道子說了這么一句話：“吳生！我知道，沒有在心中下過地獄的人，是不會畫出如此杰作的?！睙o論是否是真的買兇殺人，想必正是因為這件事，才讓他創(chuàng)作出了令人感覺“冥獄不可視，毛戴腋流液”的作品吧?？上У氖?，吳道子的《地獄變相圖》因戰(zhàn)火而毀，就此失傳?，F(xiàn)在能見到的則是由近代畫家江逸子所作的《因果圖鑒—地獄變相圖》。

那么，關(guān)于《米與鹽》背后的一些故事就講到這里。接下來小小地預(yù)告一個：大鬧中陰的迦提們能否成功逃離，成功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登陸美洲大陸的中國人會與易洛魁聯(lián)盟有什么樣的進展，文藝復(fù)興時期的科學(xué)萌芽所對應(yīng)的撒馬爾罕的煉金術(shù)，又會給當(dāng)?shù)氐木謩輲硎裁礃拥暮罄m(xù)影響呢？敬請期待《米與鹽的時代》下半部分，我們下一回再見（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