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洲

摘 要：離別主題在唐代詩歌中占據(jù)著非常重要的地位，但初盛唐離別詩在情感表達上卻與中晚唐離別詩有著明顯差異。初盛唐離別詩雄健飄逸，自然浪漫，至中晚唐，離別詩的情感則走向了悲愁、漠然、清幽和閑適。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原因，是社會背景和時勢的變化影響了唐代詩人詩風的轉變，并且隨著變革后儒、釋、道的影響，離別詩至中晚唐已失去了積極昂揚、意氣風發(fā)之氣。本文從洛陽盛晚唐離別詩出發(fā)，淺談盛、晚唐離別詩抒情格調的差異。

關鍵詞：中晚唐 離別詩 抒情格調 DOI：10.12241/j.issn.1009-7252.2021.09.013

宋代嚴羽在《滄浪詩話·詩評》中說：“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謫、行旅、離別之作，往往能感動激發(fā)人意?！碧瞥捌诮洕睒s，社會穩(wěn)定，國家得到空前統(tǒng)一，思想上兼容并包，為文化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環(huán)境。這也培養(yǎng)了初盛唐詩人開闊的胸襟和崇高的精神境界，同時也使離別詩具有雄健豪邁、自然飄逸的特點。唐朝中期，經歷了安史之亂，社會動蕩，民不聊生，至晚唐則國勢衰微，文人的心態(tài)也從外向轉向了內斂，離別詩也表現(xiàn)出哀婉凄清的格調。

一、初盛唐：浪漫之別

凄怨、哀涼、酸楚是自古以來離別詩的主要格調。但是，初盛唐的離別詩卻一反常態(tài)呈現(xiàn)出豪邁浪漫的美學風貌，其美學風格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絕去傷感，浪漫揮別。如：李白《送楊山人歸嵩山》。這首詩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離愁別恨。景物描寫的部分高遠清幽。描寫楊山人歸山后的生活則是安適恬靜。結尾處騎龍相訪的神奇場面，又顯得飄逸豪放。全詩緊扣題眼，通過色彩鮮明的畫面，把離別之景、惜別之情流露出來。詩人與友人惜別而不傷感，一往情深，而又表現(xiàn)得超奇曠達。

又如：李頎《送陳章甫》。這首詩的開頭四句寫送別，輕快舒坦，充滿了慰藉之情，顯得曠達、豪放。中間的八句，表現(xiàn)出陳章甫高尚的操守，可見其光明磊落，清高自重。這八句是詩魂所在（前四句表現(xiàn)他的才學品德、容貌志節(jié);后四句表現(xiàn)他的形跡灑脫，不落世俗，借酒隱德，自持清高）。最后六句，用比興暗喻險惡的仕途，世態(tài)的炎涼。然而詩人卻能泰然處之，充滿輕快曠達之感。筆調輕松，風格豪爽，別具一格。

2.雄厚遒勁的意境特征。初盛唐離別詩擺脫了歷代文人筆下離別時憂傷哀怨，淺吟低唱的詩風，轉而走向感情上的奔放豪邁，意境上的雄勁厚道。因此，離別詩常體現(xiàn)出來的是壯美，是不同凡響的氣勢場景。

如：崔泰之《奉和圣制送張尚書巡邊》。這首離別詩通過對關山、烽火等的描寫，表現(xiàn)了詩人雖是離別但也不失奔放豪邁的情感，同時通過對邊塞環(huán)境的描寫呈現(xiàn)出雄勁厚道的意境。

又如：李白《送張秀才從軍》。這首離別詩開頭用起興的手法來勉勵張秀才從軍，詩中已完全不見離別的傷感、凄婉，取而代之的是感情的豪放，全詩不著一個別字，但離別時詩人所寄托的期望與感情相溢其間，流露出一種振奮人心的力量。

3.自信樂觀的思想情感。離別詩中也表現(xiàn)出詩人或送別人樂觀自信的心態(tài)，如：劉憲《餞唐永昌》和岑參《送韓巽入都覲省便赴舉》。

這兩首詩都表現(xiàn)了詩人對友人的勉勵和金榜題名的美好期望，詩歌的最后兩句都表現(xiàn)出詩人樂觀自信的態(tài)度。

二、中晚唐：悲涼之別

晚唐經過了安史之亂，社會變得黑暗，藩鎮(zhèn)割據(jù)，宦官擅權，官場污濁等現(xiàn)實擊碎了文人的夢，晚唐詩人鮮有盛唐詩人的少年精神，感情上開始走向那種歷盡世道滄桑、看破世間百態(tài)的傷感與惆悵。離別詩也不再像初盛唐時那樣充滿浪漫豪放之氣，而逐漸走向悲愁、漠然、清幽和閑適。

1.走向悲愁感傷

“悲莫悲兮生別離”（屈原《九歌·少司命》），此時的離別詩已由盛唐時的雄健浪漫向感傷悲愁轉變，基本上恢復了其原本模樣，然而在悲愁的程度上又有所加深，詩人們的悲愁已經逐漸跳出個人情懷，加入了對時代和國運的感傷。

如：齊己《送二友生歸宜陽》。詩中通過“孤帆、殘陽、雨、猿啼、燭影”等意象的描寫，把詩人送別的悲愁感傷之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讀來讓人肝腸寸斷。

又如：李端《送楊少府赴陽翟》。此詩用陸云入洛喻楊少府赴陽翟，以表現(xiàn)離別之情。詩的最后兩句“東人欲相送，旅舍已潸然”則更是突顯了離別的感傷。

2.走向淡漠平和

生活在晚唐的詩人是悲哀的，他們目睹了現(xiàn)實的瘡痍，破滅了濟世的理想，只能帶著悲哀在現(xiàn)實與理想之間不斷徘徊，尋找暫時的精神慰藉，獲得平和的心境。因此，這種離別詩表現(xiàn)出的情感就發(fā)展為淡漠平和。

如：韋應物《送洛陽韓丞東游》。詩人以物喻人，詩中并沒有離別的痛苦憂傷，詩人通過描寫友人東游的平淡自由的生活，表現(xiàn)出心境的平和，減弱了悲愴的情感。

3.走向幽雅閑適

這種情感更多地體現(xiàn)在送友人赴任、赴邊的詩作中。初盛唐時，由于人們渴望建功立業(yè)的情結，詩人們在作品中多著眼于赴任，往往忽略離別本身，因此這類離別詩多為壯別之辭，詩風整體上偏向豪邁勁健。然而隨著時勢變化，中晚唐詩人對建功立業(yè)已經看得比較淡泊，甚至覺得有些虛無縹緲。于是中晚唐的送友人赴任詩更著重于勸勉，保持獨善其身的心態(tài)。在這類離別詩中，下棋、垂釣、煮茶、撫琴等閑適之娛較為常見。

如：許渾《送從兄歸隱藍溪二首》。這首詩中已看不見詩人離別的惆悵，留下的只有幽雅的意境和閑適的情思。需要指出的是，這種閑適并非發(fā)自詩人內心，實則是痛苦之閑，現(xiàn)實之悲。它將離別之苦進一步加深。晚唐詩人想要安頓心靈、拯救自我，追求這種閑適實為無奈之舉，這既是對自我內心的放逐，也是對現(xiàn)實的超越。

4.走向清幽凄冷

如：劉滄《龍門留別道友》。雙淚、雁、西風、夜、燭”營造出的意境是清冷的，給人的感覺是蕭瑟悲涼的。

由上可見，晚唐離別詩整體上已不復初盛唐時的豪放浪漫之氣，詩人情感更多走向了悲愁、漠然、清幽和閑適。雖然偶有豪放曠達之作，但在風雨飄搖的晚唐詩壇，這種豪放早已不再是主流，其高度也無法和初盛唐時媲美。

三、離別詩呈現(xiàn)不同抒情格調的原因

離別詩在經過了盛晚唐的發(fā)展之后，呈現(xiàn)出不同的抒情格調，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1.國勢的興衰

盛唐時期，政治開明，經濟繁榮，社會穩(wěn)定，人民安居樂業(yè)。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文人普遍展現(xiàn)出一種積極向上、拼搏昂揚的時代精神，個人內心的苦悶顯得無足輕重。因此，他們“不論寫什么，總有一種昂揚情思，明朗基調流注其中，不低沉，不纖弱，不頹廢”。正因如此，才使原本黯然傷神的離別主題改變了基調，詩作中多是豪情之辭。即使悲愁感傷，也屬于“正常之悲”。此外，盛唐時期優(yōu)越的外部環(huán)境使得文人們樂觀自信，考功名走仕途之心也相對強烈。體現(xiàn)在離別詩中，則往往表現(xiàn)為詩人對離別者的羨慕和祝福，而且離別者本人通常也是自信樂觀，甚至有些自負，充滿了求得功名，建功立業(yè)的勃勃雄心。在這種情感的促使下，離別不僅沒有了傷感的基調，反而還帶有浪漫主義色彩。但是到了晚唐時期，情況截然不同?！胺?zhèn)強悍，宦官擅權，黨風傾軋，官場污濁等黑暗現(xiàn)實已經極大地傷害了晚唐詩人的美好心境，盡管他們仍想有所振作卻再也熱烈不起來了。”特別是科舉制度的衰落，使得無數(shù)文人寒士為自己的仕途目標而耗盡青春卻依舊不能應試及第，不能建功立業(yè)。對于他們來說，這是一種人生悲劇，心態(tài)自然哀婉凄清。因此，晚唐詩人已不復盛唐詩人的少年精神，心態(tài)上變得消極低沉，感情上走向了傷感與惆悵。

2.詩人的心態(tài)由外向轉至內斂

盛唐詩人胸懷開闊、氣度恢宏，有著積極進取的精神，進而影響到唐代文學的風貌。盛唐詩人的心態(tài)是外向的，其離別詩大多數(shù)也是在言志。在宴飲贈別的詩中，不少詩人借題發(fā)揮，表現(xiàn)自己的理想和抱負。這些詩句里充溢著豪情壯志，雄渾之氣，詩人那種開闊的胸襟、充分的自信和敢于追求的勇氣，構成了盛唐詩歌的主旋律。到了晚唐時期，建功立業(yè)對文人們的吸引力已不及盛唐時期，面對腐朽沒落的社會，治國、平天下已經顯得遙不可及。這樣的社會現(xiàn)實帶給他們無盡的恐慌和災難，并且與朝政中心產生了強大的離心力。既然向外不可為，于是他們只能退守內心，轉而修身。所以，晚唐的離別詩主要表現(xiàn)為言情。面對亂世，縱然有千種豪情、萬千志向，也只能徒增嘆息。于是詩人們向外走向了自然，向內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深情，詩歌用來吟詠性情，抒發(fā)幽思是很自然的了。

3.儒、釋、道的變革及影響

初盛唐時期，儒家思想對文人有著廣泛的約束力，在一定程度上，儒家思想成為世人兼濟天下、建功立業(yè)的強有力的信念支撐。到了晚唐時期，由于社會現(xiàn)實的壓力，治國、平天下的儒家思想很難找到現(xiàn)實依托，詩人們建功立業(yè)的愿望也幾近破滅，轉而將儒家的性善與佛教的佛性結合，發(fā)展成內心世界的心性哲學。此外，初盛唐時道教盛行，文人們大多有神仙信仰，他們以無為求有為，以無為求進取。而到了中晚唐時期，道教的一些主張如煉丹服藥以求長生不老，得到成仙的做法，不但沒有得到驗證，反而加速了人們的死亡。這種對信仰的失望使得道教徒們開始回歸避世全真，養(yǎng)心靜氣的老莊哲學，追求清凈空靈的內心。

總之，唐代的詩人幾乎都寫過離別詩，洛陽作為唐代的都城，或是后來離都城較近的大城市，是文人墨客相聚分離最頻繁的地點。詩人們在這里留下了大量的離別詩篇，無論是初盛唐的雄勁浪漫之別，還是中晚唐的悲涼之別，在唐朝洛陽離別詩歌中都有明顯的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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