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程, 張紅平, 羅云龍
(1.Global Centre for Environmental Remediation (GCER),紐卡斯爾大學,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 2308;2.西南科技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學院,四川綿陽 621010)
全氟和多氟烷基化合物(Perfluorinated and Polyfluoroalkyl Substances,PFAS)是一大家族由人類合成的有機化合物,此前它們被稱為全氟化合物(Perfluorinated Compound,PFC),但后來發(fā)現(xiàn)該命名不夠準確,這是因為:(1)有些H并沒有被F全部取代[1 - 4];(2)其中的活性基團,不管是羧酸還是磺酸都可以被衍生(為前體),如圖1所示。基于商業(yè)秘密,對許多這些衍生基團,迄今我們知之甚少。因而近年來 PFAS這一名稱逐漸被大家普遍接受。簡單地說,只要在分子骨架中有一個-CF2-基團,都可以被稱之PFAS[5]。但-CF2-基團越少,毒性應該越低,例如有可能治療新冠肺炎的苯酚喹(Tafenoquine)就包含一個CF3端基。
圖1 典型PFAS的分子結構,包括全氟辛磺酸(PFOS)、全氟辛烷酸(PFOA)、全氟己磺酸(PFHxS)、全氟丁烷酸(PFBA)、6∶2氟調聚辛磺酸(6∶2FTS)、2-(七氟丙氧基)-四氟-丙酸(Gen X或者HFPO-DA)、6∶2氟調聚辛硫醚胺磺酸(6∶2FTSAS)[6,7]和氯氟多醚烷酸(ClPFPECA)[8]。Fig.1 Typical PFAS molecular structures,including perfluorooctanesulfonic acid (PFOS),perfluorooctanoic acid (PFOA),perfluorohexanesulfonic acid (PFHxS),perfluorobutanoic Acid (PFBA),6∶2 fluorotelomer sulfonate (6∶2FTS),2,3,3,3-tetrafluoro-2-(heptafluoropropoxy) propanoic acid (Gen X or HFPO-DA),6∶2 fluorotelomer sulfonamide (6∶2FTSAS)[6,7] and chloroperfluoropolyether carboxylate (ClPFPECA)[8].
傳統(tǒng)意義上的有機物一般是基于C-H骨架,而PFAS中很多H被F取代,這不僅增加了PFAS的化學穩(wěn)定性,還產生了許多新的物理化學性質,如既憎水又憎油、表面張力低等。這些性質是PFAS所獨有的[4,9],所以PFAS的用途廣泛。例如,作為PFAS的Teflon就被用來制造不粘鍋的不粘涂層,其它PFAS也被廣泛應用于諸如服裝、室內裝潢、地毯、油漆表面、食品容器、炊具、消防泡沫等與我們日常生產生活關系密切的產品中[10]。PFAS的另一個重要應用是用作表面活性劑,比如配制水相膜泡沫滅火劑(Aqueous Film-Forming Foam,AFFF)用于撲滅燃油大火,特別是在飛機場附近的訓練和真實滅火中[11 - 13]。這主要是因為PFAS這類表面活性劑,如PFOS不僅可以耐燃油大火的高溫,還可以有效地降低表面張力,迅速在燃油表面形成一層泡沫,從而隔絕開空氣,達到滅火的目的。雖然近年來這類含長鏈PFAS的AFFF被逐漸淘汰,但短鏈的PFAS,尤其是帶有衍生基團的短鏈PFAS仍在使用。
然而,C-F鍵是最穩(wěn)定的共價化合鍵之一,所以PFAS在自然環(huán)境中“堅不可摧”,被稱作“永遠的化學試劑”,甚至“比一些巖石更穩(wěn)定”,幾乎不能自然降解。如此一來,一旦PFAS被生產出來,最終都會釋放到環(huán)境中,并作為持久性有機污染物(Persistent Organic Pollutants,POPs)長期存在。近20年來,PFAS所導致的環(huán)境污染引起了研究者的高度注意,因為幾乎在地球的每個角落,都可以檢測到PFAS。比如說,PFAS在家用吸塵器的粉塵、垃圾填埋場和霧霾中都能被檢測到[14 - 15]。更為可怕的是,PFAS也可以在我們的食物中檢測到。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它們中的大多數(shù)極有可能對人類的健康產生不利影響[16,17]。由于我們對其知之甚少,PFAS也被歸入新型污染物(Emerging Contaminant)?;诖?,USEPA在2016年將飲用水中的PFAS(主要是PFOS和PFOA)的安全標準從0.7 ppb(十億分之一)下調到70 ppt (萬億分之一)[11,17,18],2018年美國政府甚至建議將12 ppt作為安全標準[19]。為了有效地監(jiān)測和控制PFAS的污染,國外不同部門制定了PFAS安全指導濃度標準,包括飲用水、土壤、地表水和地下水等等,如表1所示。國內這方面也有長足進展。
表1 PFAS 安全指導濃度標準[11]Table 1 PFAS guidelines [11]
HC,Heath Canada;DoH,Department of Health (Australia);USEPA,United States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ECCC,Environment and Climate Change Canada.
就PFAS檢測而言,目前我們所面臨的困難[5]包括:(1)低濃度的檢測需要高靈敏度的儀器,如高效液相色譜-質譜(HPLC-MS);(2)短鏈的PFAS應該用氣相色譜-質譜(GC-MS)來檢測;(3)目前市場估計有超過5 000個PFAS,而我們只能有效定量地監(jiān)測它們中的大約30~80個,其余PFAS被稱為PFAS前體(Precursor),而這些前體目前只能被定性或是半定量地檢測到[20];(4)這些前體的衍生基團,一般都是基于C-H骨架的,它們遠遠沒有C-F骨架穩(wěn)定。所以,當這些不能被有效檢測的“PFAS前體”進入環(huán)境中,其中的非C-F 骨架一旦被降解,較純的C-F骨架就會“出現(xiàn)”,如PFOA、PFBA等等,而這些PFOA和PFBA是能被檢測到的[21]。也就是說,PFAS檢測是一個動態(tài)過程,可檢測到的PFAS可能會隨時間延長而濃度增大[22,23]。
雖說有些PFAS已經被禁止使用,如PFOS在歐美國家已經被禁止生產,但它們的高穩(wěn)定性和持久性,使得它們對環(huán)境的污染還會持續(xù)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目前的治理更多的是用吸附方式,把PFAS從環(huán)境中清理移除。PFAS的降解和礦化,雖說在實驗室取得成功,但還沒有大規(guī)模使用[24,25]。所以對其進行有效地檢測和治理,依然是PFAS研究的一個熱點[20]。雖然HPLC-MS是最常用的檢測手段[26],但HPLC-MS費時又較昂貴(通常>100美元/樣品)[20,21,27]。在定量測量之前,如果能夠使用預篩選工具,在一般實驗室、甚至在現(xiàn)場,及時檢測它們的大概濃度,哪怕只是半定量的結果,都能有效增加PFAS的監(jiān)測效率,因此這將是一個非常值得研究的課題。最近,市場上陸續(xù)出現(xiàn)了幾種PFAS檢測試劑盒或傳感器,如亞甲基藍活性物(MBAS)的改進版本[21]、基于分子印跡的離子選擇電極(ISE)[28]、表面增強拉曼光譜(SERS)[29]等。本文將在這些方面,評述PFAS的檢測方法的最新進展,包括電化學檢測、光學檢測,以及基于智能手機應用程序的檢測。
我們使用鉛筆芯作為電極,在表面上通過分子印跡聚合物(MIPs)來形成響應膜,在除掉模板分子(PFOA、PFOS或是6∶2 FTS)之后,制成ISE。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通過電位測量來檢測PFAS,如圖2所示,檢測限可以低至~100 nmol/L(對PFOA而言,~41 ppb)??傮w效果極佳[28]。這種檢測的缺點是選擇性不夠好,靈敏度也不夠高。選擇性可以通過優(yōu)化摻雜PFOA到MIPs內的濃度得到提高,如圖2(b)所示,但靈敏度很難進一步改善,這是ISE檢測的本身缺限。譬如MIPs中的PFAS模板,有可能滲透逸漏到待測溶液中而產生背景干擾。除非進行預富集,否則其實用性將會大打折扣。如果考慮到環(huán)境樣品本身的復雜性和PFAS的痕量分析,如1 ppt PFOA大概是在20 pmol/L左右,該技術的推廣使用將會較為困難。
圖2 PFAS的電位檢測示意圖(a)和電極的響應曲線(b)[28]Fig.2 Schematic drawing on the PFAS -ISE (a) and the calibration curves depending on the PFOA concentration in the doping solution(b)[28]
近年來PFOS的生產和使用被逐漸禁止,取而代之的是新型的PFAS,或稱之為前體?;谏虡I(yè)原因,我們對新型的PFAS的具體分子結構知之甚少。但是從目前能掌握的資料來看,有一大類是基于硫醚結構的。我們還知道的是基于硫醚的有機化合物,不管其兩端的基團如何,都可以在Au表面上通過S-Au 鍵形成一層SAM,這層SAM會有效阻斷溶液中的氧化還原探針的電子傳遞?;诖?,我們發(fā)展了基于檢測硫醚的新型PFAS的傳感器,如圖3所示。
簡言之,通過在Au電極表面上形成SAM,我們使用循環(huán)伏安法和交流阻抗開發(fā)一種檢測水性消防泡沫(AFFF)中新型PFAS的簡單方法,特別是基于硫醚的含氟表面活性劑成分。我們不必知道PFAS及其前體的具體分子結構,只要有硫醚,就能用這種方法檢測,簡便有效。我們還采用固相萃取和納米級多孔Au電極來提高靈敏度,如圖3(b -d)所示。
圖3 電化學PFAS檢測示意圖(a)、普通金(平整)電極表面(b)和多孔納米金電極表面(c、d)的掃描電鏡圖[7]Fig.3 Schematic of the electrochemical detection(a),SEM images of flat gold electrode surface(b) and nano-gold electrode surface(c,d)
SERS由于其高靈敏度(低至單分子檢測)和具有分子識別的能力而備受關注。拉曼信號的增強,主要是歸功于基底表面的納米結構[30 - 33]。然而,大多數(shù)時侯基底物本身都表現(xiàn)出親水性,當用來分析PFAS時,由于PFAS通常既憎水又憎油,所以PFAS的加載親和力就是一個問題。也就是說,PFAS很難被吸附加載到基底的表面上,所以我們要對基底表面進行改性。
自從2004年單分子層的石墨烯(Graphene)被成功分離以來,人們對這種新型碳材料的研究興趣驟增。有趣的是,石墨烯或氧化石墨烯(Graphene Oxide,GO)已經成功地被證實可以用作SERS基底,有效增強拉曼信號。與傳統(tǒng)的SERS基底金屬表面(例如Ag、Au和Cu)相比,GO是一種具有疏水性的有機材料。如此,極有可能會提高PFAS在其表面上的加載親和力。因此,通過在GO膜上引入銀納米顆粒(AgNPs)以形成雙基底物,我們可以將AgNPs陣列的拉曼強增屬性與GO的高加載親和力結合起來,如圖4a~4d所示,以達到對PFAS進行有效檢測的目的[29]。同時,由于PFAS的拉曼活性一般都較低,我們有意地引入染料(Dye)來增強檢測信號。另一方面染料的選擇,也應該考慮到能夠增強PFAS的加載親和力,如圖4(e)所示。使用該方式,我們成功檢測了PFAS,包括PFOA、PFOS、6∶2 FTS,檢測限約為50 ppb(~120 nmol/L,相對PFOA而言)(圖4),這是令人鼓舞的,并值得進一步研究。
圖4 SERS基底的掃描電鏡圖(a~d)和SERS檢測PFAS的示意圖(e)[29]。(a)通過納米球光刻技術制備的銀納米結構;(b)GO膜以及(c)它的剖面圖;(d)沉積于GO上的AgNPs。Fig.4 SEM images of the SERS substrates (a -d) and schematic drawing on the SERS detection of PFAS(e)[29].(a) silver nanostructure fabricated via nanosphere lithography;(b) GO film and (c) its cross-section view;(d) silver nanoparticle (AgNPs) deposited on GO film.
AIE是近年來由唐本忠院士提出并發(fā)展的一個全新研究領域。我們試圖將AIE應用到環(huán)境檢測中來,比如用來檢測PFAS,包括PFOA、PFOS和6∶2 FTS等表面活性劑,如圖5所示[34]。我們首先配制含有AIE分子和PFAS的丙酮水溶液。從該溶液中取一小滴液滴(1~2 μL),并將其滴加到由載玻片制成的芯片中的小孔中,孔的體積和大小是固定的,如圖5a~5c所示。當該小液滴暴露在空氣中時,水和丙酮都會蒸發(fā)。但丙酮由于其高蒸氣壓,從而比水能更快地蒸發(fā)。因此,隨著溶劑體積的減小,AIE分子和PFAS的濃度在小液滴中逐漸增加,而水的百分比也隨之增加[34]。在到達某個階段時,PFAS表面活性劑的濃度高到一定程度,膠束就開始形成。該膠束提供了導致AIE分子聚集的疏水核,發(fā)光強度將顯著增強,如圖5a所示。
由于熒光強度是由AIE分子的濃度控制,而膠束的數(shù)量則是由PFAS的濃度控制的。因此,我們可以對干燥后的熒光點的密度進行計數(shù),并將其與PFOA濃度聯(lián)系起來。也就是說,小液滴在芯片孔底部完全蒸發(fā)和干燥后(圖5d),聚集的AIE分子具有熒光,其密度可以有效地與PFAS的濃度相關聯(lián)。因此,我們使用極其少量的PFAS樣品,在1 min內就能得到結果,從而開發(fā)出了一種簡單的芯片傳感器,用于PFAS檢測,檢測范圍為0.1~100 μmol/L(PFOA為41 ppm~41 ppb)。
圖5 AIE檢測PFAS示意圖(a~c)以及檢測結果(d)[34]Fig.5 Schematic of the AIE detection of PFAS(a -c) and the detection results(d)[34]
科技發(fā)展到現(xiàn)在,很多檢測不必再局限于實驗室內進行,現(xiàn)場檢測不僅可行,而且變得越來越重要。最簡單的檢測,應該是類似于pH試紙,可以用肉眼來觀測顏色的變化,從而迅速獲取結果。這方面我們做了一些探索,用來檢測PFAS,例如astkCARETM的應用[21]。
理論上,包括PFOA/PFOS的PFAS都是陰離子表面活性劑。它們可以與大的陽離子染料(如亞甲藍或乙基紫),相互作用形成“染料-PFAS”離子對。這種離子對一般疏水,因為它們的親水端,由于靜電相互作用而相互屏蔽,只有疏水端露在外圍。因此,這種離子對在水相中是不易溶的,這意味著它可以被有效地萃取到非水相中。由于染料的使用,被萃取后非水相的顏色也因此發(fā)生改變,圖6c中的分層后的上層溶液,從這層溶液顏色的深淺,可以得到PFAS的濃度信息。
我們試著使用智能手機攝像頭,通過自已編寫的astkCARETMApp[35],檢測“染料-PFAS”離子對在非水相中的顏色變化,如圖6a所示。同時,我們用二次萃取來消除高濃度的無機離子背景的影響,如圖6(b~c)所示,不管樣品是來自自來水或是地下水。也就是說,在第一次的萃取中,有機相(在與水樣平衡之后,也就是圖6b中內插圖(左)的上層藍色溶液)將被轉移,“染料-PFAS”離子對隨之被轉移,而水相中的無機離子仍在水樣中,沒有被轉移。只有“染料-PFAS”離子對在有機相中被轉移,并被第二次萃取(與Milli-Q水平衡,dual-LPE),以進一步把可能殘存的無機干攏離子“反萃”到Milli-Q水相中,即圖6b中內插圖(右)的下層藍色溶液。如此一來,第一次萃取的水樣中的無機干擾離子,仍然留在第一次萃取的水相中;接下來的非水相的轉移和二次萃取平衡,可以有效地消除任何潛在的背景干擾。我們的檢測將集中在二次萃取后的上層溶液,從而達到對PFAS進行現(xiàn)場檢測的目的,如圖6所示。我們的智能手機應用程序可以在10 ppb(~12 nmol/L,二次萃取約5 min)的檢測限下,檢測自來水/地下水中的PFAS,它有可能成為現(xiàn)場應用和普通實驗室測試的預篩選工具[35]。
圖6 PFAS檢測示意圖(a)、二次萃取(Dual -LPE)的App檢測結果(b)和效果圖(c)[35]Fig.6 Schematic drawing on the App detection of PFAS(a),(b)calibration cures and before and after image of Dual -LPE(e)[35]
上述測量事實上是針對陰離子表面活性劑,所以水樣中的其它陰離子表面活性劑會對PFAS的測量產生干擾,如日常生活中廣泛使用的洗滌劑(Detergent);為了避免數(shù)據(jù)的假陽性問題,我們需要通過樣品預處理來去除這些干擾物質。近年來所發(fā)展起來的氟固相萃取(Fluoro -SPE),可以在對目標物經過氟標記后,進行選擇性地萃取[37,38]。基于此技術,我們把用于預濃縮的固相萃取(SPE)和用于預選的氟固相萃取結合起來,成功實現(xiàn)了PFAS的選擇性檢測,如圖7所示[36]。
圖7 用氟固相萃取來提高選擇性[36]Fig.7 Fluoro -SEP towards selective enhancement of a smartphone App[36]
可以預見,國內外對PFAS的研究還將持續(xù)一段時間,雖說最終目的是治理和修復,但有效地檢測手段,將會對其提供評估和保障。而近年來所發(fā)展出的現(xiàn)場測量方法包括傳感器,將會是對傳統(tǒng)的實驗室HPLC-MS測量的一個有效補充。
我們也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將會有更多的報道和更好的檢測方法,包括:(1)對PFAS的前體的有效檢測;(2)對短鏈PFAS的定量檢測;(3)對降解中間產物的檢測;(4)更簡潔有效地采樣和樣品制備,包括環(huán)境樣品、生物樣品、實驗室樣品等等;(5)全有機氟(TOF)的檢測和全PFAS家族的檢測;(6)對PFAS這一新型污染物的化學、物理性質及毒性的更為細致深入報道;(7)更有效的降解方法和對降解過程的監(jiān)控;(8)更大范圍內的PFAS的檢測和掃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