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榮
《林黛玉進賈府》作為高中教材的經(jīng)典篇目,一直是教學(xué)的重點。它是傳統(tǒng)小說三要素在人物、環(huán)境兩方面的典型體現(xiàn), 我們在教學(xué)時也多是從這兩方面入手,分別展開教學(xué),談人物形象及其相關(guān)手法、環(huán)境特點及其作用,但是,這都不能體現(xiàn)曹雪芹謀篇布局的匠心,也難以見出本文所蘊含的審美韻味和作者的藝術(shù)功力。
本文的經(jīng)典不只是以多樣的筆法給我們隆重推出了《紅樓夢》中林黛玉、王熙鳳、賈寶玉等主要人物及介紹了賈府情況,還在于其敘述視角運用的經(jīng)典及其所產(chǎn)生的審美效果。為能更好地感受這一點,我們先看西方現(xiàn)實主義名篇《裝在套子里的人》和《項鏈》的敘述視角,以為比較。
這兩篇小說的開端,都有對主人公一千多字的直接介紹,包括人物身份、思想傾向、生活習(xí)慣、心理狀態(tài)、追求愛好,等等。只不過《裝在套子里的人》是借布爾金之口對別里科夫進行介紹,后面也是通過布爾金講述別里科夫的故事,布爾金雖是其中一個人物,但對別里科夫而言,他實際上充任了全知全能的敘述者,課文把原小說掐頭去尾,直接略去了布爾金這個人物,也不影響人物塑造和故事情節(jié)的完整。《項鏈》一開始對瑪?shù)贍柕碌慕榻B,還帶有極強的抒情色彩。我們一直很推崇西方的這類敘述,一是它在中國古典小說里少有,二是它體現(xiàn)了敘述的理性,認為是其敘事的表現(xiàn)。但是一開始這么長的敘述,難免直白沉悶。后面的故事更像是這種介紹的形象演繹,這種所謂客觀的介紹就成了一個帽子式的存在,主觀傾向性明顯,它實際是把作者對人物的看法強加于讀者。
小說意蘊的建構(gòu),很大程度上是由敘事方式?jīng)Q定,其中敘述視角在很大程度上又決定著敘述者對生活的理解方式。曹雪芹在介紹林黛玉進賈府的時候,幾乎撇開敘述者的介紹,而通過特定人物的視角,自然而然地推進,把對象予以客觀呈現(xiàn):這既極具匠心,卻又不著一絲斧鑿痕跡,顯得順乎自然,合乎情理,天衣無縫,又靈活自然。
全文的敘述視角主要是第三人稱有限視角,亦稱內(nèi)視角。由于主要是站在黛玉的角度來體察賈府的物、事、人,有限視角成為本文的主要敘述視角。為能把《紅樓夢》的主要人物關(guān)系和賈府環(huán)境交待得更加清楚明白,中間又在不同人物間進行了恰當?shù)囊暯寝D(zhuǎn)換。
首先,林黛玉的視角,不是走馬觀花,而是以審視、省察方式,帶著讀者觀察、觀察、再觀察,全面具體地展示了賈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境況,并巧妙交待了林黛玉的形象特征。
課文第一段主要通過林黛玉之眼,介紹了賈府盛貌。林黛玉“從紗窗向外睢了一瞧”,看到的是街市的繁華,人煙的阜盛,賈府的高大莊嚴,奴仆的“華冠麗服”,等等,包括后面她一路見到的精致繁復(fù)的廊院,這些無不讓她感覺有些吃驚新奇,但她“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這種小心謹慎的心理和拘謹內(nèi)斂的性格,始終貫串于林黛玉進賈府的全過程。
黛玉這種小心和好奇感,正好契合了曹雪芹要深入具體地介紹賈府的寫作目的,所以賈府各個房院、陳設(shè)的呈現(xiàn),人物的展示才會那么細致入微,各具特色。
在林黛玉看來,賈府的外貌廊院“軒峻壯麗”,榮府“軒昂壯麗”,賈赦家則是“悉皆小巧別致”,這種細致準確敏感的體察,還源于林黛玉的另一個特征:有相當?shù)奈幕摒B(yǎng)。后文她回答賈母“念何書”時說“只剛念了《四書》”這一情節(jié)可為證,也用黛玉觀察到的榮禧堂予以印證。
榮禧堂是榮府正堂,其描繪精到細致,用意頗深。
進入堂屋中,抬頭迎面先看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斗大的三個大字,是“榮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幾宸翰之寶”。大紫檀雕螭案上,設(shè)著三尺來高青綠古銅鼎,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金蜼彝,一邊是玻璃。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對聯(lián),乃烏木聯(lián)牌,鑲著鏨銀的字跡,道是:
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鄉(xiāng)世教弟勛襲東安郡王穆蒔拜手書?!?/p>
這里的文字,沒有一定文化修養(yǎng)的人,是不能理解的。其中罕見的物什,似乎都是林黛玉予以一一命名(這里王熙鳳、賈寶玉外貌特征的描繪也體現(xiàn)了出來)。
榮禧堂給人以不同凡響的莊嚴和威壓感。林黛玉從中深刻感受到了賈家作為豪門貴族的奢豪生活,尊貴的社會地位和復(fù)雜深厚的社會背景。原來這兒才是賈家正式接待客人的地方,而客人可不是一般的客人。林黛玉被帶著從小門進賈府,到后面一路去拜見親戚,顯得更加小心、拘謹、細心、敏感、內(nèi)斂,以禮相對。如: “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東連椅子上坐了?!?像這類描述,則是一下切換到了全知全能視角,但這里也可看成是王夫人眼中的黛玉。往后,通過黛玉的視角,對王夫人東廊三間小正房內(nèi)的陳設(shè),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從樣式、顏色、質(zhì)地、紋飾等方面進行了詳細描繪。作者這樣敘述黛玉:
黛玉心中料定這是賈政之位。因見挨著一溜煙三張椅子上,也搭著半舊的彈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攜她上炕,她方挨王夫人坐了。
這里面有兩個“半舊”,一個是“半舊的青緞背引枕”,一個是“半舊的表緞靠背坐褥”,它一方面體現(xiàn)了主人的自我克制與散淡,另一方面“半舊”都觀察到了,可見黛玉敏感細膩的心思。
黛玉進賈府的所見所聞所感,與她的身份、性格和形象特點自然契合。初來乍到,如此仔細、全面、深入地去觀察、感受、體會、揣摩賈府的人和物,除了林黛玉,難有其他人做得到。曹雪芹借著林黛玉是賈母外孫女的身份,可通過她對賈家內(nèi)室進行詳細展示。另一個進賈府的劉姥姥,就不可能觀察得這么仔細,體會得這么深入。例如,第六回寫到姥姥初到榮府:
來至榮府大門石獅子前,只見簇簇的轎馬,劉姥姥便不敢過去,且撣了撣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然后蹭到角門前。只見幾個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人,坐在大凳上,說東談西的。
劉姥姥眼中的榮府如此粗略,一是在黛玉進賈府時已做了詳細描述,二是作為鄉(xiāng)下窮苦人的劉姥姥,來賈家的目的是一心想讓賈家濟窮,心思自然不在此。同樣,劉姥姥對大觀園的感受也頗有意思。
劉姥姥笑道:“人人都說:‘大家子住大房。昨兒見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們一間房子還大還高?!?“……只見烏壓壓的……只見五彩炫耀,各有奇妙。念了幾聲佛,便下來了?!?/p>
劉姥姥眼中賈家是“大”“威武”“好看”“炫耀”“奇妙”,這種描述符合農(nóng)村窮苦人的特定感受、文化水平與生活視界。如果說劉姥姥之見,是農(nóng)村貧窮人家的視角,那么林黛玉之見,則是書香閨秀的視角,是具體而深入的,需用心體察。
在敘述語言上,《林黛玉進賈府》對人物、環(huán)境的描述等,語言繁富細膩,典雅莊重,營造的氣氛莊重壓抑,而《劉姥姥進大觀園》則趨于簡短通俗,疏朗明快,營造的氣氛輕松愉悅,它同樣契合人物的特征。
第二,敘述視角的靈活運用,還表現(xiàn)在通過視角轉(zhuǎn)換,形成人物之間互相審視,以互補方式達到對人物介紹之目的。
三春不出一言,一出場,黛玉就洞悉各自的特點:一個“觀之可親”“溫柔沉默”,一個“見之忘俗”“顧盼神飛”,而惜春則“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特別是迎春、探春兩姊妹極為相似,這體現(xiàn)了黛玉細密的心思,深刻的眼光。
后面敘述王熙鳳出場,一直被奉為經(jīng)典。
一語未了,只聽后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黛玉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只見……
處于黛玉的視角,王熙鳳唐突的出場打斷了賈母的話,打破了恭肅嚴整的氣氛,才有了先聲奪人的效果,這“放誕無禮”才引起黛玉的納悶、吃驚、詫異,從而突出王熙鳳在賈家不是個普通人物。至于后面王熙鳳的肖像和穿著打扮、言行舉止等,都一一在黛玉的觀察中,讓林黛玉體會到了王熙鳳為什么能如此“放誕無禮”的真正原因,并順便突出了王熙鳳在賈府的特殊地位。
那么,林黛玉呢?
眾人見黛玉年貌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fēng)流態(tài)度,便知她有不足之癥。
這是眾人觀察到的黛玉:氣質(zhì)脫俗、身體怯弱、身段風(fēng)流(風(fēng)韻)。王熙鳳言之“身子又弱”,寶玉看她“嬌襲一身之病”,這些都自然而然地突出了林黛玉嬌美柔弱的主要特征。
黛玉的其他特征,還通過王熙鳳、寶玉等人的視角予以分別呈現(xiàn)。在王熙鳳看來,黛玉是個“標致”的“人兒”,以“我今兒才算見了”予以夸贊,突出黛玉的標致俊俏;去拜訪舅舅、進晚餐時的言行,突出其懂禮節(jié)、細心和初來時的謹慎、矜持的特點;回答賈母和寶玉的問話,表明了黛玉有較深的文化修養(yǎng),以及內(nèi)省的特征,也暗示了賈家極重的封建觀念——女人無才便是德,這對不只是認識幾個字的黛玉來講,又該是怎樣的壓力呢?至于寶玉眼中的黛玉,則更加全面了:憂愁、多情、嬌弱、柔美、聰明等。這些不只是外在的,更是內(nèi)在的,只有心有靈犀的人才能如此細致、完整、入心入腦地感受得到。敘述視角的轉(zhuǎn)換,使林黛玉的形象漸趨豐滿。
那么,賈寶玉呢?在王夫人眼中,他是“孽根禍胎”“混世魔王”“瘋瘋傻傻”,在母親眼里,他“頑劣異?!?,這讓黛玉先入為主地對寶玉產(chǎn)生了偏見: “這個寶玉,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懵懂頑童?倒不見那蠢物也罷了?!?但當她親眼見到寶玉時: “便吃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天然一段風(fēng)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雌渫饷沧钍菢O好,卻難知其底細?!?眼熟、俊美、多情。先入為主的偏見,既增強了她的好奇之心和心理期待,也產(chǎn)生了強烈的矛盾心理,這種心理沖突正是居于黛玉的視角才有的效果。
視角的轉(zhuǎn)換在本文中是比較頻繁明顯的,但讀來絲毫不覺,而是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順暢。視角的互相轉(zhuǎn)換,使人、物既各自獨立,各具形體,豐滿真實,卻又互相補充,互相映襯,相輔相成,渾然一體,具有很強的立體感。
第三,敘述視角的恰當使用,讓一個平常的事件顯得波瀾起伏,疏密有致,懸念迭出。
這種通過某一人物的視角(包括看、聽、歷)來講故事的方式,是中國傳統(tǒng)小說的主要敘事方式,這在《水滸傳》里有大量的運用,它最大的藝術(shù)效果是造成一系列懸念和伏筆,讓故事情節(jié)產(chǎn)生因果必然聯(lián)系,符合生活邏輯,使故事情節(jié)前后照應(yīng),互相勾連,卻又真實自然,妥帖精妙,產(chǎn)生極強的閱讀期待。如果說《水滸傳》因為英雄的俠義經(jīng)歷使故事情節(jié)具有極強的傳奇色彩和極強的吸引力,那么《紅樓夢》寫的是大量日常事件,家庭瑣事,而“林黛玉進賈府”則是典型代表。這一事件本是一個平常事件,處理不好,很容易流于平鋪直敘,沉悶冗雜。
但是,敘述視角的恰當選擇讓一個日常事件顯得如此熱鬧卻又耐人尋味。作者就以林黛玉為主要視角,用“瞧一瞧”“忽見”“只見”“只聽”“果見”“抬頭迎面先看見”“見了”“只聽見”“一見”等詞語,以“林黛玉進賈府”這一線索,以串珠方式,巧妙地串聯(lián)起賈府不同年齡階段、不同身份地位、不同性格特征的人物,并把他們與瑣細的事、龐雜的物自然交織,使之集中緊湊,渾然一體,避免了故事情節(jié)的平淡與松散。
因為林黛玉身份的獨特和在這件事中所發(fā)揮的獨特作用,凡是她能看到的、聽到的、經(jīng)歷的、感受的,都能夠得到展示,反之,則幾乎沒有,除了在寶玉出場時,是以詞的方式對寶玉做了隱晦的介紹評價。
除了王熙鳳和賈寶玉的出場被故意延宕,出現(xiàn)了波瀾,產(chǎn)生懸念和閱讀期待外,林黛玉的有限視角也留下了一些懸念,例如:一開始,只介紹稱謂,那三個姊妹、大舅母、二舅母姓甚名誰?這需要前后勾連著思考,這就形成了前后的照應(yīng)關(guān)系,情節(jié)自然緊湊一貫;既然王熙鳳在賈家有如此特殊地位,則賈鏈該是怎樣的人?不見林黛玉的賈赦、去燒香的賈政到底是怎樣的人?母親和王夫人介紹的寶玉又是什么樣的人物?林黛玉和賈寶玉相見都感覺互相眼熟,前面是否有因緣,而后面會有怎樣的故事發(fā)生?
還有一個很大的懸念:林黛玉的到來,賈家從祖輩到孫輩,從主人到奴仆,幾乎都來迎接,顯得頗為隆重,但是,為什么最先出來迎接的幾乎是女人,沒有一個男人出現(xiàn)?唯一來見黛玉的男人寶玉,也是在晚飯后才出來。說隆重,是因為黛玉是賈母已逝幺女的女兒,是唯一的外孫女,氣氛要熱鬧些;寶玉被當作女兒養(yǎng),常在“由幃廝混”,與黛玉同輩,都是孩子,自然見到了黛玉;但這是男尊女卑的男權(quán)社會,黛玉的到來,在賈赦、賈政等賈家真正主人的男人眼里,不是大事:賈赦干脆直接不見到家來拜見的外孫女,賈政則去寺廟齋戒。黛玉雖然是賈母的親外孫女,但畢竟是個女人,是個孩子罷了,不是貴客。
黛玉失去母親,父親又在外,沒有父母的呵護,內(nèi)心當然渴望得到長輩的關(guān)愛,而女性長輩的“疼愛”并不能完全彌補這種感情的缺失。舅舅們扮演不了也不愿意充任疼愛她的父輩角色。從賈府感受到的等級次序、從賈母對黛玉回答讀書一事的反應(yīng),以黛玉的性格,她感受到的是森嚴的等級、貴族的威嚴、人際的隔膜和處境的不自在,可以想見,她在這貴族家庭里的命運又將是怎樣?自然,與她最親近的男人,就是寶玉了,那么,寶黛相見,同感眼熟,同受賈母喜歡,就有很多故事值得期待,這就給后面寶黛故事做了鋪墊,埋下了伏筆。
當時賈府出場的所有人物,都被林黛玉一一過目。實際上,為什么王熙鳳和賈寶玉被詳細介紹,除了這兩人地位的重要性,還在于這兩個人物的出場具有極強的戲劇性,其言行舉止具有不同于三春、賈母、王夫人等,一個顯得夸張矯情,一個顯得乖張不羈,加以這兩人之前已經(jīng)有黛玉的母親賈敏有所介紹,所以格外引起黛玉的注意,對這兩人的觀察就特別仔細。所以,對人物觀察的詳略,自然形成了敘述語言的濃淡相宜,敘事節(jié)奏的疏密有致,敘事時間的快慢有分,給這件普通的事平添了波瀾,閱讀起來,張弛有度,收到了輾轉(zhuǎn)起伏、引人入勝的效果。
《裝在套子里的人》《項鏈》的全知全能敘述視角,側(cè)重于介紹人物和故事,與讀者保持了一段距離,力圖保持客觀立場,但是介紹式的敘述恰恰帶有極強的情感傾向性。而《林黛玉進賈府》以林黛玉的視角為主,產(chǎn)生了獨特的韻致:通過林黛玉把讀者帶入賈府,一起去親自觀察、體驗、揣摩,全文了無割裂之痕,顯得自然有序。
《林黛玉進賈府》這種第三人稱有限敘述視角,還獲得了第一人稱視角的藝術(shù)效果:讀者與林黛玉的視角融合,身臨其境,使作品具有極強的代入感,增強了故事的客觀性、真實性和含蘊性。敘述視角的恰當運用與自然轉(zhuǎn)換,把人物形象的塑造、環(huán)境的呈現(xiàn),與敘述語言、敘述格調(diào)、人際氛圍、人物心理、人物個性等,天然地統(tǒng)一在一起,達到共情共心、物我兩忘的審美效果。
作者單位:重慶市長壽中學(xué)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