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維 汪啟明

摘 要： 許慎《說文解字·日部》釋“昌”為“美言”，《段注》認同許說，將“美言”作為“昌”的本義，強調(diào)“昌”從“曰”，并認為許慎“一曰，日光也”的說法可能源于魏晉人妄增許昌之說。但結(jié)合字源演化、文獻用例考辨發(fā)現(xiàn)，“昌”字上部不變、下部多變，“昌”字“從日從口”不從“曰”，且傳世文獻中無“昌”釋“言”義之例證，其本義應(yīng)為“日光亮?xí)r的大喊聲”，由此引申出“明亮”“光明”義，進而衍生出“昌盛”“正當(dāng)”“興旺”“壯大”“美好”等其他意義。許慎、段玉裁訓(xùn)“昌”本義為“美言”，余義為“日光”的觀點恐有失偏頗。

關(guān)鍵詞： 《說文解字》;段玉裁;許慎;昌;美言;字源演化;妄增

收稿日期： 2021-01-04

基金項目： 國家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魏晉南北朝方言研究”（14BYY112）;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語言接觸視角下的滿語與東北方言詞匯研究”（19YJC740023）

作者簡介： 蔣 維，西南交通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主要從事語言學(xué)研究，E-mail：272710446@qq.com;汪啟明，西南交通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

一、述疑

《說文解字·日部》：“昌，美言也，從日，從曰，一曰日光也，詩曰，東方昌矣。”〔1〕《段注》：“昌，美言也?！毒挑碇儭吩唬骸戆莶?。今文《尚書》作‘黨。趙注《孟子》引《尚書》：‘禹拜黨言?！兑葜軙ぜ拦狻罚骸菔只h言。《張平子碑》：‘黨言允諧?！秳挶罚骸畬Σ呒吸h。皆‘昌言字之叚借也。至于‘讜言，亦見漢人文字，《字林》：‘讜言，美言也。此又因黨言而為之言傍，謂之正俗字可。從日，從曰。會意，取‘縣諸日月不刊之意也。不入曰部者，日至尊也。尺良切。十部。一曰，日光也。裴松之引《易運期讖》曰：‘日并光日居午。日，昌字。圖讖說字多不合本義。裴引《孝經(jīng)中黃讖》：‘為日載東，曹字亦本從曰，非從日。蓋昌之本義訓(xùn)美言，引伸之為凡光盛之偁，則亦有訓(xùn)為日光者。日光只為余義，例所不載‘一曰日光也五字，恐魏時因許昌之說而妄增之。《詩》曰：‘東方昌矣。《齊風(fēng)》：‘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傳曰：‘東方明則夫人纚筓而朝。朝巳昌盛，則君聽朝。云‘朝巳昌盛，與美言之義相應(yīng)。許并二句為一句，當(dāng)由轉(zhuǎn)寫筆誤。”〔2〕

《段注》以“昌”本義為“美言”，征引《尚書》《字林》等文獻，強調(diào)“昌”從“曰”，解釋與美言相關(guān)，進而將“昌言”釋為“美言”“黨言”（“讜言”）。而對許慎《說文》“一曰，日光也”的說法，《段注》認為：“恐魏時因許昌之說而妄增之”，解釋是因魏國都城在許昌，辭書編纂者為迎合當(dāng)時統(tǒng)治者意愿，將“日光”“光盛之偁”的概念“妄增”到“昌”字之上?！抖巫ⅰ吠瑫r駁斥了裴松之引文對“曹”字的解釋，指出“東方昌矣”實為許慎轉(zhuǎn)抄《齊風(fēng)》詩句筆誤。那么“昌”字本義究竟與“曰”相關(guān)還是與“日”相關(guān)，《段注》中評價的“妄增之”是否客觀屬實，都需要做進一步的討論。

我們按照王國維先生在《毛公鼎考釋序》中提出的“本之《詩》《書》，以求其文之義例;……參之彝器，以驗其文字之變化。由此而之彼，即甲以推乙，則于字之不可釋，義之不可通者，必間有獲焉”〔3〕的“二重證據(jù)法”，將從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兩方面對“昌”字開展討論，以期有獲。

二、傳世文獻證

1.釋“昌”

《段注》釋“昌”之意為“美言”。論據(jù)如下：

《尚書·皋陶謨》：“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惇敘九族，庶明勵翼，邇可遠，在茲。禹拜昌言曰：‘俞?！薄?〕

《逸周書·祭公解第六十》：“王拜手稽首黨言。”集注：“盧文昭云：黨、讜古字通。莊述祖云：黨言，善言?！薄?〕

段玉裁將“昌言”“黨言”（“讜言”）作為同義詞解釋，強調(diào)“昌言”的言語意，以證明“昌”的本義是美言，即美好的話語，由此印證“昌”與“曰”相關(guān)?？肌安浴?，《古代漢語詞典》“昌言”條釋義“善言，正言”，以《尚書·虞書·大禹謨》“禹拜昌言曰：‘俞！班師振旅。帝乃誕敷文德，舞干羽于兩階，七旬有苗格”〔6〕為例?！白曆浴睏l釋義“正直的言論”，以《后漢書·班彪列傳》“因相與嗟嘆玄德，讜言弘說”及《三國志·魏書·三少帝紀》“群公卿士讜言嘉謀，各悉乃心”〔6〕為例。另查《漢語大詞典》，“昌言”條釋義“善言”，以《漢書·王莽傳中》：“明德侯劉龔、率禮侯劉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獻天符，或貢昌言”及《舊唐書·方技傳·葉法善傳》“公以理國之法，數(shù)奏昌言”〔7〕為例。 “讜言”條釋義“正直之言，直言”，以《漢書·敘傳上》“吾久不見班生，今日復(fù)聞讜言！”顏師古注：“讜言，善言也”〔7〕為例。

從上述文獻看，“昌言”確實與“讜言”同義，但以此證“昌”之本義為“美言”，有失偏頗。如段氏所引：

《詩·齊風(fēng)·雞鳴》：“東方明矣，朝既昌矣?！薄秱鳌罚骸皷|方明，則夫人纚筓而朝。朝巳昌盛，則君聽朝?！薄豆{》：“東方明，朝既昌，亦夫人也，君也，可以朝之常禮。君日出而視朝?！薄?〕

按：此句之“昌”，今人有釋“盛多樣子”〔9〕，“盛，人多”〔10〕，“盛也”〔11〕，“盛多，指上朝的人多?！薄?2〕皆非“美言”。

又《詩·齊風(fēng)·猗嗟》：“猗嗟昌兮，頎而長兮。”《傳》：“昌，盛也?！薄豆{》：“昌，狡好貌?！薄?〕

按：此處“昌”，今人有釋“狀盛美好貌”〔9〕， “盛，指身體強壯”〔12〕。亦非“美言”。

《后漢書·馬融傳》：“俾之昌言而宏議，軼越三家，馳騁五帝?！崩钯t注：“昌，當(dāng)也。宏，大也?！薄?3〕

《后漢書·仲長統(tǒng)傳》：“每論說古今及時俗行事，恒發(fā)憤嘆息。因著論名曰《昌言》，凡三十四篇，十余萬言?！崩钯t注：“昌，當(dāng)也，《尚書》曰：‘汝亦昌言?！薄?3〕

按：據(jù)李賢注，《馬融傳》的“昌言”和《昌言》一書之名皆可釋為“當(dāng)言”，意為“直言不諱，正當(dāng)?shù)难哉摗薄?/p>

“昌”的其他主要釋義如下：

《書·仲虺之誥》：“邦乃其昌?！薄?〕

按，《漢書·宣帝紀》：“遭值匈奴乖亂，推亡固存?！鳖亷煿抛ⅲ骸啊渡袝ぶ衮持a》曰：‘推亡固存，邦乃其昌。言有亡道者則推而滅之，有存道者則輔而固之。王者如此，國乃昌盛，故此贊引之。”〔14〕此“昌”與“亡”相對，為“昌盛”“興旺發(fā)達”之意，與“美言”并無關(guān)聯(lián)。還如《史記·太史公自序》：“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15〕

《莊子·在宥篇》：“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注：百昌，司馬云，猶百物也。”〔16〕

《儀禮·公食大夫禮》“昌本?！辟Z公彥注：“昌本，昌蒲本，菹也。”〔17〕《史記·天官書》：“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宮?！薄端麟[》引《孝經(jīng)援神契》：“文者精所聚昌者揚天紀?！薄?5〕

另查《古代漢語詞典》，“昌”釋義無“美言”或“言”，而另列“昌言”條〔6〕。而《故訓(xùn)匯纂》中除《說文》外，文獻用例中“昌”無“美言”或“言”義〔18〕。段注可商。

2.釋“曰”

《說文》釋“曰”：“詞也。從口乙聲。亦象口氣出也?！薄稄V雅·卷四》：“曰，言也。”《段注》釋為“意內(nèi)而言外也。有是意而有是言。亦謂之曰。亦謂之云?！薄?〕可見“曰”“云”都有“說話”和“言論”的意思。因此《段注》中“昌之本義訓(xùn)美言”“從曰非從日”的觀點，是從“曰”來推論“昌”之意。如果從“曰”的詞義解釋，即“曰，詞也”來判斷，單言“曰”為“言”，重迭“曰”為“美言”，“昌”理解為“美言”也有道理，正如“鱻”為“鮮美”的構(gòu)字取象。但是，文獻中無“昌”釋“言”義之例證。

3.關(guān)于“妄增之”

《段注》以“一曰日光也”為“妄增之”，理由是“圖讖說字多不合本義”，此說缺乏有力論據(jù)，有主觀武斷之嫌，其論點主要針對裴松之引《孝經(jīng)中黃讖》：“日載東，絕火光。不橫一，圣聰明。四百之外，易姓而王。天下歸功，致太平，居八甲;共禮樂，正萬民，嘉樂家和雜”〔19〕。來解釋曹魏的“曹”字，段氏認為“曹”字應(yīng)當(dāng)從“曰”而非從“日”;同時又認為，之所以將“一曰日光也”的意思“妄增”于“昌”，也是因為許昌作為曹魏“五都之首”的原因。此處段氏僅從裴松之對“曹”的引用，就認為裴注對“昌”從“日”的說法是為了迎合曹魏五都之首許昌中的“昌”字，未免牽強。

三、出土文獻證

通過研究字形演變發(fā)展來探索漢字意義，是歷代學(xué)者通用的研究方法，《說文解字》中就特別指出了“昌”的籀文為“”〔1〕。而“昌”字，甲骨文作（合19924）〔20〕，金文作（集成10171）〔21〕，小篆作〔1〕。“昌”字的字形到小篆時期已出現(xiàn)較大變化，下半部分尤為明顯?！读鶗ā防镉涊d“昌”字共有21種字形，如〔22〕。“昌”字在演化過程中，上半部分基本相同，與“日”的甲骨文“”（合33694）〔20〕非常相似。而甲骨文“日”字“像日之形，日為圓形，甲骨文日字因契刻不便作圓，故多作方形，其中間一點用以與方形或圓形符號相區(qū)別?！薄?3〕“昌”的上半部分始終保持了與“日”的緊密聯(lián)系。

同樣的情況也出現(xiàn)在用“日”做構(gòu)件的“旦”字的演化上，《說文》釋“旦”：“明也。從日見一上。一，地也。凡旦之屬皆從旦?！薄?〕“旦”在甲骨文中作（合29773何組）、（合27308無名組）、（合29372無名組）、（合29776何組）、（合32718無名組）、（合34071歷組）、（合27446何組）〔20〕，有學(xué)者認為“旦”字“從日從□，□即日之影，金文多填實，如克鼎之旦作是也。以日與影相接之形表示日初升之時?！墩f文》：‘旦，明也。從日見一上。一，地也。以旦從一，一為地之說不確?！薄?3〕“旦”在金文中作（走馬休盤西周中期集成10170）、（頌鼎西周晚期集成2829）、（朢簋西周中期集成42720）等〔21〕。《六書通》還列有等字形〔22〕。《甲骨文字詁林》：“甲骨文作等形，商承祚同志釋為‘日丁二字（俟考166），郭沫若同志釋‘昌（舊本粹考1029），均不可據(jù)。按即旦之初文。金文旦字，朢作，刻鼎作，頌壺作，伊作，休盤作，古文虛框與填實同，甲骨文旦字不填實者，契刻之便也;其上從日或無點者，文之省也。甲骨文二體分離，金文多上下相連，只休盤與甲骨文相仿。形雖遞演，跡猶可尋?！薄?4〕“旦”上半部分為“日”的形狀，符合“日”字形的演化規(guī)律。

用“日”做構(gòu)件的“明”字，在字形演化上的規(guī)律也能得到證明。甲骨文中“明”字作（合11708賓組）、（合20995）、（合6037賓組）等〔20〕，“從月從囧，囧或作日，作田，同。囧為窗之象形，以夜間月光射入室內(nèi)會意為明;或從日，則以月未落而日已出會意;或從田，乃日之訛” 〔23〕。“明”字金文中作（中山王鼎2840）、（秦公簋春秋中期集成4315）〔21〕，后還有等字形〔22〕，《說文》小篆作，釋“明”為：“照也，從月、從日，凡明之屬皆從明”〔1〕?！懊鳌睆摹叭铡?，“明亮”之意。含有“日”構(gòu)件的“明”字在字形演化上與“日”的演化相互契合。

再如“萅（春）”字在甲骨文中作（合29715無名組）、（合17314賓組）等〔20〕，金文中作（蔡侯墓殘鐘四十七片春秋晚期集成224）等〔21〕。還有等字形〔22〕，《說文》小篆作：，釋“春”：“推也。從艸從日，艸春時生也;屯聲?！薄?〕春的“日”字部分仍然符合“日”字形演化規(guī)律，“春”字仍然以“日”的本意為基礎(chǔ)。有學(xué)者認為“甲骨文春字與后世之春字內(nèi)涵當(dāng)有別”〔23〕。

隨著近代對甲骨文、金文的深入研究，文字字形演化的空缺被不斷填補。“昌”“旦”“明”“春”皆從“日”，字形演化過程中這些文字的“日”字部分與“日”字本身的演化聯(lián)系緊密，這說明“昌”在造字之初應(yīng)該與“日”的字義有關(guān)，因為在字形演化中，“昌”的上半部分始終保持與“日”字形的密切關(guān)系。

而關(guān)于“昌”下半部分，甲骨文作：（合19924）〔21〕，籀文作：〔1〕。下半部分字形變化較大，導(dǎo)致“昌”字的本義眾說紛紜。谷衍奎認同許慎之說，認為“昌”是“會意字。篆文從日，從曰（開口說話），會光明正大的善言之意。……《說文·日部》：‘昌，美言也。從日，從曰。一曰日光也。本義為光明正大的美善之言”〔25〕。也有學(xué)者認為“昌”不是“從日從曰”，應(yīng)該是“從日從口”，“籀文‘昌字由‘日和‘口構(gòu)成，意思是人們口中說其事業(yè)像太陽那樣輝煌，由此產(chǎn)生昌盛的含義。以后字形用‘曰代替‘口，造字原理相同”〔26〕。何金松認為“昌”字 “從日從口會意，本義是唱。俞越《兒笘錄》：‘今按昌者，唱之古文也。《口部》：唱，導(dǎo)也。從口昌聲。夫昌之籀文本從口……而唱又從口，此必后出字面非古字矣。其古字蓋止作昌，從日從口會意。裘錫圭曰：‘“唱”最初很可能指日方出時呼喚大家起身干事的叫聲。這種叫聲大概多數(shù)有一定的調(diào)子，是歌唱的一個源頭?！硎钦f話發(fā)聲的器官，曰表示發(fā)出有聲的言語，二者有共性，故篆文將口變?yōu)樵蛔?，或者蓋因‘昌言一詞所致，《說文》訓(xùn)昌為‘美言，當(dāng)本‘昌言。但昌只有美好義，‘美言是增義為訓(xùn)?！薄?7〕李學(xué)勤認為“昌”字是“會意字”，“初文從日，從口，本義是‘歌唱的‘唱，古代把日出后呼喚大家起身做事時帶有一定調(diào)子的叫聲稱為‘唱。后來‘口字訛變?yōu)椤弧！墩f文》：‘昌，美言也，從日，從曰，一曰日光也，詩曰，東方昌矣。但是《說文》籀文依然從‘口不誤?！墩f文》說‘昌的本義是‘美言，這實際上是‘讜的假借字用法。至于‘一曰日光也之說同樣是‘昌（唱）的假借用法，但是這一意義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昌字的常見用法了?！薄?8〕萬瑞杰認為“昌”“甲骨文或從日從口。戰(zhàn)國文字所從之口加一點，疑為飾筆。其義待考。”〔29〕

再分析“曰”，甲骨文作：（合6568正賓組）、（合3296正賓組）〔20〕，金文作：（由伯尊西周早期集成5998）、（鼄大宰簠春秋早期集成4623）〔21〕，《說文》作：〔1〕。《說文》中“昌”的下半部分與“曰”相同，但是甲骨文、籀文、金文中“昌”的下半部分與“曰”完全不同。我們認為，小篆階段的“昌”的下半部分才與“曰”相似，許慎《說文》將小篆階段的“昌”的下半部分寫為“曰”，進而解釋為“美言”，當(dāng)有誤。

通過考查“昌”在甲骨文、金文中的字形演化，我們對《段注》中“昌”本義訓(xùn)“美言”，余義為“日光”的觀點做了再研究。按照甲骨文造字規(guī)律和字形演化規(guī)律，“昌”字上部不變、下部多變，我們可以判斷“昌”本義應(yīng)為“日光亮?xí)r的大喊聲”，由此引申出“明亮”“光明”義，再引申出“昌盛”“正當(dāng)”“興旺”“壯大”“美好”等其他意義。“昌”字“從日從口”不從“曰”，許慎“一美言”和“日光也”的釋義都不是“昌”字本義。

四、段注釋“昌”條的思考

結(jié)合字形演化的規(guī)律，我們就《段注》對“昌”字的注解提出了質(zhì)疑。同時發(fā)現(xiàn)由于時代局限，沒有甲骨文、金文等作為參考，對于漢字造字起源和字形演化缺乏可供研究的實物和依據(jù)，許慎《說文》中對個別字小篆字形和字意的把握上都存在謬誤。除“昌”字外，許慎對其他一些字的解釋也有牽強之處，如“元”，《說文》云：“始也。從一從兀。”〔1〕“元”字早期形態(tài)為（合4855 賓組）〔20〕、（狽元作父戊卣商代晚期或西周早期集成5278）〔21〕?！睹献印る墓隆罚骸爸臼坎煌跍羡?，勇士不忘喪其元”〔30〕，可見元的本意為“頭”。許說值得商榷?！霸S慎所確定的本字，是根據(jù)字形來判斷的。當(dāng)時的字形已多訛變，據(jù)以推斷出來的本意也難免有誤?！薄?1〕

段氏在注釋《說文》的過程中墨守《說文》，并以許說為圭臬，同時受到個人主觀意識的影響，難免存在錯誤。《說文》本身存在若干誤釋的例子，段氏并沒有給予正確的諟正，如《說文》誤釋“為”字本義是“母猴”，段氏論“其下又全象母猴頭目身足之形也”〔2〕。

段氏注釋“昌”，以“一曰日光也”為“妄增之”，前文已論其不妥。段注中出現(xiàn)“妄增”“妄改”“妄移”“妄人不知”“妄下雌黃”等用語129次，用“淺人”這一稱謂共341處，另有“淺者”“庸人”“不通人”和“不識字義者”等帶有貶義的稱呼總計370處，其中不乏有失偏頗之處。王力批評：“依我們看來，段氏的較大缺點有五個：第一，沒有充分證據(jù)而擅改《說文》?！纭墩f文》：‘壯，大也，段注：‘《方言》曰：‘凡人之大，謂之焚，或謂之壯。尋《說文》之例，當(dāng)云‘大士也，故下云‘從士。此蓋淺人刪‘士字。段書中云‘淺人所增‘淺人所刪之處甚多，有許多地方都不免主觀臆斷，頗欠科學(xué)態(tài)度?！薄?2〕

指瑕但不掩瑜，特別要強調(diào)的一點是，我們根據(jù)甲骨文探究造字規(guī)律，結(jié)合漢字演化的特點對《段注》曲護許慎、釋“昌”以引申義作本義、簡論“妄增、妄改、妄移”等評價中的欠妥之處進行思考，只是嘗試客觀看待和評價段氏的成果，并無意以此否定段玉裁在文字學(xué)和訓(xùn)詁學(xué)領(lǐng)域的精深造詣和巨大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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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f the Meaning “Chang”（昌） in Duan Yucai's

Annotation to Origin of Chinese Characters

JIANG Wei， WANG Qiming

Abstract： Xu Shen's “The Radical of Ri（日）” in Origin of Chinese Characters interprets the word “chang”（昌） as “beautiful language”（美言）. Duan Yucai in his Annotation to Origin of Chinese Characters agrees with Xu Shen's view. He also takes “beautiful language”（美言） as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the word “chang”（昌）， emphasizes that the word “chang”（昌） is derived from the word “yue”（曰）， and considers that Xu Shen's view that “yue”（曰） can also be interpreted as “sunlight”（日光） may be an absurd amplification due to people in Wei and Jin dynasties catered to the capital city Xu Chang. However， combined with the evolution of the character source and use cases in the literature， it is found that the upper radical of the word “chang”（昌） remains unchanged， but the radical below is changeable. The word “chang”（昌） should be derived from the radical “ri”（日） or the radical “kou”（口）， rather than the radical “yue”（曰）. Also， there is no case of “chang”（昌） interpreted as “yan”（言） in the existing literature. Its original meaning should be “the shout when the sun shines”， which extends the meaning of “brightness” and then derives other meanings such as prosperity， rightful， strengthening， beautiful and so on. The view of Xu Shen and Duan Yucai that “chang”（昌） means “beautiful words” or “sunlight” may be inappropriate.

Key words： Annotation to Origin of Chinese Characters; Duan Yucai; Xu Shen; Chang（昌）; beautiful language （美言）; evolution of character source; absurd amplification

（責(zé)任編輯：武麗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