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看誰都像個兇手。
我最近感覺很不好,每一個毛孔都像裝上了警報器,哪怕是風(fēng)吹草動,都會拉響警報。事情都過去一周了,我吃不香,睡不好,只要一閉上眼睛,腦子就如一臺停不下來的放影機,反復(fù)地播放同一個畫面,盡管那個畫面在我腦子里已經(jīng)播放了不下一百次。原本不過幾分鐘的畫面,被我一次又一次地拉長,長成了慢動作,無休止地循環(huán)播放。我一次又一次地鉆進(jìn)去,只為尋找任何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我研究了事情發(fā)生的時間,地點,還有作案工具,這些在我無數(shù)次絞盡腦汁的回想中仿佛都有跡可尋。唯一令我頭疼的是,我看不清作案之人,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樣的身材體型。他是那么的清晰,又是那么的模糊。我仿佛是被影子給捅了一刀,但撕心裂肺的痛感甚至比我以往受到的任何傷害都要真切。我無數(shù)次竭盡全力去回想那個影子,然而我只能判斷出他是個男的。他的動作干凈利落,熟練而果斷。我能感受到他強悍的氣息,那是一個人在邪惡之時散發(fā)出來的特殊氣場,一如我在宰殺家禽時的決絕與毫不退縮。當(dāng)然,不可否認(rèn),我還有一點點的自我厭惡,這種厭惡不是來自死亡與血腥,而是我隱隱產(chǎn)生的一種痛快感,一種莫名其妙的可恥的痛快感。
其實,關(guān)于這一刀,我實在是有點兒難以啟齒。我甚至不能對任何人說起,因為它還沒有成為現(xiàn)實,所有的謀殺不過是在夢中進(jìn)行罷了。荒唐!的確是荒唐。我敢打賭聽的人一定會嗤之以鼻,或者取笑我是個神經(jīng)病。但我想為自己爭辯一下,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它即將變成現(xiàn)實,對此我深信不疑。我一直堅信自己有著某種特殊本領(lǐng),就是我夢見了一些人或事,不久的將來,這些人會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或這些事情會發(fā)生。但到底是先有了夢才有了現(xiàn)實,還是先有了現(xiàn)實才出現(xiàn)了夢,我一直想不明白。
對于這個現(xiàn)象我無法解釋,而對于自己這個奇怪的能力我也頗感驚訝。為此,我咨詢過一個奇人異士。他的回答有點兒玄,他說我前世中的某一世是有靈識之人,所以潛意識里保留了某種直覺,那屬于第六識的范疇。他說可以把它理解為執(zhí)念,一開始就像一個孔,放得開只是微瀾,放不開就會變成心尖上的刺,心頭上的大山。我現(xiàn)在就感覺被刺刺著,被大山壓著。雖然朋友說的話我聽不太懂,但我一直覺得我與別人有點兒不一樣。有時,我盯著計算機,覺得人的每一世就像里面的合成效果,累世的因果像碎片,在合適的機緣下,匹配的碎片就組成了這輩子的人生。我承認(rèn)自己屬于敏感體質(zhì)之人,“夢想成真”是絕對有可能發(fā)生在我身上的。“夢想成真”?是誰發(fā)明的這詞!我恨不能把我所有的“夢想”都他媽的摁死在搖籃里。
不管怎樣,我想我該行動起來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首先,我必須得找出“兇手”。我把認(rèn)識的人都在腦子里拉出來遛了一圈,從小學(xué)同學(xué)到只握過一次手叫不上名字的人,細(xì)細(xì)地擼了一遍。我在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寫下了認(rèn)識他們的時間、地點,一起做過的事情,與他們關(guān)系的好壞。包括我前女友的現(xiàn)任男友,一些有著直接或間接關(guān)系的人,我都一一地羅列了出來??粗晃覍懙脻M滿當(dāng)當(dāng)?shù)谋咀樱铱扌Σ坏?,難以置信在我短短的二十九年的生命里,竟然認(rèn)識了這么多人。最后,在分析了各種可能性后,我把目標(biāo)縮小到自己所生活的城市,且是三個月內(nèi)接觸過的人,特別是和我有利益關(guān)系的人。這么一推算,名單就呼之欲出了——徐浩,林小漢,孫萬磊。
為了更好地找出兇手,我想安排一次聚會,除了徐浩、林小漢和孫萬磊外,還有兩個女的——鈴子和小舞,都是俱樂部會員,大家彼此熟悉,熟悉到我不確定她倆是否和這仨男的有過親密關(guān)系。當(dāng)然了,她倆和我曾經(jīng)有過超友誼關(guān)系。我特地叫上她倆,一是因為她倆能調(diào)節(jié)氣氛,二是更能激發(fā)出某些微妙的東西來。
2
我把聚會時間定在晚上十一點,地點就在我的俱樂部里。那會兒,俱樂部剛打烊,徐浩在整理各種器具繩索。他近來有點兒沉默,偶爾會長時間發(fā)愣,有一次我喊他幾聲他也沒聽見,實在是有點兒反常。徐浩是我的合伙人,最近因為店里的事,我和他意見不合,發(fā)生過一些爭執(zhí)。
半年來,附近陸續(xù)開了三家攀巖俱樂部,推出一系列優(yōu)惠活動,我們的客人被搶走了不少,這幾個月幾乎是負(fù)贏利。之前投入的幾十萬裝修費還沒賺回來,現(xiàn)在還要面臨窟窿越捅越大的局面。徐浩想把店給盤出去,說有一位女買家對攀巖特別熱愛,想買下一家自己玩兒,還愿意出個讓我們不虧本的價錢。這聽著挺不錯,現(xiàn)在愿意出大錢接手的冤大頭實在是打著燈籠也難找,但我仍極力反對。我反對的理由是目前的狀況只是暫時的,我們是老招牌了,待客人對新店的新鮮感一過,肯定會回來。其實我一點兒底氣也沒有,不過是為自己找了個勉強的理由罷了。
我無法想象,沒有了俱樂部我還能干點兒什么。雖然以前我也在一家貿(mào)易公司干過,但當(dāng)了幾年老板后,再讓我回到之前那種看別人眼色過活的日子,是絕對不可能了。俱樂部規(guī)模不大,客人總喊我一聲“李總”,那多少讓我感到酸爽。不像在公司打工的時候,就連比我年齡小的人,都“小李小李”地喊,然后不知從哪天開始,就變成了“小李子”,這讓我有一種屈辱感。
開了攀巖俱樂部后,我腰板挺直了,走路都比以往拉風(fēng)。再說了,我打骨子里喜愛這份工作。攀巖時,我經(jīng)常不系保險帶,我喜歡徒手與死神過招的感覺。我每一天都活在險境中,逐漸習(xí)慣了面對挑戰(zhàn),覺得自己因此變得異常地強大。我越來越能控制恐懼,恐懼有時不是壞事,它能令我在重要事情上保持清醒,清醒是我的一種人生態(tài)度。
在倶樂部里,只有我和徐浩敢挑戰(zhàn)無保護攀巖,而徐浩似乎比我更能玩命,有些我不敢過的繩段,他敢。這難免讓我感到沮喪。
珠簾隔斷啪啪作響,林小漢和倆女的從洗浴間里走了出來。他們相處得極為愉快,有說有笑的。林小漢皮膚白凈,留了個披肩中發(fā),特柔順那種,愛走貓步,如果不認(rèn)真看,還以為走過來的是三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林小漢最近老針對我,只要我說這樣,他必反對我說那樣,從不掩飾對我的討厭。果然,才剛走近,他就下巴一抬,眼白一翻,鼻孔朝天地瞪了我一眼。如果說是個女人那樣瞪我,倒還好,可偏是個男的。我的胳膊上起了一層細(xì)細(xì)的雞皮疙瘩,有輕微的嘔吐感,像去年在海上遭遇了風(fēng)浪的不適。但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不能表現(xiàn)出來,我現(xiàn)在的處境和以往不同了,我有敵人了,一個想干掉我的敵人。不管林小漢是不是兇手,我必須得拉攏他。于是,我忍住排山倒海的嘔吐感,對他討好地笑了笑。他明顯地怔了一下,有點兒意外我的突然轉(zhuǎn)性??雌饋恚敢饨邮芪业摹袄俗踊仡^”,于是,對我回報了一個羞澀的笑容。
林小漢是我俱樂部的一個客人,從四年前開店那會兒到現(xiàn)在,許多客人來了又走,就他一直不離不棄。林小漢長了一雙丹鳳眼,喜歡斜眼看人,顯得特別嫵媚。以前我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有一次,我前腳剛進(jìn)了廁所,他后腳就跟了進(jìn)來。那么多的尿兜,他偏選了我右邊的那一個,丹鳳眼還上上下下認(rèn)真地瞟了我許多眼,我一哆嗦,尿就嚇了回去。他卻掩嘴撲哧一笑???,那種感覺,像吞了一只蒼蠅,還是綠頭的。那次后,他開始明目張膽地跟著我,在離我三米遠(yuǎn)的地方,明里暗里地瞟我。這都還能忍受,誰讓顧客是咱上帝來著,而且還是鐵桿顧客。用徐浩的話來說,就是得罪了俺老娘也不能得罪這位上帝。所以,我不但要忍,還要憋。他在俱樂部的時候我就憋著不上廁所,真憋不住了就偷偷摸摸地上,進(jìn)了廁所就鬼鬼祟祟地關(guān)門。后來有一次,我在尿尿的時候,他在外面噼里啪啦地敲門,我突然就爆發(fā)了,管他娘的上不上帝。我“嘩”地拉開門,沖他發(fā)了火。他一副受氣媳婦的模樣,用幽怨的眼神看著我,一聲不吭。那次后,他就變成了一個啞巴,外加一個幽靈,時常冷不丁地從哪里冒出來,站在離我三米遠(yuǎn)的地方冷冷地盯著我。這讓我覺得毛骨悚然。
憑我這些年沖鋒情場的經(jīng)驗,要一個愛慕你的人不再仇恨你,最好的辦法就是給予他愛的希望。現(xiàn)在的林小漢,顯然被我重新點燃了希望,他那熱切兼羞澀的丹鳳眼毫無疑問地出賣了他。我暗地里松了口氣。
此時,大門處的鈴鐺一陣巨響,一個人推門而進(jìn)。此人正是孫萬磊。他穿身筆挺的白襯衫,西褲,襯衣領(lǐng)里塞著一塊咖啡色絲巾。頭發(fā)打了蠟,根根豎起。他一手揣兜里,一米八的挺拔個子向我們有型有款地走來。倆女人和他熱烈地嗨了一聲,他矜持地笑笑。坐下。袖子往上擼了一下,一塊金燦燦的手表探了出來。
斗雞!我腦子里猛地蹦出這倆字。當(dāng)然了,這并非我首創(chuàng),是徐浩說的。他說孫萬磊自從來到俱樂部,就如一斗雞,時刻把自己保持在最佳的作戰(zhàn)狀態(tài)。當(dāng)然,他要斗的人是我,而他的武器就是他的一身名牌,還有他引以為傲的英俊臉孔和大長腿。
孫萬磊是我前女友的現(xiàn)任男友,按道理他和我一毛錢關(guān)系也沒有,可我偏被他賴上了。我和前女友因性格不合分了手,分手后近一年沒聯(lián)系過。有一天,她打電話給我,問我有空不,說想見個面。她說話的聲音小且急,像做了什么虧心事。然后飛快地說了見面的時間地點就掛了電話,生怕被我拒絕似的。我當(dāng)時還一陣樂,不會是她放歸森林后仍然惦記著我這棵小樹,想和我重溫舊夢吧?雖然我對她不再像以前那么熱乎,但我是一個能吃回頭草的人,決不讓前女友失望也是我的人生宗旨之一。
我于是屁癲屁癲地赴了約。到了一看,靠,這演的是哪出戲呀?她的現(xiàn)任男友和男友的老娘竟然也在。她的現(xiàn)任男友,對,就那個孫萬磊,穿得十分考究,連我此等俗人都看出了他穿著一身名牌。但裹在一堆名牌貨里的那個男人,此刻正像只縮頭烏龜一樣坐在椅子上,耷拉著腦袋,臉朝地面,雙手肘支在膝蓋上,十根手指插進(jìn)頭發(fā)里,每一次揉搓,腕上的手表就晃出一道亮光。我盯著他的手表看,猜想著是什么牌子。
忽然,那張臉抬了起來,那絕對是一張痛苦到扭曲泛青的臉。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夾雜著濃重的鼻音,艱難地開了口。他說,我女朋友的第一次是不是你干的?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我看一眼他左邊坐著的同樣鐵青著臉的老娘,再看一眼坐在他右邊快要哭出來的前女友,使勁兒咽了一口口水,突然就深刻地領(lǐng)悟了他的意思。我有一種大義凜然的悲壯感,老子干了就干了,承認(rèn)了又咋樣?我鼻腔里噴出一股熱浪,渾濁地“唔”了一聲。他剛伸長的脖子旋即又縮了回去,腦袋耷拉得更低了,十個手指開始胡亂地抓起頭皮來。我能聽見“沙沙”的摩擦聲,好幾片白色的頭皮屑從他的指縫里彈跳出來,落在了深藍(lán)色的褲腿上。就在我默默地數(shù)著他褲腿上越來越多的頭皮屑時,他又嗡聲嗡氣地開了口——
幾分鐘?
啥?我沒聽明白,下意識地反問了下。
我問你做了幾分鐘!他停止了抓頭皮,惡狠狠地瞪著我。
我在心里“靠”了幾聲,想立馬起身問侯他祖宗十八代,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但我瞥見了前女友那哀求的眼神,她的淚水一觸即發(fā)。我這人有個優(yōu)點,就是看不得女人哭,一哭我就沒了原則與骨氣,于是胡亂編了個數(shù)字——四十分鐘。孫萬磊像被電擊中了一樣,猛地一哆嗦,然后飛快地向右轉(zhuǎn),瞪大眼睛看著我可憐的前女友,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質(zhì)問她,你說才不到一分鐘,你騙我,你說你壓根沒印象,你說你倆只做過一次,才一下就沒了,就像是沒做過一樣,你說在你的記憶里你就像沒和任何男人睡過一樣清白。你說你說你說啊,是不是真的?
我看著眼前這個快要發(fā)瘋的男人,極想哈哈大笑。但我還是沒敢笑出聲來,因為他老娘正把冷冰冰的眼神瞄準(zhǔn)了我。我生怕笑出聲來她會做出可怕的事情,比如拿個杯子向我砸來,因為我看見她一下握緊了杯子。我趕緊重重地咳嗽兩聲,轉(zhuǎn)移了一下不合時宜的快活心情。然后我聽見了她嚴(yán)肅而又沉重的拷問——到底是幾分鐘?她說,我就這么一個兒子,從小沒了爸,是我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扯大,他又乖又孝順又優(yōu)秀,他還沒談過女朋友,必須要一個清白的女孩才配得上他……
我突然就開了竅,立馬脫口而出說可能是我記錯了,可能也就三兩分鐘吧,第一次嘛,緊張,嘿嘿,嘿嘿……
我看見老太太和她兒子同時松了一口氣,我前女友也松了一口氣。我覺得自己給別人帶來了快樂與希望,也跟著松了口氣。接下來,氣氛緩和了一點兒,他娘倆又陸續(xù)向我提了好幾個細(xì)節(jié)問題,以證實我和前女友真的只是輕輕地接觸了一下而己。說到后頭,連我自己也覺得我和她好像什么都沒干過一樣。對,一定是這樣的。我終于看見了孫萬磊慢慢地露出了比較滿意的表情。
我詛咒那幾分鐘,因為之后我發(fā)現(xiàn),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只要和女友做那事就會想起孫萬磊質(zhì)問我做了幾分鐘,然后真的只有幾分鐘就結(jié)束了,像被詛咒了一樣。這也就算了,從那天開始,他也來到了我的俱樂部。我不知他為何而來,但他每次出現(xiàn)都神氣得不行。用徐浩的話來說,活像一只斗雞,隨時準(zhǔn)備著向我展翅撲來與我一決勝負(fù)。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有置我于死地的想法。
但我現(xiàn)在卻不那樣認(rèn)為了。看見他一副精心打扮神氣活現(xiàn)的樣子,我反倒莫名地高興起來。我知道他是來開屏的,怎能沒有觀眾?他越作我就越覺得放心舒心,那一刻,我相信他一定希望我好好地活著,只有活著才能繼續(xù)看他的精彩演出。我甚至想,如果沒有了我這個觀眾,他將會是怎樣失落啊。
3
人都到齊了,圍著桌子坐了一溜圈。我的兩邊分別是鈴子和小舞,鈴子穿著緊身低胸露臍裝,不時往我身上蹭。每次她貼過來,林小漢就使勁兒地咳嗽。鈴子也不理睬,照蹭她的。徐浩自顧自地喝著啤酒,這小子最近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林小漢一個晚上就忙著監(jiān)視鈴子與我,不時翻一個白眼兒。孫萬磊雙手抱胸,下巴微微抬高,與周圍劃清界線的樣子。
關(guān)于聚會,我是有備而來的。為了談?wù)摰脑掝}更接近主題,我提前在俱樂部門口偷偷做了點兒手腳。果然,兩杯啤酒下肚,小舞就把話題切入了我想要的方向。她把眼睛瞇成一條縫,只看見兩排毛絨絨的眼睫毛,脖子縮短,背部弓起,雙手作爪子狀,神神秘秘地說,看見了嗎,門口有一只死貓。
鈴子搶著說,我也看見了,就掛在樹上,腦袋都扁了,估計是被車輪給碾死的。
林小漢說,呸!要我說,不定是哪個變態(tài)把它給活活砸死的,不然那身體好好的偏就腦袋扁了?
鈴子揶揄他,你倒是觀察得仔細(xì)。
林小漢翻了個白眼兒,哥的智商哪與你同一水平。
得,還哥——鈴子掩嘴竊笑。
林小漢一跺腳,伸手去扭鈴子的嘴。
孫萬磊慢悠悠地開了口,他說,謀殺,絕對是謀殺。
小舞說,誰那么狠呀,下得了手?
你要恨一個人,就下得了手。孫萬磊嘴里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眼睛卻瞟向了我。
我當(dāng)沒看見,轉(zhuǎn)身盯著鈴子的胸。
小舞說,講貓呢,怎么說到人去了。
這人與動物,其實一個理,要愛就有多愛,要恨,也就手起刀落的事兒。孫萬磊一仰脖子喝完一杯啤酒,“啪”地把杯子擱在桌子上。
鈴子說,那人的心和我們的心是不是不大一樣?
林小漢尖聲說,絕對是黑的,還用說。
那倒不一定,要我說,那人看著也就一普通人,扎人堆里誰也拎不出來,你看那電視里的變態(tài)殺手,通常都有三個特征。我故意賣起了關(guān)子,裝作毫不在意地掃了大家一眼。
哪三個特征?林小漢和兩個女人同時發(fā)問。
沉默寡言,感情受創(chuàng),人模狗樣。我搜腸刮肚地數(shù)了三點。
林小漢把身體微微地往前傾,挑了挑眉毛,壓低了嗓門說,哎,你說,我們這里邊,誰看著最有殺手范兒?
孫萬磊咳嗽一聲,把腰直了直,一只手揣兜里,擺了個死酷的姿勢??晌以谛睦镌缈幢饬怂嬲臍⑹质遣粫餍愕?,就如武俠小說里的高手,不輕易出手,不多言一語,不動則已,一動致命。像孫萬磊這種貨色,雷聲大雨點小。瞧第一次見面那慫樣,我偏還懷疑他,真是抬舉了他。
鈴子把臉湊到徐浩鼻子跟前,裝模作樣地看了幾下,“嘖嘖”幾聲,說,像!我覺得徐浩特像,那三個特征他都有。
小舞不以為然,人家感情受創(chuàng)你看見了呀?
鈴子說,就憑我女人的直覺,他是我們這么些人里用情最深的一個,情嘛這玩意兒,一認(rèn)真就害人。
徐浩聳聳肩,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小舞看了我一眼,伸出食指指著我說,我覺得李庭才像。小舞是偏向徐浩的,俱樂部的人都知道她喜歡他??伤⒉皇切旌葡矚g的類型,而至于徐浩喜歡的是哪種類型的女人,我也說不準(zhǔn),因為從沒人看見過他交女朋友。
鈴子反駁,何以見得?
小舞說,因為他看著最不像,這才是殺手最高明的地方。
鈴子拍著她的胸脯保證,李庭絕對當(dāng)不了殺手,因為他多情,多情的男人大多心腸軟,沒原則,你看豬八戒打死過哪個妖怪?就只有被妖精整的份兒。
孫萬磊像被誰狠狠地踩了一腳尾巴,一仰脖子倒入一杯啤酒,杯子重重地甩在桌面上。
大家當(dāng)沒看見,話題繼續(xù)。
小舞說,徐浩,你別老裝深沉,你倒來說說看。鈴子也跟著起哄,讓徐浩發(fā)表發(fā)表高見。
徐浩手里轉(zhuǎn)動著空杯子,皺著眉頭思索了一下,說,優(yōu)秀的殺手應(yīng)該是代表正義的,不為利益,不為私人恩怨,不為泄憤。
小舞說,那為什么?
徐浩說,救人。
鈴子率先哈哈大笑了起來,徐浩也笑了笑,但我發(fā)現(xiàn)他的笑有點兒意味深長。接下來,他做了一個動作,他的左手食指弓起,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指甲彈著杯沿,杯子發(fā)出輕微的撞擊聲。我猛地一激靈,某個記憶被突然喚醒。我記得在夢里,聽過這個聲音。兇手把刀子刺向我之后,又拔了出來,我在倒地前,聽見了某種特別的金屬聲,像是指甲彈擊刀身發(fā)出的。
我一抬眼,徐浩也正看著我。
4
凌晨一點二十五分了,按以往的習(xí)慣,聚會將在凌晨兩點前結(jié)束。我有點兒不甘心,雖然事情略有進(jìn)展,但我想要更多的證據(jù)。于是,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我偷偷地打開鈴子的背包,把鏡子給藏了起來。鈴子有個習(xí)慣,她每隔半個時辰,會照一下鏡子。對于鈴子來說,鏡子就如她的另一張臉皮,不見了,那可是件大事。果然,鈴子很快就發(fā)現(xiàn)鏡子不見了。她大呼小叫了起來,說明明剛剛還在的,明明一直都在的,是我親手放進(jìn)去的,就在第二層的隔層里。小舞——小舞——,你也看見我照鏡子了,對不對?小舞把頭點得像雞啄米一樣。
為了把丟鏡子事件上升到另一個高度,我假裝喝高了,拍著腦袋分析起了案情。我說好好找,能去哪呢這是?這里又沒小偷小摸的,再說了,不就一鏡子嘛,誰會對那玩意兒感興趣?如果說真有人給藏起來了,不是暗戀鈴子就是個戀物狂。平白無故地不翼而飛,其中必有蹊蹺。
大伙兒被我說得娛樂精神都上來了,一時間各種猜測。話題說到后頭,就變成了這鏡子肯定是我們中的一人給拿走了,而且是出于某種見不得人的動機。我極力附和,猛然一拍大腿,假裝突如其來的興致,提議玩一局殺人游戲,讓殺手來決定誰是小偷。閉眼時,殺手把他認(rèn)為最有可能藏起鏡子的小偷給干掉,并在小偷面前放一枝紅玫瑰。
一呼百應(yīng),游戲開始。
我選出六張牌,一張K 代表殺手,一張J 代表小偷,四張Q 代表平民,當(dāng)眾洗了,派給大家。我作了弊,不管我怎么洗牌,那張K 牌都在一個不變的序位,我故意把它發(fā)給了徐浩。反正也是玩兒,大家并沒有過于留意我的一舉一動。各自拿到牌后,笑嘻嘻地看了,倒扣在桌面上。游戲沒有設(shè)置法官,只讓鈴子代法官依次宣布。
鈴子大力咳嗽兩聲,緩緩說道——各位玩家,天黑請閉眼——
隨著黑暗的到來,緊張也偷偷襲來。為了防止我的手顫抖露餡兒,我把它們揣進(jìn)了衣兜,背輕輕地靠在了椅子上。
鈴子接著念道——殺手請睜眼——
我感覺到了殺手鋒利的眼光正看向我,他一定是在研究我。我的手在衣兜里拽得緊緊的,腳趾也使勁兒地彎曲卷縮起來。
鈴子故作神秘的聲音再次響起——殺手請殺人——
那個我再熟悉不過的畫面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現(xiàn)——殺手拿起了桌面上的水果刀,慢慢地向我走來,他把刀子快速地捅進(jìn)了我的身體。我想睜開眼睛,可怎么也睜不開。我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一下,又一下,眼眶里儲滿淚水。我想我快要流下眼淚了,便更高地仰起頭,裝作犯困的樣子,這樣有助于眼淚回到安全的地方。天氣涼薄,而我手里生生地滲出了汗水,腿也開始發(fā)抖。我只有拼命地夾緊雙腿,不停地伸縮腳趾,以控制顫抖,不讓其傳遍全身。不過是幾十秒的時間,我仿佛熬過了一個世紀(jì)。
就在我忍不住要爆發(fā)的時候,終于聽見了鈴子仿佛來自天堂的甜膩聲音——天亮請睜眼——一陣妙不可言的興奮感傳來,只要我一睜眼,幾乎就可以確定誰是兇手了。但我反倒不急了,我故意拖延了睜眼的時間,慢慢地揉了揉眼睛,像剛睡醒的樣子,讓自己恢復(fù)到了無辜的狀態(tài)。但是,我很快便聽見了鈴子的一聲尖叫,肩膀被重重一擊,一陣濃郁的香水味闖入我的鼻腔,一具酥軟的身體向我傾壓了過來。
鈴子撒嬌的聲音傳來——我就知道是你,想我直說不就好了嘛,還偷偷藏了人家的東西,討厭——
大家都看見了我眼前的紅玫瑰,那意味著我被殺手干掉了。只有我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就是我被徐浩干掉了。我知道他是殺手,但他不知道我知道他是殺手,所以他肆無忌憚地干掉了我。他怎會知道我拿了鈴子的鏡子呢,難不成他一直在監(jiān)視我?他為何要監(jiān)視我?答案只有一個,就是他對我另有所圖。一定是那樣。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葷話中,我裝作不勝酒力的樣子,一把摟過鈴子,當(dāng)著他們的面,把臉埋在鈴子的胸前。林小漢和小舞旋即發(fā)出了夸張的尖叫聲,椅子被誰狠踢了一腳,然后有人朝門口走去,門被大力地關(guān)上。我的腦袋埋在鈴子的胸脯里,呼吸有點兒困難,但并不妨礙我的聽覺。鈴子成了我一個很好的掩護,我慢慢地放松下來,盡情地釋放了剛才的顫栗感,沒人會懷疑一個淹沒在女人胸脯里的男人的顫抖。我狠狠地磨蹭著鈴子巍峨的胸脯,嘴里念叨著只有自己能聽懂的話語——是徐浩是徐浩,要殺我的就是徐浩。不知是因為找到“真兇”而興奮,還是鈴子身體引起的反應(yīng),我飛快地把鈴子拉到了里面的房間,盡管我覺得此舉實在是混蛋之極。
5
我開始跟蹤徐浩。
我跟了他兩周,并把他的行蹤詳細(xì)地記錄到了本子上。他喜歡晚上在俱樂部關(guān)門后,獨自轉(zhuǎn)悠到附近的瘦五宵夜店,點兩瓶啤酒,一碟炒花甲,幾串烤魷魚,一邊喝一邊玩手機,大約四十分鐘后離開。有一次,他見了一個人,不得不引起我的重視。那人看著像電視里的黑老大,手臂和脖子都紋滿了圖案,還剃個光頭,油光閃亮的,屋子里無端多了一盞低瓦燈泡似的。兩個人聊了十幾分鐘,徐浩遞給他一個信封,他捏了捏信封,也不說話,起身就走。出門后,兩人一前一后朝西走,海關(guān)博物館的方向。走了百把米,拐進(jìn)一幢騎樓。門“哐”的一聲被大力關(guān)上。我蹲在斜對面一幢騎樓陰暗的門檻上等,還抽了兩根煙。約莫二十分鐘后,徐浩出來了,手里多了一樣?xùn)|西——約一尺長,用報紙包著。煙灰落在我的手背上,也不覺得疼。
我猜想那一定是一把刀。
我還發(fā)現(xiàn)了徐浩一個秘密。他每周會去同一個地方兩次,一般在上午,九點進(jìn)門,十一點出來,非常準(zhǔn)時。那是一幢獨棟別墅,在我們小城最貴的一個樓盤里。那里的別墅至少也要賣五百多萬一幢,但多是清水房,還沒有人住。別墅三層半高,窗戶通通拉上了窗簾,看不見里面的光景。院子里種著各種姿態(tài)的羅漢松,高的比我高,矮的也有一米。地面很干凈,幾乎看不到落葉和泥巴,想必是有專人打理。除開種樹的地方,都種滿了綠綠的草。中間有一條半米寬由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一直延伸向角落里的魚池。有一次,我在外面瞎轉(zhuǎn)悠時,覺得特?zé)o聊,就想溜進(jìn)院子里看魚。我翻開池面的水草,想看看這種富貴人家養(yǎng)的是什么品種的魚??婶~沒找著,倒是看見了兩只鱷魚龜,正伸長脖子,沖我的手掌張大了嘴巴。我猛一縮手,差點兒沒吼出聲來。奶奶的,富人家連烏龜王八蛋都能欺負(fù)人!慢慢的,我和它混了個臉熟,其實也不算太熟,就是我用棍子去捅它的嘴,然后它很有默契地一次又一次張大了嘴巴。
在我第五次光顧別墅的時候,終于看見了一個女人。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上午十一點剛過,徐浩出來時,一個女人也跟著追了出來。女人穿件奶油色吊帶睡裙,外面罩一件同色絲質(zhì)披衫,能看見姣好的身材。女人的年齡接近三十,留著短發(fā),很干練的樣子。他們像是為什么事兒起了爭執(zhí),徐浩緊鎖眉頭,想要離開。女人攔住他,不停地說著什么,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兩人把嗓門壓得極低,我聽不清他們爭論的內(nèi)容,只見徐浩很警惕地左顧右盼,一個勁兒地把女人往屋里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徐浩的女人,我不得不佩服那小子的眼光。女人與鈴子小舞明顯屬于兩種人,也不是說她有多漂亮,我甚至沒看清她的五官。但她身上有一種高貴的氣質(zhì),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哪怕你長得比她高,她仍然可以高高在上地俯視你。
徐浩離開后,女人并沒有馬上回屋,而是朝著我的方向,雙手抱胸,下巴微微抬高,站了大約有一分鐘,然后若有所思地一笑,轉(zhuǎn)身離開。
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我確定她沒有看見我。
我聽見大門被“砰”的一聲關(guān)上后,才從假山后面走了出來。我抬頭看一眼拉得嚴(yán)實的窗簾,猜測著女人與徐浩的關(guān)系。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兒了解徐浩了,又好像不太了解。我仿佛找到了一個可攻擊他的弱點,又不確定那是不是他的一個致命破綻。
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處于兩難的境地,我像故事里那個神經(jīng)衰弱的老頭兒,執(zhí)著而又膽顫心驚地等待著另一只靴子的落地。我在主動防備與部署中等待那一刀的到來,多么荒唐。我也嘲笑過自己,或是說服自己放棄,但漸漸地,這變成了一個我不想放棄的游戲,我準(zhǔn)備得越充分就越不想放棄。它逐漸變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長成了我身體上的一個瘤,我甚至覺得生活因此多出了另一層含義與趣味。就仿佛在一場殺人游戲里,我是一個警察,聰明而充滿了正義感。我知道誰是殺手,我不但要避免被殺手干掉,還要找出證據(jù),讓其他玩家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殺手。
我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嚇了我一跳,但我旋即開始為之而興奮。我沿著小區(qū)的道路奔跑起來。也不知跑了多久,當(dāng)我氣喘吁吁地停下時,竟然又回到了女人的別墅跟前。我再一次想起那個女人,女人高不可攀的姿態(tài),掩藏在絲質(zhì)睡裙后面的高貴肉體,不知那個對徐浩屈服的肉體會不會對我傲慢?我身體的某個地方開始微微地膨脹起來。我在樓下來回徘徊,迫切地想干點兒什么。我?guī)撞礁Z到別墅的大門前,幾乎是不經(jīng)思索地按響了門鈴。我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在大門開啟之前,我飛快地轉(zhuǎn)身,撒腿奔跑。
6
又是一周。
上午九點整,徐浩再次走進(jìn)了女人的別墅。我決定沿著外墻爬進(jìn)去。對于一個攀巖者來說,那簡直易如反掌。
我開始往上爬。
能踩的腳點很大很安全,但我爬得很慢。一個腳點我看了又看才敢踏上去,似乎它只有指甲一般大。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不像以往那么清醒,手腳像鈍掉的機械,如初學(xué)者那么笨拙。我覺得現(xiàn)在的處境和無保護攀巖極為相似,仿佛自己選了一段并無多大把握的繩段,一個腳點就能決定生死,還有許多無法預(yù)計的情況隨時可能出現(xiàn),容不得半點兒閃失。因為性命攸關(guān),我必須要做到絕對的專注。
終于到達(dá)了第三層。
我跳進(jìn)了陽臺。
門沒鎖,我輕輕地轉(zhuǎn)動把手,走了進(jìn)去。
屋里很黑,拉著厚重的窗簾,沒有亮燈,沒有人聲。細(xì)聽,我聽見了微弱的呼吸聲——不止一個人的。聲音就在我的腳底不遠(yuǎn)處,正朝著我的方向蠕動。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像爬近的蟲子。我使勁揉了兩下眼睛,慢慢地適應(yīng)了黑暗,順著聲音往下看去。底下的四壁皆是巖石,巖壁每隔幾秒閃爍出點點藍(lán)光??床坏降孛?,我仿佛置身于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借助閃爍的藍(lán)光,我看見有兩個人正掛在巖壁上,并排著一起往上攀。女的明顯體力不支,呼吸聲越來越重,男的動作很嫻熟,不時拉女人一把。女的險情不斷,每一次腳點踏空后,都會發(fā)出一聲尖叫,男的瞬間把她拉住。她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不時發(fā)出咯咯的笑聲。笑聲撞擊著我的耳膜,特別地刺耳。待離得更近一點,我發(fā)現(xiàn)他倆并沒有系保險繩。
我的眉心像被針猛扎了幾下,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我伸手摁住了它。
他們就在我的下面,大概還有兩米就爬上來了,此時哪怕是一個意外的驚嚇,都有可能會造成他們的摔落。我顫抖地伸出手,往下胡亂地?fù)屏艘话?,盡管什么也沒抓到,但我確定,很快便能抓住一點兒什么了。
他們還在認(rèn)真地往上攀爬,偶爾說一兩句玩笑話,全然不覺上面獵豹一樣守著的我。
為了不讓他們發(fā)現(xiàn)我,我極力平緩著呼吸,幾乎是緊貼地面趴著。聲音離我越來越近,我判斷著他們也快上來了。我一動不動,覺得自己該做點兒什么,可也不確定我要做點兒什么。我使勁地想啊想,想啊想,就是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在我的腦子亂成一團麻的時候,方才底下十分明顯的喘息聲突然消失了。我屏住呼吸又聽了聽,周圍安靜得難以置信。我往里挪了挪身體,底下漆黑一片,什么人也沒有。我用手試探性地拍了拍巖壁,朝底下虛弱地“哎”了一聲。沒人響應(yīng)我。我又大聲地“哎”了幾聲。還是沒有回應(yīng)。我有點兒急了,我無法忍受他們的憑空消失,他們剛才分明離我只有一步之遙。我想下去,我一定要下去。我的身體慢慢地往下滑去,分別找到了兩個腳點,兩只手依次松開巖壁,開始摸索著往下爬。也不知爬了多久,我發(fā)現(xiàn)底下再也沒有了可踩的地方,我只能用腳往兩旁試探著側(cè)踢出去,終于在右邊找到了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我一只腳剛踩上去,就發(fā)現(xiàn)了有點兒不對勁,落腳點竟然是軟的。借著巖壁上閃爍的藍(lán)光,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露了出來——是徐浩。而我,正踩在他的手掌上。他沉默地看著我,足足有五秒,然后他對我奇怪地笑了笑。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便抓住我側(cè)踢出去的那只腳,用力一拉。
我墜落了下去。
洞穴極深,在墜落的時間里我努力回想。我不知道事情到底在哪出了錯,我感到萬分的懊惱與不甘。
尖利的石片從背后插入了我的胸膛,我痛楚萬分,吼叫出聲。
我渾身酸痛,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從俱樂部的沙發(fā)上慢慢地坐直了身體,胸口的疼痛依舊。有人推開門,一道強光從大門處擠了進(jìn)來,時針指向了上午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