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理工大學 外語學院,上海 20093)
從1900 年到1945 年間,小麥取代羊毛成為澳大利亞農(nóng)民增收的重要來源。A.B.佩特森在1910 年發(fā)表的《小麥之歌》中寫道:“我們已經(jīng)唱過趕牲畜的贊歌/羊群滾滾前行/在無聲的車隊和荒涼的路邊/羸弱的白色羊群慢慢前行/但是現(xiàn)在麥田邊的人開始興旺/他的馬蹄壓著翻地的節(jié)奏/叢林詩人改換曲調,努力/去高唱小麥之歌/在大分水嶺的西南/灰綠的平原望不到邊/那里是牧羊人生活的地方/他將最后死于和無盡的干旱搏斗中/筋疲力盡等待著姍姍來遲的希望/心中準備好了接受再次失敗/最終傳來了喜訊/那就是改種小麥/金合歡、相思樹、紅膠木、松樹/斧頭和大火等著它們/他們等不及燒毀/或等不及樹倒下/這里馬隊排好,大門敞開/馬蹄高揚、塵土飛揚/掀起的煙柱指引/向麥田進軍。”這里可以看出當時人們迫不及待改種小麥的心情,以及由畜牧業(yè)轉向種植業(yè)的社會變遷。選地農(nóng)成為《公報》雜志故事中的著名人物。亨利·勞森的《趕牲畜人的妻子》中的趕牲畜人和妻子,以及芭芭拉·貝恩頓《尖嗓子的伙伴》中的尖嗓子和他的伙伴都是選地農(nóng)。當然他們還沒有后來農(nóng)民的強烈的耕種意識,他們兼做伐木和養(yǎng)牲畜糊口。
在隨后的20 世紀20 年代和30 年代,小麥詩歌成了《公報》雜志的主題詩歌。南澳的查爾斯·紹特發(fā)表了一組輕松系列組詩,用押韻雙行體描述了小麥種植的不同階段。新南威爾士的R.G.亨德森發(fā)表了“小麥”頌詩,表明了小麥自法老時代以來是如何塑造人類歷史的。在這些小麥頌歌中,人們可以了解到小麥種植是如何上升至民族意識以及悄然進入文學意象和圖景之中的。
慢慢地人們逐漸意識到,麥田擴張是以犧牲環(huán)境為代價的。人們不得不重新拋荒那些除非雨水充沛年份才有收成的新開墾土地,失去了原生的林地保持水土,風雨侵蝕了大片土地;表土中集聚的鹽分使得作物減產(chǎn),鹽堿污染了江河湖泊,并進一步毀壞了現(xiàn)存的原生植被。一些進步人士也認識到,土著人受到了嚴重虐待——土地被侵占、人口銳減、文化被邊緣化。
反映麥區(qū)生活的自傳有A.費西(1894-1982)的《一種幸運的生活》,講述了20 世紀之初的麥區(qū)拓殖時期的艱苦歲月。作者經(jīng)歷了加里波利之戰(zhàn)以及將林地拓殖為耕地的斗爭,像活化石一樣記述了這些歷史時刻。書中記述的燒荒是開墾的必須步驟。因為土著人很早就懂得通過燒荒來捕獵和清除灌木,因此這里的林地已經(jīng)適應了燒荒,要想清除得干凈,新來的定居者必須將大火延長和集中在某一區(qū)域,還要翻地防止植被再生長。雖然在亨利·金斯利的《杰弗里·哈姆林的回憶錄》和帕特里克·懷特的《人樹》也有描寫叢林大火的場景,那些只是自然災害,如干旱、沙塵暴以及洪水一起構成的殖民主義小說的集體想象。
苦苦掙扎中的麥田作家開始對農(nóng)民的境遇產(chǎn)生了哲學上的反思,以尋求精神慰藉和更好地理解自身的困境。C.古德(1907-1983)就是這樣的作家,他不僅大量閱讀歐洲哲學著作,也閱讀東方哲學著作,他寫道:“我經(jīng)常回想起《魯拜集》里的哀傷的詩句,那是唯一能讓我脫離俗世紛擾的系統(tǒng)”。波斯詩人海亞姆《魯拜集》中的詩句經(jīng)常被人引用作為警句,以此來探討人生的局限。古德認為,海亞姆的詩歌形象就像《新約》中的寓言故事一樣,經(jīng)常提及中東地區(qū)人民耕種谷物的經(jīng)歷。當讀到其中的詩行“來吧,老海亞姆,和我一起沿著播種的草場走走/那里就是耕地和沙漠的邊界線”時,古德就會聯(lián)想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古德無限向往《魯拜集》中建議的退避田園、遠離塵囂的生活,其中“一簞蔬食一壺漿/一卷詩書樹下涼/卿為阿儂歌瀚海/茫茫瀚海即天堂”的詩句打動了古德的心,于是從《魯拜集》中選擇了“金穗”作為自己詩集《金穗播種者》的書名。這一雙關語既暗喻金礦和金色麥田,也暗喻自己的家鄉(xiāng)處于兩者之間的過渡地帶。
P.科恩是第一位將現(xiàn)代主義創(chuàng)作技法引入麥田文學的作家。他關注麥田小說中的人物意識以及人物對于事件的反應和內心活動。受到哈代和??思{的影響,他不僅創(chuàng)作小說,還擔任文學期刊《西風》雜志的主編,積極推動區(qū)域文學的發(fā)展。他將暗含著一絲威脅的沉默無聲定調為麥田的主旋律,麥田像饑餓的機器會吞噬那些將之視為田園詩歌般自由天地的人。它實際上并不是按照季節(jié)節(jié)奏的牧歌生活,而是十分單調的重復性勞作。所以,科恩小說人物和前面幾位作家的小說人物明顯不同,成為反英雄人物。他像勞森那樣反對將澳洲廣袤的大自然浪漫化。麥田的天際線在他的筆下是灰暗的線條,形成黑暗和光明的抽象圖案,在小說《活著》中人物對于自然的感情是憤怒的無奈,用出版商的話說,“科恩的成就就是將農(nóng)村的場景置于現(xiàn)代主義的民族精神之中?!痹谛≌f《豐收》中,在城市中充滿了徒勞感的喬治逃離珀斯的案牘生活到朋友吉姆的農(nóng)場幫忙,這里并沒有給他一種生活的頓悟,只是提供了更多的空間和簡單的人際關系。麥田的貧困反襯了他在城市生活的荒誕感。他的小說《未耕之地》如同E.喬麗的《井》一樣,將田園哥特小說帶入麥田文學中。
D.休伊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多樣,從早期的現(xiàn)代主義詩作到中期的社會現(xiàn)實主義小說,再到晚期的詩歌的回歸以及回憶錄《百搭牌》,麥區(qū)生活在這些作品中都有不同方式的映射。她和C.古德政治傾向一致,認為麥田是資本主義騙局,是以犧牲別人為代價的惡作劇,同時警醒人們地球正受到嚴重威脅。她在詩歌《圣約》中描寫其家鄉(xiāng)為“破舊的紅桉樹/就像枯瘦的行乞女子/麻黃樹孤獨地吟唱古老的曲調”。這里的土地正遭受嚴重的破壞,農(nóng)場四季遭受著熱浪、酸雨和沙塵的襲擊。詩歌中描寫的作者家鄉(xiāng)就像直接受到T.S.艾略特影響的現(xiàn)代主義荒原,土地暗喻著人們精神的空虛。小說《綠鄉(xiāng)傳奇》講述了男性敗在女性手下的悲劇故事,我們看不到以前麥田作家描寫的景象:沉甸甸的麥穗象征著男性力量。詩歌《風車之鄉(xiāng)》中風車就是閹割的象征,這里的土地就是由一位閹割的國王統(tǒng)治著,詩中都是不育的形象:干死的果園、上升的鹽堿,只有那些堅硬苦澀的蘋果樹在荒蕪的原野上給人一絲希望。她在那些通過耕種麥田獲得物質成功的人們中間看到了生活的空虛。
J.金塞拉是一位后現(xiàn)代麥田詩人,長期生活在麥區(qū),一直是澳洲當代詩壇的活躍人物,堪稱麥田游吟詩人。他的作品關注麥田地區(qū)的物種消亡、環(huán)境惡化、化學中毒和轉基因等問題,他一直認為麥田地區(qū)是人為強加的惡果,是拆散人與自然聯(lián)系的罪魁禍首,打斷了大自然的連續(xù)性。他用“借來的夢”抨擊麥田的合法性。其早期詩歌《冰凍海洋》借用俄耳甫斯和浮士德的神話典故,試圖恢復土地的豐饒并批判人們像浮士德一般和資本、技術和生物科學簽署了魔鬼協(xié)議,危害大自然。在詩集《夜鸚鵡》中的詩歌《沙雀》中,他筆下的鹽堿地成了“熱雪”和“熱冰川”,意象奇特,想象瑰麗。開頭描寫鹽堿農(nóng)場為“水壩的下方/只有鹽堿/慢慢侵蝕著”,結尾處描寫沙雀的死亡為“鹽堿的白色神話/覬覦著鐵罐子、羊骨頭/慢慢地,死亡就會跨過這座熱冰川/越來越伸向遠方”。在那些田間地頭生銹的機器或者廢棄的礦井邊,動植物頑強地生長著,仿佛掩蓋住大地的創(chuàng)傷。在詩集《末世論》的《鹽柱》詩篇中,他寫道“鹽堿就是冰凍的廢棄物/在一個對自身來講都太熱的地方/它是地球疲倦的眼珠/多余的白細胞”?!鞍准毎钡囊庀蟊砻鞯厍蚴芰藗_始有了疤痕。為了喚起人們關注鹽堿問題,他還成立了一本名為《鹽》的文學期刊,編輯出版生態(tài)文學作品,有力地促進了麥田文學的發(fā)展。對于田園幻想的批判是他的詩集田園三部曲——《捕獵》《谷倉》和《新阿卡迪亞》的主題。
經(jīng)過對澳大利亞文學研究空白領域——麥田文學的探討,本文試圖從生態(tài)批評視角考察這一領域的發(fā)展歷程以及開發(fā)麥田帶來的生態(tài)災難問題。從早期開荒墾地的艱辛,到后期帶來的種種生態(tài)破壞,人物形象也由英雄變成了反英雄,文學創(chuàng)作的基調由浪漫、自信變成了憂郁和反思,體裁形式由現(xiàn)實主義轉向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甚至魔幻現(xiàn)實主義。在梳理一系列的麥田文學代表人物和作品之后,本文認為澳大利亞麥田文學旨在告訴人們需要從人類中心論轉向生物中心論,要勇于糾正對生態(tài)造成的破壞。麥田作為人造景觀為人們提供了鮮活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