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榮

(青島恒星科技學(xué)院 人文學(xué)院，山東 青島 266100)

一、問題的提出

在《詩經(jīng)》研究過程中，學(xué)界爭議較大者以“鄭衛(wèi)之音”最為明顯。關(guān)于《鄘風(fēng)·桑中》一詩的章旨，有從禮教入手進(jìn)行斥責(zé)的“刺奔說”“淫詩亡國說”，有從桑林社祭角度予以理解的“遺俗說”、從男女戀情角度出發(fā)的“戀情詩說”等觀點，概而言之，則有“遺俗”與“戀情”之別。

從禮教入手進(jìn)行斥責(zé)的“刺奔說”，見于清代陳奐的《陳氏毛詩注疏》卷三“《鄘風(fēng)·桑中》三章章七句”：“《桑中》，刺奔也。衛(wèi)之公室淫亂，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竊，妻妾期于幽遠(yuǎn)，政散民流，而不可止?！?1)(清)陳奐：《陳氏毛詩注疏》(卷三)，清末鴻章書局石印本。管世銘《韞山堂文集》卷一《桑中說》曰：“《桑中》刺奔，遍刺國中之淫者也?！?2)(清)管世銘：《韞山堂文集》(卷一)，清光緒十七年存厚堂刻本。明代季本《詩說解頤》曰：“衛(wèi)俗淫奔，雖巨室之妻亦比比與人期會，而應(yīng)送之不以為恥?！?3)(明)季本：《詩說解頤總論》，明嘉靖四十一年刻本。

從政教角度予以抨擊的，有“淫詩亡國說”。宋代朱熹《詩集傳》卷之二“《桑中》三章章七句”：“《樂記》曰：‘鄭衛(wèi)之音，亂世之音也，比于慢矣；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矗骸渡ｉg》即此篇，故小序亦用《樂記》之語?！?4)(宋)朱熹：《詩集傳》，中華書局，1958年，第30頁。宋人黃震《黃氏日抄》卷四“桑中”條曰：“自《詩序》至毛、鄭，至《禮記》，以桑間、濮上為亡國之音，皆以此詩為淫奔者之詩?！?5)(宋)黃震：《慈溪黃氏日抄分類》(卷四)，清乾隆新安汪氏刻本。

從桑林社祭角度予以理解的，有“遺俗說”。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認(rèn)為“桑中”就是桑林所在之地，“上宮”就是祭祀桑林之祠，即士女合歡之處，“其祀桑林時事，余以為《鄘風(fēng)》中之《桑中》所詠者是也?！?6)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科學(xué)出版社，1962年，第56-57頁。聞一多《古典新義·釋?！吩唬骸吧Ａ郑笾?。故武王立湯后奉祀之?！薄吧Ａ?，即宋之社。”(7)聞一多：《聞一多全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2年，第566頁。于是“桑中”即為“桑林”。而“桑林”這一神圣的宗教場所，又與男女結(jié)合的傳統(tǒng)場所聯(lián)系到了一起，同時具有了祖先崇拜和生殖崇拜兩方面的含義。

從男女戀情角度出發(fā)的，有“戀情詩說”。江淹《別賦》曰：“《桑中》衛(wèi)女，‘上宮’陳娥；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8)吳云：《歷代駢文名篇注析》，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13頁。高亨《詩經(jīng)今注》評價《桑中》：“這是一首民歌，勞動人民(男子們)的集體口頭創(chuàng)作，歌唱他們的戀愛生活，并不是真有這樣的一女三男或三對男女戀愛的故事?！?9)高亨：《詩經(jīng)今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68頁。楊伯峻《春秋左氏傳》“成公二年”注釋說：“《詩·鄘風(fēng)》有《桑中》，為民間男女幽會戀歌。”(10)楊伯峻：《春秋左氏傳》，中華書局，1990年，第805頁。糜文開、裴普賢《〈詩經(jīng)〉欣賞與研究》(改編版)認(rèn)為《桑中》以半諧謔之口吻，譏刺男子過于癡心妄想，幻想女子主動邀約與投懷送抱，導(dǎo)致婚姻蹉跎，乃“描述逾齡未婚之事”(11)糜文開、裴普賢：《〈詩經(jīng)〉欣賞與研究》，三民書局，1991年，第243頁，第246頁。。

以往學(xué)者多立足道德高地，對包含《邶風(fēng)》《鄘風(fēng)》《衛(wèi)風(fēng)》的“衛(wèi)詩”予以貶低，與其原屬于殷商時期的京畿之地具有密切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对娒蟼魇琛肪砣唬骸拔渫鯐r，武庚以邶為國都，稱邶國，而鄘與衛(wèi)，皆其下邑也。成王時封康叔于紂之故都，更名曰衛(wèi)，稱衛(wèi)國，而邶與鄘又皆其下邑。衛(wèi)即朝歌，邶在朝歌北，鄘在朝歌東，所以邶、鄘、衛(wèi)三國之詩皆衛(wèi)詩也。”學(xué)術(shù)界從桑林社祭角度闡述“遺俗說”時，常引用《墨子》卷八《明鬼》下第三十一“宋之有桑林”(12)孫詒讓：《墨子閑詁》，中華書局，2001年，第229頁。為神圣的宗教場所，豈不知“鄘風(fēng)”產(chǎn)生之地距宋地遠(yuǎn)達(dá)數(shù)百里之遙。而《桑中》中的“采唐”“采麥”“采葑”等充滿豫北地域風(fēng)情的勞動場景，無非是經(jīng)過藝術(shù)的想象和加工，是青年男子隨口而唱出的民歌而已；而“桑中”“上宮”“淇之上”，無非就是想象中男女會面后充滿甜蜜的告別而已。理解《桑中》一詩，無視對古老衛(wèi)地地域文化的了解，無視豫北特定地域的風(fēng)土民情，無視古老衛(wèi)地民眾曠達(dá)開朗的性格特征，恐會有南轅北轍之失。

《〈詩經(jīng)〉體注圖考》卷之二分析《桑中》詩曰：“此詩是言其心中欲得如此，歷稱貴族以想女之美，非比真有其事也?！?13)(清)范紫登：《〈詩經(jīng)〉體注圖考》(卷二)，清嘉慶十六年刻本。本文認(rèn)為，《桑中》一詩的重點，并不在于“采唐”“采麥”“采葑”的主人公是貴族還是平民，男性主人公喜歡的女性是“孟姜”“孟弋”還是“孟庸”?！多{風(fēng)·桑中》一詩歷經(jīng)兩千多年之久被許多人抨擊而又傳承后世，被津津樂道、詠嘆至今，是因為這首詩歌不僅是豫北衛(wèi)地先民的真情宣泄，反映了質(zhì)樸而又美好的人性；還因為是詩中男主人公在勞動過程中以率真的情感即興發(fā)揮的吟唱，記敘了古老衛(wèi)地民眾熟悉的勞動場面，表達(dá)了青年男子對鐘情女子的美好期盼。《桑中》中的男青年即興發(fā)揮，行腔做歌，以濃郁的民歌色彩，借助于虛擬的場景、虛擬的著名美女，運用假想手法，“以現(xiàn)實生活中不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來抒發(fā)感情”(14)章培恒、駱玉明:《中國文學(xué)史新著》,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第75頁。，表達(dá)了未婚男子對未來美滿生活的殷切期望。

二、“采唐”“采麥”“采葑”考

爰采唐矣？沬之鄉(xiāng)矣。云誰之思？美孟姜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麥矣？沬之北矣。云誰之思？美孟弋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沬之東矣。云誰之思？美孟庸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聞一多《神話與詩》說：“《周禮·媒氏》‘仲春之月，令會男女’，與夫《桑中》《溱洧》等詩所昭示的風(fēng)俗：也都是祀高禖的故事。這些事實可以證明高禖這祀典，確乎是十足的代表著那以生殖機能為宗教的原始時代的一種禮俗?！?15)聞一多：《神話與詩》，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06頁?！吨芏Y注疏》卷十四“媒氏”注曰：“中春，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16)李學(xué)勤主編：《周禮注疏》，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第362頁。事實上，聞一多把《桑中》與《溱洧》合而論之，認(rèn)為事件均發(fā)生在仲春之月，此判斷可能是欠妥的。“采唐”之“唐”，一年生野生類草本植物，土名“菟絲子”，夏秋季節(jié)8-10月種子成熟，常生于田邊、荒地及灌叢中，寄生纏繞于豆科等植物上，所采種子經(jīng)洗凈、晾干后具有明目、止瀉、安胎和滋補肝腎的功能?！安甥湣敝胞湣?，即華北平原農(nóng)民家庭種植的主要農(nóng)作物冬小麥，一般10月上旬播種，第二年春季返青，5月下旬到6月下旬收割，是維持民眾生存的主要食品來源?！安奢住敝拜住保忀?，又稱蔓菁、諸葛菜、圓菜頭，是東北、西北、華北等較冷地區(qū)家庭種植的二年生蔬菜品種。8月下旬至9月中期播種育苗，到下年12月間植株莖葉枯黃時方可采收，葑根及葉子均可食用，遭遇荒年時還可以代替糧食充饑，具有蔬菜和食品的雙重用途。此外還具有開胃下氣、利濕解毒的功效，對食積不化、黃疸、熱毒風(fēng)腫、疔瘡、乳癰有一定療效。

在古代衛(wèi)地,除了“采唐”是在田野中從寄生植物上清除纏繞細(xì)絲后采摘野生菟絲子以備家用以外，“采麥”“采葑”均為在小麥?zhǔn)崭?、蔓菁刨過之后的再次或多次拾取過程。在豫北地區(qū)的小麥、玉米、紅薯、蔓菁等農(nóng)作物田地里，當(dāng)其主人收割、刨挖完畢后，他人還可以串著地塊繼續(xù)拾取遺留農(nóng)作物。這時，即使是田地的主人也不會出來干涉，這符合華北平原勤儉節(jié)約、地盡其用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如此場景，即后來白居易《觀刈麥》中“復(fù)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之所謂也。只不過白居易用的是寫實手法，《桑中》是浪漫手法；白居易寫的是窮婦人，而《桑中》的語氣代表的是虛寫的男性而已?！安商啤薄安甥湣薄安奢住敝械氖崭钸^程、拾取民情與特定的地域文化，又豈能是“祀高禖”“仲春季節(jié)，令會男女”“以生殖機能為宗教的原始時代的一種禮俗”所能概括的內(nèi)容？如此參差不齊的時間錯位，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桑中》的內(nèi)容只能是藝術(shù)的夸張、浪漫的描繪、形象的敘述和美麗的假想，而并不可視為實有其人其事。

三、“孟姜”“孟弋”“孟庸”考

“孟姜”“孟弋”“孟庸”是詩中貴族美女的代稱，類似于《周南·關(guān)雎》“君子好逑”中的“窈窕淑女”和《邶風(fēng)·簡兮》中的“西方美人”，不能坐實理解為姜家、弋家和庸家的長女。清代管世銘《韞山堂文集》卷一《桑中說》曰：“‘沬鄉(xiāng)’‘沬北’ ‘沬東’，非一鄉(xiāng)一邑也?！辖线嫌埂?，非一氏一族也。著姓猶然，而編戶可知也；齒長猶然，則幼艾奚責(zé)也。”管世銘的觀點是從禮教角度出發(fā)的，深受《毛詩序》“刺奔說”的影響，認(rèn)為《桑中》具有諷諫意義。郭沫若《釋祖妣》說：“求歡之女與既祖之士，終將謔浪相誓無相忘。觀此可知士之所祖者非一女，而女之所歡者非之一士?！?17)郭沫若：《郭沫若全集》(考古編：第一卷)，科學(xué)出版社，2002年，第19-64頁。郭沫若的觀點受“刺奔說”的影響，把《周禮·媒氏》本于陰歷三月三日上巳節(jié)“中春，令會男女”“奔者不絕”的鄭國民俗現(xiàn)象，與在時間上并無聯(lián)系的衛(wèi)國風(fēng)俗放在一起進(jìn)行論說。而其所云“士之所祖者非一女，而女之所歡者非之一士”，與《毛詩序》中的“刺奔說”與朱熹的“淫詩亡國說”有密切關(guān)系。

清代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從文學(xué)角度分析《桑中》，認(rèn)為 “三人、三地、三物。各章所詠不同，而所期、所要、所送之地則一，章法板中寓活。”(18)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中華書局，1986年，第160頁朱自清《中國歌謠》說：“我以為這三個女子的名字，確實只是為了押韻關(guān)系，但我相信這首之所以要三迭，還是歌者情感的關(guān)系?！薄八睦镉幸粋€愛著的或思慕的女子，反復(fù)歌詠，以寫其懷，那三個名字，或者只有一個是真的，或者全不是真的——他用了三個理想的大家小姐的名字，或只是代表他心目中的一個女子?！?19)朱自清：《中國歌謠》，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167頁。方玉潤與朱自清的觀點，對于正確理解《桑中》一詩中的“孟姜”“孟弋”“孟庸”，對于解釋詩歌中的假想空間、重復(fù)抒情等藝術(shù)形式，都向前邁進(jìn)了一大步。但是方玉潤只是重視到了《桑中》章法的虛構(gòu)性和靈活性特點而沒有進(jìn)行深入分析，朱自清也沒有清楚地說明為什么會在詩中出現(xiàn)“三個理想的大家小姐的名字”或“代表他心目中的一個女子”的背后原因?！懊辖薄懊线薄懊嫌埂敝皇窃娭心凶咏栌芍琅蜗螅磉_(dá)自己心目中的美好理想和追求目標(biāo)，不能狹隘地理解為三個大姓人家的長女，也不能理解為某一家族的具體女性?！懊辖薄懊线薄懊嫌埂痹诖酥皇翘摂M與泛指，具有充分假想、夸張性質(zhì)的靈活浪漫色彩。

四、“桑中”“上宮”考

對于“桑中”“上宮”的理解，是分析《鄘風(fēng)·桑中》一詩主題的關(guān)鍵?！兑笮婕坠俏膶嵱米值洹丰尅吧！痹唬骸蔼汅w象物字，羅振玉《甲骨文集釋》：‘象桑形?！墩f文》：‘桑，蠶所食葉木，從桑木?！?20)馬如森：《殷墟甲骨文實用字典》，上海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第147頁。在《詩經(jīng)》中明確使用“?！币庀蟮脑娖?，《大雅》中有1例，《小雅》中有3例，《國風(fēng)》中有13例。其中《鄘風(fēng)》2例(《桑中》《定之方中》)、《衛(wèi)風(fēng)》1例(《氓》)、《鄭風(fēng)》1例(《將仲子》)、《魏風(fēng)》2例(《汾沮洳》《十畝之間》)、《唐風(fēng)》1例(《鴇羽》)、《秦風(fēng)》2例(《車鄰》《黃鳥》)、《曹風(fēng)》1例(《鸤鳩》)、《豳風(fēng)》3例(《七月》《鴟鸮》《東山》)。

關(guān)于“?！币庀蟮膬?nèi)涵，《大雅·蕩之什》《桑柔》中的“菀彼桑柔”指桑樹枝；《豳風(fēng)·鴟鸮》中的“徹彼桑土，綢繆牗戶”是說用桑枝和泥土修理與加固門窗。《小雅·鴻雁之什》《黃鳥》中的“無集于?！?、《節(jié)南山之什·小弁》中的“維桑與梓”、《魚藻之什·隰?！贰摆羯Ｓ邪ⅰ薄ⅰ多嶏L(fēng)·將仲子》中的“無折我樹?！薄ⅰ短骑L(fēng)·鴇羽》中的“集于苞?！?、《秦風(fēng)·車鄰》《黃鳥》中的“阪有?！薄爸褂谏！?、《曹風(fēng)·鸤鳩》中的“鸤鳩在?！薄ⅰ短骑L(fēng)·鴇羽》中的“集于苞?！本干洌弧多{風(fēng)·定之方中》中“說于桑田”指桑林，《豳風(fēng)·東山》中的“烝在桑野”指桑林野外；《衛(wèi)風(fēng)·氓》中“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運用的是比興手法(借桑葉的變化暗示女性命運的微妙變化)，《豳風(fēng)·七月》中的“爰求柔桑”“蠶月條?！?、《魏風(fēng)·汾沮洳》中的“言采其?！本干Ｈ~；《魏風(fēng)·十畝之間》中“桑者閑閑”“桑者泄泄”，說的是采桑人不慌不忙，歡樂隨意。

由上可見，《大雅》《小雅》和《國風(fēng)》里的“桑”意象，或指桑樹，或指桑枝，或指桑林，或指桑葉，或指采桑的人。自《周南》《召南》以下的《國風(fēng)》，自古以來被稱為“變風(fēng)”，但是十五《國風(fēng)》的內(nèi)容是相互呼應(yīng)、相互聯(lián)系的。孫作云《〈詩經(jīng)〉戀歌發(fā)微》說：“‘桑中’為桑林之社，后來成為男女聚會的場所?！?21)孫作云：《〈詩經(jīng)〉與周代社會研究》，中華書局，1966年，第167頁。所以說，《鄘風(fēng)·桑中》“期我乎桑中”指的是“桑林之中”，只是青年男子假想的虛擬場地，而并非坐實的“淫穢之地”。

人類對于虛擬世界的追索早已有之。距今7000年左右的半坡文化時期陶器上的彩繪，描繪了當(dāng)時人們所能接觸到的多種動物，陶器上的魚紋、人面紋、蛙紋、鳥紋、豬紋等圖形，點、線、面搭配得當(dāng)，空間疏朗明快，紋樣節(jié)奏鮮明，具有較強的韻律感。早期的虛擬藝術(shù)重視過程的錯覺體驗，重視虛擬場景的藝術(shù)性和交互性?！吨苣稀りP(guān)雎》中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琴瑟友之”“鐘鼓樂之”均可以視為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的虛擬場景，而與越禮行為并無關(guān)系。

《說文解字注》曰：“宮，室也。釋宮曰：‘宮謂之室，室謂之宮?！磳m言其外之圍繞，室言其內(nèi)?！薄皞髟?室猶宮也。此統(tǒng)言也。宮自其圍繞言之，則居中謂之宮?！?22)(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42頁。高亨《〈周易〉大傳今注》曰:“上古穴居而野處，后世圣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fēng)雨。”“棟，屋梁也?！都狻芬莘唬骸顬槲葸呉?。’”(23)高亨：《〈周易〉大傳今注》，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423頁在《詩經(jīng)》時期，宮和室是同義詞，指一般的房屋住宅，并無貴賤之分。如果區(qū)別開來說，則宮是房屋的總稱，指整所房子；室只是其中的一個居住單位?！捌谖液跎Ｖ校液跎蠈m”，在修辭上屬于互文現(xiàn)象，“桑中”與“上宮”并沒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宋代范處義《詩補傳》卷四訓(xùn)“上宮”為“城中之宅”(24)(宋)范處義：《詩補傳》(卷四)，通志堂經(jīng)解本。，明代季本《詩說解頤》卷四認(rèn)為“宮猶室也，合院曰宮。桑在下濕之地，而宮在其上，故曰上宮”(25)(明)季本：《詩說解頤》(卷四)，明嘉靖四十一年刻本。，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卷四引趙岐注“上宮”為“樓也”(26)(清)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卷四)，《續(xù)修四庫全書》本。，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則認(rèn)為：“上宮，即祀桑林之祠?！?27)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科學(xué)出版社，1962年，第62頁。其實，“上宮”既不是“樓”，也并非“祀桑林之祠”，在此只是詩中男主人公對想象中理想女性居住地方的尊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