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長江
(聊城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山東聊城252000)
佐西莫斯①是5世紀中后期拜占廷帝國歷史學家,湯普遜在《歷史著作史》中把他稱之為最后一位異教史家。[1]其著作《羅馬新史》是佐西莫斯唯一的一部著作,也是唯一一部完整地記載了4世紀晚期羅馬帝國歷史的史書。高華特等人依據他寫的這本評析羅馬帝國衰落的史書,也稱其為是第一位記載羅馬帝國衰落的史家。[2]在書中,佐西莫斯從政治和宗教兩方面給出了他所認為的導致羅馬帝國衰落的原因。又因其在探尋羅馬帝國衰落原因方面與18世紀英國學者愛德華·吉本十分相似,也有人把其稱之為古代的吉本。[3]533佐西莫斯的結論深受他本人所持有的政治和宗教立場的影響,他的觀點因受時代限制及其自身立場的影響,不免有些偏激,正確與否值得商榷。但是,通過他對相關問題的闡釋清晰地展現了其個人的思想特征,這點確切無疑。就宗教思想來說,強烈的反基督教傾向是其宗教思想上最鮮明的特征。
目前,西方學者從佐西莫斯的思想觀念、生活的時代背景、《羅馬新史》的資料來源、內容分析及存在的問題等方面進行專門研究,相繼發(fā)表了許多具有重要影響的學術論文。②國內關于佐西莫斯及其《羅馬新史》的研究鮮有成果問世,但是國內學術界也已注意到了佐西莫斯《羅馬新史》的重要性,在一些學術著作中對佐西莫斯及其著作有所介紹。③國內學者對佐西莫斯及其《羅馬新史》的關注,多集中在對佐西莫斯的史學觀點和《羅馬新史》的史料價值方面。這些研究成果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國內對相關問題研究的空白。然而,還應該看到目前國內學界對佐西莫斯及其著作的研究仍然是不夠的,例如對佐西莫斯的政治思想、宗教思想等問題就缺乏應有的關注。
筆者不揣窺陋,以《羅馬新史》文本為基礎,結合前輩學者的研究成果,以佐西莫斯論羅馬帝國衰落的宗教原因為切入點,力圖對該文本所反映的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的具體表現及其形成原因等問題做些淺顯研究。略陳管見,以就教于方家。
佐西莫斯本人并沒有為后人留下關于其生平的任何記載。通過其存世的唯一一部著作《羅馬新史》,后人對其政治和宗教思想有清晰的認識,但關于其生平并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尋。后人對佐西莫斯生平的了解大都是通過同時期或后期歷史作家的記載而略知一二。就目前而言,關于佐西莫斯生平最確切的記載來自公元9世紀君士坦丁堡大教長弗條斯(Photius,820—893)的《文獻大全》一書。弗條斯的記載“后人除去知道佐西莫斯是傳統(tǒng)宗教的捍衛(wèi)者,活躍于公元5世紀末的君士坦丁堡,且又官至帝王私庫度支官和應訴官以外,別的信息就無從知曉了”[4]201。弗條斯對《羅馬新史》給予了積極評價,稱之具有“雖簡潔洗練,但富有表現;雖純潔無瑕,但不失光彩”[4]201的特點。因此,通過弗條斯的記載,我們大體可以推斷佐西莫斯大約生活于公元5世紀后半期的拜占廷帝國,出身于一個沒落的元老貴族家庭,是羅馬傳統(tǒng)多神教信仰的忠實捍衛(wèi)者,曾官至帝王私庫度支官及應訴官。他的為官經歷應該主要在阿納斯塔修斯一世(AnastasiusⅠ,491—518年在位)時期,而關于佐西莫斯生卒之年及其本人主要生活經歷等其他歷史信息則無從稽考。
《羅馬新史》是佐西莫斯留存后世的唯一一部著作。全書共分為6卷,以歷史事件發(fā)生時間先后為序,記述了自屋大維即位直至公元410年西哥特人圍攻羅馬城期間羅馬帝國發(fā)生的國家事務,涉及政治、軍事、經濟、宗教及社會生活等各方面情況。《羅馬新史》具有略古詳今的特點,書中重點記載的是公元4世紀至公元5世紀初的歷史。從目前研究情況來看,“佐西莫斯一般是信實的,寫作雖簡潔明了,但他表現出良好的歷史判斷力。仍是我們研究公元四世紀歷史的權威著作之一?!保?]533按照佐西莫斯的說法,之所以寫這本書是因為要和波利庇烏斯④記載羅馬國家是如何強大的不同,他要記載羅馬國家是如何衰落的,后人因此推斷佐西莫斯才給自己的著作冠以“新”字。[4]22佐西莫斯在《羅馬新史》中把羅馬帝國的衰落,一方面歸因于自屋大維時代以來羅馬國家確立的專制政治;一方面歸因于基督教取代了羅馬傳統(tǒng)的多神信仰。這是佐西莫斯的家庭出身及屋大維時代以來羅馬國家政治形勢演變的結果,是佐西莫斯從自身所持有的宗教立場出發(fā)得出的結論,這也正清楚地呈現了其本人的宗教思想特征。
關于佐西莫斯的宗教思想特征,總的來說,佐西莫斯是羅馬傳統(tǒng)多神教的忠實捍衛(wèi)者,具有反對基督教的宗教傾向,這使得他的宗教思想與時代發(fā)展相比明顯落后。佐西莫斯在《羅馬新史》之中由始至終都是以一名非基督教史家的身份來記錄羅馬帝國的歷史的。他在《羅馬新史》開篇即表明了自己所持有的宗教立場,且把拋棄多神教信仰和羅馬帝國的衰亡聯系起來。他認為自從羅馬國家拋棄傳統(tǒng)多神信仰之后,“羅馬人擁有的勇氣與美德全都喪失殆盡了”[4]167。在佐西莫斯看來,正是由于以君士坦丁一世為代表的專制君主對基督教的支持和對羅馬傳統(tǒng)多神教信仰的拋棄,才使得羅馬帝國在面臨蠻族入侵時顯得無能為力,最終變成了“蠻族的巢穴”[4]135。因此,通過對《羅馬新史》文本的分析,我們認為佐西莫斯宗教思想的基本特征可以從三方面概括:
首先,反基督教是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上最鮮明的特征。在晚期羅馬帝國,基督教取代傳統(tǒng)多神教是順應了君主政治發(fā)展需求的。奧斯特洛格爾斯基曾指出:“基督教給拜占廷國家?guī)砹藦姶蟮慕y(tǒng)一思想,同樣也給君主專制統(tǒng)治以有力的精神支持?!保?]35基督教也因此在4世紀成為了拜占廷帝國的國教,而生活于同時代的佐西莫斯此時仍然抱住傳統(tǒng)信仰不放,對基督教帶來的一切社會進步視而不見,給予其強烈批判。這就使得佐西莫斯反基督教的宗教思想不僅僅落后于時代的發(fā)展,他在基督教國度里反基督教的思想傾向更是異常突出。
其次,與反基督教的宗教思想相對的是,佐西莫斯是羅馬國家傳統(tǒng)多神教信仰的忠實捍衛(wèi)者。堅持傳統(tǒng)多神教信仰并把羅馬帝國的衰亡歸因于對傳統(tǒng)信仰的拋棄,這是佐西莫斯在宗教思想上的另一個特征。在《羅馬新史》一書中,佐西莫斯多次把羅馬國家的衰落或在與蠻族戰(zhàn)爭中的失敗歸因于對羅馬傳統(tǒng)信仰的拋棄,而往往把羅馬人的勝利說成是各種神跡顯現的結果。這是因為他堅信只要堅持傳統(tǒng)信仰,羅馬國家就會得到各神靈的庇佑,反之則必然得到懲罰。在突出傳統(tǒng)信仰中祭祀的重要意義時,佐西莫斯還頗為肯定地強調,“只要羅馬人的祭祀不絕,天國就以這樣的方式把對他們的眷顧展現了出來”[4]23—24。
最后,與時代發(fā)展相比,落后性是佐西莫斯宗教思想最真實的狀態(tài)。佐西莫斯堅持傳統(tǒng)信仰而反對基督教本身就體現了落后與進步這一悖論。3世紀危機以來,羅馬帝國禮崩樂壞。傳統(tǒng)的政治秩序、宗教信仰在面對大動蕩的社會現實時搖搖欲墜。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重建的羅馬國家需要一種有利于政治穩(wěn)定、社會統(tǒng)一的宗教信仰,而倡導一神信仰的基督教正好迎合了這種需要。在重建的帝國“推行基督教的政策是必然的最終結果,帝國也只允許基督教一種信仰存在”[5]34。對羅馬人來說,在宗教信仰上拋棄傳統(tǒng)多神教而選擇基督教是務實之舉。相反,那些仍然抱住傳統(tǒng)信仰不放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勢必與時代發(fā)展格格不入,代表落后的一方。堅持傳統(tǒng)多神教信仰且反基督教的佐西莫斯,在宗教思想上恰恰是落后一方的代表。
總之,由于與佐西莫斯有關的史料比較少,使得這位史家的一切如同籠罩在云霧之中,后人除了知道他曾活躍于公元5世紀中后期,且官至帝王私庫度支官和應訴官以外,只能從其作品的字里行間對其中所表現的個人思想狀況進行分析。佐西莫斯在《羅馬新史》中主要是從政治和宗教兩方面來認識羅馬帝國的衰落,這主要是其政治和宗教地位決定的,也是佐西莫斯在心理上對歷史現實的一種回應。就其宗教思想來說,一邊堅定捍衛(wèi)傳統(tǒng)多神教信仰,一邊反基督教,使得他的宗教思想與時代發(fā)展相比明顯落后。這是佐西莫斯宗教思想的基本特征。佐西莫斯生活的5世紀中后期,基督教早已成為了羅馬國家官方認可的唯一宗教,居于國教的地位,其他形式的信仰是被國家法律明令禁止的。此時,仍然堅持傳統(tǒng)信仰而大肆批判基督教無疑是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最鮮明的特點。除了對基督教進行直接抨擊之外,佐西莫斯還借助傳統(tǒng)信仰中的神諭對基督教冷嘲熱諷,表示不屑,這些都是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的具體表現,筆者接下來將圍繞這一問題做具體闡述。
通過對《羅馬新史》的分析,我們認為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的具體表現,可以通過兩方面的情況綜合概括。一方面是通過對佐西莫斯筆下記載的4世紀以來羅馬國家歷史上大量禁止傳統(tǒng)信仰及迫害異教徒的史實中進行分析,這是佐西莫斯站在被迫害的異教徒的立場上對基督教進行的直接批判,更是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的直接體現;另一方面則是借助對佐西莫斯在《羅馬新史》中記載的大量神跡進行側面推敲,這是佐西莫斯在借助傳統(tǒng)多神教信仰中的祭祀或神諭對基督教表示的冷嘲熱諷,也正是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的含蓄表達。事實上,正是佐西莫斯在《羅馬新史》中記載的這些與傳統(tǒng)信仰被禁止有關的大量史實和許多看起來莫名其妙的神跡,才讓我們對佐西莫斯的宗教思想有了清晰的認知,其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的傾向也正是在這些直接的批判和含蓄的表達之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在寫到君士坦丁一世支持基督教而禁止傳統(tǒng)信仰時,佐西莫斯有這樣一段的闡述:“既然整個帝國都落入了君士坦丁之手,于是他不再隱藏自己的邪惡面目與墮落秉性,而是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因為違背了誓言而惶惶不安,他前往祭司那里以求洗刷自己的罪行。不過他們卻告訴他,世上沒有哪種方式足以洗刷他那滔天的罪惡。有一名‘小埃及’的西班牙人,因身處羅馬且又和宮女們混得很熟,恰巧那時得到機會與君士坦丁碰了面。他向君士坦丁保證,基督教能夠使他免除自己的罪過,任何信奉它的人在轉瞬之間就能從背負一身的全部罪惡中得到解脫。君士坦丁輕易地相信了他所說的話,于是在拋棄了本國的祭祀儀式后,他接納了‘小埃及’交給他的儀式,并從對神諭的質疑開始滑入不奉神的罪惡當中?!露Q心,禁止了神諭活動?!保?]54—55通過這段表白可以感覺出佐西莫斯完全是站在一個被迫害的異教徒的立場上,對君士坦丁支持基督教而禁止傳統(tǒng)信仰表示不滿。佐西莫斯認為君士坦丁之所以支持基督教只是為了要洗刷自己的罪惡。事實上,“基督教的教義,撥動了廣大被壓迫人民苦悶無望的心弦,為這些勞苦大眾的解放提供了彼岸世界的神大發(fā)慈悲的‘恩典’?!保?]佐西莫斯對君士坦丁的指責只是一廂情愿的,合理的解釋只能是佐西莫斯言辭上對基督教的崛起及支持基督教的專制君主的無中生有的批判,正是他宗教思想中強烈的反基督教傾向的直接表達。
在《羅馬新史》中,佐西莫斯記載的與禁止傳統(tǒng)信仰及迫害異教徒的有關的大量史實主要集中在4世紀的君士坦丁一世和塞奧多西一世時期。我們知道,這兩個時期正是基督教取代傳統(tǒng)多神教的關鍵時期。先是君士坦丁一世于313年聯合李錫尼頒布了《寬容敕令》,給予了基督教合法發(fā)展的地位,正是有了這項法令“基督徒和信仰其他宗教的人被給予充分的自由去追隨他們所選擇的任何信仰,所有針對基督徒的迫害手段也被廢止”[7],基督教因此取得了合法存在的地位。到4世紀晚期的塞奧多西一世時期,在前一階段發(fā)展的基礎之上,基督教最終取得了獨尊的地位。塞奧多西一世于380年頒布法令明確禁止一切多神教信仰,而把基督教放到了國教的地位,宣稱基督教是唯一被帝國政府支持的宗教。至此,基督教可以說完全取代了傳統(tǒng)的多神教。當然,基督教的勝利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在基督教艱難曲折的發(fā)展歷程之中也伴隨著傳統(tǒng)信仰被禁止及異教徒被迫害的命運。佐西莫斯筆下記載的大量與傳統(tǒng)信仰被禁止有關的史實主要集中在這兩個時期,正是通過佐西莫斯記載的這些史實,讓我們對他宗教思想中的反基督教傾向有了清晰的認識。
除了通過記載傳統(tǒng)信仰被禁止和異教徒被迫害這類史實對基督教進行直接批判之外,佐西莫斯在《羅馬新史》中還通過插敘大量看似無關緊要的祭祀或神諭對基督教冷嘲熱諷,表示不屑,這是佐西莫斯在含蓄地表達其反基督教的思想傾向。佐西莫斯特別強調傳統(tǒng)祭祀或神諭的重要性,認為只要堅持這些祭祀或神諭羅馬國家就會萬古長存,否則必會受到懲罰。在寫到君士坦丁一世支持基督教而忽視傳統(tǒng)信仰時,他寫道:“正如神諭確確實實說的那樣,只要這些祭祀儀式按時舉行,那么羅馬帝國就能得到庇佑,亦能在寰宇之內幾乎每一片已知的土地上行使其權威;否則,一旦上述慶典遭到忽視(也就是君士坦丁一世時期),帝國就走向了傾覆,甚至在不知不覺間蛻化到了野蠻的狀態(tài)。我道出的除了事實別無其他,為此我將按時間的順序加以證明”[4]43,這段表白說明了佐西莫斯是傳統(tǒng)多神教信仰的堅定捍衛(wèi)者。在他看來,正是“慶典遭到忽視”,才導致羅馬帝國“在不知不覺間蛻化到了野蠻的狀態(tài)”。接下來,佐西莫斯“將按時間的順序加以證明”,即要說明基督教對傳統(tǒng)多神教信仰的取代是如何導致羅馬帝國衰落的,這也正含蓄地表達了他宗教思想中的反基督教傾向。
總之,反基督教是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最鮮明的特征。在《羅馬新史》中佐西莫斯對基督教的批駁,一方面就是站在傳統(tǒng)多神教的立場上對基督教進行直接的抨擊,認為正是隨著基督教的勝利羅馬國家才落入了蠻族的巢穴,以至于對支持基督教的君士坦丁一世等專制君主也是沒有什么好感,不依不饒地大肆批判。另一方面則是通過突出傳統(tǒng)信仰中祭祀的重要意義或是借助神諭表達對基督教的不屑與回應,認為羅馬國家只要不放棄傳統(tǒng)信仰就能永遠得到諸神的眷顧,并把基督教取代傳統(tǒng)多神教信仰說成是導致羅馬帝國衰落的一個重要原因。這些都是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的具體體現,但是應該清楚,佐西莫斯宗教思想形成的原因并非單一的。捍衛(wèi)傳統(tǒng)的多神教信仰也許受其元老貴族家庭出身影響,然而,4世紀以來羅馬國家屢次頒布法令禁止其他異教信仰而提倡基督教,面對政治上的高壓,佐西莫斯不但沒有接受新的信仰,反而對其刻意批判,這其中的原因恐怕已不是佐西莫斯的家庭出身能決定的了。通過對《羅馬新史》文本的分析及當時歷史的考察,我們認為佐西莫斯之所以有強烈的反基督教的思想傾向,主要與屋大維時代以來羅馬國家的政治形勢發(fā)展密切相關,筆者接下來將再圍繞這一問題做具體闡述。
宗教思想的形成必有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而其發(fā)展必須與時俱進,主要是因為宗教思想歸根結底屬于意識形態(tài),它受制于現實社會。羅馬傳統(tǒng)信仰是“以多神崇拜為特征的”[8],然而3世紀危機之后,羅馬帝國在宗教信仰上由傳統(tǒng)多神教向基督教的轉變正是適時地迎合了社會發(fā)展的需要,生活在同一時期的佐西莫斯自然也無法逃脫被時代選擇的命運。通過對相關歷史知識的分析,我們認為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原因的形成主要受以下幾方面因素的影響。
佐西莫斯個人的出身決定了其宗教思想的最初狀態(tài),是其宗教思想選擇的先天因素。有關佐西莫斯生平的歷史資料非常稀少,以至于我們在了解他的出身及主要生活經歷時顯得非常困難,少得可憐的與佐西莫斯生平有關的資料也都是散見于其他歷史人物的著作之中。雖然與佐西莫斯生平有關的資料如此之少,但是佐西莫斯出生于一個沒落的元老貴族家庭的信息基本是可以肯定的。[3]533既然出生于一個傳統(tǒng)的元老貴族家庭里,佐西莫斯的宗教信仰也必定受其家庭的影響。元老院及元老貴族是羅馬傳統(tǒng)政治文化的象征,而在信仰上,在羅馬國家與傳統(tǒng)政治文化相關的是傳統(tǒng)的多神教信仰。“羅馬宗教和政治有著天然的依存關系,這種自覺與不自覺的一體化,從根本上決定了羅馬宗教本身的實用性和工具化的特點?!保?]可以說佐西莫斯捍衛(wèi)羅馬傳統(tǒng)信仰的宗教思想是他的家庭出身造成的,正是因為家庭出身使佐西莫斯在基督教異軍突起的時代,在宗教信仰上沒能跟上時代發(fā)展的要求,而是選擇了傳統(tǒng)多神教,這也就為后來佐西莫斯在宗教思想上反對基督教埋下了伏筆。
然而,耐人尋味的是,佐西莫斯生活的5世紀中后期,基督教早已成為了拜占廷國家的唯一官方信仰。此時誰都清楚“經過三個世紀的歲月,基督教的生活和教義已穩(wěn)固下來,得以定型”[10]。此前帝國政府也曾多次頒布法令提倡基督教信仰而禁止其他任何形式的多神教信仰,佐西莫斯在《羅馬新史》中也曾多次提到君士坦丁一世、塞奧多西一世時期為提倡基督教而禁止其他多神教。然而面對高壓的政治環(huán)境,佐西莫斯仍堅持傳統(tǒng)信仰,不但不改初衷反而詆毀基督教,對于支持基督教的皇帝更是大肆批判。明顯可以感覺到面對時代的需要,佐西莫斯不是改變了自己的信仰而是更加堅定了自己傳統(tǒng)的信仰,甚至把羅馬國家的衰落說成是基督教取代傳統(tǒng)信仰而導致的結果。很顯然這其中的原因不再僅僅是佐西莫斯的家庭出身所能決定的了,如果把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上反基督教傾向原因的形成放到羅馬帝國政治形勢演變的歷史進程中去考察,似乎能得到較為完整的答案。
羅馬帝國的開始是以屋大維創(chuàng)建元首制為起點的。元首作為國家的最高首腦,“其權力無所不能”[11],這種獨裁政治與羅馬共和時期元老們集體執(zhí)政的貴族政治背道而馳。隨著元首制這種專制政治的建立,元老院及元老貴族慢慢淡出帝國政治在所難免。因此出身于傳統(tǒng)元老貴族家庭的佐西莫斯對專制政治不可能有任何好感,以至于把專制政治的建立說成是導致羅馬帝國衰落的首要因素。3世紀危機之后,羅馬帝國陷入禮崩樂壞的局面,此時羅馬國家在政治秩序、宗教信仰等方面面臨重建。至4世紀,重建的羅馬國家君主制又取代了元首制,專制統(tǒng)治進一步加強。同時,為了完成帝國在政治上的統(tǒng)一及加強專制統(tǒng)治的需要,帝國政府又開始支持因倡導一神信仰而利于統(tǒng)治秩序重建的基督教。這也就使得佐西莫斯不僅批判專制政治,更是在宗教思想上極力抵制基督教,并進一步把羅馬帝國的衰落說成是基督教取代傳統(tǒng)信仰的結果。顯然,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的形成除了其家庭出身因素之外,羅馬帝國政治形勢的演變無疑構成了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原因形成的外在邏輯。
在《羅馬新史》中佐西莫斯筆下批判的專制君主,不管是元首制時代的屋大維,還是君主制時代的君士坦丁一世,他們不僅是專制君主,大多還是支持基督教的皇帝。也就是說,這些人不僅在政治上與佐西莫斯所代表的勢力格格格不入,就是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也不符合佐西莫斯的信仰需要。新的政治制度及相應的政治文化必將取代陳舊的傳統(tǒng)政治及相應的文化,這是羅馬帝國政治形勢演變的必然結果。只是在新的國家政治秩序之中,代表傳統(tǒng)勢力的佐西莫斯自然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他對專制君主,尤其是對支持基督教皇帝們的批判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然而,通過《羅馬新史》我們看到佐西莫斯對專制政治及基督教的批判并不是空穴來風的。《羅馬新史》中記載了許多羅馬帝國歷史上皇帝腐敗墮落、軍人干政亂政及迫害異教徒的大量史實,這是佐西莫斯為其批判專制政治及基督教而尋找的“證據”。通過對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形成的前后原因分析,可以肯定佐西莫斯筆下的這些“證據”在為他批判專制政治及基督教提供有力支撐的同時,更是膨脹了佐西莫斯反基督教的宗教思想。
在《羅馬新史》中,佐西莫斯始終都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羅馬帝國的專制君主進行猛烈抨擊的。他認為在個人獨裁的專制政體之下,作為國家元首的皇帝往往為了個人私利或受個人喜好影響極易濫用權力,獨斷專行,他們往往“未經審判就將人處死、侵占國家財富、掠奪個人財產”[4]7。總之,在他看來,專制政治的存在對國家的發(fā)展是沒用任何益處的,甚至“統(tǒng)治者不受約束的權威勢必會成為世界的災難”[4]3。佐西莫斯對晚期羅馬帝國歷史上迫害異教徒的史實也大量有記載。佐西莫斯對相關史實的敘述及對專制皇帝的抨擊看似在批判專制政治,實際上這是他政治思想、宗教思想選擇的結果。政治思想上對專制政治的抵制使他只能看到羅馬帝國歷史上的內憂外患。相應地,宗教思想上對基督教的反感使他只能一次次不厭其煩地記載帝國政府對異教徒的迫害。因為這些史實似乎更合佐西莫斯的口味,而最終膨脹其反基督教的宗教思想。通過對《羅馬新史》記載內容的分析,可以看出正是羅馬帝國3世紀危機以來面臨的內憂外患及帝國政府對異教徒的打壓,無形中為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的形成提供了有力支撐。
總之,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的形成是多種因素促成的結果。元老貴族家庭的出身為此后佐西莫斯批判基督教埋下了伏筆,羅馬帝國政治形勢的演變構成了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形成的外在邏輯。專制政治的建立及專制君主對基督教的支持使得佐西莫斯不僅批判專制政治,更是在宗教選擇上背離了主流的發(fā)展。他固執(zhí)地堅持傳統(tǒng)的多神教信仰,對基督教大肆批判,甚至把信仰的轉變與羅馬帝國的衰落掛鉤。而3世紀危機之后,羅馬帝國在政治上的腐敗和在軍事上面臨蠻族入侵時的無能為力,又實實在在為佐西莫斯的批判提供了有力支撐,這些都助長了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的反基督教傾向。
綜上所述,佐西莫斯這樣一位5世紀中后期拜占廷帝國的歷史學家,因其所寫的評析羅馬帝國衰落的史書《羅馬新史》,而被認為是第一位記載羅馬帝國衰落的史家,也因此被稱之為古代的吉本。生活于公元5世紀的非基督教史家佐西莫斯立足自身所處的時代,認為羅馬帝國衰落的原因主要涉及政治和宗教兩方面,這是佐西莫斯從自身所持有的政治和宗教立場出發(fā)提出他對歷史發(fā)展的看法。他的結論因受時代限制及其自身立場的影響,不免有些偏激,其中的觀點值得商榷,但在多面的歷史敘述中也讓我們看到了不同于基督教史家的另類闡釋。佐西莫斯生活的公元5世紀中后期,是一個激烈動蕩、社會新陳代謝加速進行的時代,隨著國家政體形式、宗教信仰的轉變,新的軍事貴族、官僚貴族、宗教貴族迅速崛起,而作為傳統(tǒng)元老貴族代表的佐西莫斯不免失落,無能為力改變現狀之時,只能唉而嘆之,這是他的政治地位決定的,其中也清晰地展現了佐西莫斯的宗教思想。在堅持傳統(tǒng)多神教信仰而落后于時代發(fā)展的同時,使得他的宗教思想具有強烈的反基督教傾向,這是佐西莫斯宗教思想的基本特征。通過對相關歷史文獻的梳理分析,應該肯定佐西莫斯宗教思想中反基督教傾向的形成除了受其家庭出身影響之外,更深層的原因來自于羅馬帝國政治形勢的演變。
[注釋]
①佐西莫斯之名希臘語為Ζωσιμο?,譯成英語后有Zosimus、Zosime、Zosimos等不同譯法,在中文里有時又被譯為索西穆斯、佐西默斯等。其留存后世評析羅馬帝國衰落的唯一一部史書,在漢語里有《羅馬新史》《新歷史》等不同譯法,本文中采用《羅馬新史》這一譯法??蓞⒖矗酃帕_馬]佐西莫斯:《羅馬新史》,謝品巍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②國外學界的相關研究,可參看Walter Goffart,“Zosimus,The First Hisotorian of Rome`sFall”,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Vol.76,No.2(Apr.,1971),pp.412—441;David F.Buck,“On Two lacunae in Zosimus'New History”,The Classical Quarterly,Vol.49,No.1(1999),pp.342—344;E.A.Thompson,“Zosimus 6.10.2 and the Letters of Honorius”,The Classical Quarterly,Vol.32,No.2(1982),pp.445—462;H.W.Parke,“The Attribution of the Oracle in Zosimus,New History”,The Classical Quarterly,Vol.32,No.2(1982),pp.441-444;Walter R.Chalmers,“Eunapius,Ammianus Marcellinus,and Zosimus on Julian's Persian Expedition”,The Classical Quarterly,Vol.10,No.2(Nov.,1960),pp.152—160;Barry Baldwin,“Zosimus and Asinius Quadratus”,Classical Philology,Vol.74,No.1(Jan.,1979),pp.57—58.
③國內學界相關研究,可參看張廣智主編:《西方史學史》,復旦大學出版2000年版第84頁;陳志強:《拜占廷帝國史》,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22頁;徐家玲:《拜占庭文明》,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65頁。
④波利庇烏斯(Polybius of Megalopolis,約公元前203—前120年),希臘化時期羅馬著名史學家,著有《通史》(Histories)一書,記載羅馬的崛起?!锻ㄊ贰酚肿g作《歷史》或《羅馬史》,從公元前264年開始記起,以羅馬在地中海世界的發(fā)展過程為主題,以羅馬的武力擴張及其政治制度的演變?yōu)橹行?,主要敘述了公元?20年至公元前146年間的羅馬歷史,是一部以政治和軍事為中心的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