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翰成
(中國政法大學,北京,100088)
探究裁判說理制度,首先應對該制度進行歷史梳理,明晰其制度演進過程。從歷史發(fā)展的維度對裁判說理制度進行巡檢,有助于我們全面審視既有弊端,并在分析、論證的基礎上得以辯證思考,演繹歸納出既有制度改革的內在邏輯,以及指明該制度在當代背景下的應然走向。縱觀裁判說理制度近四十年的變化發(fā)展,關于裁判說理制度實然與應然之間的爭論就從未間斷過。
我國于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進行庭審模式改革。庭審方式開始從由“職權主義模式”向“當事人主義模式”轉變。庭審方式的改革也進一步引發(fā)了裁判說理制度的變革。第一次裁判文書改革發(fā)生于1987-1992年間。1987年,最高人民法院成立了專門的訴訟文書研究小組,開始引入規(guī)范化語言,開展研究司法文書規(guī)范和統(tǒng)一的問題[1]。
1992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試行法院訴訟文書樣式的通知》正式施行?!锻ㄖ返氖┬芯哂袆潟r代的意義,其解決了裁判文書規(guī)范化、統(tǒng)一化的問題。裁判文書對法庭全流程進行說理,其標志著裁判說理領域由職權主義模式向當事人主義模式的轉變。1999年《法院刑事訴訟文書樣式》的頒布體現(xiàn)了對說理事實和證據(jù)的重視;最高院的多個規(guī)范性文件對說理要求也在應然層面呈現(xiàn)出由加強說理到充分說理再到透徹說理的特征[2]。但是,盡管如此,裁判文書的行文結構與內容并未發(fā)生明顯變化。邏輯混亂,論證不充分,層級單一等問題仍然存在。
2014年,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四五司法改革”綱要,新一輪的司法改革綱要確立了完善裁判說理制度的基本方向。“四五司法改革”綱要將推行如下舉措:一是完善裁判說理的剛性約束機制和和激勵機制,建立全流程的評價體系,將裁判說理的水平作為法官聘任、選拔的考量標準。二是實現(xiàn)案件的繁簡分流。對于案情復雜、社會關注度高的案件,強化裁判文書的說理性。而對于標的額較小的民商事案件,抑或是輕微刑事案件,簡化說理流程,通過套用要件、簡化格式,提高裁判效率。在總結現(xiàn)有改革經驗的基礎之上,本文提煉出現(xiàn)有的兩個基本方向:一是通過正面引導,完善裁判說理的制度建構,創(chuàng)造有利于說理的文化軟環(huán)境。二是反面刺激,通過倒逼機制,激勵法官“嘗試說理”“樂于說理”“善于說理”。
“四五司法改革”綱要提出要實現(xiàn)裁判說理制度的繁簡分流。該舉措體現(xiàn)出司法實務部門對于中國現(xiàn)實問題的思考,符合中國司法實踐的效率要求。如若要求所有的司法判決都要進行詳盡的說理,該種做法既不現(xiàn)實,也不符合法治的效率遵循。訴訟經濟要求司法機關和訴訟參與人以最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消耗來完成訴訟的任務,并實現(xiàn)訴訟的客觀和公正。訴訟效率不僅僅是為了節(jié)約成本,更重要的是加快訴訟的運行,減少案件的拖延和積壓,及時公正地處理案件。裁判說理的繁簡分流體現(xiàn)出最高法院對過往改革經驗的總結,以扭轉過去“矯枉過正”的錯誤傾向。該改革舉措值得進一步的貫徹落實。
目前,裁判文書公開上網(wǎng)制度已全面推行。該制度的立法本意是通過將文書的全面公開,倒逼法官在裁判文書中進行論證說理。邏輯混亂、用語不規(guī)范的裁判文書將會被公開,成為公眾批駁的對象。但是,該制度在實際貫徹落實的過程中,卻產生了一定的負面效應。該制度的立法本意是通過公眾目光的視線聚焦,迫使法官進行有效說理。但是,價值發(fā)揮的實現(xiàn)前提是社會公眾的廣泛關注。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除非是引發(fā)社會熱議的熱點案件,絕大多數(shù)裁判文書的受眾往往是案件的利害關系人。既然如此,法官便缺乏了論證說理的動力。法官如同一名作曲家一般,因為缺乏受眾而逐漸喪失了創(chuàng)作的熱情。該項制度的激勵作用也就無從談起。再者,公開的裁判文書也進一步刺激了法官的自我保護心理。為了避免日后來自于各方面的審查,法官的趨同心理更為顯著。本著“不出彩也不出錯”的心理,法官在論證說理時更為保守。裁判文書更加呈現(xiàn)出“模板化”的傾向。
通過上述的改革舉措可見,對于裁判說理制度,最高人民法院所做的改革舉措多是經驗性的、框架性的。但是對于如何具體落實上述舉措?yún)s付之闕如。宏觀性的制度規(guī)定既給改革試點留有實踐探索的空間,也將引發(fā)學界進一步的理論爭鳴。
參閱目前裁判文書,法官并非不進行說理。當前的裁判文書中嚴格依照固定格式羅列法律事實、適用條文、判決結果等要素,可見法官并非“不說理”,而是“說理不到位”。裁判文書僅僅采用“綜上所述”“證據(jù)相互印證并能形成完整的證據(jù)鏈”等一步到位式的說理方式。精簡化、格式化的司法裁判導致的說理錯誤、說理不足現(xiàn)象較為顯著。裁判文書并不能體現(xiàn)審判者內心自由心證的形成過程,邏輯闡釋過程被選擇性的忽略,從而導致司法公信力的下降。此外,裁判文書對于社會價值、政策變遷的論述則更為少見,往往以“性質嚴重、惡劣”等空洞的語言擅下論斷,或者以籠統(tǒng)的概念表達未經徹底思辨的論斷,與裁判論理的誠實性多有不合[3]。這些問題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兩個方面:
有法諺曰:法律是“理”與“力”的結合。有“理”無“力”乃道德;有“力”無“理”乃強權政治[4]。所謂法理,是法之所以成為法的基本構成要素。法理首先是指法律背后的基本價值內涵及基本原則。其統(tǒng)領全部的法律條文,對于類型化的事件進行價值判斷。其次是法的技術手段。只有運用法理構建起裁判文書的框架才可能說服社會公眾認可最終的判決。然而司法實踐中卻出現(xiàn)判決結果為社會輿論所裹挾,司法裁判屈從社情民意而淡化法理闡釋。
一份裁判文書可以分為“目的構成要件”(定分止爭,平息訴訟雙方及社會公眾的不滿情緒)與“手段構成要件”(嚴密的法律論證)。兩個構成要件中任何一個要件的不滿足都可能成為當事人拒絕司法判例的理由。司法判決一味地迎合民意會使得社會公眾誤以為法律可以根據(jù)個體訴求而自由調整,破壞法律的穩(wěn)定性,最終導致整體法治目的無法實現(xiàn)。缺乏專業(yè)的法律論證分析,而依靠普羅大眾樸素的價值觀念判決,不僅不能平息訴訟雙方的情緒,反而會增加任何一方上訴的概率。這最終將破壞法律的穩(wěn)定性和公信力,成為社會公眾不遵守法律的理由。
社會事實需要經過法律的格式化之后才可以升格為法律事實。只有經過縝密的論證才可以構建起法律與事實之間的橋梁,將應然的法律條文轉化為實然的法律關系。然而,在司法實踐中,案件事實、法律條文與裁判結果三者是相互脫節(jié)的。裁判文書采用公文式的口吻、固定的表達模板,機械羅列案件事實、適用法條,最終直接得出結論,而不能形成一以貫之的邏輯鏈條。如此一來便讓公眾難以了解承辦法官判案的思維過程。再者,以刑事訴訟為例,刑法條文的罪狀表述是經驗類型與事實評價的最大約同。具體個案是否能夠與罪狀描述高度契合是需要論證與分析的。然而,司法實踐中個別裁判文書卻存在著“照本宣科”的嫌疑。在“經審理查明”之后,往往按照刑法規(guī)定的罪狀表述,在未經事實評述與性質分析前,就逕行套用《刑法》的條文乃至直接定性。以搶劫罪為例,該罪罪狀中的“暴力、威脅”,其性質與程度如何認定,與其他暴力型犯罪中的暴力、威脅的標準差異與評價選擇,需要法官在具體的個案事實中進行充分的解釋與說明。裁判文書說理的“語焉不詳”,本質是法官自我的否定,也是對于固有職責的違背。其不僅喪失了法官主體的身份感,也喪失了獨立而成熟的法律思維,導致司法裁判的大眾化和非理性化[5]。
在探討法官“該如何說理”之前,首先應該明確一個前提,即法官“為何不說理”。這個問題的解決勢必建立在對于裁判說理制度的本體分析之上。當前,我國裁判文書說理相關學術文獻研究普遍存在慣性思維束縛和脫離司法實踐的弊端,沒有抓住司法實踐中裁判文書“說理難”的本質。經由系統(tǒng)的歸納、回顧現(xiàn)有研究成果,可能存在以下認識誤區(qū)。目前有相當部分的學者認為,我國法官的法律素養(yǎng)普遍較低,缺乏理論思維的能力[6]。但是,縱觀我國的司法實踐,可發(fā)現(xiàn)一個發(fā)人深省的現(xiàn)象——經過幾十年的發(fā)展,我國法官的業(yè)務水平的提高和法科教育的進步不可謂不大[7]。另一種觀點也比較典型,裁判文書說理與個別地區(qū)司法行政化、地方化存在重要聯(lián)系。但是,但就裁判說理本身而言,個別司法行政化、濫用職權現(xiàn)象到底影響幾何,則是需要正本清源的問題。并且,用少數(shù)特例來解釋普遍現(xiàn)象,在方法論上就難以成立[8]。
從上述兩種理論觀點可見,當前學界對于“法官不說理”成因辨析更多的來源于脫離實踐的學術幻想。法官之所以“不說理”有其在本土法治環(huán)境下的內生性原因。不論是帶有充分的理論自覺,還是僅僅遵循了某種“默會知識”或“實踐智慧”,都意味著其中隱含了某些不容忽視的重要問題[9]。亟待追問的是,應當如何解釋中國特有的裁判說理模式?裁判說理模式差異背后是否存在著可以抽象歸納的普遍原理?這些才是學界值得追尋的問題。
本文認為,裁判說理制度之所以止步不前,究其根源,主要受制于以下兩種因素。一是法官因“怕”承擔責任而不敢說理。??抡J為在所有社會中,話語的生產是通過一定數(shù)量的程序來控制、選擇、組織和再分配,這些程序的作用在于謀取權力和防止危險[10]。盡管我國堅持人民司法的理念,“司法的準精英化”為我國法學界所駁斥。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受制于法律技術的專業(yè)性以及法律本身所有固有的階級屬性,司法權力或多或少是由一種“專家權力”所構成。為了鞏固司法權威,法官在裁判說理時要盡可能地避免出現(xiàn)錯誤。因此在本質上裁判說理是防御性的,“規(guī)避什么”總是要比“陳述什么”來得重要。此時,簡潔清晰的裁判說理風格便為我國的法官所推崇,并借此來鞏固“專家權力”。較長篇幅的裁判文書可能會影響說理的審慎周到,而審慎周到恰恰是“專家權力”的核心要素。說理至此,有人可能會問,何以英美法系國家的裁判說理制度不會有諸如此類的問題?眾所周知,英美法系的裁判說理以內容龐雜、論證詳盡為特點,但是,實際上英美法官在裁判說理時也暗含著一種恐懼。其通過事無巨細的描述來轉移社會公眾的目光,規(guī)避裁判文書中的說理重點。英美法系的判決書中甚至會一一注明與案件聯(lián)系并不緊密的人名、地名。由此可見,并非英美法系與大陸法系在裁判說理方面中存在著本質區(qū)別,而僅僅只是規(guī)避風險的策略不同。二是法官因“累”而無暇說理。法院在判決時,面對的是社會、公眾的審視。因此裁判說理的主要受眾并非象牙塔內的學者,而是來自于社會各個層級的平民百姓。既然如此,法官在裁判說理時就應當適當兼顧“百姓們的表達方式”,而非一味地闡釋法理。這就要求法官在說理時溝通更多、思考更全面、論證時更貼合現(xiàn)實。首先,對于社會公眾而言,人民法院是“討說法”的地方。百姓之所以將糾紛訴諸于法律,其原因在于百姓希望通過法院的權威得到一個終局性的裁斷。正因為如此,百姓更加傾向于得到一步到位式的結論,而忽略結論的論證過程。所以,上述原因也導致了法官在判決時將說理隱藏得更深,判斷得更多。
在中國的司法環(huán)境下,法官在判決時思考的絕不是為日后同類案件“著書立說”,而是如何息訟止爭。一份裁判文書可以分為“目的構成要件”(定分止爭,平息訴訟雙方及社會公眾的不滿情緒)與“手段構成要件”(嚴密的法律論證)。其中,說理是服務于判斷的。判決的理由注定是輔助性的,僅僅只是手段。如何讓當事人接受判決的結果,才是目的。判決結果為當事人及社會公眾所接受才是裁判說理實現(xiàn)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相統(tǒng)一的關鍵。所以,在司法實踐中,法官在裁判時往往會有選擇地將主要的精力投入到得出結論。尤其是在“案多人少”,法官工作量趨于飽和的當下(目前在某些東部沿海地區(qū),一名法官平均一個工作日就得審結一個案子)。法官必須有所取舍,將主要的精力投入到決斷中,而無暇顧及說理過程。
我國裁判說理制度,經過幾十年的發(fā)展,經歷了由量變到質變的制度飛躍。但是相較于域外成熟、完善的制度設計,我國現(xiàn)行立法卻不甚明了,一定程度上背離了司法改革的基本價值期許。裁判說理方式的優(yōu)化過程本身即屬于一個兼具頂層設計與基層智慧相結合的過程。立足于我國現(xiàn)有改革所構建的框架性規(guī)范,在借鑒域外國家和地區(qū)于此一制度之改革經驗和既有規(guī)范的基礎上。文章認為我國裁判說理制度的優(yōu)化路徑應當從問題意識出發(fā),沿著本體建構和配套機制雙重進路展開。
裁判說理作為一種介于法學理論和司法實踐之間的能動司法手段,是法律思維的外化形式。在語義表達層面,說理技巧更多的表現(xiàn)為論證過程中的思維方式。其主要存在于方法論意義上而并未承載多少實質性內容。其更多的體現(xiàn)為一種純技術手段。然而,技術手段并非只能依附于法官的個別適用。通過對說理技巧的抽象、凝練,使其成為司法權的具象,并進而納入裁判說理制度的范疇。裁判說理的論證過程涉及法律的價值選擇、法理闡釋、理性論辯、修辭方法等多方面的因素。據(jù)此,法官至少可以通過以下方式進行說理。
1.以法理為框架搭建說理結構。法官在運用法理進行裁判說理時,其所肩負的主要有以下兩方面的任務:一是運用法理將應然的法律涵蓋所有的案件事實,即通過法律的格式化,將案件事實升格為法律事實。二是在法律并未作出明確規(guī)定之時,運用法理對實定法進行引申、縮限和闡發(fā)。
首先,法官需要將案件事實納入法律的框架內,賦予案件事實以明確的法律意義。然后,運用法律關系理論搭建起事實與事實之間的橋梁,從而形成完整的邏輯鏈條。最后,法官可以通過公平正義的理念去檢驗其對于案件事實所作的價值判斷是否合乎法律規(guī)范本身的價值期許。舉例而言,“將汽車駛入商場車庫”的行為對于民眾而言或許僅僅只是一個事實行為。但是法官通過論證說理將其升格為“保管協(xié)議達成”的法律行為。且最終該種涵攝是否符合法律對于現(xiàn)代社會訂立合同便捷性的要求可憑借法官現(xiàn)有認知加以評判、檢驗。
其次,當法律無法與案件事實相涵攝時,法官可通過法律的解釋技術,對現(xiàn)有法條進行擴張或者縮限解釋。有了法律的加持,案件事實便升格為法律事實了。對于判決結果的討論場域也從事實層面轉移到法律層面,法官也因此獲得了更多的話語權。原因在于對于事實問題的討論,并不需要專業(yè)的法律知識。任何存在基本智識的人都可以對于案件事實發(fā)表一定的看法。法官對于案情的認定或許并不比社會公眾來得高明,甚至有時會比不上作為案件親歷者的當事人。所以,通過法律解釋技術可以有效規(guī)避該問題。但應特別注意的是,法官應該對根據(jù)法律基本精神所作的擴張或縮限解釋進行說理,從而避免被社會公眾誤以為是為迎合民意而作出的非理性裁判。
2.運用修辭方法進行說理。相較于傳統(tǒng)的歐陸國家,抑或是英美法系國家,我國法院在公眾心目中并不享有更高的權威。通常而言,司法的威信與裁判在公眾心目中的可接受程度成正比,與法官的說理難度成反比。因此,我國法官在裁判說理中,更加需要合乎理性、通情達理,從社會公眾的視角出發(fā)推導結論。
法官在得出裁判結論時,不僅僅要達到邏輯的圓融自洽,還需要對社情民意、公序良俗進行有效回應。唯有如此,才能促進裁判說理的正向發(fā)揮及擴大裁判文書的可接受基礎。例如,法官在審理家庭糾紛案件時,就要充分考慮家庭倫理因素,做到情法并重。再者,由于法理說理的專業(yè)性、主觀性和爭議性,單純的法理說理難免會使社會公眾產生艱深晦澀之感。因此,裁判說理可以通過修辭方法予以彌補。法官說理時,應該通過修辭方法,將法理的主觀性和爭議性,按照自己意圖,轉化為某種修辭意義上的確定性[11]。法官應從普通民眾的視角出發(fā),審視問題、進行說理,體現(xiàn)一般化的原則。在審判時,法官必須面向未來,使裁判具有可預見性,經得起日后同類型裁判的檢驗。
其次,使用社會公眾易于接受的語言文字。裁判文書在本質上是法官與訴訟雙方乃至整個社會的溝通。溝通的核心要素在于打動對方、尋求認同。使用平實的言辭、貼合實際的表述方式更有利于拉近法官與訴訟雙方的距離,構建起接受性的基礎。論證說理部分做到語義明確、語句通順、邏輯順暢、層次清晰。這既是回應民意的較好方式,也是培育社會公眾法治理念的重要路徑?;裟匪拐f:“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邏輯,而在于經驗?!盵12]法律制度只有為社會公眾所接納,其生命才能得以存續(xù)。法官使用形式邏輯并輔之以修辭技術,進行裁判說理,具有相互中和的特點。其使理性的法律具有了情感的語調。例如,前段時間在網(wǎng)絡上走紅的“詩意判決書”。在處理一對夫妻的離婚官司時,該判決書使用了“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等詩句,最終判決不準予離婚[13]。
3.改革裁判文書署名制度。以署名制度固定說理責任。法律責任是法律規(guī)范中的基本要素之一。在我國傳統(tǒng)的裁判文書格式中,判決書的結尾處往往蓋印有人民法院的公章,并印有合議庭及書記員的姓名??墒牵谖覈毺氐臋嗔\作模式,參與實體裁判的人員并不局限于合議庭組成人員。法院的庭長、院長以及審委會成員都有可能參與到案件的實體審理中,甚至參與裁判文書的說理。然而,單憑結尾處的署名卻無法還原外部權力的介入過程。這將導致權責不一致的情形,從而增強合議庭組成人員的不安心理。是故,非常有必要完善現(xiàn)有署名制度。一方面,我國應當借鑒英美法系國家,采用親筆簽名而非打印字體?;谟H筆簽名所固有的不可替代性,該做法便于事后明確責任主體,從而保障裁判說理權的獨立行使。另一方面,應保障原作者的署名權。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鑒于我國繁重的裁判任務,法官會將一定的裁判說理工作交由法官助理完成。因此,如若法官助理參與了裁判說理工作。最后的判決書中也應當添加法官助理的姓名,借此保障個人的知識成果以及促使權責一體。
前文所指出的立法層面的不足,使得各地法院在具體實施層面存在操作性的差異;更在司法資源有限、傳統(tǒng)思維定式以及制度操作經驗闕如等多種因素的影響下,形成裁判說理流于形式的實踐樣態(tài)。為此,意欲消除制約裁判說理制度發(fā)展完善的瓶頸因素,還需要加強裁判說理的制度保障。
1.建立說理獎懲機制。裁判文書是法官審判活動的最終作品,是法官業(yè)務能力最有力的體現(xiàn)。而裁判說理部分又是裁判文書的核心要素。因此就不得不將說理過程納入全流程評價體系中,并加以重點審查。首先,發(fā)揮制度的正向激勵功能。裁判說理成效可與工作績效、物質獎勵、精神獲得感等多方面因素相掛鉤,激發(fā)法官裁判說理的熱情。其次,建立裁判說理倒查機制。對于因說理不到位、拒絕說理、胡亂說理而導致當事人信訪申訴或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案件。應從法官的切身利益、職業(yè)發(fā)展方面出發(fā),作出嚴肅查處,倒逼法官有效履行說理義務。但是在推行上述政策的過程中,切忌矯枉過正。具體評價指標需要后期加以篩選、試行、推廣,以免出現(xiàn)逐利心理主導下“為了說理而說理”現(xiàn)象。
2.加強法官說理的職業(yè)保障。裁判說理是審判權行使的應有之義。本質上,裁判說理是司法權力運行過程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在對審判權進行監(jiān)督時,我國奉行法官依法履職免受追究的原則。并且,需要注意的是,在問責時需要將說理責任與裁判責任相分離,即應綜合考慮兩方面的因素后,再確定過錯責任。不可僅僅依據(jù)不合理的裁判結論而抹殺裁判說理的合理性。整體而言,對于錯案的追究應該結合案件發(fā)生的時代背景和審理過程,不可矯枉過正。因為審理案件事實是一種回溯認識過程,由于各種因素的制約,法官對于既存事實不可能做到完全認定。如果法官在說理中盡到了審慎說理的義務但仍然導致錯案的出現(xiàn),這種情況下的追責就應該慎而又慎。同時還需要一定的容錯機制,給予法官進行說理格式、內容創(chuàng)新的制度空間,打消法官心底的“桎梏”。
蘇力教授曾言:“具體的、適合一個國家的法治并不是一套抽象的無背景的原則和規(guī)則,而涉及到一個知識體系?!盵14]如果將庭審全過程視為一個知識體系,那么裁判文書的說理無疑是其中的一個要素。我們應在這種知識體系下去具體地、有現(xiàn)實感地反思裁判說理問題。裁判說理制度的完善不僅僅是孤立的事件,其與我國法律文化傳統(tǒng)、立法司法慣例以及法律思維邏輯密切相關。我們應當在正視現(xiàn)實的基礎上逐步完善裁判說理制度。從某種意義上說,法官已經與上述司法慣例形成了一種近似于共生的關系。我國所固有的裁判說理制度為法官的自我防衛(wèi)創(chuàng)造條件。而法官又在司法活動中賦予該制度以生命力,哪怕該種制度飽受詬病。這種共生關系也是近年來司法改革收效甚微的根本原因。因此,著眼于當下司法改革,建構法官追責與法官豁免權二元結構實乃促進司法良性運行之必然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