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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參民”按下暫停鍵,教師的焦慮與迷茫何解

2021-12-02 03:53王夢茜王梓霖
教育家 2021年45期
關鍵詞:民辦學校公辦民辦

王夢茜?王梓霖

今年7月8日,教育部等八部門發(fā)布《關于規(guī)范公辦學校舉辦或者參與舉辦民辦義務教育學校的通知》(以下簡稱“公參民”治理政策),正式拉開了“公參民”學校轉制的序幕。依據該政策,經過兩年左右的過渡期,義務教育階段的“公參民”學校將退出歷史舞臺。而在這波改制潮中,由學校性質轉變所帶來的一系列變動必然會傳導至教師群體身上,引發(fā)個體命運的震蕩。

“公參民”學校改制潮中,教師安置問題首當其沖

20世紀90年代以后,義務教育階段“公參民”辦學模式一度成為熱潮。不可否認這種模式在特定歷史階段所發(fā)揮的積極作用,但近年來“公參民”學校的負面影響不斷顯現——加劇教育焦慮,擾亂教育秩序,影響教育生態(tài)。

8月25日,教育部發(fā)展規(guī)劃司負責人就“公參民”治理政策答記者問時表示,該政策的出臺旨在以理順體制機制為切入點,推動公辦學?;貧w公辦,社會力量舉辦民辦,以促進義務教育優(yōu)質均衡發(fā)展。

此項治理政策,明確了三類“公參民”學校的范圍,即公辦學校單獨舉辦的民辦義務教育學校,公辦學校與其他公有主體合作舉辦的民辦義務教育學校,公辦學校與其他社會組織、個人合作舉辦的民辦義務教育學校。其中,前兩類學校應轉為公辦學校;第三類學校辦學條件符合“六獨立”要求或限期可整改到位的,可繼續(xù)辦民辦學校,或經協(xié)商一致且條件成熟的也可轉為公辦學校。

政策要求各地因地制宜、審慎推進,一省一方案,力爭兩年左右實現平穩(wěn)過渡。據了解,此前各地已有一批“公參民”學校摘牌、更名,實現與公辦學校脫鉤,邁入“純民辦”辦學軌道。10月29日,廣州市白云區(qū)教育局發(fā)布通知,批復培英實驗學校、廣園小學實驗學校、廣大附屬實驗小學、華師附中新世界學校等12所學校變更辦學名稱。

由此不難發(fā)現,目前“公參民”學校治理工作已在各地陸續(xù)鋪開。9月22日,重慶發(fā)布《重慶市人民政府2020年以來履行教育職責情況自查自評報告》,提到重慶已實現48所學?!肮薄懊瘛比婷撱^,其中39所“公參民”學校平穩(wěn)轉公,全市中小學“公”“民”辦學邊界徹底厘清;《陜西省人民政府2020年履行教育職責情況自查自評報告》指出,力爭到2022年底基本消除“公參民”辦學模式,2023年底徹底整改到位;《河南省人民政府2020年履行教育職責情況自查自評報告》也強調,在下一步工作舉措中將加快規(guī)范民辦義務教育,制定《河南省規(guī)范民辦義務教育專項工作實施方案》《河南省“公參民”義務教育學校專項治理工作方案》,加強對工作過程中風險的研判識別和預警處置,依法保障相關主體合法權益。

在推進“公參民”學校治理的具體過程中,所涉及的問題非常復雜,需要地方教育行政部門統(tǒng)籌考量、審慎處理。其中,首當其沖的便是“公參民”學校的教師安置問題。

編制是繞不開的話題,“上岸”卻越來越難

“公參民”學校的師資來源較為多元。一些公辦學校舉辦或參與舉辦民辦學校之初,會派一部分本校師資過去,其余師資中或有當地教育局公開招聘的,或有民辦學校自主招聘的。這就導致了一個現實——在許多“公參民”學校中,存在部分教師有編制、部分教師沒編制的情況。如今,“公參民”學?;蜣D成公辦學校,或在整改后維持民辦。如果學校轉成公辦,如何安排在職不在編教師則是一大難題。

“有種突然一下子沒了未來的感覺。這兩年過渡期我先試著考編,實在考不上就轉行。”隋鑫是重慶市南岸區(qū)一所“公參民”學校的年輕教師,學校早前已完成轉制,在兩年過渡期內保障教師現有待遇不變。但兩年過渡期后怎么辦,天性樂觀的隋鑫也很茫然?!坝绕涫?5歲以上的中年老師,上有老,下有小,不知道前面的路在哪里。他們?yōu)閷W校付出了許多,眼看著學校各方面慢慢發(fā)展起來,如今卻要和應屆畢業(yè)生、社會人士一起競爭自己現在的工作崗位?!?/p>

廣州教師兆弦所在的學校是一所市區(qū)內的“公參民”學校,同時也是當地某教育集團的成員校,集團核心校是當地一所公辦名校。因此兆弦所在的學校中,在編教師與不在編教師的比例大概是3:2。在“公參民”治理的背景下,學校教師流動增加,許多不在編教師通過公開招聘去往集團內的其他公辦學校?!斑@些學校距離市區(qū)有七八十公里,雖然很遙遠,但起碼有編制?!?/p>

然而,對于在職不在編教師而言,考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中有諸多限制,比如年齡。白篤明是天津市一所“公參民”學校的教師,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的教齡。他所在的學校是由一所公辦名校開辦的民辦初中,此前學校里有編制的教師占多數,為了配合“公參民”治理,保證在編教師撤出后學校的正常教學活動,近一年多學校招聘了大量年輕教師?!澳贻p人都鉚足了勁想考編‘跳走,可我四十多歲的年紀,已經不能參加教師編制考試了?!卑缀V明此前的工資及福利待遇與同級別公辦學校教師相同,他擔心轉制后,待遇水平會降低,甚至面臨失業(yè)?!拔覀冞@批老師都覺得挺難過的,一輩子奉獻給教育事業(yè),沒想到人到中年會遭遇這種變故,內心倍受煎熬。但我們也都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因為不能對不住孩子。但當我們談起未來,大家的焦慮都非常嚴重。”

鹿鳴是河南??h某“公參民”學校的教師,一位35歲的二胎媽媽。在職9年,她幾乎每年都獲評優(yōu)秀班主任或優(yōu)秀教師,在她看來學校各方面待遇較為優(yōu)厚,領導也對她器重有加,現在的她已是語文學科備課組組長。這份工作,鹿鳴本打算一直干到退休,但今年出臺的“公參民”治理政策,讓她有點措手不及?!坝悬c門路的老師都打算離開了。許多年輕老師開始準備公務員考試或教師編制考試,但以我的年齡已經沒法再參加這些考試了?,F在我總是很焦慮,35歲本應是正能干的時候,我卻每天都在想自己離開學校后還能干什么。我有教師資格證,教學能力也并不比公辦學校教師差,甚至更為努力,教學成績也更好,但現在卻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我們學校200多名教師,近一半都在35歲以上,希望政府能夠看到我們這一群體,將考編的年齡限制再放寬一些?!?/p>

在由重慶市委組織部主辦的民生服務平臺“陽光重慶”網站上,一名網友于9月17日留言表示:“‘民轉公學校教師按教委要求參加公招考試,爭取分得那每年少許的編制名額。但現在某些區(qū)教委人為設定40歲以上教師不能參加公招、必須擁有本科學歷并設置各種條條框框,不給獲取編制的機會,教師只能報考其他區(qū),致使人心惶惶。 教育大計、教師為本,制定政策要充分調研,對家長、學生負責。建議不要以年齡、學歷來設置門檻,不要為教師獲取編制設置門檻。40歲以上的教師教育經驗豐富,正該是他們在崗位上擊楫中流的時候。”

除卻年齡限制,對于專業(yè)和學歷的要求、繁忙工作結束后所剩無多的備考時間等,都是在職教師考編路上的“攔路虎”。且隨著“雙減”政策的落地,大批失業(yè)的培訓機構教師也涌入了考編的浪潮,再加上每年報考的畢業(yè)生人數持續(xù)增加,考編競爭進一步加劇。

受訪教師皆表達出希望政府能夠妥善安置“民轉公”教師的訴求。“治理工作不能簡單地‘一刀切,希望政府能夠盡快出臺相關文件,保障‘民轉公教師的合法權益,而不是讓大家都人心惶惶?!彼弼伪硎??!拔覀兿M芸紤]我們這批教師的成長歷史和當下處境,更人性化地解決我們的編制問題。畢竟我們工作了二十幾年,和在編教師站在一樣的崗位上,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希望政府能夠讓我們更有尊嚴地教書育人,而不是被分成三六九等?!卑缀V明說。

教師的焦慮與迷茫正在向外擴散

依據政策,“公參民”學校中,若辦學條件符合“六獨立”要求或限期可整改到位的,可繼續(xù)辦民辦學校。但這些學校中的在編教師應分階段、分步驟有序引導退出,各地可根據實際情況,設置過渡期,分類管理,穩(wěn)妥推進。

李頎是浙江寧波一所“公參民”學校的在編教師,2001年通過當地教育局公開招聘分配到該校。該校是由當地一所公辦高中與企業(yè)合資創(chuàng)辦的民辦初中,其師資構成中在編教師超過半數。據李頎了解,該校很有可能整改為“六獨立”的民辦學校,依據政策,他們這些在編教師應該逐步退回公辦學校,但現實情況卻較為復雜。“因為一些歷史原因,如果學校董事會不同意,我們就無法調出,也就意味著我們會面臨編制脫鉤。我們向學校董事會提出過想回公辦學校的訴求,但是他們不同意。對于我們這批在編教師,他們的態(tài)度是承諾會在退休時將我們的關系掛靠到公辦學校,如此就不會影響退休后的待遇??墒沁@樣的承諾在我們看來就如‘畫餅充饑,十幾二十年后的事,太遙遠了,誰能保證呢?”此外,工資待遇也是李頎較為擔心的一點。目前,該校在編教師的工資是參照當地公辦校發(fā)放的,但整改為“純民辦”學校后,工資待遇是否會降級也是個未知數。

其實,不論是轉為公辦學校,還是整改為“純民辦”學校,“公參民”學校教師群體中彌漫的焦慮與迷茫正在向外擴散,甚至影響到了正常的教育教學。

隋鑫和他的同事們前陣子參加了一次入編考試,老師們大多是邊上課邊備考。“為了考編,有些老師連學生都顧不上了。以前,我們都十分看重教育教學,但現在人心惶惶,每個人都在動心思、想出路。辦公室里滿滿的負能量,三句話離不開失業(yè)。像我這學期在帶初一,就有很多老師和我說‘你這么負責干嗎,說不定這屆學生還沒畢業(yè),我們自己就卷鋪蓋走了?!?/p>

希雅的兒子正就讀于天津市一所“公參民”學校,據她所知,孩子的科任教師中近半數是從公辦學校派過來的在編教師。在今年暑假前,班主任、英語老師、政治老師就曾與班上學生透露,下學期有可能要回到公辦學校,無法教他們了。“不過這學期開學,我們發(fā)現老師們并沒有走,我和孩子都松了一口氣。但我估計以后每到快放寒暑假的時候,孩子也會擔心老師下學期會不會走。”

多位受訪教師表示,在“公參民”治理政策出臺但各地具體配套政策還未跟進之際,教師們的心是懸著的。而教師群體人心浮動、流動性增加,無疑會給教育教學帶來負面影響,也不利于“公參民”治理的平穩(wěn)推進。

以發(fā)展的眼光,尋找挑戰(zhàn)中的機遇

個人的命運總是沉浮于時代洪流之中,而在時代的不確定中,如何建立自己的確定性,從而積極地面對未來是每個人需要深度思考的問題。

“‘公參民治理對于很多教師來講,好像是一場噩夢,是一次極大的沖擊。大家都不愿意破壞原有的平衡,但我們需要意識到原有的平衡本身其實就是一種不平衡?!比A東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教育部中學校長培訓中心副主任劉莉莉認為,“公參民”學校教師需要改變觀念,正確地去認識政策?!肮珔⒚瘛敝卫碚叩某雠_是基于當前的社會背景,基于民辦教育發(fā)展到現階段出現的一些亂象或異化的行為,這些亂象或異化的行為需要進行治理,而政策的出臺于長遠而言一定會更加有利于營造一種更為公平的環(huán)境和制度氛圍。

我們能夠看到,“公參民”治理政策帶來的挑戰(zhàn)正在“逼”著教師走出舒適圈。劉莉莉提醒教師,更為長遠、深刻的挑戰(zhàn)其實已經來臨。“對于學校將轉為公辦學校的不在編教師而言,計劃外的考編對于他們來講可能是一種挑戰(zhàn),但他們應該意識到其實考編背后還會有更大的挑戰(zhàn)??季幹皇且环N底線,而非上線,對于教師專業(yè)成長的挑戰(zhàn)是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同樣,對于學校將整改為‘純民辦學校的教師而言,更大的競爭也已來臨。民辦學校為社會提供的是一種選擇性的教育服務,當民辦學校與公辦學校走上公平競爭的軌道后,其面臨的一個更大挑戰(zhàn)就是憑借什么吸引生源,讓家長們愿意花更多的錢送孩子來上學?!?/p>

天津市某民辦學校教師肖婭已經感受到了未來民辦教育發(fā)展給教師群體帶來的挑戰(zhàn)。其所在學校成立之初也是“公參民”性質,不過早在幾年前已轉為符合“六獨立”的非營利性民辦學校?!敖衲暌幌盗薪逃叩某雠_,對于民辦學校教師來說的確是一個挑戰(zhàn)。我們需要進一步提質增效,但又不能通過傳統(tǒng)的增加課時、增加難度的方法來提高教學成果。我只能鞭策自己不斷學習,探索用更加科學的方法將課堂教學做得更好。”

機遇往往與挑戰(zhàn)并存。不管是編制帶來的挑戰(zhàn),還是專業(yè)成長的挑戰(zhàn),都在有力推動著教師走出舒適圈,而當他們勇敢走出去直面挑戰(zhàn)時,也必然會遇見隨之而來的機遇。在劉莉莉看來,未來隨著“公參民”治理進一步深化,非營利性民辦學校教師將獲得更大的平臺,與公辦學校教師同臺競技;也將與公辦學校教師享有相同的培訓機會,一起接受系統(tǒng)培訓和教研指導,從而獲得更多脫穎而出的機會。此外,“公參民”學校教師在挑戰(zhàn)中會產生更為強烈的對于專業(yè)成長的自我訴求,這將成為他們主動發(fā)展的內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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