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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與經(jīng)學:段、顧之爭與校勘學的取徑

2021-12-08 05:14
集美大學學報(哲社版) 2021年2期
關鍵詞:顧氏家法段玉裁

錢 寅

(河北工業(yè)大學 人文與法律學院,天津300222)

段、顧之爭是清代乾嘉時期學術史上非常有名的一則公案,向來聚訟紛紜。由于段玉裁在當時學林的輩分較高,聲望較重,因此檢討此則公案的時候?qū)W人或直接是段而非顧,或盡力做彌縫的論述,闡發(fā)兩方各自具有的合理性。然而,由于段、顧二人所爭論的內(nèi)容是圍繞《禮記》所展開的,而《禮記》是經(jīng)學傳承中重要的文獻,所以筆者認為裁判兩家爭論的關鍵在于經(jīng)學本身。有鑒于此,妄揣拙見,以求教于大方之家。

一、既有成果的檢討

自段、顧相爭以來,很多學者都紛紛表明態(tài)度。由于段玉裁在學界內(nèi)的地位和聲望,支持者良多。阮元的《禮記正義??庇洝芬约巴砥谥毂虻摹抖Y記訓纂》都采用了段氏的主張。近年隨著清代學術史研究的深入,圍繞段、顧之爭的討論碩果累累,若每條必舉則恐行文啰嗦,今擇其要者陳述如下:

李慶在《顧千里對??睂W的貢獻》一文中,簡要概述了段、顧之爭的焦點,同時對一些學者評價顧氏為“死?!钡挠^點進行反駁,認為其“以不校校之”的??睖蕜t是不可易之論[1]。王欣夫在《顧千里集》的整理前言中雖然也提到了段、顧之爭,卻只是做了對歷史事實的簡單陳述,對段顧之爭并沒有持明顯的態(tài)度。

漆永祥認為這次論爭本身反映了乾嘉學術界內(nèi)吳、皖兩派的矛盾沖突[2];在探討段玉裁的“理?!睍r,提到其自信太甚,以至于不求版本和佐證,往往武斷而誤;反之,顧千里的??痹瓌t更加穩(wěn)妥[3]。羅軍鳳提出了段玉裁“義理校勘”的??狈椒ǎ赐魄罅x理,義理先行,“合于己意者用之,不合己意者改之”,無形中具有了宋學的特征。羅氏還指出段氏的這種方法不僅與顧千里不合,而且與其他乾嘉學者齟齬,段氏的這種義理校勘不僅存在于《禮記》中,也存在于《左傳》中。最終羅氏認為段氏這種義理??蓖侵饔^武斷的[4]。劉躍進認為段、顧之爭,有性格、學術等多方面的因素,并且認為兩人在爭論中的言語都有失當之處。而在學術層面的討論上,劉氏認為兩人的爭論還是圍繞段玉裁的“理校”與顧千里的“不?!闭归_的[5]。

武秀成《段玉裁“二名不徧諱說”辨證》一文,圍繞段、顧之爭中“二名不偏諱”和“二名不徧諱”孰是孰非的問題進行全面詳細的考證,最終認定段玉裁的“二名不徧諱”是缺乏根據(jù)的[6]。在這個問題上,之前的學者往往服膺段氏的意見,因此武氏所進行的這番檢討確有振聾發(fā)聵之用。喬秀巖《學 〈撫本考異〉記》一文,雖然沒有以段、顧之爭為主題,但是結合顧千里《撫本禮記考異》來清理清代??睂W和文獻學上的問題,對比了段顧不同的風格,認為顧千里的校讀方法更具有文獻學特色,而段玉裁以及其他清代考據(jù)學者的考據(jù)方法過于主觀。[7]

通過對上述諸家論著的評介,不難發(fā)現(xiàn)學術界在關注段、顧之爭的問題時,主要還是圍繞著??痹瓌t和??狈椒▉碛懻?,認為二人的爭論來自校勘方面的不同。這應該是接受了晚近葉德輝提出的“死?!薄盎钚!备拍?,以及陳垣所總結的四種??狈椒āS谑?,才有了段玉裁為“理校”、顧千里為“死?!钡恼f法。然而在段、顧之爭的時代,兩家并不能預設下“理?!薄八佬!钡雀拍?。同樣,將段、顧之爭歸結為吳派、皖派的矛盾,也是受到晚近對清代學術史描述中進行分派的影響,故而將段玉裁歸入皖派,將顧千里歸入?yún)桥?。至于吳派求古、皖派求是的刻板印象,可能會使學者誤以為段氏的校勘更勝一籌。但是,從史實來看,吳、皖之間似乎并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甚至皖派領軍人物戴震也離不開吳派代表人物惠棟的指點提攜。而且在上述所及論文中,學者們也發(fā)現(xiàn)皖派的段玉裁在“求是”之路上有不少武斷之處。更何況兩派治學的終極目的都是“求是”,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從校勘和學派的角度來考察段、顧之爭,容易陷入一個循環(huán)的怪圈,即將后人總結的概念簡單地回用到前人的問題上,而無法在問題本身的認識上有所突破。

武秀成的文章從文獻本身出發(fā),循著段、顧二人爭論的理路進行考證,考察兩家持論的依據(jù),并進行評析,從而得出段非顧是的結論,與前輩學者的觀點雖有不合之處,但有理有據(jù)使人信服。武氏的論文也給我們重新檢討段、顧之爭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方法,即從兩家爭論的觀點、佐證等內(nèi)容著手,考察其持論的根源,進而從學術的內(nèi)部獲得真知。喬秀巖的文章提出了顧千里能夠尊重文獻流傳中的歷史面貌,這一點具有極大的啟發(fā)性。但喬秀巖論說此為經(jīng)學與文獻學的不同,還值得進一步探討。經(jīng)學文獻在流傳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差別,不同的版本源流自然是其一方面,但兩漢經(jīng)學尊重家法,不同家法間傳承的文本自有不同,也是造成經(jīng)學文獻于流傳中產(chǎn)生不同的重要原因。那么,從這一點上來說,經(jīng)學與文獻學也有契合之處,即倘若要傳承一家的經(jīng)學,就要守住其家法文本的本來面目。

基于這種思路,筆者認為既然二者所爭的是《禮記》的內(nèi)容,那么就應該以《禮記》為中心來考察。眾所周知,傳統(tǒng)經(jīng)學在傳承中最重要的特征就是要遵家法,否則經(jīng)學的特質(zhì)就會消失,《禮記》也會隨之成為普通的歷史文獻?!抖Y記》是一部記錄歷史的歷史文獻,這種觀點雖然和我們今天的認識相契合,但并不符合古代儒生的觀點。所以,要檢討段、顧二人的觀點對立,則先應承認《禮記》是經(jīng),其傳承自有家法。只有在這個前提之下,才能有一定的判斷標準。

二、段、顧的學術分歧

段、顧之爭主要圍繞《禮記》展開,涉及了多方面的內(nèi)容,如:《禮器》“先王之治禮也,有本有文”,該不該有“有文”二字?《曲禮》“二名不偏諱”,該作“偏” 還是“徧”?《祭義》的“四郊”與《王制》的“西郊”,該何從?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四郊”“西郊”之爭,段、顧兩家各自持論,展開了多方面的討論,中間又涉及了“饗”“鄉(xiāng)”等多個經(jīng)學問題的辨析,內(nèi)容復雜且艱深,若不進行相關的考證分析,則很難把握問題的真貌。

(一)關于《毛詩·椒聊》經(jīng)傳

段、顧之間的異見雖然圍繞《禮記》展開,但最早出現(xiàn)的分歧并不在于《禮記》,而在于《毛詩》。因此,探其源才能更好的檢討兩家的差異。段玉裁嘗勘定《毛傳》,囑托顧千里為其補充修訂。從顧千里的《與段茂堂大令論椒聊經(jīng)傳書》中可以得知,顧氏“鹿鹿未得從事”[8]100,并未能完成段玉裁交代的任務。但是,顧千里在書信中對段玉裁《椒聊》一詩的校勘提出了異見。《毛詩·唐風·椒聊》凡兩章,每章結尾均是“遠條且”三字,段玉裁擬將首章改成“遠修且”,次章仍作“遠條且”。

顧千里首先指出了段氏的校勘沒有版本依據(jù),其云:“此詩兩章末句,自唐石經(jīng)以下諸本,無不皆作‘遠條且’,考《釋文》《正義》本亦如此,日本國古本則皆作‘遠修且’?!保?]100接著顧氏利用經(jīng)、傳、箋的內(nèi)容來考據(jù)日本國古本作“遠修且”淵源。顧氏云:“傳于首章下云‘條長也’,箋云‘椒之氣日益遠長’,經(jīng)云遠條,傳云條長,故箋云遠長,毛以長訓條者,謂條修同字,其義兼包條鬯在內(nèi)矣,兩章為字既同,訓自無異,古本之作修,正依此為之耳?!保?]100顧氏通過毛傳和鄭箋之間關系的推導,頗具邏輯地論證了日本國古本作“遠修且”的根據(jù)。然后,顧氏借助毛傳的內(nèi)容和毛氏傳詩的體例來探討“遠條且”句與毛傳的對應關系,其云:“至于末章之傳云‘言聲之遠聞也’,乃毛總傳全詩,非別為次章‘遠條且’一句更發(fā)傳也,例見《采蘋》《木瓜》 傳末矣。”[8]100顧氏還指出:“尊定于此經(jīng)首章作修,次章作條,既非諸本,亦非古本,合中外兩書偏據(jù)者各一,此不能無疑者也?!保?]100除了考定段玉裁校勘改書的依據(jù)之外,顧氏還指出段氏為了迎合自己所改動的經(jīng)文任意增減傳箋內(nèi)容的行為。其云:“于首章下之傳,增為‘修條長也’,而云‘此言樹’云云,審爾,則鄭箋此不得云‘椒之氣’矣,箋既云‘椒之氣’,必所據(jù)之傳不作‘修條長也’,而鄭意不以傳為謂樹枝長,尤所顯然。《正義》引‘厥木為條’,解此條長,以箋訂之,決知其誤,而尊定反有與之合者,此又不能無疑者也。于章末之傳云‘聲當作馨’云云,審爾,則豈非即鄭首章箋所云‘椒之氣’者乎?于已改之傳,則誠兩章有別,于未改之箋,適見其無分,此又不能無疑者也。大抵唯以章末之傳為次章‘遠條且’別發(fā),而經(jīng)、傳遂俱不可通,不得已,輾轉改易以遷就之,然仍未見其可通也?!保?]101顧千里發(fā)現(xiàn)段玉裁在??睍r并沒有確鑿的版本依據(jù),便輕易改動經(jīng)文;改動經(jīng)文之后,發(fā)現(xiàn)傳、箋無法說通,便以己意增減傳、箋。然而,段氏雖然著力于彌縫,可是經(jīng)、傳、箋三者之間的抵牾仍然存在。據(jù)顧千里所言,“阮中丞撰《考證》時所以不載尊定而別作云云者”,原因就在于段氏的解讀和??贝嬖谥欢ǖ膯栴}。

通過這一條意見的疏理,可以發(fā)現(xiàn)顧千里在??苯?jīng)書的時候,首先要找到可靠的版本依據(jù)。這并不是只要其他版本有異文就要依之校改,而是要先仔細分析異文產(chǎn)生的原因和依據(jù);其次要將目光放在整部經(jīng)書的體例之內(nèi),不可拘泥于一字一句而就事論事;最后,所校的經(jīng)書本身包含注釋和解說,所以校訂文本的內(nèi)容一定要能與注釋解說相對應匹配,不然經(jīng)自經(jīng)、傳自傳、箋自箋,當然也就失去了經(jīng)書中經(jīng)傳箋體系的意義和本來面貌。

顧千里重視探討傳、箋在《毛詩》傳承中的作用,與之相反,段玉裁則認為“周末漢初,傳與經(jīng)必各自為書也”[9]5,并在其校理的《毛詩詁訓傳》定本中“釐次傳文,還其舊,而每篇必具載經(jīng)文于前者,亦省學者兩讀也”。[9]5段氏認為經(jīng)書成書最早,其次是毛傳,再次才是鄭箋,所以應該按照這樣的次序來編排。同時,段氏發(fā)現(xiàn)毛、鄭相異處,也無法做出很好的解釋和說明。如他在《詩執(zhí)熱解》中用毛傳來解讀“執(zhí)熱”的意思“濯所以救熱也,禮亦所以救亂也”[9]16,認為鄭箋所云濯其手“轉使義晦,由泥于‘執(zhí)’字耳”,接著便用杜甫的詩歌作為引證來支持毛傳。這種解讀是放在《左傳》引詩的背景下進行的,雖然看似有理,但完全忽視了《毛詩》和《左傳》皆為古文傳承,其大義自然應當是相近或相似的,而鄭氏的解讀自有其他家法傳承,不宜妄斷是非。相似的例子還出現(xiàn)在《奚斯所作解》中,段氏認為“以‘奚斯所作’上屬者,乃鄭箋之說,非古說也。鄭箋之異于毛者多矣,不當混而同之也?!苏Z濫觴于《顏氏家訓》,以附會康成,而非詩序及毛、韓古義”[9]16-18??梢姸斡癫脤γ珎?、鄭箋的認識僅限于此,并沒有意識到《詩經(jīng)》傳承的家法異同。也正是基于這種認識,段玉裁才敢于不顧傳箋的內(nèi)容而改動經(jīng)文。

相比段玉裁對傳、箋的認識,顧千里從經(jīng)學家法入手似乎認識得更為深刻。顧千里在《答張子絜問讀毛詩注疏書》中說道:“他經(jīng)注疏皆一家之學,《毛詩注疏》則傳、箋實兩家之學?!騻饕舱撸枪盼募曳?,箋也者,或用今文詩破傳,或用今文他經(jīng)說以破傳,或又用古文他經(jīng)說以破傳,此自是鄭氏家法,不專主古文,亦不專主今文。明乎此而后二家之體例憭然,經(jīng)與《正義》亦憭然也已。是故《正義》解毛,不拘有傳無傳者,轉轉所受習古文家之說也?!墩x》解鄭,決知其破毛之意者,轉轉所受鄭氏學之說也。近人鮮明此者,于是往往泥傳害箋,及泥箋害傳,甚至誤執(zhí)鄭詩為毛詩,輒駁《正義》,余波及乎《釋文》、唐石本,豈非讀此書之大病耶?”[8]101-102據(jù)此可見,顧千里深明經(jīng)學傳承中的家法問題,準確地指出毛、鄭之間差異的根源在于家法的不同。這明顯是比段玉裁的議論更符合經(jīng)學本身的要求。

因此,顧千里從經(jīng)學本身著手校書,就必須顧及嚴守家法的文本傳承,這樣才能保持經(jīng)學的特色。而段玉裁未能領會家法之奧,故而往往臆改經(jīng)文,雖然有時也顯得有理有據(jù),但已經(jīng)喪失了經(jīng)學本身的特色。掌握這一點,就容易探討段、顧二人相爭的內(nèi)容了。

(二)關于“西郊”“四郊”之爭

“西郊”“四郊”之爭主要集中在《禮記》的《王制》和《祭義》篇上?!墩x》本的《王制》云:“有虞氏養(yǎng)國老于上庠,養(yǎng)庶老于下庠;夏后氏養(yǎng)國老于東序,養(yǎng)庶老于西序;殷人養(yǎng)國老于右學,養(yǎng)庶老于左學;周人養(yǎng)國老于東郊,養(yǎng)庶老于虞庠,虞庠在國之西郊?!编嵶⒃?“皆學名也,異者,四代相變耳,或上西,或上東,或貴在國,或貴在郊。上庠,右學,大學也,在西郊。下庠,左學,小學也,在國中王宮之東。東序、東膠亦大學,在國中王宮之東。西序、虞庠亦小學也,西序在西郊,周立小學于西郊?!保?0]觀此則知經(jīng)注明文“西郊”。但是,段玉裁認為這里的“西郊”當作“四郊”,是孔穎達作《正義》時把經(jīng)注弄錯了。段氏所憑據(jù)的直接理由是《祭義》篇中“天子設四學”,注“四學謂周四郊之虞庠也”。段氏認為《祭義》用了《王制》的話,其中作“四學”“四郊”,故而能夠證明《王制》中的“西郊”當正為“四郊”。在段玉裁之前,孫志祖《讀書脞錄》中引《北史·劉芳傳》來證明“西郊”當為“四郊”的誤寫。這個觀點和例證為段氏所欣賞,進而輾轉引述?!侗笔贰⒎紓鳌分姓f道:“《禮記》云:周人養(yǎng)庶老于虞庠,虞庠在國之四郊?!庇终f:“‘天子設四學,當入學而大子齒?!?注云:‘四學,周四郊之虞庠也?!保?1]1544這樣看來,段氏所言當作“四郊”確實有一定的根據(jù),而且段氏又引皇侃本、崔靈恩說,以及杜佑《通典》中的證據(jù)來佐證自己的??庇^點。詳細論述見段氏所著《禮記四郊小學疏證》等。[9]275-280

顧千里對此所持有的觀點正與段玉裁相反。顧氏認為,“四郊”之“四”當作“西”。顧氏引《正義》云:“天子設四學者,謂設四代之學:周學也,殷學也,夏學也,虞學也?!庇衷?“天子設四學,以有虞庠為小學,設置于西郊,是天子設四學,據(jù)周言之?!鳖櫴险f:“正義所釋,據(jù)鄭此注,最得其解。鄭注四學為四代之學,與四郊迥不相涉。其云‘謂周西郊之虞庠也’者,周即《正義》所謂‘據(jù)周言之’者也,上至虞四代,周立虞庠在西郊,是設四代之學含夏、殷也。注文周字在上,虞庠在下,故《正義》自周學也逆數(shù)至虞學也,不用虞、夏、殷、周順數(shù),用意下語,極是精當。而下云‘以有虞庠為小學’至‘據(jù)周言之’云云,即復申其義也?!保?]74在這里,顧氏先把《正義》 和鄭注之間的關系疏理清楚,并且從《正義》的體例出發(fā)探究注疏的真實意思。雖然段玉裁廣征博引各種文獻來佐證自己的觀點,但這一點非常基礎的工作是其所沒能做到的。既而顧氏說:“《正義》本此注是‘西’非‘四’字,決然無疑,后來本誤改作‘四’,并《正義》中設置于西郊亦改之,非是?!保?]74這是顧氏提出的校勘意見,至此顧氏的??比匀粵]有在注疏之外參考另外的他校資料。而對于致誤的原因,以及對段氏所征引的證據(jù),顧氏都有著自己獨到的意見,他說:“其所以致誤者,因《正義》釋此注曰:‘皇氏云四郊虞庠’,以為四郊皆有虞庠,故遂改之耳,不知此《正義》但廣異說,即《文王世子》‘凡語于郊者’《正義》所謂‘或遍在四郊者’耳,皆不取為義。彼說從西郊不從四郊,已詳,此可互見,不假更說矣,改者未識厥旨也?;寿┲x,以《北史·劉芳傳》證之,實出于王肅,或肅義作四郊,《正義》序已言皇氏時乖鄭義,無足怪者,崔靈恩亦以肅義解鄭,與皇同見,《通典》乃或又據(jù)《芳傳》所引,并欲改《王制》‘虞庠在國之西郊’亦作‘四’,致為巨謬。”[8]74顧氏指出了《正義》 在疏通經(jīng)注時的常用體例,認為《正義》羅列皇侃的說法并不是要以此來解釋經(jīng)注,而是存?zhèn)洚愓f。這種說法是合理的,因為“疏不破注”是唐代義疏中最重要的原則。如果引用皇侃之言而使鄭注與經(jīng)文不能有機地結合在一起,那么這種疏應該算是失敗的,何況顧氏也舉了《文王世子》篇存?zhèn)洚愓f的例子,可見其說并不是空言。

顧氏指出皇侃、崔靈恩、劉芳可能是傳承了王肅的家法,考《北史·劉芳傳》中劉芳不僅征引了“周四郊為虞庠”的注文,還引了王肅的“天子四郊有學,去都五十里”[11]1544的觀點。進一步考察《劉芳傳》的上下文,可知劉芳這樣做的本意是為了進言議定北魏太和二十年立四門博士于四門置學這一制度是否合乎禮制,并不是嚴謹?shù)慕?jīng)學研究表述,其中或許存在著為了認定四門置學符合禮制而有意剪裁材料的可能性。這樣看來,以劉芳之言為證就顯得似乎不太適合。何況,不同家法間所傳的經(jīng)典文本和解讀自然是不同的,因此也就無法勉強定論哪一家的本子是對的,哪一家的本子是錯的。因此,顧氏說:“禮是鄭學,賈、孔具有家法,難以他文強生同異?!保?]75漢代經(jīng)學傳承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家法,正如古文經(jīng)和今文經(jīng)在文本上會有差別一樣,不同家法之間也會有或多或少的文字和解說的差異。顧氏的觀點明顯是出于守家法的立場,如果用王肅所傳的經(jīng)來校鄭玄所傳的經(jīng),那無異于要毀掉鄭氏家法,而依附于鄭玄注經(jīng)的《正義》,也將隨之瓦解。對于經(jīng)、注、疏的???,顧氏的意見是從全局上把握經(jīng)義,而不是局限于一篇或一段,這即是所謂的通經(jīng)之學。顧氏云:“《王制》此文與《內(nèi)則》文同,既不容有誤,況彼鄭注曰‘或上西’,又曰‘或貴在郊’,又其下凡三言西郊,茍如所改,無一可通,而彼《正義》以及賈《儀禮鄉(xiāng)射疏》等所言亦無一可通矣?!保?]75段氏在校勘時,雖然也關注了《禮記》的其他篇,但他只看到了《王制》和《祭義》的差異,沒看到顧氏所列舉的這些經(jīng)典中相同之處。

“西郊”還是“四郊”,這是段、顧之爭的導火索,也是焦點。關于兩家爭論的文獻還有顧千里的《禮記祭義鄭注四學謂周四郊之虞庠也考異》《學制備忘之記》《周立學古義考》《祭義四學為四代之學解》《與段茂堂大令論周代學制》等等,段玉裁的《禮記四郊小學疏證》《與顧千里書》《答顧千里書》《與顧千里論學制備忘之記》等等,此處僅舉其各自的主要觀點來論述。從討論中可以看出,段氏的校勘也是有理有據(jù)的,但問題在于他對其他篇章和材料的信任度甚至要高于本經(jīng)本注,沒有意識到經(jīng)學文獻的特殊性,沒有把漢代經(jīng)生的家法擺到一個重要的位置上。這種??狈椒☉撍闶鞘妨系男?保荒芩闶菍?jīng)學典籍的???。放在今天整理文獻的情況下看,或許段氏的主張并沒有什么問題,但是放到經(jīng)學學術背景下就會顯得失去經(jīng)學味道了。因此可以說是否具有經(jīng)學特色,才是段、顧之爭的根本。

(三)“饗”“鄉(xiāng)”考辨

段、顧之爭雖然圍繞著“西郊”“四郊”就《禮記》中學制等問題展開討論,但是在當中還涉及了“饗”“鄉(xiāng)”這對文字及背后禮制的考釋。簡單來說,段玉裁廣泛地占有歷史語言材料,利用其研讀《說文解字》所得到的文字學知識,結合經(jīng)文充分進行考辨;顧千里更偏重于經(jīng)文本身,利用經(jīng)文自有的體例來詮釋文字在經(jīng)學體系內(nèi)的含義。這樣看,段氏的考釋或許真的可以接觸到文字的古義,但未必適用于經(jīng)文;顧氏雖然在文字學上的成就不及段氏,但在說經(jīng)上或許還是更契合經(jīng)學本身的要求。

在這場爭論中,段玉裁曾有七篇《與顧千里書論學制備忘之記》,從顧千里《與段茂堂大令論周代學制第三書》中的信息可以得知,段氏連作四書后,顧氏才予以回復:“茂堂大令閣下:旬日中作書四通,數(shù)千余言,得無勞乎?側聞閣下以仆不答為罪,夫去冬答閣下之兩書,閣下既以為罪矣,今又云然,然則進退罪也,為閣下之朋友亦難哉?!保?]105段氏以為顧氏拖延不回復,是因其學力不濟,故在《答黃紹武書》表達了這種譏諷:“雖然愚為《四郊小學疏證》以正于千里,千里經(jīng)兩月之久,為《學制備忘之記》駁之,其立說大凡曰:鄉(xiāng)、遂學與小學、大學為二類,絕不相通;鄉(xiāng)飲、鄉(xiāng)射可行于鄉(xiāng)、遂,斷不可行于小學、大學?!锻踔啤纷⒅小紝W’非《文王世子》注之‘虞庠’,郊學乃鄉(xiāng)學耳,鄉(xiāng)學在王城中及遠郊境上,中間百里之寬,絕無鄉(xiāng)學;以愚與彼五札考之,鄉(xiāng)飲、鄉(xiāng)射行于小學、大學者,經(jīng)有明文,國中絕無鄉(xiāng)學。千里自謂潛心三禮,自必所據(jù)博精畜而未發(fā),故不憚四五請正而一字未復……茍其確鑿指示,令愚者渙然冰釋,怡然理順,愚方愧之不暇,謝之不暇,北面執(zhí)經(jīng)為弟子之不暇……”[9]332其中段氏奚落之態(tài),躍然紙上。因此顧氏在自己的回復中諷刺道:“閣下責仆以答者,果急欲聞仆解閣下所不解者乎?”[8]105顧氏針對段氏的發(fā)難,詳細解答了段氏的三個“不解”:其一是“鄉(xiāng)飲、鄉(xiāng)射可躋于大學,而何不可行于小學”[8]106;其二是“國中何以有鄉(xiāng)學、 州序、 黨序”[8]111; 其三是“鄭注《文王世子》、《王制》兩言郊學,何以必不同實”。[8]111這三點本是顧氏《學制備忘之記》中提出來回應段氏《禮記四郊小學疏證》的,而段氏對顧氏持論的不理解也表現(xiàn)在《與顧千里書論學制備忘之記》數(shù)篇之中。

針對段氏第一個不解,顧氏說:“異哉斯言也,鄉(xiāng)飲、鄉(xiāng)射又可躋于大學乎哉?”[8]106令顧氏詫異的是他自己并沒有表達過二鄉(xiāng)禮能躋于大學、小學的觀點,不知段氏的疑惑從何而來??肌秾W制備忘之記》中顧氏的表述是:“鄉(xiāng)射在州序,鄉(xiāng)飲酒之正齒位在黨序,而二者亦可就鄉(xiāng)學行之而已,從未嘗有鄉(xiāng)射、鄉(xiāng)飲酒行之于虞庠小學者也?!穸文藢⒋松洹⑧l(xiāng)二事本來只得行之于鄉(xiāng)學以下者,忽躋而習之于虞庠小學,解經(jīng)如此,不亦異乎?”[8]76可見顧氏持論鄉(xiāng)射、 鄉(xiāng)飲酒禮不獨不能行于小學,亦不能行于大學,段氏在爭論中轉述顧氏之言時作了不小的改動。段氏在第一篇《與顧千里論學制備忘之篇》中提出:“《說文》水部‘泮’下曰:‘諸侯鄉(xiāng)射之宮?!蜚鷮m,諸侯之大學也。而曰‘鄉(xiāng)射之宮’,則諸侯于是行鄉(xiāng)射之禮,必先行鄉(xiāng)飲酒之禮矣?!墩f文》‘雍’下曰:‘天子饗飲辟雍?!朗巢俊嫛略?‘鄉(xiāng)人飲酒也。’與《毛傳》合,然則此饗飲即鄉(xiāng)飲也。辟雍,天子之大學也,而曰‘天子行饗飲處’,則天子行鄉(xiāng)飲酒禮于是矣?!保?]306段氏認為以《說文》 來訓釋字義,則“饗”即鄉(xiāng)飲酒,可以行于大學。這里主要的邏輯是用“饗”的“鄉(xiāng)人飲酒”意來解讀“雍”下的“饗飲”,從而得出辟雍是鄉(xiāng)飲酒之處。需要注意的是,段氏展現(xiàn)的是一種非常精妙的訓詁技巧。但是,也能夠看出,段氏對顧氏之說的曲解,來源于自己的成見。

顧氏對此則云:“夫天子國君大學但有饗,又有大飲酒之饗,小學亦有饗,又謂之飲酒,有何鄉(xiāng)飲酒?不過其禮之篇已亡,而鄉(xiāng)飲酒亦可名饗,故閣下因思以鄉(xiāng)飲酒冒之耳。”[8]106顧氏認為段氏之所以會將鄉(xiāng)飲酒躋于大學,是因為其將“饗”的含義與鄉(xiāng)飲酒等同起來。繼而舉出《月令·孟冬》“是月也大飲烝”,鄭注“十月農(nóng)功畢,天子諸侯與其群臣飲酒於大學,以正齒位,謂之大飲,別之于燕,其禮亡,今天子以燕禮,郡國以鄉(xiāng)飲酒禮代之”為證,說明大飲之“饗”與鄉(xiāng)飲酒禮并無關系。接著顧氏仍舉《毛詩》及鄭箋、《周禮》及鄭注等資料以論證“饗”有大飲酒和酒人自釀之酒的含義,目的就是要考定“饗”不能簡單地被視作鄉(xiāng)飲酒。同時,顧氏還考辨了段氏所援《說文》的條目,首先??贝笮毂尽爸T侯鄉(xiāng)射之宮”中的“鄉(xiāng)”字訛,當為“饗”,與“雍”條下的“饗”合觀,則一為天子大學之饗,一為諸侯大學之饗。顧氏又指出,《說文》“饗”字因為從鄉(xiāng),所以許慎“取鄉(xiāng)人飲酒之名鄉(xiāng)者”[8]107,與“雍”“泮” 下的兩個“饗”字不同,不能直接綴合為說。顧氏認為“字之為用,并非一義”[8]107,復以《說文》 的通例來證明其說,至于這一點顧氏以為段氏“以《說文》 之學名其家者”[8]107理當心知肚明。對于段氏援《豳詩》毛傳為佐證,論述鄉(xiāng)飲酒能行于大學的做法,顧氏指出:“毛以為此鄉(xiāng)飲酒之在鄉(xiāng)學者,則閣下所當知也,至鄭改之以為此大飲酒之在大學者,則又閣下所當知,而閣下能割截毛之半、鄭之半,湊合成一事,使鄉(xiāng)飲酒在大學乎?”[8]108顧氏的語氣中的確有譏嘲之意,但毛傳、鄭注理應為段氏這個等級的學者所熟悉。有鑒于此,段氏將毛、鄭各取一半湊合成一事,很有可能是因為不明家法。前面已經(jīng)談到,顧氏認為毛傳和鄭箋多不同處是因為毛傳為古文學,鄭玄則不偏主今古,自是一種家法,所以鄭玄往往用其他家說來解讀《詩經(jīng)》。依不同家法所傳承的經(jīng)說,當然不能勉強湊在一起了。這或許是段氏對家法不甚明白的最好證據(jù)吧。

然而,反觀段氏在其他文章中通過文字的引申、假借等意來證明“饗”本意即鄉(xiāng)飲酒,除此之外亦有同音假借為“享”義者。段氏著《享饗二字釋例》云:“祭祀曰享,其本義也。故經(jīng)典祭享用此字。……而燕饗用此字者,則同音假借也?!l(xiāng)飲酒之禮曰饗,引申之,凡飲賓客亦曰饗,凡鬼神來食亦曰饗,而祭享用此字者,則同音假借也?!保?]285又云:“獻于神曰享,故凡下獻上曰享也。……‘饗’之字起于鄉(xiāng)飲酒,故從鄉(xiāng)、食,會意。……其禮主乎養(yǎng)老?!∮谫e客之禮,皆謂之饗者,謂敬之如養(yǎng)老也,敬之如尊賢也。是其名因鄉(xiāng)飲酒而立也。最重曰饗,次曰食,次曰燕。”[9]286段氏最基本的根據(jù)自然是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繼而用《周易》《詩經(jīng)》《尚書》《周禮》《論語》等經(jīng)典中的例子來佐證自己的解釋,其說可詳見《享饗二字釋例》一文??傊?,段氏從文字學上立論,認為“饗”“享”二字各有引申之用,至于在經(jīng)典中有混同之處,①如《禮器》“大饗其王事”等,本為下獻上之意,依段氏當用享而經(jīng)用饗者。蓋為漢儒同音假借者。段氏對自己能夠掌握文字本義和引申假借義頗為自負,其云:“近有莽人,于‘饗’字絕不知其本義以及引申假借之義,故略為言之,可以知叔重之精詣也。”[9]287所謂“莽人” 恐即指顧千里而言。②除了《享饗二字釋例》外,段氏對于這個問題還有《說文饗字解》《鄉(xiāng)飲酒禮與養(yǎng)老之禮名實異同考》,皆為論證饗即鄉(xiāng)飲酒禮,這是與顧氏重要的分歧處。

通過“饗”字的論爭,很難評論段氏和顧氏誰更高一籌。但是要結合??薄抖Y記正義》經(jīng)學文本的實際情況來看,顧千里之學全出鄭注和經(jīng)文本身,并不夾雜其他學說,而段玉裁則旁征博引,走著一條從小學到經(jīng)學義理的學術道路?!抖Y記正義》乃唐代孔穎達為《禮記》鄭玄注所作的疏,由于“疏不破注”的基本原則,所以從根本上來講《禮記正義》也可算是一部傳承鄭學的著作。這樣來看《禮記正義》的源頭還是鄭氏家法,那么顧氏本著鄭注來理解經(jīng)義,進而??蔽谋荆匀皇欠霞曳?,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段氏的??眲t一展其小學功底,從《說文》的體例到文字的引申、假借等用法,段氏無一不精,且征引文獻不徒一家一經(jīng)之言。這種廣泛地從歷史語言材料中取證,并且運用文字學的原理和規(guī)律,來進行縝密考證的做法,當然是非常高深精妙的,也能夠弄清文字意義的淵源和流變。然而段氏的問題在于他所得到的觀點可能并不符合當前經(jīng)學文獻文本所呈現(xiàn)的面貌,因此便會以己意改書。這就造成了有些校改雖然很有道理,但無法找到足夠佐證的文本依據(jù),即被稱為“義理??薄?。這種??睕]有意識到經(jīng)學家法的特點,將不同家法傳承的內(nèi)容雜糅并勉強統(tǒng)一為定本,無疑是泯滅了經(jīng)學家法。由此可見,段、顧之爭的根本在于對待經(jīng)學文本時是用小學的方法,還是用經(jīng)學的方法。

段氏第二則不解是“國中何以有鄉(xiāng)學、州序、州黨”,因為段氏在《與顧千里書論學制備忘之記》的第二、第三篇中著重論述了“城中無鄉(xiāng)”的說法。為了回應段氏,顧千里認為“國中四郊通為六鄉(xiāng)”[8]109,并引據(jù)三禮的經(jīng)文和鄭注來支持自己的觀點,使段氏“城中無鄉(xiāng)”的論點置于《周禮》經(jīng)義之中無法說通。顧氏還標榜自己的立場是“就經(jīng)言經(jīng)”[8]109,這樣一來就和段氏以小學和其他文獻來說經(jīng)的立場有了明顯的界線。其實,顧氏的立場也不僅是嚴格地遵循經(jīng)文,更主要的還在于謹守鄭注。除了鄭注之外,對于疏解鄭注的孔穎達,顧氏也是抱著尊信的態(tài)度,這一點與段氏恰恰相反。段氏不信孔穎達,為了支持自己的觀點,搬出其師戴震來為己證明。段氏云:“聞之東原師曰:鄭注有八九分,正義只四五分。故正義必分別觀之,去其非,以求其是,淘其沙而金益見。愚守其說,不敢忘也?!保?]312關于戴震是否說過這些話,現(xiàn)在無法考證,在段、顧之時亦很少有人清楚。這樣來看,戴震此番言論尚不適宜成為支持學者觀點的論據(jù)。顧氏也譏諷段氏的這段引證是來源于“臨終枕膝獨受”[8]110,并且回應段氏不應盲從于近人的言論,要從經(jīng)注正義的文本出發(fā),仔細研讀,細心體會。顧氏云:“但今舉以奉告,皆經(jīng)之正文,注之明說,不在五分四分之內(nèi),閣下倘必欲相貶,必謂之‘名不正’,必謂之‘正名百物謂何’?請閣下其問諸經(jīng),其問諸注,幸少寬孔仲遠而已?!保?]110可見,顧氏通過一系列的舉例,闡明了其在治學上的要求,即從經(jīng)注本身著手,而不是從其他人的論述來草率判斷。只有從經(jīng)注本身進行的解讀,才能最終回置于經(jīng)注本身,不然就會像段氏一樣盲目地批判注疏有錯誤。這也顯示了顧氏治學的經(jīng)學品格,與段氏由小學考據(jù)到解說經(jīng)義的學路十分不同。此外,顧氏還揪出了段氏自相矛盾之處,段氏先說大學有鄉(xiāng)飲酒、鄉(xiāng)射之禮,后又說城中無鄉(xiāng),然而天子大學即在城中,這就無法說通了。

段玉裁在第一篇《與顧千里書論學制備忘之記》中提出《王制》和《文王世子》兩篇中鄭注兩言“郊學”,應該是相同的。段氏認為《王制》“移之郊,如初禮”鄭注“為之習禮于郊學” 可以為“虞庠在國之四郊” 之證[9]305,且與《文王世子》“凡語于郊者”鄭注“語謂論說于郊學”名實相同[9]307。這即是顧千里所謂段氏的第三個“不解”:“鄭注《文王世子》《王制》 兩言郊學,何以必不同實?”[9]112顧氏對此的回應是:“夫鄭注之為鄭注,將上下貫通為義耶?抑畫斷上下而單以字面為義耶?”[9]112顯然,顧氏認為理解鄭注及經(jīng)義要放到經(jīng)文上下中去整體考察,不能單就一字一詞而倉促立論,他覺得段氏的做法屬于后者。顧氏駁段氏云:“《王制》注上文有‘郊、鄉(xiāng)界之外者也’,一氣貫下,而《文王世子》注不然,何能附會紐合之使同實乎?然則《文王世子》注‘天子飲酒于虞庠’,閣下能將通部《禮記》注內(nèi)有飲酒字面者一一附會紐合使之同乎?”[9]112復按《禮記·王制》“移之郊,如初禮”鄭注:“郊,鄉(xiāng)界之外者也,稍出遠之,后中年又為之習禮于郊學?!保?0]確如顧氏所言段氏只截取了最后數(shù)字來作為自己解經(jīng)的證據(jù),當然是不嚴謹?shù)?。由于《王制》注中的郊學有嚴格的限定條件,自然也就不能簡單地認定與《文王世子》注中的郊學是相同的。顧氏云:“字面同而不同實,注之通例,亦經(jīng)之通例也?!保?]112結合前面所提到的顧氏駁斥段氏以饗為鄉(xiāng)飲酒的觀點,可見顧氏尤其重視同字異義的問題,而不是考定字的本義再以本義統(tǒng)一解釋所有同字。這種根據(jù)不同的上下語境,對文字進行靈活且適應文意的解釋,也算是契合鄭氏家法的。而顧氏研究的基本路徑就是整體把握經(jīng)書和經(jīng)義,這或許即所謂的通經(jīng)之學吧。

(四)小學與經(jīng)學之爭

通過前面對段、顧之爭的梳理,可以看出段玉裁對經(jīng)文的解釋和??笔腔谛W和考據(jù)的方法,顧千里對經(jīng)文的解釋和校勘是基于對經(jīng)學家法的認識和經(jīng)文經(jīng)義的整體把握。當然小學和考據(jù)在傳統(tǒng)學術中也是經(jīng)學的附庸,但具體到實際校勘中則應該慎重采用。段玉裁用彼處同字的解釋移置于此處同字下作注解,即是一種常見的訓詁技巧,如前文所提到的鄉(xiāng)飲酒在辟雍,以及《王制》和《文王世子》中鄭注兩處郊學被段氏用來互訓,這些議論都略顯倉促盲目。從檢討中可以看出段玉裁通過廣泛征引材料以及進行頗具邏輯的考據(jù)來解釋和??苯?jīng)典,往往會因為不識家法而引發(fā)問題,如用王肅一脈的觀點來解讀鄭注就產(chǎn)生了抵牾,又如鄭玄、許慎本不同家法,而盲目用《說文》來參驗鄭注也會造成很多抵牾。面對抵牾,段氏又利用其學識進行所謂的“義理校勘”,而沒有充分考察經(jīng)文文本的傳承源流,這就造成了師心自用的不良學風。顧千里在寄給陳鱸的信中嚴厲批判段玉裁的學問,說:“大令素于小學類外多不寓目,只緣抵巇捭闔之心甚銳,偶聞何許人嘆此云云,遂居為奇貨?!保?]123雖然措辭略顯刻薄,但確實道出了段玉裁的學問根底全在小學上的實情。

阮元在《浙儒許君積卿傳》中引述朱筠之言“經(jīng)學則有張惠言,小學則有王引之,詞章則有吳鼒”[12],足見當時學者目中,經(jīng)學和小學還是有一定差別的。而王引之之學和段玉裁之學往往被歸入一派,這也證明了說段氏的經(jīng)學并不純粹是有根據(jù)的。當然,段玉裁的研究方法并不是不可取,他想要探討的是禮制的最初面貌。由于周代禮制很難考清到底是什么樣子的,所以利用文字學的手段努力去還原經(jīng)書的本義是最好的方法。但是,這其實是將《禮記》等經(jīng)書當成史料來對待,視為考證周和周以前歷史的重要資料,并沒有體現(xiàn)其經(jīng)學價值。顧千里所做的,則是努力去認識鄭玄所傳授的周代禮制的面貌。二者出發(fā)點和目的不同。另外,段、顧二人讀書的方法和態(tài)度也有差別。顧千里在《重刻宋本儀禮疏后序》中說道:“經(jīng)之不易曉,曉之必由注,經(jīng)注之意不易曉,曉之必由疏,此讀疏所以為治經(jīng)之先務?!保?]131顧氏重視經(jīng)、注、疏三者的關系,認為研習經(jīng)義必須要通讀注疏。同時,顧氏又指出段玉裁輕視注疏的問題,說:“若膺大令待其晚年別讀《詩序》‘先王之所以教’鄭注,而后始見其或不言文王、或言文王有不合,仍未述及賈公彥具有明文,轉謂從前不能知此。”[8]130這一點通過前面的檢討也能體會到,段氏往往就經(jīng)文中的字句、片段來征引他書進行考證,然后一旦發(fā)現(xiàn)與注疏不合,便師心自用認為有誤。顧千里則是爭取在鄭注的系統(tǒng)內(nèi),結合經(jīng)、注、疏三者,充分對校不同版本再形成??币庖?。而除了在校經(jīng)、讀經(jīng)中細讀注疏、謹守家法外,顧氏在校勘其他典籍時也會博引他書材料以作所謂的“他?!?,亦可見其對待經(jīng)學文獻有著特殊的意見。

以往的研究者將清代學術分為吳派和皖派,顧千里屬吳派,段玉裁屬皖派,并認為吳派求古,皖派求是。從段、顧二人的學術旨趣來看,段玉裁通過考據(jù)力求得到最合理的經(jīng)文文本,而顧千里在家法范圍內(nèi)去追求文本的正確性,的確體現(xiàn)了求是與求古的趨向。然而,放置在經(jīng)學體系內(nèi)則又能發(fā)現(xiàn)顧千里追求家法傳承的準確性,而段玉裁則要超越家法以追求古禮,這樣來看則成了段氏求古,顧氏求是。而錢穆在《經(jīng)學大要》里講皖派的學術實際出自宋學,大意是說:江永是皖派最早的人物,而其禮書綱目是講朱子學的,又拿朱子自己的話來注解《近思錄》,那么江永固然講經(jīng)學,至少也是個宋學家,戴震年輕時追隨江永,其學問大部分是來自江永的[13]。段玉裁師從戴震,其學自然也是有宋學淵源的。而顧千里謹守漢儒家法,遵從漢人經(jīng)說,與吳派惠棟相似,或可目為純粹的漢學家。那么段、顧之爭又可放在清代樸學內(nèi)部漢學傾向與宋學傾向的視角下來考察。

喬秀巖在《學 〈撫本考異〉序》中提到顧千里是遵循文獻學家的方法來校勘經(jīng)典,有著保存古籍不同版本原貌的重要貢獻,而段玉裁等則要結合不同文本校訂出統(tǒng)一的定本。同樣的觀點,還出現(xiàn)在喬秀巖的《論鄭王禮說異同》中,其云:“清代前期以前,各種經(jīng)說往往比較接近王肅的觀點,像《五禮通考》即經(jīng)常采用王肅之說。而乾隆中年以后學者開始一味地推崇鄭玄……但學者永遠不會滿足于純粹的文獻學,于是有王念孫、段玉裁等注重內(nèi)容合理性的研究。盡管他們采用相對客觀的音韻、訓詁學手段,畢竟為了內(nèi)容的合理性,不惜犧牲文獻文字的復雜多樣性,故文獻學家顧千里與段玉裁水火不容?!保?4]這很有啟發(fā)意義。但顧千里之時并不能知曉今天所言的文獻學是何物,所以竊以為遵循鄭氏家法治三禮才是顧氏持論的根本,而保持不同家法下所傳經(jīng)文的差異性是其目的和追求。從兩漢經(jīng)學家法的角度來說,鄭玄是雜糅今古且不守家法的。但正由于鄭玄不守家法,遍注群經(jīng),從而實現(xiàn)了經(jīng)學的統(tǒng)一,也造成了兩漢其他家法的衰亡。沒有了其他家法,鄭氏所傳就成了鄭氏家法,為清代很多學者所推崇。喬秀巖在另外一篇涉及《禮記正義》的文章中論斷孔穎達“必遵鄭氏一家之法”[15],“疏不破注” 也是唐代經(jīng)疏的基本原則。因此《禮記正義》本身也可以算是沿襲鄭學的著作,所以在鄭氏家法內(nèi)進行研究和探討才有經(jīng)學的意義。

三、結 語

通過本文的檢討,基本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段玉裁的學問根底在于小學,重視廣泛占有資料,利用邏輯思維進行考據(jù)以求得到統(tǒng)一確定的解釋;顧千里的學問更保守漢代經(jīng)學的家法,探討問題重視分辨不同家法的差異和特殊性。治學根底的不同是二人相爭的根本原因,兩位學者站在不同的角度對經(jīng)典的整理和詮釋提出了不同的意見。這兩種不同的意見已經(jīng)不再是爭與不爭的問題了,而是代表了兩種不同的學術范式。作為后人,我們無法評論在當時的爭論中孰優(yōu)孰劣,只能說這兩個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人通過爭論為我們呈上了一道精彩的學術大餐。仔細鉆研和檢討這場學術爭論,可以從中獲得很多有益的東西:(1)能夠?qū)η宕鷮W術的細節(jié)問題擁有更多的認識,像小學和經(jīng)學的差異,經(jīng)學家法的問題,考據(jù)學者的不同治學風格等等,這些都是之前論述學術史時往往大而化之的。(2)能夠?qū)θ嬲J識清代學者的性格和面貌。(3)可以向清代學者學習讀書的方法,段顧兩人都是飽讀群書且會讀書的,段氏善于小學訓詁,邏輯推理方面頗見所長;顧氏善于全面把握大義,能夠分辨不同家法的特色。若將段氏的方法拿來治上古歷史和語言,一定能有很多收獲;若循著顧氏的道路去研究傳統(tǒng)經(jīng)學,也自然能獲益良多。這些都是值得我們?nèi)フJ真學習和體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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