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深入認識傳播技術革新和傳播理論閾限呈現(xiàn)的巨大思想張力基礎上,經(jīng)歷了跨文化傳播思想史語境前置、實踐問題語境錯置和全球傳播實踐主體空置的尷尬之后,全面向著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征程上,是否需要以及如何探索中國的跨文化傳播學成為一個目前隱而未發(fā)但遲早要發(fā)的問題。筆者不揣鄙陋,對既往的跨文化傳播研究進行了某種程度上的文化批判,對這個領域的認知無奈和實踐沼澤進行了深描,對跨文化傳播領域理論性變遷和學科自覺做了探索性建構,進而從敘事重建的視角呼吁是時候開啟跨文化傳播學建設,商榷于領域方家。
【關鍵詞】跨文化傳播學 國際傳播 語境 敘事 重建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1)11-006-10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1.11.001
一、問題意識和研究緣起
人是文化邊界的凝結體。所以,任何視角下的跨文化行為均以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為始終。由此,個體與家庭、學校、教會、機構、組織、地區(qū)、國家等社會空間單位的耦合和互動,衍生出人的集合(群體)性互動,帶有個體的特質(zhì)但又超越個體生成了一般主體特性。進而,不同主體之間的交往/交流,除考慮個體特質(zhì)因素外,還需要綜合考慮其他變量,如空間、時間(歷史、朝代)、權力(技術、資本、政治)、文化(語言、種族、習俗、宗教等)等構筑的文化邊界。
迄今被稱為跨文化傳播的理論和實踐,大體上是上述個體、組織、國家/地區(qū)三個主體性維度視角上,綜合考慮多元變量要素基礎上個體/主體跨越文化邊界的行為實踐與理論思考。具體到跨文化傳播研究,在朝向某種思潮或者理論的過程中,還需考慮幾個超級變量:研究主體——誰來研究和誰跨越誰;問題意識——誰的問題以及研究范式?jīng)Q定了問題解決朝向的方向;技術/通道——特定時間和空間背景下,任何研究范式下,信息在不同文化邊界間的運動都涉及一個共同的均質(zhì)性問題,就是信息傳播技術和通道狀態(tài)。
如對于傳播問題的認識決定了跨文化多學科維度中共同的詞根——communication翻譯的角度,也決定了其背后理論原點的落點。如果將原點落在語言學和教育學,形成有關跨文化交際的理論與實踐;將原點落在政治學和國際關系學,形成有關跨文化交流的理論與實踐;將原點落在新聞學和傳播學,形成有關跨文化傳播的理論和實踐。不同學科維度代表(或呈現(xiàn)出)不同研究范式的側(cè)重點,形成比較、民族志/種族志和哲學三大范式。
超越學科視野,將跨文化傳播理論與實踐置放到全球和國際關系視野,跨文化傳播理論的建構過程和結果也需要敏感地意識到其自身的“五W”:第一,主體(who,for whom)——誰跨越誰,誰針對誰建構的理論;第二,時間(when)——什么時候/時代背景下建構以及理論時間有效性問題;第三,內(nèi)核(what)——任何人談及的跨文化傳播(交際、交流)解決的是什么問題,形成什么研究和實踐框架;第四,適用地區(qū)(where)——這個思潮或者理論從哪里衍生出來,又能適用于什么地區(qū),理論的空間適配性問題;第五,原因(why)——為什么會在上述特定的“五W”語境下誕生這樣/那樣的跨文化理論,為什么他者的理論可以像聯(lián)合收割機一樣在全球語境化傳播,為什么特定理論已經(jīng)失去理論解釋力,而實踐指導力依然被特定主體援用,理論作為實踐經(jīng)驗和問題意識的概要與提升由特定主體假以時日生成的過程,為什么被統(tǒng)一到特定的理論生成機制(話語)下甚或需要加大精神藥劑(理論自信)才可以復蘇。
還有專業(yè)之上的視野,就是超越學科,超越地緣政治和國別的人文視角。理論上,似乎有理由、有信心在任何一個階段和節(jié)點上面向任何主體說:跨文化傳播(交際、交流、交往)就是信息借由多元化渠道(媒介)在全球跨越邊界的流動行為。只是上述這些“五W”要素,原本應然性、自發(fā)性促進信息流動和理論提升的要素,本可以無目的而愉快地奔向一個近乎美學的客觀行為(結果)——文化對話、文化和諧共處。但事實上,這一跨文化傳播哲學或者美學目標,緣何被擱置、規(guī)制、分裂、隨意援用而又隨手拋棄,致使跨文化傳播研究(學)像個孤兒一樣飄蕩在語言學、教育學、國際關系、新聞傳播學、哲學等學科的邊界,似是而非地被述說,若有若無地被建構。是否需要一種勇敢的行為點破跨文化傳播這種存在狀態(tài),為進一步的理論提升(進行中國的跨文化傳播學建設)和實踐導引化作碎石委身鋪地,以期涅槃重生?
二、既往跨文化傳播研究的文化批判
中國的崛起改變了全球地緣政治和傳播格局,綜合實力拉開差距,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界定產(chǎn)生某種程度的話語張力,從跨文化傳播角度看,需要在反思歷史、反思話語、反思知識生產(chǎn)的過程和機制的基礎上重樹歷史觀,進而指導中國的跨文化傳播實踐。如中國已經(jīng)在經(jīng)濟總量上達到一定程度,在世界舞臺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但如何與世界范圍內(nèi)中國的老朋友求同存異,增加共性,消解西方媒體嵌入的文化認同壓力和張力,演變成跨文化傳播的重大理論方向。中國在具體的跨文化傳播實踐上是否能夠有文化自覺,深刻認識并將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實踐障礙歸約到認知層面的自我問題,是否深刻批判殖民主義導致認知層面的文化前置,高度重視發(fā)展中國家共同經(jīng)歷的被殖民被壓迫的歷史,同這些國家一起批判殖民主義非人性的歷史,變得無比重要??缥幕瘋鞑嵺`的成功源于思想和理論上的深度批判,與時俱進,樹立正確的歷史觀,方可部分消解歷史語境的“毒性”,規(guī)避觀點和實踐的錯置,規(guī)避語境擱置帶來的傳播指導思想混亂,規(guī)避語境懸置帶來的國際傳播方向走偏,規(guī)避語境前置帶來的新的奴役和發(fā)展道路方向的原地打轉(zhuǎn),為重建傳播格局和重塑話語做出探索。
1. 跨文化傳播研究的認知無奈
《交流的無奈:傳播思想史》作者彼得斯認為,“交流是兩顆腦袋借精細無誤的符號手段產(chǎn)生的接觸”,[1]其落腳點是接觸,包括肢體、語言和思想衍生的符號,通過人際、組織、國別/地區(qū)范疇實現(xiàn)。彼得斯將交流界定在接觸的層面而沒有說是交融、交匯或共同體,表現(xiàn)了他對于交流/傳播的消極認知側(cè)面,一如其英文標題——Speak To The Air,翻譯為“對空言說”或者“交流的無奈”都很恰切地再現(xiàn)了作者的意思。
這是一種從思想和認知層面對交流或傳播的界定。有這樣思想的人群不在少數(shù)。在這樣的認知前提下,如果再在交流/傳播這個術語前面加上特定的修飾語,如國際,變成國際傳播,將傳播的主體從“兩顆腦袋”擴展到兩個國家/地區(qū)N“多個腦袋”間的借助符號產(chǎn)生的接觸,其“交流的無奈”更趨強烈甚至有可能是不可能的。于是,無論是研究者還是實踐者在國際傳播領域看到這樣的景觀:大家都努力地談論著彼此,這在實踐層面是好操作的。從傳播者的角度來說,有這樣一個假設前提的邏輯鏈條:第一,談論彼此之前在談論方式和內(nèi)容設計上有一個假設前提,就是目標受眾會去收看收聽;第二,有關內(nèi)容傳送渠道和終端是自由、開放和對等①的;第三,再進一步的假設和前提是,目標受眾會相對客觀地收聽收看(而非帶著刻板印象以及預設前提來收聽收看);第四,更進一步的理想假設和前提是,國際目標受眾對內(nèi)容感興趣,在第一時間和第一落點都達到傳播者的預期而沒有時延。
但任何對于傳播和傳播學有所了解的人都會知道,上述四個邏輯假設和前提是理論層面的理想狀態(tài),當傳播術語前面添加了國際變成國際傳播,主體的多元復雜、內(nèi)容的包羅萬象、傳播渠道的政策規(guī)定和經(jīng)濟閾限以及信息傳播基礎結構發(fā)展的不對稱、歷史和政治因素導致的認知障礙與文化邊界,再加上政治和軍事等復雜要素導致的國家和地區(qū)關系的波詭云譎,都最大限度地放大了傳播的“對空言說”特點,使得國際傳播宏觀的、一般性的、具象化的呈現(xiàn)僅是相互談論層面的簡單實踐。
但國際傳播主體可嘗試就某一現(xiàn)象朝向某個主體群進行傳播,類似“國際喊話”,也就是傳播行為是在特定的傳播設計指導下,要說給某個特定主體群聽,并期待某種效果——目前傳播和國際傳播的效果導向,基本上就是在后者的層面上。無論是經(jīng)濟上的投入還是人力聚焦都自然而然地迫使單純意義上的交流/傳播隨意性空間不斷后退,通過計算來衡量傳播效果的行為不斷前進——通過計算“揪出”最核心的傳播對象(戰(zhàn)略傳播),以最小的投入期冀最大的產(chǎn)出。這個精準傳播效果導向的陷阱是以態(tài)度轉(zhuǎn)變和行為發(fā)生(期待性行為)為目標灌注到認知填充行為的。也就是說,talk about others類似撒傳單,如果能夠,當且僅當某個傳播行為被受眾接受進入其信息儲備甚至是認知空間,就已經(jīng)是很高的要求了。但talk to others不僅僅需要改變信息儲備、認知空間,還要在態(tài)度上有所轉(zhuǎn)變,在行為上有所動作或不動作。①
即便是talk to others也有不同的操作,如大眾模式的國際傳播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人際模式的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國際傳播模式從大眾傳播轉(zhuǎn)向小眾或者分眾的戰(zhàn)略傳播,其本質(zhì)轉(zhuǎn)向是目標受眾設定轉(zhuǎn)向關鍵輿論領袖,是國際傳播和跨文化傳播的折中模式,本質(zhì)上還是國際傳播的思路和模式,但受眾收縮聚焦,只能算是國際傳播范式的更新和延伸,亟須調(diào)整的是從思路和模式上引入跨文化傳播,一國一策,一族一策,一群一策,甚至一人一策。本質(zhì)差別就在于對leaders的認知,因為文化他者有兩種,一種是均質(zhì)文化背景下的另外一個你/我,是小寫的other;另一種是異質(zhì)文化背景下的文化他者,是大寫的Other。均質(zhì)文化背景下的傳播,信息編碼、解碼的過程是相對開放的,文化的邊界是相對清晰可辨的,傳播語境是相對淺淡的,由此帶來信息傳遞的折扣是較低的。而異質(zhì)文化背景下的傳播,上述三個方面幾乎都是反的,帶來的結果是,如果用均質(zhì)文化背景下朝向另外一個你/我(鄰居)的方式,面對無論是膚色、語言、國籍、歷史都與你/我迥異的主體,傳播的效果研究可能就不僅僅是在信息傳遞折扣多少這樣一個層面上,而是需要增加對于傳播效果觀測的立體層次②和視閾象限③——這讓研究者進一步認識到,國際傳播的宏觀無奈對應的是國際傳播的深水區(qū),也可能是跨文化傳播的精細活,是跨文化傳播的真正工作區(qū)。
2. 跨文化傳播研究的實踐沼澤
(1)跨文化傳播實踐語境擱置反映認知層面價值沼澤。將國際傳播整體的理論語境擱置,兌換為理論上的無視,或者不能看見,或者決定不看,或者折中公允姑且認為它的存在至多是和我們要做的和所想的是平行的,會因為跨文化他者意識的闕如將國際傳播實踐導向意識沼澤。如所謂“狗咬人不是新聞,只有人咬狗才是新聞”的理念,我們基本是無視的,或者說是不認可的,在中國的范圍內(nèi),新聞觀秉承的是列寧提出的“集體的宣傳員、鼓動員和組織者”定位,新聞是啟蒙、教育、引導。歷史地看,黨派和利益為導向的平衡與公眾、利益和未來為導向的平衡,勢必帶來兩種不同類型的制度設計。在前者基礎上,新聞和新聞業(yè)被宏觀樹立為政權話語權旁的監(jiān)督者角色,避免政權話語權領導者決策失誤或?qū)蚴д`,波及在野主體的利益;中觀層面設立了迄今為止人們聽到看到和正在講授的新聞專業(yè)主義及理論;在宏觀和微觀層面上建構的學理合法性占據(jù)了新聞傳播領域的道德高地,至于微觀層面的新聞傳播實踐,則演變成了傳播戰(zhàn)略,包括“內(nèi)外有別”“外外有別”,背后無論是政治資本,還是金融資本、能源資本如何操控,引導國內(nèi)和國際輿論,就演變成個案研究,似乎與此前鼎立的新聞價值觀集體隱退價值無涉了。從學理層面來說,對于這種兩張皮和雙標行為,如果客觀地多一些他者意識,就可以相對清晰地顯現(xiàn)背后的邏輯。其實,負面新聞理念和正面引導新聞理念,本質(zhì)上是新聞認知的不可或缺的兩個維度,類似一個硬幣的兩面,任何將其理論張力放大到本質(zhì)性矛盾的過程都可能演變?yōu)橐环N傳播的政治,[2]具有臨時性和話語暴力。無法正確看待“他者”也就無法恰切放置“我者”。出現(xiàn)“我者”與“他者”的張力大到兩極分化甚或?qū)α?,事件和事件的傳播實踐和話語之間的張力就會加大,反過來會將占據(jù)道德制高點的話語懸空(高蹈踩空)甚至異化,這是當前提出某種超越一般主體價值觀之上的價值觀高地話語實踐過程中需要警醒的話語和話語實踐的張力沖突。
(2)跨文化傳播認知語境錯置導致實踐層面經(jīng)驗平移。將跨文化傳播研究歷史上的問題意識當作我們自己的問題意識,認為別人曾經(jīng)面臨的問題我們今天也將繞不過,進而套用他者的理論和比照自我問題。具體個案背景下文化他者經(jīng)驗平移行為本身是一種默認,引發(fā)傳播過程中傳播資源大量投入,結果導致“大力無著”的失落感和傳播話語“弦斷無人聽”的失語感也是自然。引進的國際傳播理論和跨文化傳播思想,基本上是美國及其西方盟友的實踐,從主體視角來看,這些國家和地區(qū)是與殖民時期的宗主國結構基本重合的,他們在殖民時期、兩次世界大戰(zhàn)中一直都是一條戰(zhàn)線上的戰(zhàn)友,無論話語和修辭如何更新,他們對于世界控制體制機制的延續(xù)事實是無可辯駁的。那么,既有的傳媒秩序的延續(xù)和在中國的延伸,與中國在向世界說明有關中國的文化事實的時候,與這個舊有的秩序如何調(diào)和,有沒有可能調(diào)和,中國的國際傳播從哪里出發(fā),走向哪里,都需要從宏觀層面定位和重新建構,如果過于聚焦在策略和能力建設等微觀層面,有可能南轅北轍。事實上,也到了這樣一個時期深刻反思這樣的問題:對于殖民主義建構的世界傳媒秩序和全球傳播格局不進行深入全面持續(xù)的批判,對于基于殖民主義和后殖民主義(文化新殖民)的傳播制度設計沒有進行全面深入持續(xù)的批判,對于文化他者微觀層面?zhèn)鞑ソY構和操作手法的學習和觀摩,把他者經(jīng)驗也就是解決問題的方案和路徑簡單移植過來,都是語境錯置、經(jīng)驗平移的風險性行為——就像沒有驗校血型就開始輸血,沒有做皮試就開始靜脈輸送青霉素。這樣的話語實質(zhì)和實踐結果不僅僅是默認既有的世界傳媒秩序和國際傳播宏觀格局。因為,任何懸置宏觀語境和歷史,只對中觀理論進行詮釋和學習,似乎都不由自主地衍生出認同和承繼,對既有物理秩序的維護,實現(xiàn)歷史文化和心理秩序的延伸,進而加大那些新興國家宏觀層面的文化沖突,并在文化心理上加劇異化的風險。一個直接的問題是,越來越多的外國人來到中國、移居中國、[3]進入中國的課堂,是向他們講授中國文化和價值觀,還是按照美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等國家標準,進行某種多元文化主義范式的教育和傳播;講好中國故事的觀念沒有問題,是用西方新聞觀來講,還是用中國新聞觀來講;在將中國故事編織進入世界故事的過程中,如何實現(xiàn)價值觀的統(tǒng)一性,即處理世界各個角落發(fā)生的新聞事件的手法和處置發(fā)生在中國的新聞實踐的手法如何協(xié)調(diào),這些問題值得思考。
(3)跨文化傳播認知語境前置導致實踐層面主體空置。語境懸置或者擱置的直接結果,是將傳播過程中的個體主體性空置,而將他者文化經(jīng)驗經(jīng)典化和前置化美化處理。無論是在教科書,還是在相關政策話語層面,自覺不自覺地使用前現(xiàn)代、現(xiàn)代、現(xiàn)代化的時間軸,自覺不自覺地使用文明世界和野蠻世界的二元對立分野,自覺不自覺地把文化置放到高級文化和低級文化差別判斷序列,自覺不自覺地將民主、自由、平等等概念與特定國家和地區(qū)綁定敘事等,都屬于一種將他者文化經(jīng)驗經(jīng)典化、認知前置化過程,進而將文化我者的主體性空置的顯現(xiàn)和結果。這樣做的結果可能會在文化層面衍生出對本土文化創(chuàng)新和文化自覺的前攝抑制(后攝抑制),①進而波及文化我者的文化生產(chǎn)和文化記憶機制,出現(xiàn)文化交往的副產(chǎn)品——文化自卑不可抑制地集體泛濫,具體到每個個體,對于被經(jīng)典化的文化沒有做任何溫馨提醒和有效的跨文化培訓時,任何一次個體跨文化交際經(jīng)驗幾乎都可以視為一種跨文化冒險——如學者所概括的,“我與活動、物體、地方、觀點、任務、情緒等種種‘他者的每一次相遇,于我的視域而言都是一次冒險”,之所以用類似聳人聽聞的術語——冒險,是因為借由歷史和政治傳播深深嵌入交際主體的刻板印象中,存在一種文化高低貴賤標準的前置效應;同時,個體視域下跨文化素養(yǎng)上的積累差異和全球范圍內(nèi)跨文化素養(yǎng)均勢/平衡根本就無法期待,也存在事實上的不平等,大大加劇了文化個體彼此相遇時的文化震蕩烈度和沖突的風險。如今,這樣的冒險幾乎是每時每刻都在進行,尤其是旅游和社交媒體上,從這個角度來看,對于經(jīng)濟增長以后國人大規(guī)模出境游帶來諸多的文化沖突事件,似乎可以找到理解的端口了。
三、跨文化傳播研究視角變遷與學科自覺的開啟
跨文化傳播,從微觀、宏觀和中觀三個層面上來看,全球性的研究與實踐積累的豐富內(nèi)涵和廣闊外延都明示了研究視角的深度變遷軌跡。
從微觀層面回歸個體出生和發(fā)展的客觀生態(tài)??缥幕瘋鞑ナ前殡S著人類誕生就開始存在的——每個個體都帶著與他人迥異的遺傳密碼來到這個世界,在不同的家庭、社區(qū)、學校、教會等初級群體的綜合作用,[4]個體特征(生理/心理)、集體記憶、時代進程和空間文化在個體主體性凝塑方面發(fā)揮著同構作用,這些要素和過程在與其他個體②交往過程中的分別呈現(xiàn)、梯次呈現(xiàn)和交替呈現(xiàn),即可視為某種微觀層面的跨文化。
從宏觀層面重置文化定義和文化生態(tài)。個體用復數(shù)性群體和超驗性主體的視野來觀照,空間用歷史、認知和物理(國家/地區(qū))等多維層面來觀照,話語用超乎一般句子/句群之上的文化話語來觀照。在宏觀層面的一個明顯變化,在漢語語境下,研究者一般傾向于用交流取代人際互動性的交際術語;同時,在宏觀層面談跨文化時的“文化”定義,也從英國人類學家泰勒最初所定義的諸多類別(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風俗及其他才能習慣等)行為習慣③的總和的簡單物理性并置的觀察視角,轉(zhuǎn)變?yōu)檫@些主體行為和價值觀化合作用層面,意識形態(tài)或價值觀的視角由此注入文化定義,進而將跨文化傳播領域生成過程復雜化,構成跨文化傳播的“五W”要素彼此之間連接邏輯進一步語境化。
從中觀層面隱現(xiàn)大傳播視角下一般信息和媒介視角理論探索。融匯個體跨文化交際經(jīng)驗和宏觀跨文化交流思想維度,基于但不局限于偶發(fā)個體和特定主體性視角理論和知識,將觀察視角超脫主體性建構過程和結果的文化邊界閾限,用超驗性主體概念、一般性媒介和信息視角重新建構相對客觀的文化傳播,“平衡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跨文化傳播研究”。[5]可從信息傳播視角重新發(fā)現(xiàn)和建構跨文化傳播領域。所謂一般性媒介和信息視角,首先需要突破的是特殊性媒介和信息概念,如大眾傳播媒體和經(jīng)過編輯的信息,就是特殊性媒體和特殊性信息;突破更大程度上是人文意義上的,意思是保留這些社會屬性,同時需要關注信息的一般性,如人際交往手機短信,以及需要機器輔助才可以發(fā)現(xiàn)邏輯性和關聯(lián)性的數(shù)據(jù),此外,還有諸如博物館信息的傳播——媒體的信息傳播總體特征是偶然性并置以及動態(tài)傳播性的,區(qū)別于此,博物館的知識呈現(xiàn)是一種必然性并置和靜態(tài)傳播,將信息用多元傳播媒介必然性并置且持續(xù)存在的靜止性傳播,亟須超越大眾媒體傳播信息規(guī)律,更需一種歷史性和超驗性視角來組織這些信息,方可在可以被反復推敲的前提下踐行這些信息的傳播功能,這些都需要在大傳播的視角下納入跨文化傳播研究范疇。
從信息傳播和媒體視角建構的跨文化傳播,是對于微觀和宏觀視角研究跨文化的重新審視,其學理合法性建構在某種區(qū)隔性——區(qū)別于個體和教育視角下的跨文化交際,區(qū)別于利益主體和政治國際關系視角下的跨文化交流,跨文化傳播研究借由媒體和媒介重塑其自身的思想史脈絡和理論視角。隨著信息傳播技術日新月異的發(fā)展,從傳統(tǒng)媒體的大眾傳播時代,到社交媒體的“群眾傳播”[6]時代,借由媒介/渠道的特性,似乎開啟、呈現(xiàn)了一個對既往跨文化交際、跨文化交流以及跨文化研究(比較文學和比較文化研究)立體重構的過程。
傳播學視角下的受眾概念,既是作為一級學科新聞傳播學具有領域特色的核心概念,也是有效補充進入比較文學和跨文化領域的讀者概念;政治學領域的 “市民”“大眾/民眾”“公民”“人民”等概念對這些傳統(tǒng)概念進行深度重構。同時,受眾概念經(jīng)歷自身的演變——讀者、觀眾、閱聽人、受眾、用戶、集內(nèi)容生產(chǎn)和消費于一體的產(chǎn)消者。政治學意義上的“民眾”(選民)的養(yǎng)成/界定,包括文學文化領域讀者內(nèi)容戰(zhàn)略投放、群體的分布,與特定媒體的選擇和內(nèi)容生產(chǎn)、受眾消費偏好深度共謀。由此,作為跨文化研究對象的文化他者已隨著媒體和傳播技術的演進“悄然長成”,“女大十八變”,回過頭來在傳統(tǒng)意義上的跨文化交際、跨文化交流研究呈現(xiàn)出強大的主體性在場,建構了媒體/媒介視角下跨文化傳播研究和實踐的全息主體合法性。
從社會主體生態(tài)整體來看,基于信息傳播技術的變遷,不同國別、種族和地區(qū)的主體生存形態(tài)增加了一個媒介化生存或數(shù)字化生存的敘事,形成新興話語范式。不管你愿意與否,媒介就存在于你的五官旁邊,觸手可及;不管你意識到與否,你口中發(fā)出的話語幾乎無一例外地源于各種媒介,包括你站立在去媒介化的立場為自己辯護的所有修辭,也無法從媒介海洋游離,因為你對面的聽眾耳朵的辨識和理解能力已經(jīng)媒介化,除非你放棄任何辯論。迥異于海德格爾所說的“詩意棲居”,黑格爾曾將媒體衍生出一些被納入藝術門類產(chǎn)品的出現(xiàn)視作“藝術的終結”,在“詩與遠方”的巨大張力下,信息傳播技術在多大程度上解構掉“詩”與“詩性”生存生態(tài),在多大程度上將個體五官的頻道調(diào)整到媒體和媒介,就在多大程度上建構著某種被遠方裹挾著的新話語、新生態(tài),這就意味著跨文化的研究,已非以往跨文化交際和跨文化交流研究將媒介及其內(nèi)容視作語境/環(huán)境的視角,媒介話語已具有了跨文化研究的主體合法性,架構著跨文化傳播理論新話語。這種新話語的傳播生態(tài)基本特征是,建基于信息傳播新技術的快捷、高效和高速,但卻在這些技術朝向基本全球化普及的基礎上超越技術的閾限,實現(xiàn)信息和知識的充分偶然性并置,由之最大限度地消解內(nèi)容自身以及話語設置的文化邊界——局部和相對暫停的時點上,這些邊界以及對邊界探尋的努力還依然存在,如在課堂上,針對特定國家和地區(qū)的信息內(nèi)容的講解以及反復溫習,還是會深刻奠基和延續(xù)文化的邊界意識,但從宏觀整體來看,從信息在全球的流動來看,這樣的邊界意識的認知空間被無限壓縮,更多地被新信息和新知識無窮無盡、無時不在地覆蓋,進而推動學界思考,既往的邊界和結構意識該如何發(fā)揮作用,以及如何重構有關邊界和結構的意識形態(tài),值得探究。
從內(nèi)容視角來看,基于信息傳播技術的變遷,傳統(tǒng)意義上的文化和知識的生產(chǎn),無論是從形式、風格還是內(nèi)容、內(nèi)容修辭呈現(xiàn)方式上,都最大限度地向媒體屬性妥協(xié),無論是微博限定的140個字上限,還是短視頻留住眼球的前10秒規(guī)律建構的內(nèi)在傳播邏輯,以及微信單條語音發(fā)送59秒的上限時間,其他還有社交媒體上的“沙發(fā)”、點贊、即時互動對于內(nèi)容生產(chǎn)的“倒攝抑制”①、基于不同國別傳播政策導致傳播內(nèi)容在全球的“外溢”“倒灌”等現(xiàn)象,都事實性重構了全球內(nèi)容生態(tài)。換句話說,如果還有誰在說他/她的內(nèi)容生產(chǎn)完全不考慮媒體形式、渠道和規(guī)制,完全忽視媒介化生存對內(nèi)容生產(chǎn)“空氣”和“水”的集約管理、精細管理,那么,在媒體和傳播學者看來都可以歸入“大言不慚”的范疇。從媒體視角看國別和地區(qū)的跨文化交流,就需要在以往的內(nèi)容設計之初納入傳播屬性和傳播規(guī)律,考慮字詞的媒體適配性(如“給力”這樣一個網(wǎng)絡術語被主流媒體采用),考慮內(nèi)容與傳播語境的適配性(如針對不同平臺屬性的內(nèi)容調(diào)整),考慮內(nèi)容與文化語境的傳播適配性(如針對不同國別/地區(qū)歷史記憶和文化禁忌的精準傳播),這些從形式上似乎都是對于跨文化交際和跨文化交流研究的一種有效補充,但舊袋裝不下新酒,新酒還需要一個新袋子,也就是跨文化傳播的視角。
從文化視角來看,“二戰(zhàn)”結束至今,信息技術、跨國資本和國際政治共同建構了國際傳播的理論和實踐,但引起全球生態(tài)同頻共振的核心變量還是文化,文化決定了國際傳播理論的內(nèi)涵和外延;而基于信息傳播技術帶來的文化變遷從以前國際傳播窄幅波動演變到當前發(fā)生著量變到質(zhì)變的巨幅轉(zhuǎn)型。信息傳播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傳統(tǒng)媒體作為“二戰(zhàn)”后國際傳播的傳統(tǒng)舞臺,被視為傳統(tǒng)外交的延伸,即媒介外交或文化外交聚焦表層政治結構和利益焦點形成國際傳播理論;跨文化傳播研究聚焦信息傳播新技術和文化內(nèi)涵,其所誘發(fā)的國內(nèi)文化價值形態(tài)巨幅變遷以及由之衍生出來的大國關系和世界秩序深度變遷,在以往政治結構、利益主體的博弈過程中,深入融匯傳播過程性結構和文化深層結構的研究,嘗試探討傳播過程性規(guī)律對于文化深層結構所進行的“水滴石穿”式影響,探討文化窄幅/巨幅轉(zhuǎn)型對于傳播主體和過程的“風化”式影響。[7]
從政治視角來看,傳播參與國內(nèi)和國際治理,傳播制度與政治制度并列進入治理核心體系。自《威斯特伐利亞和約》和《聯(lián)合國憲章》奠定國與國的關系模式和世界格局,時間已經(jīng)證明了一個道理,即軍事和經(jīng)濟上的優(yōu)勢地位決定了文化思想在世界上的地位。而文化思想又絕非單純的“詩與遠方”,它又是與特定的資本和利益主體深度媾和形成深層文化結構,并由之在經(jīng)濟政策、政治原則、社會生態(tài)上衍生出相對應的制度安排,從跨文化傳播的視角來看,還增加了傳播制度安排這樣一個重大而又涵蓋性、引領性比較強的視角。近百年來全球傳播格局的博弈也證明了傳播領域的基本道理,即法國學者貝爾納·瓦耶納所說的“新聞是政治的延伸,是經(jīng)濟的附屬品”,“凡是有誠意的人都不會否認西方對第三世界國家負有重大的責任,但是應當指出,同其他任何領域相比,有秩序的新聞更需要從本國做起”。[8]于是,基于新聞跨越國家和地區(qū)邊界在全球的流動,所謂國際傳播就借助軍事、經(jīng)濟和政治組織等,通過持續(xù)信息提供機制、特定修辭范式、話語和敘事模式建構和不斷強化著“二戰(zhàn)”以來的國際關系模式和格局。與之形成鏡像的,正是國際傳播對面那些話語的客體(受體)——文化自卑、政治混亂、經(jīng)濟失衡、社會失序,其成為現(xiàn)代化文明的黑色底片,刺激著所有跨文化傳播學術思考者。
四、跨文化傳播學建設:敘事重建的機遇、基礎與路徑
百多年來的國際傳播視角旁邊,有無一種看待和處置國際問題的新視角?新興國家崛起后基于特定的全球性文化抱負而不得不援用千瘡百孔的、已經(jīng)演變成一個特定稱謂的國際傳播理論,與其如此無奈,有秩序的國際、有思想的文化可能更需要從本國做起,從跨文化傳播嘗試推進。中國特定的發(fā)展歷史和實踐是否可以再明證一個道理,某種超越國際傳播視角,從跨文化傳播的、相對客觀的治理模式和發(fā)展道路是否可以化解這樣的歷史性尷尬,為世界提供某種審慎客觀的替代方案(視角)?
1. 信息傳播技術革命為重置傳播本身信用和跨文化傳播信用結構創(chuàng)造了歷史性機遇
從政治和利益主體來看,信息傳播技術的變遷和廣泛應用,已因為其強大的影響力和愈加有效的可控性被全球價值主體所青睞。傳播學誕生,不客氣地說,完全得益于電報、電纜以及在無線電技術基礎上誕生的廣播和電視媒體的巨大影響力。從兩次世界大戰(zhàn)實踐中總結出來的宣傳/軍方經(jīng)驗演變成現(xiàn)在全球課堂傳授的傳播理論;從冷戰(zhàn)實踐中總結出來的信息跨越國家和地區(qū)、文化的邊界進行超越傳統(tǒng)外交的媒介外交、文化外交經(jīng)驗到現(xiàn)在傳播學理論分支的國際傳播理論,后者甚至已對前者全覆蓋。換句話說,傳播理論和國際傳播理論已充分媾和,從以往服務于戰(zhàn)爭狀態(tài)到服務于特定國家內(nèi)部的利益訴求,再到服從于國家和地區(qū)乃至全球的抱負/野心只有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的距離,傳播的敘事重構功能被流于字面和形式地看待、理解和使用。
從大歷史觀來看,媒體之成為今天的媒體,傳播之成為今天的傳播,本身是在特定的技術原點支撐下,在上述理論誕生的思想原點基礎上,假以時日,輔之以軍事、政治、社會、文化等廣泛深入修辭運動的結果,是被建構起來的所謂媒體和傳播領域信用。如今,特定的技術原點發(fā)生數(shù)字化轉(zhuǎn)型和革命性更新,上述這一系列的修辭運動生態(tài)也發(fā)生轉(zhuǎn)型,那么,媒體和媒介在全球范圍內(nèi)的信用建構和發(fā)揮作用過程勢必面臨重建。
媒體和媒介信用的建構,形式上類似銀行商業(yè)信用建構和發(fā)揮作用的過程。一家銀行誕生,個體愿意把自己辛勞所得的收入存入這家銀行的前提,就是這家銀行有信用保證,隨時存也可以隨時取,破產(chǎn)的風險非常小。而一個讀者愿意把他一天中有限的獲取信息的時間投入給一家媒體,前提是這家媒體此前持續(xù)且客觀地傳遞了信息,最大限度地消除了讀者對世界和自我語境認知的不確定性,甚至不僅僅是信息勞動搬運做得好,而且潛移默化中影響讀者看待世界的視角,實現(xiàn)了從某種簡單的信息消費到深刻的價值認同的驚險跳躍。
實現(xiàn)這個目標有兩個階段,首先是讀者愿意消費你的信息,這是所有媒體機構獲得信用的前提和基礎,離開了這個條件,價值認同和從觀點到認知到行動的鏈條無所依托。其次才是持續(xù)和穩(wěn)定地使曝光于你的信息流聆聽和領會你的觀點,乃至踐行。如果說傳統(tǒng)媒體成就了美國甚至西方的信息傳播結構并建構了全球話語權,那么基于5G、人工智能、大數(shù)據(jù)等產(chǎn)業(yè)領域在技術層面的突破,最大限度地釋放了傳播局限于媒體領域的潛能,而以大傳播的視野開始在媒介平臺甚至商業(yè)平臺上發(fā)揮信息提供和文化生產(chǎn)功能的時候,傳統(tǒng)意義上的傳播信用結構,在技術支撐下發(fā)生聯(lián)動效應,信息新技術釋放的無邊界傳播潛能攻克文化邊界壁壘,甚至繞過文化邊界壁壘,用巨量信息和無邊界傳播顛覆既往借由傳播建構的文化信用認知體系,為新興國家進入傳播領域提供端口,為新興國家重構文化傳播信用提供平臺和機遇。對于這樣來自實踐領域的巨大機遇不可不知,不可不想。
2. 學科自覺:跨文化傳播學有必要思考如何成為看待和解決世界性問題的有用視角
傳播的基礎結構帶來傳播流程和內(nèi)在支撐信用結構巨幅變革,從而帶來跨文化傳播領域?qū)W科重構的自覺意識。傳統(tǒng)媒體時代的傳播學和國際傳播學,迄今為止要么是社會學的分支,要么是政治學的屬下。即便是基于信息傳播新技術帶來傳播領域主體性的高揚,但信息傳播規(guī)律和國際傳播實踐總體來看還是既往社會治理半徑和手臂的延伸,是政治利益主體的跨邊界實踐,依附和仆從的地位明顯。
但是,誕生傳播學理論和國際傳播理論的表層國際社會結構已經(jīng)轉(zhuǎn)型,信息傳播新技術已過程性地重構了國際政治深層結構,新的主體、新的議程、新的路徑、新的空間觀和時間觀正在逐步形成,新的實踐已經(jīng)最大限度地呼嘯著把霍爾那一代人的理論壓縮到奠基的基本屬性而非跨文化傳播理論全部內(nèi)涵和框架。這就意味著,既往的跨文化傳播理論曾經(jīng)被視為國際傳播領域的有效補充的地位,已需要重新看待——綜合了社會學、文化研究、傳播學以及新型信息傳播新技術之后,跨文化傳播拓展了社會學、政治學的視角,延伸了觀察的縱深,增益了治理和管控的效果,正在演變成看待和解決傳播問題、看待和解決世界性問題的一種歷史新視角,或可用跨文化傳播學來冠名也不為過。
也就是說,從思想史脈絡來梳理的結果是:文化蒙昧時期的人類利用手中不斷升級的器具從敬畏自然、利用自然逐步演化到濫用自然——今天,《巴黎協(xié)定》見證了人類的集體反思和共識自覺,也就是新的自然觀正在孵化;對于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觀察和提煉從文明的“文化化”——將特定國家在物質(zhì)文明層面的歷史成功話語性提到價值觀層面并借由國際傳播關聯(lián)到學理合法性,文化這個原本代表人與動物區(qū)別的顯性標志,被用到了區(qū)隔不同的人群——文化的優(yōu)劣觀導致文化的沖突化,文化進而被濫用,這一切開始被認真反思和批判。文明相互借鑒、相互激蕩、相互發(fā)明的視野為中國、印度和其他走向新發(fā)展階段的國家探索新時代、新語境下介入、從事和建構符合各自國情和世界生態(tài)的跨文化傳播思想和理論提供了歷史新舞臺和新框架。同時,介入全球傳播生態(tài),希冀通過新興媒介下的跨文化傳播為世界所了解、所理解的過程,也已通過諸多事實證偽了那個假設——“照直走,轉(zhuǎn)彎處就是美國”的道理路徑。那么,今天的你我,濤聲依舊,如何不重復昨天的故事,不重復經(jīng)驗、理論和思想的“舊船票”,利用新機遇,開啟新思考,以新興主體精神打造“理想的客船”,這樣的問題意識像游魂一樣,目前就飄蕩在世界的上空——這是一個近乎靈魂拷問的問題,絕非一篇文章所能覆蓋,但卻期待這樣的呼喚能啟發(fā)更多的人嘗試探索人類文化間傳播的思想史演進脈絡,勾勒出“舊船票”之舊,進而朝向“理想的客船”進行理論上的全新探索。
3. 當前有效的可行性路徑是文化解放、文化更新基礎上的敘事重建
從人出生就被置放到一個基于血緣和社會關系雙重路徑的敘事海洋之中,每個個體也是在歷史和現(xiàn)實形成的敘事框架下被敘事、接著敘事、創(chuàng)新敘事或重新敘事的,社會穩(wěn)定限定的領域和結構由此形成。個體在敘事中成為某種主體或集體的一員,借由信息提供和知識傳播延續(xù)歷史敘事記憶,于是我們有了制度、規(guī)范、義務/責任等基本敘事概念和范疇。同時,從跨主體、跨文化的視角來看,有了現(xiàn)代國家/前現(xiàn)代國家、文明—野蠻、自由—專權等國際敘事框架。就像是個體經(jīng)驗所呈現(xiàn)的,在一個團隊中如何發(fā)現(xiàn)并沿著團隊認可的規(guī)范來行事才可以最大限度地獲得安全感、認同感和利益最大化。同理,在全球交往經(jīng)驗中,國際敘事框架也發(fā)揮著規(guī)約國際主體的功能——在特定事件面前發(fā)聲的關鍵詞的選擇、內(nèi)容的選擇、語氣語調(diào)與哪些主體帶節(jié)奏,既有著國際傳播政治正確的形式,也有國家利益最大化的實質(zhì),由此形成了跨文化傳播敘事結構。
但是,任何敘事都是阻止敘事。一個新入職的個體面臨著新崗位挑戰(zhàn),具體的工作似乎可以通過學習而克服,但橫亙在他和群體(包括同事和社會)之間的話語敘事似乎不是一時半會兒或通過學習可以獲得,還需要諸多的個體體驗,也就是說自己親自下河才知道深淺,不斷跌倒才知道如何站立和體會站立的意義,經(jīng)過這諸多的體悟之后才可以領悟所謂個體敘事與社會標準敘事之間的差異,這本身就是一個借助某種力學過程阻止個體敘事、延續(xù)社會敘事的過程。對于一個新走近世界舞臺中央的主體來說,殖民歷史是需要深度批判的,而批判的重點就在于文化自卑、文化高下之分的機制性生產(chǎn)歷史。從文化自卑到文化自覺;從文化自強到文化自信再到文化偉大,最重要的,還是文化在認知層面的解放,有效規(guī)避文化自信之后自我偉大化。從外圍祛除導致今天這樣的文化狀態(tài)的籬笆和壓力的同時,還要將一種文化自我升級的認識機制灌注到跨文化傳播研究和實踐的過程。
力學視野下的平衡點和相互制衡過程,體現(xiàn)在社會力學中,就是通過教育、傳播等信息傳遞過程,逐步被建構、傳遞和傳承下去的某種集體記憶、某種標準規(guī)范。從表象上來看,它代表著某種合理性或者合法性標準——出席集體活動無論是正裝、商務套裝,還是便裝,這些修辭和術語背后本身就是確保一個人的言行符合標準,不被人歧視和議論,不被視為異端他者的基本邏輯和準則。①假以時日,這些邏輯就演化成一種社會力學的隱形準則而發(fā)揮著社會穩(wěn)定器的功能。一旦個體體悟到這個隱性準則,熟練運用而獲致個人目的的時候,他/她就已經(jīng)將社會敘事進行了最簡單的分層,即標準敘事和非標準敘事。標準敘事是一種平均敘事,是大眾傳播理論誕生的平均人假設的現(xiàn)實版。換句話說,沒有人能夠從社會中找到一個平均人,但卻可以通過一群人敘事的平均性中折射平均人的影兒并為其畫像。而在什么樣的語境下采用什么樣的敘事內(nèi)容和敘事方式,本身就折射著文化的邊界,折射出跨文化傳播思想的影兒。
結語
跨文化傳播的重新敘事,是一種文化力學理論,可以稱為文化物理學理論??缥幕瘋鞑ヒ恢倍际且环N延續(xù)歷史敘事,不斷通過微創(chuàng)手段,修正著敘事的過程;甚至在特定的歷史時段,還需要某種話語的更新,甚至是話語的革命,通過新知識的生產(chǎn)和新話語范式的建構重構敘事。簡言之,跨文化傳播就是跨文化敘事,或敘事的跨文化傳播。對中國來說,需要一代甚至兩代人的努力,從現(xiàn)在開始,帶著理想主義的采風精神,重新設置跨文化傳播研究的語境,重新發(fā)現(xiàn)在中國從事跨文化傳播實踐和理論研究的平均現(xiàn)象和平均人,深入中國的田間地頭,以無論是個體、家庭、集體還是政府面對的文化沖突問題的化解經(jīng)驗為觀察對象,運用新技術衍生出來的新思潮和新理論視野,提煉新的關鍵詞,締造新邏輯和新學理的合法性,在深度詮釋歷史的基礎上進行新知識的生產(chǎn)。
對于當前中國的跨文化傳播學者來說,跨文化傳播的實踐和理論研究都是新知識的生產(chǎn)。反之,沒有新知識生產(chǎn)支撐下的中國跨文化傳播理論與實踐,就沒有思想性的支撐,其理論勢必會演變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沒有深厚思想支撐的國際傳播,輕則落入微觀事務性沼澤,重則跌入中觀話語陷阱,更嚴重的,是主體性在反復演算別人的數(shù)學題和用別人的大棚覆蓋我們新土地(中國問題)的過程中徹底異化甚至喪失自我,以一種貌似極端清醒和鎮(zhèn)定的樣態(tài)做著自我解構的事。如此,就更推動著學者思考中國在地的跨文化傳播學建設,不僅僅是一個學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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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ut of the Cognitive Frustration and Practice Difficulty: Narrative Reconstruction of the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Discipline
JIANG Fei(School of International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 100081, China)
Abstract: After experiencing the embarrassment caused by the pre-positioning of the context of the intellectual history in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the dislocation of the context in practical problems, and the vacancy of "the body" in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practice, we are heading towards the two "one hundred years" and striving for the revival on the basis of a deep understanding of the huge thought tension between the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 innovation and the communication theory threshold. Whether it is necessary and how it is possible to explore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in China has become a hidden problem at present, but it will emerge sooner or later. Hoping to discuss with the experts in this field, this author has tentatively made cultural criticism on the previous studies of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n in-deep depiction of the cognitive frustration and practice difficulty in this field, and an exploration of theoretical changes and disciplinary self-consciousness as well, with the final purpose to explore the call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rrative reconstruction.
Keywords: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context; narrative; reconstruction
① 對等,是信息傳播基礎結構上的物理性對等,引入第一和第二傳播灰色地帶的概念。
① 任何言說(speech)的目的都是朝向特定受眾和收獲特定效果,但是語言(language)本身就設定了這一傳播目標的文化邊界,這是一種自然邊界,所以,他是說給他的國民聽,說給英語世界聽的。但翻譯是一種將speech和language運用discourse(話語)的方式將句子(sentence)說給另外一種語言的人群的過程和結果,這就涉及俗稱的跨文化,跨越話語和人文邊界,即如何運用話語知識、能力并與翻譯所處的時代語境(context)進行高度契合,既不違背言語的本來意思太多,也有效達到傳播效果,本身就是傳播美學的范疇或藝術傳播行為,是一種行為藝術。回到根本,彼此對空喊話talk about others,但有多少是talk to others,還要根據(jù)我們的一貫經(jīng)驗,“聽其言,觀其行”,也就是說,通過行為實踐折射、反觀言語背后的思想和政策。
② 國際異質(zhì)文化傳播受眾的立體層次,體現(xiàn)在兩個層面,一是物理層面,二是精神層面。物理層面包括具象化的語言、膚色、種族/民族差異;精神層面包括歷史、傳統(tǒng)、文化在認知層面構筑的文化邊界。換句話說,異質(zhì)文化視野下的國際傳播,目標受眾自身的物理特質(zhì)和精神差異要求傳播者在意識層面統(tǒng)籌兼顧這些差異背后的要素視域邊界和融合度,不是委曲求全(曲意逢迎)的主體收縮(或主體虛化),不單單是把腳放在對方鞋子里的“設身處地”,還需真切地樹立他者意識,是在“你—我”視野下朝向“咱”及“你們—我們”視野下朝向“咱們”傳播設計的過程中,納入“他和他們”,是主體層面上的第三者,是話語空間里大家都舒適的“第三空間”,是超越地球之外居住在月球之上的“他們—咱們”的體量。
③ 視閾象限包括歷史遺產(chǎn)和政治負熵。如研究某一位政治領袖著述或言論的當今傳播效果以及對于國家形象的效果增損補益,需要同時考慮歷史上曾被廣為傳播和認知的同類型領袖著述或言論的歷史遺產(chǎn),綜合比較二者的加減法。研究特定事件的國際傳播效果,即便是這個事件無論從哪個角度都綜合慮及個體、國家/組織的生命、安全、穩(wěn)定和可持續(xù),具有加強版的客觀正確性,也需要考慮這樣的信息傳遞過程中基于媒體的政治立場和國家/地區(qū)的地緣政治帶來的政治負熵的綜合乘數(shù)效應。
① 從心理學來看,前攝抑制是指先學材料對回憶后學材料的干擾,后攝抑制是指后學材料對回憶先學材料的干擾。前攝抑制與后攝抑制都是一種學習現(xiàn)象,即材料間會造成抑制或干擾作用。
② 這樣的個體包括文化他人和文化他者。文化他人(cultural other)特指均質(zhì)文化背景下另外一個“我”;而文化他者(cultural Other)中的Other的首字母是大寫的,特指異質(zhì)文化背景(跨文化語境)下迥異于“我”和“我者文化”的,用集成性、歷史性視角從意識上建構起來作為另外一個文化群體表征的個體。cultural other指來自其他文化背景(種族)中的作為該種文化代表的主體,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是一個組織。詳見姜飛《走進跨文化傳播研究的密林》(選自《中國跨文化傳播研究年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版)。
③ 他認為,人文、文化是“一個復合的整體”,“當個人為社會一分子時所得到的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風俗及其他才能習慣等,含有整個性的叢體”。詳見愛德華.B.泰勒《原始文化》(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卷第1頁)、烏格朋《社會變遷》(選自《費孝通全集》第18卷,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6頁)。
① 筆者借用了心理學的倒攝抑制,用這個表面上非?!皬姾贰钡淖置嬉馑?,嘗試表達互動符號和即時反饋對于內(nèi)容生產(chǎn)的強大制約作用。
① 之所以說是基本邏輯,是因為做到這些,還只是他者出現(xiàn)的最低標準,是一種初級傳播規(guī)范;而一個著正裝的猴子,無論如何也還是無法和其他人一樣端著雞尾酒穿梭在人群中而不被注意和敘事。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初級傳播規(guī)范是一種初級認同,但是朝向認可卻還有更抽象的距離概念需要跨越。一個完全符合宴會標準的出席者,不被放在聚光燈下通體審視已是認同的第一步,運用他者的語言和言語進行流利地傳播而不被隔壁桌子轉(zhuǎn)頭凝視和議論,是朝向?qū)υ捳Z境認同的第二步;在進一步的交換觀點和信息的過程中運用語境通用的價值觀與交談者實現(xiàn)順暢交流,甚至還饒有興致,是跨越文化邊界朝向認可的第三步;最后一步,涉及雙方利益的談判和協(xié)商,彼此能夠在前三步進一步語境化和最大限度退隱的情況下進行溝通,無論結果如何,都已是跨文化傳播的最高境界了,因為利益是不可以妥協(xié)的,在利益面前能夠用通用的規(guī)范和小范圍適當?shù)臄⑹聞?chuàng)新達成各自的目的,本身就是G7正在做的。國際傳播的初級錯誤,似乎就是根據(jù)上述邏輯衍生出來的。
基金項目:2019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人類命運共同體視閾下中國國家形象在西方主流媒體的百年傳播研究”(19ZDA323)
作者信息:姜飛(1971— ),男,河北昌黎人,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大攻關項目“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新聞傳播業(yè)歷史與現(xiàn)狀研究”首席專家,主要研究方向:傳播思想史、國際傳播、跨文化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