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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少年·奪目卷(拾貳)

2021-12-23 04:19八刀紅茶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21年12期
關(guān)鍵詞:行腳酒肆骷髏

八刀紅茶

孫泊浮還沒從往事被文燭戳破所帶來的沖擊中回過神來,這邊更讓人震撼的場景正在上演——檀家大公子的眼中飄出無數(shù)惡鬼,正在撕扯著酒肆中的骷髏,而那條被稱為檀家小公子的黃蝮蛇竟真的化身為了五爪金龍……

戛然而止的寂靜總會讓人措不及防,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孫泊浮確信今天見到的古怪事情似乎一股腦兒扎了堆。

起先是那位東海檀家大公子的雙眼中飛出無數(shù)惡鬼撕扯掉大半骨刺,而后沽酒的黃蝮蛇卷騰著干巴巴的身子飛上半空險些砸斷了酒肆橫梁,接著金芒綻現(xiàn)蛇身變龍,伸展出五爪向著地下?lián)淙?,沒入土中。

土地在涌動,鼓起兩個小小的土包,一前一后地追逐著,在地上翻起一道道土屑讓孫泊浮想起農(nóng)田春耕時的犁痕,揚起的灰塵像兩道黃色颶風(fēng),將本就凌亂的酒肆攪動得更加凌亂。

不用猜也知道,是黃蝮蛇……不,是龍與那古怪的骷髏在地下追逐。

“為什么會是龍!不對,龍為什么會鉆地,簡直像條臭泥鰍。不對不對,剛剛還是蛇,怎么會變成龍!不要再追啦,你這個長尾巴的怪東西!”

地下傳來骷髏的聲音,古怪的腔調(diào)里帶著不可抑制的惶恐。

堅實的泥土地下隱隱傳來一聲高亢的龍吟,土地隱隱開始顫抖,發(fā)出轟隆隆的聲響,是龍的威勢。

酒肆很小,于是飽含殺意的追逐看起來像總是圍著酒肆轉(zhuǎn)圈圈的嬉戲,颶風(fēng)一次次刮過迷蒙了所有人的眼睛,而后沙塵颶風(fēng)慢慢散盡,本以為無休止的追逐陡然停止。

下一瞬間,兩個涌動的小土包一前一后停在了距離酒肆門口半尺處的地方,就在并不太高的門檻前。

稍前的土包在微微晃動,細(xì)碎的沙礫從泥土地上翻出,小土包停滯片刻,然后像竊賊一樣躡手躡腳地涌動一下,試圖越過門檻,翻門而逃。

沒有用的。

稍后的土包猛然一躍,再次逼近稍前的土包,于是一前一后兩個土包,一齊停在門口,一齊對峙著。

孫泊浮曾聽誤入山門的砍柴樵夫說起過,若是行山路時遇到獨自覓食的山狼時莫要慌亂,面對著山狼一步一步后退下山去,莫要轉(zhuǎn)身驚慌而逃,露了頸子,那就給了山狼下口的機會。

樵夫不知道山門的劍客并不會懼怕行山的獨狼,山水雙劍的鋒利可以讓走獸避讓。

即便樵夫很快被持戒堂的師兄們驅(qū)趕下山,可孫泊浮還是記住了樵夫的忠告,他甚至舉一反三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在面對危險的時候,一定不要將后背暴露給敵人,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出口就在眼前,可地下的骷髏似乎再也不敢逃竄一步,這將是一次僅有半尺遠的直線逃竄,距離很短卻沒有轉(zhuǎn)圜的空間,而黃蝮蛇……不,是五爪金龍的威勢讓骷髏不敢再做出這樣冒險的舉動。

近在咫尺,卻又窮途末路。

孫泊浮在一瞬間看透了其中的關(guān)鍵,他甚至隱隱有點為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少年的心性總是難以壓抑,于是有些得意地看向文燭。

可文燭同樣也看著半尺處的土包輕輕嘆了口氣,皺了皺本就緊蹙的眉。

小關(guān)鍵難逃策士的耳目,清微宮風(fēng)角殿果然名不虛傳。孫泊浮微微有些沮喪,山門里的聰明人著實有些太多了。

于是只能對峙著,繼續(xù)對峙著,兩個鼓鼓的小土包無趣地橫亙在了李家酒肆門口。

密密麻麻的骨刺早已收入地下,沒入土中,李家酒肆似乎空曠了許多,搖搖欲墜的酒肆四壁留下密密麻麻的孔洞。

一個小小的孔洞在孫泊浮的頭頂正上方,孫泊浮抬頭向上看了看,這實在是一個透亮的孔洞,一顆明晃晃的星子映在孔洞中,與孫泊浮眼對眼望著。

孫泊浮眨眨眼,星子熠了熠星輝。

真的入夜了。

酒肆外的荒野中傳來嘰嘰喳喳的蟲鳴聲,隨著輕飄飄的夜風(fēng)傳入酒肆中,熙熙攘攘擁進孫泊浮的耳中,撩撥起少年心中一絲煩躁。

一路自跌宕山急急而來,他已經(jīng)感受不到千蟄的氣息。

千碎牙掛在腰間,鋒刃上的光芒逐漸暗淡,殘留著千蟄氣機的兵刃似乎同樣失去了主人的本命感應(yīng)。

他們自跌宕山一路急急追趕,卻又一次次莽撞地落入變故之中,耽擱的時間著實有些太多了。

想要逃離,可土地上鼓起的小土包卻又橫亙在近在咫尺的腳下。

雙鬼拍門。

他們同樣也被困在了這里,于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等著。

枯燥的對峙少了追逐把戲的刺激,著實讓人煩膩,一絲困倦涌上心頭,孫泊浮沒心沒肺地張了張嘴巴,險些打出一個大大的哈欠,然后小胡子行腳商人狠狠瞪了孫泊浮一眼,于是孫泊浮只能硬生生把半個哈欠吞進了嘴里。

又是熟悉的眼神,只有她能扮出的那副刻薄表情。

孫泊浮第一萬次確定真的是她,可令人討厭的偽裝還是掛在那張討人厭的臉上,繼續(xù)聒噪地說出令人討厭的話語。

“東海檀家大公子,真不知道你那血咒佛瞳到底是一雙佛眼還是一雙有眼無珠的狗眼,真不知道你那弟弟是在天的五爪金龍還是鉆地的泥鰍,半天收拾不了一個誤打誤撞成了精的老骨頭。天可是真黑啦,真耽擱了今晚的拍賣會,錢可就沒啦!沒啦!真的沒啦!”

八字胡貼在嘴上,氣哼哼地翹起了胡子一角,用尖厲的聲音說出尖酸的話語,然后跳腳大喊著“沒啦”……

真是像極了一個錙銖必較的小氣商人。

她似乎總是這般善變,孫泊浮在心中如此想著。

“弟弟,不要玩了,收了他吧,再耽擱下去咱們喝酒的錢可真要扣沒啦?!?/p>

一聲輕輕的嘆息,和一句毫無苛責(zé)之意的呵斥,像溫和的兄長在勸慰頑劣的弟弟。

在酒肆一角盤膝而坐的大檀公子微微睜大了那雙紅彤彤的眼睛,血肉模糊的眼眶中再次盛放出兩道猩紅的瞳光。

血咒佛瞳,佛祖窺視地獄的眼睛。

孫泊浮默念著這句行腳商人講出的話語,可他在這血淋淋的雙目中未曾尋到一絲佛性。

這個世界似乎越來越亂了,不相干的事情似乎總會糾扯到一起。

掌教的密令、封魔令、譚家宅中井底的少年,還有如今這雙血淋淋的眼睛,一瞬間塞滿了孫泊浮的腦海,混沌地攪拌著……

孫泊浮皺了皺眉,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可紛亂的線索很快像野草塞滿了亂蓬蓬的腦海。

要是柳陰師兄在就好了,柳陰師兄既有聰明的腦袋,又不會向?qū)O泊浮遮掩心思,好過眼前這個出身清微宮風(fēng)角殿的策士,無論怎樣身處一隊,都像有層薄紗般的隔閡。

孫泊浮再次偷偷瞥了眼身旁的文燭,在心里轉(zhuǎn)動著小心思,而后果斷掐滅了念頭,因為他看到文燭的嘴角輕輕撇了一撇。

策士們不會說多余的言語,做多余的動作,若有反應(yīng),必有變故。

孫泊浮很快看到了變故因何而起。

檀家大公子的血紅瞳光落在門檻處,地上的小土包再次微微晃動了一下,似是對他的回應(yīng)。幾絲土屑從土包上滾落,而后土地的晃動越來越大,灰色的土地之下隱隱泛起金色的光芒,幾絲裂縫從金色光源處開始蔓延,像一條條細(xì)絲鋪滿了地面,地面發(fā)出“嘶啦嘶啦”的聲音,而后是一聲沉悶又悠然的吼叫。

不是吼叫,是龍吟!

雄渾的聲音包裹在地下發(fā)出悶悶的響動,可聲音依然很大,震耳欲聾般的聲音沖擊著孫泊浮的耳膜。

下一刻,兩個土包瞬間糾纏到了一起,更多的土屑像被攪拌一樣從地上迸濺而出,悶悶的龍吟聲似乎更加大了,腳下堅實的土地開始轟隆隆地震動,土包隱隱分開,而后又再次糾纏在一起,幾次分分合合地糾纏著。

一個土包想要向門檻逃去,卻又被身后的另一個土包狠狠纏住,兩個土包終于糾纏在一處,而后暗淡的土地下泛出金色的光,一道巨大的颶風(fēng)沖天而起毫不留情地鉆破了酒肆屋頂,頂棚的木板破碎,嘩啦啦掉落下來,砸了遍地。

現(xiàn)在,酒肆著實更加通透了。

巨大的窟窿掛在屋頂上,像開了一個大天窗,漫天星子和一輪圓月映入眼中,酒肆外清新的空氣一股腦兒涌入鼻息,清甜的草香味讓人的神志在一瞬間清明。

看見天空的感覺真好,孫泊浮仰頭看著,心里如此想著。

“我的店,我的店這下可真的要沒啦?!?/p>

二樓的樓上再次傳來熟悉的聲音,是酒肆的老板再次從二樓客房里探出頭來,趴在早已斷去的樓梯上尖叫著,行腳商人狠狠剜了眼這位干枯的老頭兒,于是老頭兒下意識閉上了嘴巴,貓腰再次鉆回客房里,“砰”的一聲緊緊關(guān)死了房門,沒了動靜。

生意人總是懂得張弛有度,即便是這般家業(yè)破敗的時刻。

“不要淘氣了,出來吧,弟弟?!?/p>

大檀公子看著颶風(fēng)溫和地說道,血肉模糊的猩紅雙眼中充滿了濃濃的憐惜,這似乎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少年郎,只是溫柔被那條黃蝮蛇獨占了。

哦,不,又說錯了,是五爪金龍。

孫泊浮咬了咬舌尖兒,糾正著自己的錯誤。

“轟”——

一聲巨響。

大地開始劇烈震動,似乎是龍對檀家大公子的呼應(yīng)。

“轟”——

第二聲巨響再次傳來。

颶風(fēng)崩塌,化為無數(shù)土屑,孫泊浮下意識擋在行腳商人身前,遮擋下大半的塵土,黑色的頭發(fā)變成了灰黃色。

“呀,孫泊浮,你要變成一只土撥鼠了啊?!?/p>

行腳商人叫出了孫泊浮的名字,用刻薄的聲音佯裝驚訝地叫道,八字胡嫻熟地從嘴角邊向上翹了翹,然后抬起袖子遮擋住自己的笑容,待袖子再放下的時候,又變成了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樣。

真的不知道她有幾張面孔,似乎每一次切換偽裝都這般嫻熟,劍至人亡的昆侖劍仙們也開始擅長這種遮掩的法門了嗎?

孫泊浮不知道。

說起劍仙,孫泊浮似乎只認(rèn)識她一個,而他們也僅僅是在一天前相識于荒原。短暫的邂逅卻又存著老友般的掛念,這樣的感覺讓少年臉頰微微有些發(fā)熱。

“轟”——

最后一聲巨響打斷了孫泊浮的念頭。

土地徹底破裂了,一個巨大的金色光球破土而出,金芒在眼前綻放。

一條五爪金龍破土而出,金黃色的身軀在并不寬廣的酒肆半空中伸展,威猛擺動的身軀隱隱撞斷了幾根梁木,頭頂上發(fā)出轟隆隆的聲音,屋頂搖搖欲墜,卻只是歪歪斜斜地?fù)u晃幾下,終究沒有墜下。

“我的店,我的店這下可真的沒有啦?!?/p>

孫泊浮又聽見了二樓那個干枯老頭的號叫聲,可是現(xiàn)在再也沒人關(guān)注此間主人的號叫了,因為他們看到了被金龍追擊的骷髏破土而出,一堆白晃晃的骨頭掛在龍爪上,像一件隨風(fēng)飄蕩的破衣服。

黃蝮蛇,不,是五爪金龍……

五爪金龍懸浮在酒肆之上,骷髏的頸骨被龍爪尖利的指甲勾扯住,半掛在空中。

清澈的龍吟聲在耳邊回響,金鱗泛起的光芒逐漸褪去,金燦燦的視界慢慢恢復(fù)到可以視物的程度,于是孫泊浮和文燭、紅閃、茶芽一起仰起了脖子,向酒肆的半空中望去。

少年們見過龍,是在飄零鎮(zhèn)的時候。

那是一條純黑色的驪龍,黑色的麟甲包覆著黑色的身軀,黑色的碎裂尺木。

龍無尺木,無以升天。

于是漆黑的驪龍掉落進漆黑的爛泥潭子里,少年們在監(jiān)視天盛德狩獵的空當(dāng)偶爾匆匆瞥過一眼,只留下一個囫圇的黑漆漆的印象。

現(xiàn)在他們終于看清了龍的面目。

少年們沒有見過這樣威儀的龍,金閃閃的龍鱗像一片金色的海洋,金色的尺木擺在頭上,兩捋淡金色的虬須浮空飄蕩,尖利的龍爪尖端閃耀著金色星芒。

似乎這才是龍本該有的樣子吧,這個出自南海,曾經(jīng)禍亂中州大陸多年,號稱獲得神諭的種族本應(yīng)配上這副大威天龍的樣子。

少年們?nèi)绱讼胫?,渾然忘記了這尊金色天龍在片刻之前還是一條沽酒尋醉的黃蝮蛇。

少年們同樣看清了骷髏的樣子。

片刻之前還窮兇極惡大殺四方的骷髏在龍的利爪下似乎已經(jīng)窮盡了脫困的法門,干巴巴的骨頭堆砌的身軀在半空中飄飄蕩蕩地?fù)u擺著,有夜風(fēng)自大大的穹頂上灌進來,吹擺著骷髏的身軀,于是飄蕩,飄蕩,再飄蕩……

身體放棄了抵抗,可嘴巴還是滔滔不絕地說著,這似乎同樣也是一堆喜歡聒噪的臭骨頭。

“該死的龍?!?/p>

骷髏在半空中咒罵著,用奇怪的腔調(diào)說著人類語言,回答他的是更大的龍吟聲,大地繼續(xù)在顫抖。

“不要得意,我的主人就要來啦,你逃不掉的?!?/p>

骷髏再次搬出那個古怪的奪目公子,這個一路上讓孫泊浮耳朵聽得生了繭的名字,可主人未來,龍的咆哮聲反倒更大了。

“不要以為你是龍就很厲害,我的主人可是屠龍高手,南海海底的龍火就是主人穿著我熄滅的,主人殺起龍王來都不會眨一眨眼睛,像你這樣的小小五爪金龍,主人動動手指就像捏死一只跳蚤?!?/p>

似乎聽到了龍的恫嚇,骷髏試圖用主人的威名來阻擋龍的威勢。

屠龍高手,熄滅南海海底龍火。

隨著這些熟悉的詞匯一股腦兒涌入腦海中,孫泊浮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因為眼前骷髏的敘述與那個在中州大陸上盛傳的傳說竟然如此這般吻合。

七年前千龍亂世,一個名叫海通的僧人走出少林寺奔波于天地之間,孤身入南海,熄滅海底龍火,以一人之力將龍族重新封印在南海海底。

茶芽詫異地看了看紅閃,孫泊浮詫異地看了看文燭,少年們一起皺緊了眉毛。他們出身武當(dāng)山門,想來熟知中州典故,更何況不久之前還曾在跌宕山飄零寺的那間密室中見過一頭曾經(jīng)跟隨海通征戰(zhàn)的犼。

不,不要對已故之人不敬,是山水雙劍的前任主人,曾經(jīng)排名天下前十的大劍客當(dāng)麻烘爐的尸體做成的犼。

搖了搖腦袋,孫泊浮在心里糾正了一下自己的用詞。

劍客必須尊敬更優(yōu)秀的劍客,這是對劍的禮儀。孫泊浮在心中如此告誡著自己。

“你的主人,是不是?!?/p>

孫泊浮臉上依然掛著詫異的表情,急吼吼地向著吊在半空的骷髏喊道,可是話只說出了半句,便被身后的她打斷。

“好啦,好啦,收起你的小長蟲吧,交貨啦,交貨啦。”

她還是那副行腳商人的模樣,一邊說著一邊從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一塊折疊的綠色布片。布片一層層展開,竟然是一只荷包,荷包被扔在地上,很快漲大了幾分,大肚包像個大麻袋,張開大大的口子,一副等君入甕的架勢。

孫泊浮起初還以為是幻覺,揉揉眼睛仔細(xì)查看才發(fā)現(xiàn)那荷包真的碩大無比。

那荷包隱隱發(fā)黑,透過黑色的污漬隱約可以看到一只身形如豹、首尾似龍、背負(fù)雙翼的奇怪生物。

“弟弟,不要頑皮啦,我們交貨了?!?/p>

溫柔的聲音再次從角落里傳來,大檀公子看著天上的龍,輕輕說道。

于是龍爪松開,喋喋不休的骷髏從半空中墜落,然后筆直地落進臟荷包里。

噗的一聲悶響,地上的大荷包直立起了身子,一口將骷髏吞下,閉合了大大的口子,硬生生將這堆爛骨頭悶在了里頭。

“此物名叫‘只進不出臟臟包’,是十年前天下行走的大盜青羊道人所有,傳說青羊道人曾經(jīng)是天下排名前十的大盜,中州大陸著名的盜竊案很多皆是出自此人手筆,想必不用說大家也知道,最出名的便是那宗一年前的盜皇案……”

青羊道人,盜皇案。

又是兩個隱隱有些熟悉的詞匯落入耳朵里,孫泊浮努力搜索著有些混沌的記憶,很快將回憶定格在一年前的那個梅雨時節(jié)。

山門進了黃梅天,無休止的雨連天連夜連綿不斷,也不是狂風(fēng)暴雨般的猛烈,就是斷斷續(xù)續(xù)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每當(dāng)這個時候,師父林春總是嚷嚷著要白鴉師兄去山下的羊肉鋪子里買上幾斤薄薄的羊肉片,自己在宮中架起銅鍋,溫上一壺?zé)峋?,涮羊肉伴酒,吃完抹嘴便睡,呼嚕響起之后便是大伙兒放羊之時。

茶芽和紅閃帶著花果兒去松軟的泥土地里捉蚯蚓;水葫蘆膽大包天爬回師父身邊偷吃上幾片鍋子里的羊肉,然后抹嘴溜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白鴉師兄和纖手師姐總會戴上斗笠,牽手在后山的雨中說起誰也聽不清的悄悄話;陰雨天最適合影祟法,草玄師兄總會在這個時候放出自己的影子慢慢打磨著本已圓潤的技巧;青木師兄會在最潮濕的地方扒拉出幾株色彩斑斕的毒草與野蘑菇,然后狂喜著跑回自己的實驗室;狂歌師兄總會搬一把椅子坐在庭院里,鼓蕩起全身劍氣砍殺掉漫天雨滴,獨坐一個時辰而雨不沾身方才作罷。

那天的梅雨天大家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只有孫泊浮和柳陰師兄一起坐在房檐下的石階上,看著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從屋頂上慢慢滑落,一滴滴落進臺階下的水洼里,打碎了兩人的倒影。

孫泊浮和柳陰總以為那會是個無聊的梅雨天,可一份來自紫霄宮玄武殿的邸報勾起了兩人的興趣。

邸報是山門內(nèi)部流通的文書,大概每兩個月一次發(fā)行,大體記錄的是山門中近期的事務(wù)與山外的消息,邸報大概有兩頁,只是山外的消息似乎占了大半,山門的事務(wù)反倒只占了邸報一角。

這是掌教巢明夜自執(zhí)掌武當(dāng)權(quán)柄以來出的新東西,言說此舉是為了讓山門弟子明達事理,可柳陰師兄卻說,這是掌教大人向山外伸出的觸手。

打開一扇山外的窗,心思活絡(luò)的人們便總會向窗外掙扎。

兩個月間總會發(fā)生許多事,這次的邸報最吸引人的便是一樁上月發(fā)生的大案子。

盜皇案。

上月七日,天下大盜排行榜上排行第七的大盜青羊道人潛入帝都皇宮,意欲劫持皇帝陛下逃竄出帝都,在皇帝陛下的右腳剛剛踏出帝都都城一丁點兒的時候,皇帝的一只右腳連同背負(fù)著皇帝的青羊道人一同爆炸,化為一攤血肉殘渣。

皇帝斷足,偷到皇帝的竊賊丟失了性命。

“還是那個詛咒啊?!?/p>

柳陰師兄看著眼前斷簾似的雨幕,皺眉說道。

“真是一樁慘烈的盜竊案?!?/p>

孫泊浮應(yīng)和著。

他當(dāng)然知道那個天下皆知的詛咒,很久很久以前,一個術(shù)者來到帝都,用一車糧米在帝都城外畫了一個圈,然后從此皇帝和他的同族們再也無法踏出帝都半步。

自此之后再也沒有王,所有人可以任意而行。

可柳陰師兄卻搖搖頭,言說這是皇帝的計謀,沒有一個皇帝心甘情愿困在這樣的死地。

孫泊浮用詫異的目光看向柳陰師兄,于是柳陰回到后院二樓書房,短暫的去留之后很快折返而回,再回來時手中拿著一本薄薄的書冊。

《天下行竊錄》。

柳陰師兄很快在這冊薄薄的書冊中翻找到關(guān)于青羊道人的記述。

青羊道人,年紀(jì)不詳,曾為帝都郎中,精擅花柳病調(diào)治。

道人生性喜竊,起先只在自家診所行竊,偷盜患者財物,被發(fā)現(xiàn)后屢次送交官府,行竊數(shù)額不大,卻又屢抓屢犯,衙門老爺索性便讓他在牢中做了一名郎中。

郎中在牢中似有奇遇,究竟遇誰不知,獲得《土元潛行法》一冊,因生性與此功法相符,短短數(shù)年便獲大成,成為中州大陸排行前十的大竊賊。

相傳年輕的皇帝登基之初面對困頓的皇族而意志消沉,終日沉迷玄月坊中得了花柳病,郎中巧施妙手治愈。

坊間傳言,皇帝與郎中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誼。

記述在此而止。

孫泊浮翻看著這篇小小的冊子,作者署名諾皋山人,這是一個熟悉的作者。

看完這篇行竊錄之后孫泊浮恍然大悟,想來皇帝并非是被青羊道人盜竊而出,這不是一樁盜案。

這是一件忠臣救主的悲行。

“沒有人想要隨意放下曾經(jīng)到手的權(quán)柄,這是皇帝的掙扎?!?/p>

柳陰師兄看著面前的雨霧,嘆息著說道。

那天狂歌師兄一直坐在院子里,身上跌宕的劍氣始終未曾消散,雨滴沒有一滴沾濕衣衫。

現(xiàn)在,孫泊浮在這間偏僻的李家酒肆里,再次聽到了那個大竊賊青羊道人的名字,他的“只進不出臟臟包”就這般落在地上,骷髏被捂進袋子里。

“放我出去,快點放我出去,等到主人來了,一定要殺你們一個片甲不留!”

悶悶的叫罵聲從袋子里隱隱傳來,而后袋子里一陣掙扎,骷髏好像在袋子里一陣左沖右突,可袋子依然牢牢地裹覆著骷髏,沒有一絲一毫的破損。

“不勞你家主人費心啦,像你這么寶貝的東西,等不到主人來我就要把你賣掉啦,你的主人要是問起小骨頭在哪里,我就晃晃錢袋子告訴他,都變成錢了呀?!?/p>

行腳商人吹了吹嘴角上的八字胡,笑瞇瞇地說著,真的像個財迷心竅的商人,連番奚落里帶著鉆進錢眼里的銅臭味。

她似乎很開心骷髏此時的處境,于是繼續(xù)興高采烈地講著:“不要掙扎啦,此物名叫‘只進不出臟臟包’,是青羊道人于七年前千龍亂世時所得……千龍亂世之時,龍族掌控中州大陸,龍本性淫,自然少不得多子,唔,抱歉,小長蟲,我是說那種色瞇瞇的大龍啦……”

說到此處,半空中微微傳來一陣龍吟之聲,行腳商人向著半空的五爪金龍擺了擺手,不得不做出一番解釋,龍吟聲小了許多。

“那年節(jié),中州大陸有很多龍,自然也多了許多龍子龍孫,道人曾經(jīng)獵得一頭貔貅,龍生九子,貔貅便為其中之一。道人將貔貅開膛破肚后取出胃囊,以秘法用這胃囊做了臟臟包,這臟臟包應(yīng)了貔貅的秉性,當(dāng)真是只進不出,不要掙扎了,沒用的?!?/p>

行腳商人看著地上的荷包說道。

是的,不用掙扎了,掉進了這財迷心竅的昆侖劍仙錢袋子里,怕是連只蒼蠅都飛不出來吧。

孫泊浮在心里如此想著,而后是一聲尖利的大喊聲打斷了孫泊浮的念頭。

“寶物,都是寶物啊——”

聲音很是刺耳,是從后廚里傳出來的。

后廚的門簾兒在下一刻打開,一道灰色人影從后廚里沖了出來,一下?lián)涞乖谀前俭t的臟臟包上。

是鹿胎兒,那個來自千氓山惡童寨的跑堂伙計。

孫泊浮險些已經(jīng)忘記了這個跑堂伙計。

自進入李家酒肆以來,這個千氓山的惡童像一只隱匿的老鼠般將自己遮擋在了門簾之后,即便是自家邀請來的老鄉(xiāng)被那個古怪的骷髏戳成了一張破布,也依然悶在后廚的門簾之后,悄無聲息到好像已經(jīng)蒸發(fā)一樣。

可是現(xiàn)在,這個善于隱匿的惡童卻像著了魔一樣從后堂中跑了出來。

鹿胎兒拿著一把菜刀,飛撲到大包袱跟前,發(fā)出幾聲好似野豬般的號叫聲,而后奮力用菜刀劈砍著臟臟包,試圖從這碩大的包袱上砍開一個大大的缺口。

“寶貝,都是寶貝……寶貝,我的寶貝……發(fā)財啦,發(fā)財啦,帶回千氓山,寨主一定會夸我是個乖孩子。”

鹿胎兒眼中帶著貪婪的目光,口水順著大大張開的嘴角流出來,嗚嗚咽咽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貪婪的語句,菜刀砍著臟臟包。

但臟臟包完好無損,這只是徒勞的動作。

孫泊浮皺了皺眉,恍然感覺眼前的鹿胎兒此時似乎已經(jīng)換了個人,再也不是一天前見到的那個心思縝密、冷酷陰毒的惡童,反倒像是一個喪失了神志的瘋子。

于是,不悅的聲音從孫泊浮身后響起來。

“喂,牽線的小子,說好了你是內(nèi)應(yīng),就該拿內(nèi)應(yīng)的那份兒,你以為和江南商會做買賣就像市井上的地痞們耍單幫,說要反悔便要反悔的么?”

她真的不高興了,再次吹了吹那兩撇以假亂真的小胡子,用嚴(yán)厲的語氣警告著鹿胎兒,賊溜溜的眼睛里射出兩道寒芒。

孫泊浮明了地點點頭,是的,鹿胎兒本就是一個江南商會在此地的內(nèi)應(yīng)。

在荒原野祠中,他曾經(jīng)聽到過鹿胎兒與同鄉(xiāng)滿生的密謀,聽他說起過邀請了江南商會的幫手。

看起來這本就是江南商會的一次例行捕獵,目標(biāo)便是如今已入袋中的骷髏,而眼前已經(jīng)瘋癲的鹿胎兒也是計劃中的一環(huán)。

江南商會的買賣似乎總是無所不在。制造轟動中州大陸的昆侖殺仙案只因一顆玲瓏劍心;為了一具稀奇古怪的骷髏又險些拆掉一家酒肆,折損了諸多好手;甚至連跌宕山飄零鎮(zhèn)中那頭驪龍,似乎也是天盛德為江南商會所獵。

總是在鎖定稀奇古怪的捕獵目標(biāo),總是在捕獵時構(gòu)化出縝密的布局,還有一眾強力的捕獵者,江南商會的實力與行事似乎遠遠超出了江湖中的傳聞。

更讓孫泊浮詫異的是眼前的她,扮做小胡子的行腳商人,隱隱成為此次捕獵行動中的策劃者。

明明是昆侖的劍仙,為什么掛上兩撇小胡子,改變裝束容貌,就多了一個江南商會執(zhí)行者的身份?

想不明白。

大江湖的糾葛一起涌進孫泊浮的腦袋里頭,讓下山的少年感到一陣頭昏腦漲。他偷眼看了看文燭,這個一向自詡聰明的策士同樣也是有些迷茫地皺緊了眉頭。

犀利的警告似乎并沒有生效,鹿胎兒還是在說著瘋言瘋語:“臟臟包是我的,大骷髏也是我的,都是我的寶貝?!?/p>

菜刀劈砍不動,于是他索性便把菜刀扔在一旁,張開大大的懷抱,把臟臟包和包中的骷髏一塊攬入懷中。包袱很大,包袱里的骷髏很重,鹿胎兒搖搖晃晃地想要將包袱抱起來,可瘦小的身軀似乎有些不堪重負(fù),幾次起起落落最終還是撲倒在地上,未動分毫。

“喂,沒有人敢破壞江南商會的規(guī)矩?!本嫠坪醪]有太好的效果,于是她拿捏著語調(diào),用更狠戾的語氣恐嚇眼前這個毫不遮掩自己貪婪意圖的年輕人。

鹿胎兒猛然抬起頭來,狠狠看向著行腳商人模樣的她,兇狠地大吼道:“紅月亮在天上,千氓山惡童寨的惡童永遠不會恐懼?!?/p>

一句古怪的說辭。

紅月亮?今晚夜風(fēng)習(xí)習(xí),明月皎皎,星光熠熠,哪里來的紅月亮?

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說法,瘋子的瘋言瘋語總是讓人摸不著頭腦。孫泊浮不以為然地撇撇嘴,然后微微傾斜的嘴角便凝固在了臉上。

李家酒肆的天窗上開了一個大洞,敞亮的大洞總是能夠很好地透光,一縷淡淡的月光照射在孫泊浮的腳下,然后映紅了他的鞋子。

鞋子是在跌宕山中由柳陰師兄所贈,孫泊浮清晰記得這種山門制式的鞋子本是黑色,孫泊浮的腦子再混沌也會記得。

可現(xiàn)在鞋子變成了紅色,是月光染紅了鞋子。

孫泊浮有些恍然地抬起頭,向天上看去,一輪紅色的月亮高高掛在夜空,像一盞碩大的紅燈籠,血紅色的月光照射下來,浸紅了大地。

今天的月亮,是紅月。

“紅月亮在天上,千氓山惡童寨的惡童一定會搬空世界。”

鹿胎兒雙手死死抓著那個大大的臟臟包,再次試圖向門口搬動,扭曲的面目講出瘋狂的囈語。

“喂,你走不出這道門的,這是江南商會的貨物?!?/p>

八字胡再次在嘴邊翹了翹,她冰冷地提醒著瘋子般的鹿胎兒。

“紅月亮在天上,想家的惡童一定都會回家?!?/p>

鹿胎兒再次說出瘋子般的囈語,雙手狠狠糾扯著大包袱,這次他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在幾番跌倒之后,終于將那個碩大的臟臟包搬到了門口處。

翻過門檻,是空曠到無可躲藏的荒原。

一聲沉悶的龍吟聲從天而降,大地隱隱晃動,李家酒肆在一瞬間再次震顫了幾下。

飛在半空中的五爪金龍發(fā)出了警告,這本就是龍的獵物,鹿胎兒卻在獵人的眼皮底下做著盜竊獵物的瘋狂行為,金龍似乎感受到了被冒犯,于是用高亢的龍吟聲提醒著逾舉的竊賊。

可荒誕的盜竊依然在進行著。

“紅月亮在天上,想家的惡童一定會回家?!?/p>

耗盡了體力的行竊讓鹿胎兒氣喘吁吁,他努力拉扯著大包袱試圖翻越門檻,嘴里依然含糊不清地說著那句咒語般的古怪說辭。

這樣的戲碼并不會讓觀眾們感到愉悅,于是龍的耐心在下一刻耗盡了。

金色的身軀在半空中騰挪搖擺,一只尖利的大爪子準(zhǔn)確地按在了鹿胎兒的頭頂上,然后另一只尖利的爪子握住了鹿胎兒的肩膀。

兩爪指尖輕輕撥拉著鹿胎兒肩膀,像在撕扯一塊柔軟的紙張。

鹿胎兒的頭顱與身體分離,伴隨著鮮紅色的液體流出,斷裂的身體與圓滾滾的頭顱被隨意投擲在地上。

圓滾滾的腦袋重重地落在地上,微微彈了一下,而后滴溜溜向著低洼的門檻處滾了兩步,止住。

“紅月亮在天上,想家的惡童一定會回家。”

最后一句囈語從斷裂的腦袋里說出來,頭顱的眼睛望著門檻外的荒原,然后貪婪的眼睛失去了光澤。

一個本應(yīng)不該如此笨拙的惡童死于行竊中,紅月亮照著他分隔兩端的尸體。

客棧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滿腹疑問的少年總是不甘于這樣的沉默,于是開口道:“你知道惡童寨嗎?”孫泊浮眨了眨眼睛,看向身邊的她。

就連一向鬼靈精怪的她,同樣只有迷茫,偽裝后的小眼睛出神看著地上的頭顱與身體,皺了皺眉,搖了搖頭。

千氓山惡童寨,這實在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孫泊浮……你要知道江湖總是很大的。”她收起了尖酸刻薄的語氣,然后沉吟著,慢慢說出了一句這般說辭。

江湖很大,少年們不知道的地方很多,就像千氓山惡童寨。

他們僅僅知道黃阿大、黃阿二同樣出身千氓山惡童寨,天盛德大掌柜錢野語、眼前的鹿胎兒與滿生同樣出身千氓山惡童寨。

孫泊浮甚至隱隱產(chǎn)生了一種幻覺,這些自稱惡童的人像蒲公英的種子,總是撒在了自己身周觸目可及的地方。

只是孫泊浮似乎要知道得更多一點,荒原之中即將身死的瘦子黃阿大曾經(jīng)告訴他,巢明夜是第一個走出千氓山的人。

孫泊浮看了看皺眉的她,決定把這個小秘密偷偷藏在心里。

紅月亮在天上,秘密藏在心里。

“我的店啊,這下可真的全沒有啦?!?/p>

店家主人的聲音再次從樓上傳來。

孫泊浮發(fā)現(xiàn)這個干枯得像茅草一樣的店家主人,似乎真的是一個很懂相機而行的精明生意人,這樣的精明并不像她扮做的行腳商人那般刻清晰地刻在面目上,而是每一次的驚慌尖叫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混亂的世界,就連這個在官道一旁開店的老頭也能摸到生存的法門。

現(xiàn)在,殘破不堪的酒肆終于恢復(fù)了一絲難得的平靜,就像立春雨水驚蟄后聞到了生機的蛇蟲,老頭兒終于敢走出這破舊的房門了,探出干癟的腦袋,露著那副折了本的模樣。

“這屋頂全破啦,這樓梯也塌啦,這桌椅板凳也打爛啦,就連我的跑堂都沒啦,這買賣沒法干啦,沒法干啦,各位過路的大俠,你們鬧騰完了總要給小人捐點過日子的本錢嘛?!?/p>

他甚至焦急地想要從二樓竄下來,可剛走兩步看了看斷裂的樓梯,又哎呀一聲縮回了脖子,于是縮在二樓殘破的走廊里進退失據(jù),一副折了本的倒霉模樣。

可方才明明是為了要將這老頭兒與那名叫蔥花的閨女救出骷髏之手,才引發(fā)了這場沒頭沒尾的捕獵。

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家姑娘是奪目城的第一百位老婆,你是奪目公子的第一百位老丈人,攀上奪目城的這個老怪物,還要我們賠什么本錢,我看這破店就關(guān)了張,你們父女進那奪目城享福去吧。”

她還是那副行腳商人的模樣,吹了吹胡子,丑巴巴的臉上露出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模樣。

孫泊浮甚至已經(jīng)開始有點兒著急,不知道這副丑陋的偽裝要在臉上戴多久。

“對啦,誰來救救我家的姑娘呀,各位大俠賠了小店的本錢,再來救救我家姑娘呀,那奪目城當(dāng)真去不得呀。”

老頭站在樓梯上跳著腳,急急忙忙地說著,一副老混蛋模樣。

“父親,不要再說啦。”

似乎已經(jīng)看不下去自家父親的強詞奪理,女孩兒從客房里冒出頭來,有些羞澀地扯著自己父親的衣角,輕聲阻止著。

“謝謝樓下小哥啦,若是真逃不過……逃不過那奪目城主之手,那便……那便也就是我的宿命吧。”

年輕人總是要比老東西容易講道理,這聲道謝是沖著樓下的孫泊浮講的。

然后名叫蔥花的少女開始低低地哀傷地哭泣,黑黝黝的臉龐上,大大的并不協(xié)調(diào)的五官擠壓在一起,像一團黑漆漆的泥巴,抬起粗壯的手臂伸出有些粗糙的大手,一把一把揉搓著眼淚與鼻涕。

真的不是個美人兒啊,孫泊浮由衷地感慨著。

想到跌宕山飄零鎮(zhèn)雷音水月寺中那個獨守空寺的美麗女人,想到官道上被黃阿大、黃阿二驅(qū)使的三個女人,奪目公子的棄妻們似乎哪一個都要比眼前這個名叫蔥花的少女美麗許多。

不,簡直是云泥之別。

孫泊浮實在想不明白,號稱喜歡一切美輪美奐之物的奪目公子為什么看上了一家破落酒肆中的丑姑娘。

老頭兒還想再說什么,可是下一刻干巴巴的老臉陡然一凜,到嘴的便宜說辭硬生生咽回了嘴里,無賴的臉上露出一臉警惕,然后拉起身邊依然啼哭不止的女兒,再次鉆進了客房里,“砰”地一下關(guān)上了房門。

有聲音。

是轟隆隆的響聲,自酒肆之外不遠處的荒原中傳來。春江水暖鴨先知,店家主人再次熟悉地做了一只縮頭王八。

聲音由遠及近,逐漸清晰,像是馬蹄聲,又不是馬蹄聲。

聽起來明明是畜生轟隆隆的奔跑聲,可又不像馬蹄敲擊地面的清脆響聲,而后有節(jié)奏的轟隆隆悶響。

孫泊浮仔細(xì)分辨著,卻依然毫無頭緒,分神的工夫,轟隆隆的聲音又更近了幾分。

聲音是沖著酒肆來了。

紅閃、茶芽、孫泊浮與文燭一起警惕地對視著,他們在這荒原里游蕩得著實太久了,碰到了太多了奇怪的事物,以至于有些草木皆兵。

可是她卻神態(tài)自如地朝著角落中的大檀公子招了招手,從腰間摸出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

“他們來啦,檀家兄弟,這是你們的報酬,快點拿上報酬喝酒去吧?!?/p>

袋子打開,是一整袋金光閃閃的金葉子。

“好多的錢?!?/p>

二樓客棧的房門再次打開,干巴巴的老頭子伸出腦袋露出貪婪的神色,行腳商人抬頭用帶著殺意的目光狠狠回懟著,于是老頭再次狠狠關(guān)上了屋門。

真是個鼻子靈敏的家伙。

“弟弟,收工啦?!?/p>

大檀公子站起身來,猩紅的雙目逐漸暗淡下去,可血淋淋的傷口尚未愈合,這讓他看起來像一個雙目遭受了重創(chuàng)的盲人,看著半空中盤旋的龍輕聲說著,于是龍在半空中發(fā)出最后一聲咆哮,一道金芒綻現(xiàn),而后龍從酒肆的半空中消失,那條熟悉的黃蝮蛇出現(xiàn)在地上,伶俐地扭動小小的身軀,攀上大檀公子的鞋子,然后一溜煙地爬上大檀公子的肩膀。

黃蝮蛇吐吐信子,大檀公子報以溫柔的笑意,而后換上一副消退了表情的面孔,看向她偽裝著的行腳商人。

“謝謝十七管家,待我們沒錢買酒了,記得再來找我們。”

沒有表情的敘述,只是冰冷的工作對接,似乎在這個世界上,大檀公子的溫言只會留給肩膀上那條小小的黃蝮蛇。

十七管家?這是她的名字嗎?好像似乎不是。

沒有繁冗的告別,然后邁步離開。

“喂,走后門呀,你的那對眼睛和你家這條黃蝮蛇,若是撞上我們江南商會,只怕他們連這詐尸的骷髏都不要啦?!?/p>

她皺了皺眉,叫住這位檀家公子,然后伸出手指指了指酒肆后門。

眼睛黃蝮蛇……她是在說那雙血咒佛瞳和那條五爪金龍吧,能令江南商會心動的東西,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樣。

“還是十七管家細(xì)心?!?/p>

大檀公子面無表情地說著,再次叫出她的那個古怪稱號,然后轉(zhuǎn)身向著酒肆的后門走去。

“記得找個沒人瞧見的地方窩著喝酒啦,不想讓你這雙眼睛現(xiàn)世的可是大有人在,起碼武當(dāng)山紫霄宮里就有一位?!?/p>

她繼續(xù)扮做行腳商人,講出尖酸刻薄而又大逆不道的話來。

紫霄宮玄武殿,那是掌教巢明夜的道場。

聽到自家掌教被一個怪模怪樣的行腳商人暗暗點著名字,紅閃與茶芽一齊露出憤怒的神色,在這兩位單純的刺客心中,自家的掌教大人自然容不得一點兒冒犯,即便這是在荒原之中,掌教大人聽不到也見不到的地方。

山門的規(guī)訓(xùn)已經(jīng)在大部分少年心中生根發(fā)芽。

難道五年前,東海小漁村的那次任務(wù),掌教僅僅只是為了不讓這雙血紅的眼睛現(xiàn)世?

孫泊浮并未在乎紅閃與茶芽的憤怒,心思敏感轉(zhuǎn)動著,他突然在她的只言片語中尋找到了五年前第一次任務(wù)的答案。

只是答案太過于隱秘,于是他匆匆低下頭,掩飾著自己本就不善掩飾的神色。

他清晰感受到文燭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這個聰明的策士想必也已經(jīng)洞察了答案吧。

朝天宮的大隱秘被一個清微宮的策士洞察,更要命的是這樣的隱秘中還藏著掌教大人不太見得光的心思。

真是一個糟糕的提示,孫泊浮在心里抱怨著。

然后大檀公子與孫泊浮擦肩而過,一人一蛇在孫泊浮面前詭異地停留。

“謝謝你,五年前開了井蓋?!?/p>

一聲幾乎要讓孫泊浮喘不過氣來的道謝,于是孫泊浮不得不抬起頭來,原來自始至終他是認(rèn)得自己的。

“不客氣。”

孫泊浮撓撓頭,說出傻乎乎的三個字,對于這樣直白的感謝,他總是有些不知如何應(yīng)對。

“我會永遠記得武當(dāng)朝天宮五年前在東海檀家大宅為在下留的那束光。”

大檀公子用冰冷的語氣說著道謝的話語,然后鄭重地向著孫泊浮一拜,然后面無表情地離開。

李家酒肆的后門很小,好在擠一擠終究可以走過去,于是一人一蛇從后門擠出,留下幾聲金葉子在錢袋子里跳動的聲音。

“泊浮師弟,朝天宮的光照得可真遠哪。”

輕飄飄的感嘆傳入孫泊浮的耳朵里,是文燭發(fā)出的感慨,他扭頭看向文燭,這位年輕的策士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邃笑意。

似乎不是善意,可看起來也不像敵意。

“是掌教大人的智慧光芒照耀著中州。”

在無話可說的時候抬出掌教,是化解尷尬的妙招,這是孫泊浮從草玄師兄身上學(xué)到的小技巧。

是不錯的機巧,至少掩蓋了自己的尷尬,可是文燭的笑意更明顯了。

好在這尷尬的談話很快便就此止住,門外傳來陌生的聲音。

“敢問十七管家可在屋內(nèi)?”

屋外轟隆隆的聲音已經(jīng)停止,陌生的人語聲傳來,聲音很清楚,似乎就在門外幾步遠的地方。

“在下正在屋內(nèi)?!?/p>

她扮做的行腳商人很快沖著屋里正喋喋不休的少年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抬高聲音,向著門外喊道。

“在下江南商會第八警戒小隊隊長楊清楓,奉命來此接應(yīng)護衛(wèi)拍賣,敢問十七管家東西拿到了嗎?”

還是那個聲音,還是對她用著那古怪的稱呼,十七管家。

“拿到了,就在袋子里頭呢?!?/p>

她做出用力的樣子踢了踢腳下的臟臟包,紅月亮的光芒照在袋子上,讓原本臟兮兮的袋子看起來有些暗紅。

孫泊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似乎看到那臟臟包的袋子在一瞬間變得龐大了一些。

或許是這詭異紅月光惹的禍吧,說起來今天的月亮真紅啊,孫泊浮抬頭看著天上的那輪紅月,在心里感慨著。

“勞煩十七管家拿出來吧,貴客們一會就到?!?/p>

門外的聲音催促著。

“怎么今天這么著急?”

她皺了皺眉如此問道,可落在孫泊浮的眼中,卻帶了幾分佯裝的意味,看起來她明明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

“不化骨難尋,恰巧貴客又急著用這堆骨頭入藥,越有錢便越怕死,聽說不化骨落網(wǎng),貴客們可都等不及啦?!?/p>

門外的聲音帶著一絲欣喜,似乎今天這筆買賣做成又是一件天大的功勞。

“知道了,這便出來。”

她沖著門外喊著,手指頭卻一個一個指點著孫泊浮和他的同伴們。

“四個大傻瓜,記住了,一會問起來就說你們是我請來打獵的幫手,一定不要說什么武當(dāng)?shù)拇髠b,江南商會可最愛拐賣成名大俠了,小心把你們賣到東方無盡海去做漁夫,挖了你們眼睛,割了你們舌頭,讓你們在小破船上網(wǎng)一輩子臭咸魚?!?/p>

她壓低了聲音夸張地恐嚇著,然后氣哼哼地俯下身子,試圖搬起裝著骷髏的袋子。

“幫忙呀,笨蛋們?!彼坪貅俭t真的很重,她又氣狠狠地沖著孫泊浮說道。

于是孫泊浮只得俯下身子試圖幫手抬起袋子,袋子真的很重,孫泊浮有些意外這堆爛骨頭竟然如此死沉,于是求助地看向紅閃和茶芽,于是他們同樣彎下腰來,最后是文燭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一齊搬起袋子。

酒肆的破門吱喲喲打開,四個人一齊將袋子扔出屋外,再起身時,一堵黑色的墻出現(xiàn)在少年們的眼前。

是一隊身穿黑甲頭戴黑盔的騎士出現(xiàn)在門口,為首的騎士伸出右手按在左側(cè)的胸甲上,手指輕扣三下胸甲,于是黑色的甲衣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她也用同樣的動作回應(yīng)著騎士。

似乎是江南商會特有的禮節(jié),孫泊浮在心里如此想著,然后下一刻他很快知道了那個轟隆隆的聲音從何而來。

騎士的身下駕馭著一只碩大的老鼠,孫泊浮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老鼠,灰色的皮膚光溜溜的像一張驢皮,體型大小好似水牛一般,短促的四肢像大象一般。

巨大的老鼠被騎士控制在身下,于是有些無聊地輕輕踏著蹄子,于是大地微微震動,發(fā)出熟悉的轟隆隆的聲音。

聲音便是這般發(fā)出的。

“這是……”

孫泊浮看著這頭巨大的老鼠,有些氣結(jié)。

“泊浮師弟,天上也有老鼠?!?/p>

紅閃湊到孫泊浮身邊,伸出手指指向天上,于是孫泊浮果然像個傻瓜一樣目瞪口呆地向著天上看去。

真的有老鼠在飛。

幾只身形似兔,長著老鼠腦袋的東西在荒原的夜空中盤旋繚繞,寬大的背脊上生著兩只碩大有力的翅膀,翅膀狠狠揮動,古怪的老鼠盤旋而飛,似乎在警戒著這荒原中的敵情。

“泊浮師弟,到處都是老鼠?!?/p>

茶芽湊到孫泊浮身邊,伸出手指指向黑甲騎士們的身后,于是已經(jīng)頭暈?zāi)垦5膶O泊浮將目光越過眼前的黑甲騎士們,看向被紅月亮籠罩的殷紅荒原。

無數(shù)只矮小的老鼠在漫山遍野中忙碌著,幾十只老鼠圍在一起將一卷大大的紅毯展開撲向荒原的遠方,幾百只老鼠們一起搬動忙碌著將桌椅板凳擺放整齊,十幾只老鼠沿著桌子搭成鼠梯將果盤茶盞不斷傳到高高的桌面上,十幾只老鼠搬來大大的巷子,一只老鼠爬上巷子打開鎖頭,老鼠們涌進箱子里,再鉆出來時盡皆穿上了合身體貼的紅色唐裝,而后互相嘰嘰喳喳地亂叫著奔向紅毯,分兩側(cè)站立,儼然一副迎賓的架勢……

四個少年一起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老鼠們,一同張大嘴巴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哪里是什么江南商會的拍賣會,簡直就是老鼠在開會!

孫泊浮在心里如此想著。

(未完待續(xù))

前來取貨的江南商會成員竟然帶來了一大群老鼠,這離奇的景象讓孫泊浮目瞪口呆。江南商會究竟是何來頭,接下來的拍賣會又會引發(fā)什么風(fēng)波?精彩盡在下期《山上的少年·奪目卷(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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