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靜
(山西大學文學院;山西省社會科學院 山西太原 030006)
現(xiàn)代化科技的迅速發(fā)展給我國的語言生活和語言研究帶來了巨大的沖擊。面對信息科技高速發(fā)展的今天,新世紀下的語言研究無論從理念還是方法上,必須及時轉變才能適應時代的需求。王洪君先生所著的《歷史語言學方法論與漢語言方言音韻史個案研究》一書,是一本針對歷史語言學方法論的專項論著,為語言學研究的發(fā)展提供了新的契機。
(一)
早在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形成的 19 世紀末至 20 世紀初,歷史語言學已如日中天,這與當時盛行的壟斷、帝國主義以及海外殖民等活動息息相關。通過歷史學視域的語言研究,能夠有效理清不同語言之間的同源性關系和歷史譜系關系,從而明確一門語言或一類語言的演變規(guī)律,快速獲取該語言的學習技巧、應用技巧和交流技巧。在當時客觀需求的引導下,歷史語言學的方法發(fā)展為世界范圍內應用最廣的語言譜系分類研究技術。然而,隨著科學語言學、結構主義語言學的興起,歷史語言學逐漸失去了歷史舞臺主角的地位,一方面歷史語言學的方法論由于受時代局限性的影響,未能全面解釋語言的歷史關系和內部架構特征,研究結果具有片面性;另一方面則是其不能準確辨別不同語言之間的同源關系和借代關系,導致研究結果不夠精確易生偏差??傊?,歷史語言學研究對于文獻有較強依賴性,文獻規(guī)模不足或文獻真實性難以保證,必然影響其研究結果的可靠性和準確性。
即便如此,我們仍不能否認歷史語言學在語言研究理念和研究方法上的可取之處,尤其在方言研究、語言接觸、語言演變規(guī)律以及漢語史研究等領域,歷史語言學的方法論有著其他語言學研究方法所不具備的優(yōu)越性。特別是 20世紀 80 年代以來,計算機信息技術和語料庫技術的飛速發(fā)展也為實現(xiàn)語料和文獻的規(guī)模性、真實性,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通過歷史語言學的即時性描述和共時性描寫,語言學研究者可以更加便捷地“穿越時空”到達“語言的彼岸”,在黑暗中摸清語言的演變模式,發(fā)現(xiàn)語言的發(fā)展規(guī)律。《歷史語言學方法論與漢語言方言音韻史個案研究》一書便是 21 世紀歷史語言學研究方法不斷優(yōu)化和升級后的產物,整體閱讀難度適中,既適合漢語言專業(yè)、漢語研究領域專業(yè)人員閱讀和學習, 也適合其他跨專業(yè)愛好者學者進行借鑒。為達到最好讀書效果,本書可與徐通鏘《歷史語言學》共同修習。
(二)
本書內容主要概括為下述幾個方面:單個語言系統(tǒng)的自身演變方式和演變規(guī)律、不同語言系統(tǒng)項目接觸而引發(fā)的語言變化及其規(guī)律、語言演變和語言接觸的特征及異同以及語言演變和語言接觸相互交織的語言演變模型構建,等等。整部書以上述若干關鍵問題為線索進行編排和撰寫,較為全面地探討了歷史語言學的理論和方法,同時為了提高內容的可信度,便于讀者理解每一種理論和方法論, 均選取了經典的歷史語言學案例作為補充,使得全書的邏輯更加完整和連貫。全書共分為三個單元、十四個章節(jié)(不包含導論在內)。
第一單元為“演變論”,對應一至四章,就歷史語言學中語言演變研究領域普遍認可的四種理論和方法論進行了系統(tǒng)性闡述,包括歷史比較法、音系結構論、詞形歸一擬測法和詞匯擴散說,分別對四種理論的起源、發(fā)展、演變、特征、方法論等進行了闡述和分析,內容由淺入深,逐步由理論轉向方法,令讀者能夠在閱讀過程中逐步了解歷史語言學“演變論”研究的常見理論和常用方法。
第二單元為“接觸論”,對應五至七章,就歷史語言學中語言接觸研究領域普遍認可的三種理論和方法論進行了系統(tǒng)性闡釋,分別為擴散波模型、方言地理學等,具體如語言替代、語言聯(lián)盟、混合語等。該單元的編寫邏輯和演變論單元存在較大差異,整體采用理論——方法論——案例——理論總結的邏輯順序。作者以其豐富的研究經驗使內容整體更為豐滿,指出了“演變論”研究領域中存在的不足,分享了一些現(xiàn)實研究的結論,對未來的“演變論”研究進行了展望,或可為本領域研究者有所啟發(fā)。
第三單元為“綜合論”,對應八至十四章,在對近現(xiàn)代歷史語言學研究理論和方法論進行系統(tǒng)分析后,作者以實踐經驗為基礎,主要分析了“綜合論”領域的幾種語言學研究模型和方法論,如無界有階論和階曲線模型、有序異質模型、整階與層次以及層次的配整(法)、斷階與層次(模型)、兼顧演變-推平和層次的漢語方言歷史關系模型等。本單元主張語言發(fā)展必然與語言演變、語言接觸有關,是多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結果,因此歷史語言學研究也應當兼顧語言演變與語言接觸,采用綜合性的理論和方法論對語言演變進行研究,這是現(xiàn)代歷史語言學研究中支持范圍最廣泛的理論;對于一些現(xiàn)實研究成果較欠缺的模型和方法論則采用了多案例分析的模式予以補正,為模型構建和研究方法正確性、合理性提供數(shù)據支持。
(三)
如前所述,20 世紀 20 年代后,歷史語言學研究開始衰落,直至 20 世紀 80 年代,世界局勢逐漸穩(wěn)定、全球化趨勢日益顯著,受到語言人文研究、語言文化研究的影響,歷史語言學研究再次進入語言研究領域,成為語言研究的常用方法。就國際形勢觀察,現(xiàn)代歷史語言學是在歐洲地區(qū)語言學研究理論和方法論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一種語言學研究方法,同亞歐歷史文化、氣候環(huán)境、生態(tài)特征等相較, 存在巨大差異。歐洲與亞洲形成了截然不同的語言文化環(huán)境,即通常所說的大語境,因此歐洲語言學的研究方法、研究理論無法直接套用至亞洲語言研究中,亞洲語言研究必須找到一種符合地區(qū)人文、氣候、地理、歷史等特征的語言學研究方法,這就涉及語言學研究模型的構建和方法論的調整問題。
就國內形勢觀察,我國語言學研究起步較晚,語言學研究登上學術舞臺的時間在 20 世紀 90 年代左右,真正地發(fā)展成一門學科、建設成一門科學的時間則在
21 世紀初。1985 年《中國社會科學》曾刊載了一篇名為《漢藏語言歷史比較研究的新課題——系屬問題及其他》的報道,這篇報道倡導歷史語言學研究要突破舊框,致力于新理論、新方法的研究,切實解決中國語言歷史譜系關系研究中出現(xiàn)的各種問題,在我國現(xiàn)代語言學研究中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此后,在大量專家學者的努力下,我國語言學研究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形成了以歷史語言學研究為核心的多維度、多層面、多角度的語言學研究體系,《歷史語言學方法論與漢語言方言音韻史個案研究》的出現(xiàn),不僅實現(xiàn)了語言學歷時性研究和共時性研究的有機統(tǒng)一,也對國內語言學研究存在的不足進行了深刻而深遠的剖析。
一方面,中國的語言學研究困難重重,方言研究更是阻礙重重。方言既是地區(qū)居民人際交往的工具也是我國歷史文化的底蘊,在我國歷史上有著重要地位, 匯聚了不同區(qū)域勞動人民的情感信息、所處區(qū)域的社會信息以及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的時代信息,故而,方言研究是我國語言學研究的重點問題和難點問題。歷史語言學方法是研究方言演變的重要工具,其能夠理清方言演變的過程和規(guī)律,從而找到語言內在的聯(lián)系,是現(xiàn)階段最為理想的方言研究理論和方法論。首先,自秦朝開始,全國上下使用了統(tǒng)一的文字,但秦朝之后融入中華民族的少數(shù)民族仍保留了其獨有的民族文字,即使在進入我國后,仍有很大一部分人使用著不同于官方漢字的文字,如藏語、壯語、朝鮮語等;其次,我國疆域遼闊,東西、南北跨度較大,在長期的勞動和創(chuàng)造過程中,不同地區(qū)形成了差異顯著的地域文化,表現(xiàn)在語言上就是地方方言差異較大,不同方言使用的文字基本相同,但音韻、意義、情感則可能不同,甚至地區(qū)內部也存在方言上的差異,存在典型的同源異構、同音異構、同意異構、異義同構等問題,這無疑增大了我國語言學研究的難度; 再次,我國地區(qū)文化差異明顯,東部地區(qū)人口素質較高,保留的語言學研究相關文獻較多,而中部、西部地區(qū)留存文獻較少,甚至很多地區(qū)的語言學研究資料只能通過口口相傳的形式保留下來,如何在缺乏文獻支持的情況下實現(xiàn)語言學研究,也是我國語言學領域專家學者們需要攻克的難題之一。
另一方面,歷史語言學研究無外乎三種理論:語言演變、語言接觸和綜合論。語言演變是語言發(fā)展的最基本形式,指的是語言受到歷史因素、社會因素等時空要素的影響,在其變化后而產生變化,例如秦朝統(tǒng)一之前,不同國家有著不同的文字和語言,而統(tǒng)一之后全國各地語言和文字實現(xiàn)統(tǒng)一,在后續(xù)兩千年里絕大多數(shù)地區(qū)均使用著方方正正的漢字,在一定程度上維持了語言的一致性。不問而知, 語言演變主要受限于外部環(huán)境的變化,對于具體人際交往的依賴性不強。所以, 語言演變理論和方法論能夠排除具體人際活動對方言發(fā)展的影響,在混亂的要素中找到方言的演變進化之路,對于明確方言的起源、變化史和應用現(xiàn)狀具有其他理論和方法論所不具備的優(yōu)勢,在我國當代語言研究中發(fā)揮了良好的作用。語言接觸是指不同語言或不同方言之間,由于一些原因發(fā)生經常交往而相互影響,致使雙方或多方語言都發(fā)生一些變化,其中,借用是一種語言受另一種語言影響的常見表現(xiàn)。語言接觸既是語言發(fā)展的過程,也是語言應用和傳播的過程,例如被影視界廣泛借用的粵語,就是隋唐時期韻書切語傳播到廣東沿海地區(qū)與當?shù)胤窖越佑|、融合后的產物。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穩(wěn)定而長期的接觸有可能改造一種語言,或產生出一種新的融合性語言。語言接觸也是語言歷史學視域下對語言進行共時性研究的重要工具,在方言研究中語言接觸的方法論能夠修正演變論研究的不足,找到人際活動對語言發(fā)展的影響特征,將人的活動、文化的變遷對語言的影響量化,彌補文獻不足情況下語言學研究的缺陷,使得研究結論更加接近歷史真相,研究結果更加合理、可靠、真實。綜合論是現(xiàn)代中國歷史語言學研究的主要理論和方法,兼顧了演變論的即時性問題和接觸論的共時性問題,實現(xiàn)了兩者的有機統(tǒng)一,能夠同時發(fā)揮演變論和接觸論的優(yōu)勢:利用演變論的優(yōu)勢彌補接觸論的不足,利用接觸論的研究對演變論成果進行補強,繼而使語言學研究成果更加豐滿、完整。但就目前的研究來看,作為我國語言學家對單一的演變論、接觸論進行整理和整合后形成的新理論、新方法,綜合論的應用仍存在局限,許多語言學研究模型的構建存在不足,還需要經過漫長的探索與研究,在不斷的實踐中來完善這一理論和方法,深入實現(xiàn)語言學研究認知論和方法論的進步與發(fā)展。
綜上所述,王洪君先生在《歷史語言學方法論與漢語言方言音韻史個案研究》一書中,系統(tǒng)梳理了現(xiàn)階段我國語言學研究的理論和方法論,對他人觀點進行了全面整合,并加入了多年的實踐經驗和親身感受,內容較為豐富,對歷史語言學及漢語方言研究具有較強的指導意義,是一本整階、斷階、分層合理的語言學研究論著。該書為語言研究者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來觀察分析問題,豐富了讀者關于語言學的相關知識,令人受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