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狂妄的“朝圣者”
——關(guān)于蕭軍在延安的幾個問題

2021-12-31 20:10宋劍華
齊魯學刊 2021年5期
關(guān)鍵詞:朝圣者蕭軍入黨

宋劍華

(暨南大學 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632)

蕭軍之所以能夠蜚聲文壇,并不是因為《八月的鄉(xiāng)村》寫得有多么好,而是因為魯迅為《八月的鄉(xiāng)村》所作的那篇“序”,賦予了他以超乎想象的莫大榮譽。從此以后,蕭軍雖然再也沒有寫出超越《八月的鄉(xiāng)村》的文學作品,但對于他本人來說,一部《八月的鄉(xiāng)村》就足夠了,因為魯迅已經(jīng)“欽點”過,這是一部“顯示著中國的一份或全部,現(xiàn)在和未來,死路與活路”的“好書”[1](第6卷,P296),而蕭軍則更是視其為一部“非凡的意義偉大的東西”[2](第18卷,P234),用他自己那毫不謙虛的話來說:“以《八月的鄉(xiāng)村》給中國文壇和時代開了一個新起點,以我的藝術(shù)給了中國文壇的提高,使魯迅先生見得后繼者的歡喜。國際(尤其日本)因我的作品而使中國文藝提高了國際地位……《八月的鄉(xiāng)村》引激了‘七七’抗戰(zhàn)?!盵2](第18卷,P526-527)他甚至還夸張地認為:“還沒有一個作家的作品,能夠這樣密切地和現(xiàn)實配合像沖鋒號那般的關(guān)系……對于眼前的小成績我是鄙視的,雖然僅是這一點已不是任何人所能有的了。”[2](第18卷,P801)正是由于魯迅對《八月的鄉(xiāng)村》的推崇和贊譽,過度自我膨脹的蕭軍信心滿滿地把自己視為是“魯迅精神”的傳承人,而學界也默認他繼承了魯迅的“精神遺產(chǎn)和‘魯迅大弟子’所帶來的聲譽和地位”[3]。但問題是:如果蕭軍真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是繼魯迅之后中國現(xiàn)代文壇上的又一面“旗子”,那么,他為什么不在國統(tǒng)區(qū)同郭沫若、茅盾等大作家一爭高下,而非要跋山涉水到偏僻的延安去發(fā)展自己的文學事業(yè)呢?為了解開這個歷史謎團,我想結(jié)合《蕭軍日記》及其它歷史資料,來談?wù)勛约旱囊恍┛捶ā?/p>

蕭軍為什么選擇到延安這一問題,曾使我倍感困擾、百思不得其解。因為蕭軍是一個我行我素、天馬行空式的自由主義者,他那種唯我與自負、傲慢又狂妄的張揚個性,完全不可能融入延安的集體主義文藝群體,可他卻偏偏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其中隱含著什么樣的悖論邏輯呢?

長期以來,學界往往以一種教條思維,將蕭軍到延安的動機機械地等同于一般文藝青年的向往革命,認為他去延安的目的,就是要跟著共產(chǎn)黨人干革命,進而實現(xiàn)自己夢寐以求的人生理想。比如有人就曾這樣說:“水流千轉(zhuǎn)歸大海,經(jīng)歷了千波萬折,他終于正式投入到革命隊伍中來了。這是他一生的重大抉擇,他知道只有延安才是實現(xiàn)自己人生理想的所在。”[4](P144)但我個人并不認同這種說法,綜觀那厚厚的3本《蕭軍日記》,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他到延安顯然是另有個人打算的,只不過是研究者自己沒有發(fā)現(xiàn)而已。

魯迅去世以后,失去了“保護傘”的蕭軍,因缺少作品的支撐而又唯我獨尊,幾乎把文壇上的人物都給得罪完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統(tǒng)計著我的仇人,幾乎成了九面楚歌了:1,郭沫若系統(tǒng)。2,田漢系統(tǒng)。3,陽翰笙系統(tǒng)。4,國民黨系統(tǒng)。5,成仿吾系統(tǒng)。6,周揚系統(tǒng)。7,蕭三系統(tǒng)。8,山西閻錫山系統(tǒng)。9,茅盾系統(tǒng)。10,……好!我倒要看一看他們究竟能把我怎么樣?!盵2](第18卷,P360)既然“十面楚歌”已有“九面埋伏”,那么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條路可供選擇,即只有到延安并借助于這一令知識分子向往的革命圣地,去重塑其“魯迅大弟子”的光輝形象。對此,錢理群先生有一種說法:蕭軍之所以會選擇到延安,是“因為不堪忍受國民黨專制統(tǒng)治”,并因其對毛澤東和共產(chǎn)黨人有著特殊的“感情”,而將延安作為他“尋找精神的歇憩地”[5]。的確,蕭軍自己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哪里有民主自由我就在哪里,哪里沒有我就走。”[2](第19卷,P677)不過,錢先生所要表達的意思,還是與蕭軍本人大相庭徑的,因為他在詮釋蕭軍的直率性格時,又人為地注入了一種暗示性因素,即:由于不滿國民黨的“專制統(tǒng)治”,蕭軍才對毛澤東和共產(chǎn)黨人產(chǎn)生了特殊的“感情”,如果不是對無產(chǎn)階級革命有所“認同”,他也就不會萌生去延安的念頭。另外,還有一種觀點更是令人稱奇,認為:蕭軍是沖著加入共產(chǎn)黨才來到延安的,盡管蕭軍在延安經(jīng)歷了種種“痛苦”與“磨難”,沒有實現(xiàn)他“入黨”的迫切愿望,但是經(jīng)過他孜孜不倦地思想追求,終于在1948年8月“被中央批準入黨”;這位研究者進而還抱怨說:“1980年,經(jīng)中共中央組織部和宣傳部批準,做出蕭軍問題的復查結(jié)論,推翻了幾十年來強加在蕭軍頭上的種種罪名,但不知何因,蕭軍的黨籍沒有恢復?!盵6]只要對蕭軍在延安的經(jīng)歷有所了解就不難判斷,這種說法完全是一種有違歷史的無稽之談。

眾所周知,蕭軍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他一旦選擇了某種信仰,便會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尤其是當蕭軍決心“要固執(zhí),執(zhí)拗——靜靜地走自己決定的路”[2](第18卷,P13)的時候,他是絕不會違背自己的主觀意志的。我仔細地瀏覽了《蕭軍日記》,發(fā)現(xiàn)蕭軍無論是來延安以前,還是到了延安以后,他一直都同共產(chǎn)黨人的思想信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并且從未想過要加入黨組織。這一點,蕭軍在“日記”中寫得清清楚楚:

1937年8月4日:不要為偶發(fā)的一些現(xiàn)象耽誤了自己既定的目標和方針……要革命,用自己的武器——文學——向根本的方向邁進。永久和政治保持平等的關(guān)系。[2](第18卷,P30-31)

1939年10月3日:放棄個人的自由,完全為別人而生活,在我是不可能。[2](第18卷,P114)

1940年10月8日:我愛我應(yīng)該有的自由,我不愿意把這僅有的一點小自由也捐給了黨![2](第18卷,P343)

1941年7月28日:我不應(yīng)該披起太硬的外殼,把自己包圍起來??!為了要了解,要改變這生活,我甚至想到加入共產(chǎn)黨……但這是不可能的,我不能有任何鎖鏈,那會毀滅了我自由突擊的天才,蒙蔽了自己,為了一時政治目的會把我庸俗和主觀化了。[2](第18卷,P488)

1942年6月22日:為了藝術(shù)的前途計,他們就是把死說活了,我也決不入黨。[2](第18卷,P662)

不難理解,蕭軍到延安的真實目的,不可能是為了“革命”而去犧牲他所追求的“個人的自由”。蕭軍選擇不加入黨組織,與他本人的政治覺悟有關(guān),但更重要的是與他我行我素、桀驁不馴的性格有關(guān)。

應(yīng)該指出,蕭軍雖然不愿入黨,但他痛恨國民黨政府的反動和腐敗,對于毛澤東和共產(chǎn)黨人抱有強烈的好感,這是不可否認的客觀事實。比如他在成都時,聽到有人說共產(chǎn)黨和八路軍不抗日,便立刻拍案而起予以怒斥。但是,我們并不能簡單地把“好感”理解為“信任”,兩者在概念上的差異性是不能混淆的。在這里,我們必須正視這樣一個非常奇特的怪異現(xiàn)象:一生都聲稱要同共產(chǎn)黨人保持距離的蕭軍,竟然曾有過兩次“入黨”的要求,學界認為這是蕭軍思想發(fā)展的歷史必然性,而我認為蕭軍兩次要求“入黨”都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

蕭軍第一次要求“入黨”,發(fā)生在1944年3月,當時蕭軍正因“王實味事件”受到延安文藝界的一致批判,他以要求“入黨”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其實是為了從政治上保護自己。對蕭軍這次要求入黨的背景,可以作更深入的歷史考量。1943年10月29日,蕭軍因為“吃飯”問題同招待所的蔡主任發(fā)生了一次激烈的爭吵,蔡主任批評蕭軍“搞特殊化”。結(jié)果心情本來就不好的蕭軍,竟認為這是共產(chǎn)黨人在故意使他難堪,一氣之下立刻給王鶴壽和林伯渠寫信,表示“實在不想再住機關(guān),吃公家糧食”[2](第19卷,P248),并要求下鄉(xiāng)去當農(nóng)民,自己種地,自食其力。但僅僅過去了3個多月,過慣了舒適生活的蕭軍就頂不住了,他又連忙放下傲慢狂妄的文人架子,給林伯渠寫信向“公家”借糧,并要求盡快回到延安城:“如果現(xiàn)在黨或政府方面有需要我回去工作的必要,或為了任何原因愿意我回去,我是并不固執(zhí)的,是可以回去的。”[2](第19卷,P305)過了不久,胡喬木到鄉(xiāng)下檢查工作,順便看看蕭軍的生活情況。1944年3月3日的蕭軍“日記”是這樣記載的:

下午出乎意外,喬木、王丕年和另外一個熟悉而不知名字的女人到我處來。我竟坦白地和他們談了我回延安的目的——準備入黨——他們當然是被一種不相信的感情驚異著。

我大致為他們解說了這過程:1,我自從到鄉(xiāng)下以后,對于革命的真理又多了一面認識。2,中國革命需要更迫切的是什么。3,這是我應(yīng)該入黨的時機。[2](第19卷,P335-336)

在與胡喬木的交談中,蕭軍表示:自己從不反對中國共產(chǎn)黨的正確主張,雖然到延安后感情上有“很多不舒服”,但理性上認同黨的“給與貧窮人民土地、生活”的方針政策。與胡喬木會面之后,蕭軍很快回到延安城。對于蕭軍而言,他知道如果不說他要“入黨”,胡喬木就不會管他回城的事情;對于胡喬木而言,雖然他不太相信蕭軍的話,但仍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不出所料,胡喬木等人的“驚異”是有道理的,回到延安城以后,蕭軍就再也不提“入黨”之事了。

蕭軍第二次要求“入黨”,是1948年在東北,用的是與延安“入黨”同樣的套路。當時,蕭軍因“文化報事件”正在被東北局“批判”和“封殺”,他預(yù)感到情況不妙,故趕緊打報告給東北局,說他準備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據(jù)蕭軍1948年8月12日“日記”記載:

他(凱豐)和我談,接到我那入黨信后,即與東北局交換了意見,他們是同意的,接著打電報去中央,前幾天才回電,據(jù)說因我思想個人主義與自由主義很濃厚,本不合黨底要求,但因我一直從事革命文化工作,決定接受入黨……[2](第20卷,P284)

準備接受蕭軍入黨后,凱豐要他自己去找入黨介紹人,蕭軍本來想找舒群,可是舒群卻讓他去找丁玲和凱豐,蕭軍發(fā)現(xiàn)他們都在兜圈子,沒有一個人態(tài)度積極,所以干脆寫了一封“告別書”,目的就是要“正式”表明自己“已放棄了做為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打算”[2](第20卷,P371)。其實,東北局領(lǐng)導非常了解蕭軍的延安經(jīng)歷,故沒有上他的當。

可以看到,蕭軍兩次“入黨”的時機都選得非常巧妙。蕭軍在延安自視為文化人的“保護者”,但實際上,以他一貫的傲慢狂妄的做派和為人,他在延安文化人中間是十分孤立的,他曾報怨自己身邊沒有朋友,感覺能做朋友的幾個人也隨時都可能變成敵人。因此,當受到批判和“封殺”的時候,他自感到孤立無援,要求“入黨”而尋求保護,既是無奈之舉,也是明智的策略。實際上,蕭軍剛到延安時并沒有打算常住,只是想看看情況再說,以便給自己留條后路。從他的“日記”看來,他到延安后只待了幾個月,就萌生了要離開的強烈念頭,但因種種原因沒有付諸行動。1940年9月8日,蕭軍曾決定去見毛澤東,一是向毛澤東“告別”,二是表明自己愿意“繼續(xù)做共產(chǎn)黨的友人”[2](第18卷,P298)。1941年7月,蕭軍似乎下定決心要離開延安,他7月15日給毛澤東寫信要求面談,算是離開延安的“告別禮”。7月18日毛澤東約見蕭軍,兩人相談甚歡,蕭軍沒有提離開延安的事。之后一段時間,毛澤東與蕭軍多次通信、面談,蕭軍很受感動,他一再要離開延安與毛澤東“告別”,但卻遲遲沒有行動。實際上,與毛澤東的交往,使蕭軍在延安文化人群體中樹立了“威信”,也在某種程度上淡化了他與延安文壇的緊張關(guān)系,從而使他從“十面楚歌”而又“無地彷徨”的危機狀態(tài)中有所解脫,這應(yīng)該是蕭軍在離開延安問題上猶豫不決的重要原因。

蕭軍到延安既然不是為了參加“革命”,難道他僅僅是想要借助延安文壇去為自己揚名嗎?我個人認為,這只是其中的一個目的;他真正的野心,是要去“影響”毛澤東和共產(chǎn)黨人的文化政策。這聽起來有些言過其實,但讀罷蕭軍“日記”就不難發(fā)現(xiàn),他雖然在人格上狂妄自大,但在思想上卻十分幼稚。

蕭軍到達延安以后,有一次曾在“日記”中寫道:“我懂得共產(chǎn)黨也懂得共產(chǎn)黨人,但是它們并不懂得我啊!我是一個作家,我只有含著淚幫助它們生長?!盵2](第18卷,P292)蕭軍為什么要“含著淚”去幫助共產(chǎn)黨人?從“日記”中我們不難看出,蕭軍讀過蘇聯(lián)小說《鐵流》《毀滅》,他以為中國共產(chǎn)黨人和八路軍戰(zhàn)士,個個都應(yīng)像萊奮生、郭如鶴那樣,具有很高的政治覺悟和文化素養(yǎng),給人一種頂天立地的英雄印象。然而,來到延安以后,他發(fā)現(xiàn)這里的一切都與他的預(yù)期相去甚遠,這令他感到有些沮喪。他在1940年9月7日的“日記”中記錄了這樣一件事:“今天下午四時許,我去統(tǒng)戰(zhàn)部合作社買東西,回來路經(jīng)山坡下,山上警衛(wèi)營的兵士向下扔石頭,我質(zhì)問他們不肯承認,反下來一個四川口音的兵和我糾纏不清,不肯放我走,我要去見他們長官,他也不許見,我要見毛主席他說我不配,我要見洛甫他不準我上去,我要和他打架他也不肯,這完全是一種無賴的行徑?!盵2](第18卷,P297)還有一次他去鄉(xiāng)政府辦事,工作人員的辦事風格有些粗魯,于是他便認為鄉(xiāng)上的干部“幾乎全是流氓成分,鬼鬼祟祟,全無正氣……吃著老百姓的公糧,而不給老百姓辦事——這是可恥的啊”[2](第19卷,P330-331)。僅僅因為幾個頑皮的八路軍小戰(zhàn)士,和幾個文化程度不高的鄉(xiāng)村干部,蕭軍就對中國共產(chǎn)黨人喪失了信心,認為:“這是個充滿封建性的黨,很少無產(chǎn)階級氣氛,它必須要進步,改造,否則就有要替代它的?!盵2](第19卷,P101)這也未免太夸張了吧?中國現(xiàn)代革命的主要任務(wù)是“農(nóng)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quán)”,農(nóng)民當然是革命的主力軍,他們的思想與行為難以一下子就擺脫農(nóng)民的落后習氣,這只能在革命實踐中逐漸地去加以克服。但蕭軍卻并不這樣認為,他覺得自己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水準要遠高于延安的共產(chǎn)黨人,因此他才會居高臨下地評論道:“所謂科學的預(yù)見,科學的方法,共產(chǎn)主義的人生觀、道德觀……至少在目前的共產(chǎn)黨還談不到。他們還沒有脫離農(nóng)民的原始的自發(fā)性底存在。所好的,是它們在進步”[2](第19卷,P74)。作為魯迅的“大弟子”,蕭軍似乎忘記了魯迅先生的諄諄教誨:“革命有血,有污穢,但有嬰孩?!盵1](第10卷,P372)他只是以文學家的藝術(shù)想象,去要求中國共產(chǎn)黨人和八路軍戰(zhàn)士,當然會不無遺憾地發(fā)現(xiàn)發(fā)展中的無產(chǎn)階級政黨和它所領(lǐng)導的軍隊在“作風”“氣魄”上的“農(nóng)民性與小資產(chǎn)階級性”的雜質(zhì)。他也清醒地意識到:要去除這些雜質(zhì)“決不是短時期的事,恐怕還要經(jīng)過內(nèi)部峻烈的斗爭”,同時還表示“我只有忍耐地等待或幫助他們生長罷”[2](第20卷,P445)。

蕭軍將魯迅視為自己的“精神之父”,同時也在人格上將魯迅視為完人,他把魯迅列為與馬克思、列寧、史(斯)大林一樣的人物,并且自覺不自覺地以魯迅為標準衡量延安的共產(chǎn)黨人和革命領(lǐng)導者,結(jié)果自然是不能令人滿意。與對魯迅的精神崇拜不同,蕭軍對毛澤東的看法很復雜:一方面,他在同毛澤東的通信和交談中,感到他是一個“人性充足的人”“誠樸,人性純厚,客觀”[2](第18卷,P471-472);一方面,他又認為毛澤東不是“哲人”“學者”,是“單純的政治家”[2](第18卷,P537),是“一個經(jīng)驗性的天才” [2](第19卷,P139),但“他自己對一切事物的思想體系還沒有建立起來”[2](第19卷,P525)。這樣比較之下,蕭軍想當然地認為毛澤東與馬、列、史(斯)以及魯迅之間還有差距,他因此而有意無意地試圖以他所理解的“魯迅精神”去“影響”和“感化”毛澤東。他不僅向毛澤東推薦《魯迅全集》,而且每一次與毛澤東談到魯迅,他都要“像一個使徒那樣傳布先生的影響”[2](第18卷,P567),其真正目的是希望通過毛澤東在政治上的巨大影響力,使“每個在延安在邊區(qū)的黨人和非黨人,能夠懂得魯迅,繼承魯迅的精神”[2](第11卷,P429)。他甚至聲稱“將要并魯迅和列寧為一人”[2](第18卷,P775)。其在思想上的幼稚和人格上的狂妄由此可見一斑。

蕭軍自詡為文學“天才”,但眾所周知,他的文學天賦和成就,既比不上丁玲和艾青等人,也比不上蕭紅,對此他本人是非常清楚的,但這并不影響他的自負與清高。從文學創(chuàng)作的角度來講,除了一部不太成熟的《八月的鄉(xiāng)村》,蕭軍的確再也拿不出別的像樣的作品向人們?nèi)レ乓?。因而,蕭軍聰明地打出了“魯迅大弟子”這張牌,先是把同時代的中國現(xiàn)代作家都排除在魯迅的思想體系之外,認為“和魯迅先生接近的人,還只有我還在這樣健在著,戰(zhàn)斗著……其余的大部飄蕭了”[2](第18卷,P546),只剩下他一個合法的“繼承人”,勢必會使他與魯迅之間形成這樣一種不可分割的邏輯關(guān)系,即:“若說魯迅是中國文學的根干,我則應(yīng)該是那花與果實,而且我也應(yīng)該做這花和果實?!盵2](第18卷,P216)他宣稱:“在十年之內(nèi),我要使中國的文藝在世界上奠定他的光輝地位?!盵2](第18卷,P217)他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發(fā)誓說:“我要在世界上做最好的作家!”[2](第18卷,P631)蕭軍之所以敢如此夸口,那是因為:“我自己估量自己:無論在生活經(jīng)驗上,文化藝術(shù)修養(yǎng)上,文學秉賦才能上,寫作經(jīng)驗上,所得的成績上,身體條件上——當然比起中國同時代的‘作家’們那全是要優(yōu)越?!盵2](第20卷,P532)故他根本就不去考慮自身的客觀條件,自己制定了一個雄心勃勃的宏大計劃:“我的任務(wù):不獨要使中國新文藝的堡壘建立的堅牢,而且要使世界各國受到中國新文學的影響,不獨現(xiàn)在,而且要影響人類的將來。”[2](第18卷,P233)

蕭軍不僅在文學上信心滿滿,同時也在思想上躍躍欲試,比如他說:“我應(yīng)該像成吉思罕或拿破侖那樣,雖然以劍征服世界我無望了!但是我卻要以筆去征服這世界!至少是中國?!盵2](第18卷,P314)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具備了在中國思想文化界叱咤風云的巨大能力,用他那毫不客氣的話來說就是:

我是新生的力量底代表者,中國魯迅這轉(zhuǎn)軸人底承繼者,從對國家民族的意義上講,沒有作家能夠和我相比的。我不獨是這民族解放第一個點起鮮明火把的人,而且還是個戰(zhàn)略指導者,我不愿在這里謙卑,我是這古老的偉大的民族一朵偉大的鮮花……我具備著馬克思、列寧、魯迅、托爾斯泰這些偉大人物的某部分品質(zhì),我有著一種釋迦牟尼,耶穌,摩西,穆罕默德等人物對人類負責的精神。我將要慢慢完成這品質(zhì)和精神。[2](第18卷,P568-569)

蕭軍這段話的意思說得很明白,在延安時期特殊的社會格局中,由于魯迅的過早去世,造成了文化領(lǐng)導權(quán)的“空白”與“缺失”,應(yīng)該由誰繼承“魯迅精神”,扛起“文化”這面大旗呢?恐怕只有他這位“魯迅大弟子”最為合適。1946年3月底,蕭軍途經(jīng)張家口去東北時,曾在張家口做過一次講座,他發(fā)現(xiàn):“我講《魯迅》時,多少蒙古人全來聽了,他們稱贊我,同時對于魯迅引起了很大的興味,那些青年們不知道毛澤東,朱德,卻知道我和丁玲,他們有百分之四十幾讀過丁玲的《母親》,百分之五十幾讀過《八月的鄉(xiāng)村》?!盵2](第19卷,P748)這一“發(fā)現(xiàn)”令蕭軍信心倍增,所以,他1948年到了東北以后,以為自己在文化思想上的影響力是超過一般的革命領(lǐng)導者的。因此,他與當?shù)仡I(lǐng)導階層之間的矛盾“主要是文化思想上領(lǐng)導權(quán)問題。他們是不甘心屬于我,但又無力和我競爭,于是就采取了一些不正當?shù)姆椒ā盵2](第20卷,P209)。蕭軍如此的狂妄而且偏執(zhí),其與延安文壇格格不入,也就不難理解了。

蕭軍的傲慢與狂妄,說穿了就是他“新英雄主義”價值觀的一種表現(xiàn)。蕭軍所倡導的“新英雄主義”,是指以“魯迅精神”為主體的、精英知識分子的社會使命意識。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戰(zhàn)斗即生活!這是我新英雄主義基本的信念。”[2](第18卷,P771)他的解釋是:“新英雄主義——在中國以至世界是新一代人類以至將來人類所必須。它是馬克思主義更新階段的發(fā)展,它可以提取人類的精英,作為先鋒隊——這是此后階級戰(zhàn)斗中,戰(zhàn)斗后,必然的產(chǎn)物?!盵2](第19卷,P196-197)從“新英雄主義”這一認知基點出發(fā),我認為蕭軍在王實味問題上的自我表現(xiàn),絕非是“主持公道”或“仗義執(zhí)言”那么簡單,他是在借題發(fā)揮以彰顯其“戰(zhàn)斗”意志,進而向世人宣示他“卓爾不群”的獨立人格。

蕭軍并不認識王實味,在延安也沒有同他有過交往,他為什么要在王實味的問題上,固執(zhí)地要引火燒身呢?直到讀完了蕭軍“日記”,我才明白了這其中的奧秘。蕭軍到延安以后,由于太過傲慢與狂妄,延安文人對他都非常反感,甚至還表現(xiàn)出了一種強烈的抵觸情緒和蔑視態(tài)度。這無疑使想要稱霸延安文壇的蕭軍,既感到惱火,又感到了危機。在他的“日記”中,包括胡喬木、丁玲、艾青、劉白羽等知名的文人都被他罵過。他不僅自己在心里“罵”這些人,而且還把這些人的“斑斑劣跡”寫信向毛澤東作了反映。恰好毛澤東正因為王實味的《野百合花》問題,準備要召集一次文藝座談會,于是他便讓蕭軍幫他收集一些資料,以供他寫“講話”稿參考。從蕭軍“日記”中那些暗示性的文字來看,他向毛澤東提供的“反面”材料一定不會少,因為他期待著借助毛澤東在延安的崇高威望,去整治一下他在心里“罵”過的那些“仇人”。1942年5月2號,延安文藝座談會召開第一次集會,蕭軍竟然認為這次座談會的召開是由于他的“工作”而引發(fā)的,他異常興奮地在“日記”中寫道:“下午一時半去楊家?guī)X辦公廳參加由毛澤東,凱豐等召集的文藝座談會。這還是延安從沒有過的舉動,這也是自己這二年來,間接直接工作出來的結(jié)果,我可以如此說?!盵2](第18卷,P614)蕭軍本以為會議下面的議程,應(yīng)該是他向毛澤東所反映的批判宗派主義和小團體主義,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座談會剛一結(jié)束,矛頭卻直接轉(zhuǎn)向了對王實味的批判,這無疑使他大失所望。尤其當他看到周揚、陳荒煤、丁玲、艾青、何其芳等人的“惡劣”表演時,就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立刻站出來替王實味說話,提出王實味“主觀上是站在革命立場上”的,何其芳等人“對于王實味批評的態(tài)度是不對的”[2](第18卷,P632)。他的發(fā)言遭到了多數(shù)人的反對。6月3日,周揚代表文藝界黨組織找他談話,不僅批評了他的“新英雄主義”思想,同時還質(zhì)問他為什么不同共產(chǎn)黨人站在一起。但蕭軍并沒有理會周揚的口頭警告,在6月4日的王實味批判會上,蕭軍依然堅持自己的立場和觀點,導致會場一度出現(xiàn)混亂。會后,中央研究院等8個團體及108人聯(lián)名向蕭軍發(fā)出“抗議書”,希望他“好好反省一下”。6月7日,柯仲平、李又然等人都來勸蕭軍做出讓步,但仍舊遭到了他的強硬拒絕。

蕭軍本來與“王實味事件”沒有任何關(guān)系,甚至對于王實味這個人還十分反感。他在“日記”中寫道:“這人底‘質(zhì)地’我不喜歡,浮狂而還自私,名士氣太重,他的一些習氣和氣氛是我所難容的,——他‘不正’,邪氣,鬼氣很深”[2](第18卷,P808)。王實味曾主動找過蕭軍3次,而每一次蕭軍都對他提出過批評,特別是當王實味無端指責毛澤東等人的“享樂主義”時,蕭軍還馬上給予反駁:“根據(jù)所能取所值這原則,毛澤東他們也應(yīng)該要生活得好些……為了工作。并且據(jù)我所知,他們底生活并不比我們好過多少,那是樸素的,簡單的。因為我和他們有過交往,也偶爾吃過飯?!盵2](第18卷,P803)另外,蕭軍對于批判王實味,從內(nèi)心深處是表示理解的,比如他說:“內(nèi)部進行自我批評,外部宣傳自己的功績,現(xiàn)在的共產(chǎn)黨的政策是對了?!盵2](第18卷,P711-712)對于王實味的頑固不化,蕭軍也感到十分地擔心:“我推測:如果將來戰(zhàn)勢緊張,王實味仍頑固不化,他們也許殺了他祭旗。”[2](第19卷,P169)由此可見,蕭軍在“王實味事件”中唱反調(diào),無非是一種不滿情緒的借機發(fā)泄。黨組織對蕭軍是理解和愛護的,據(jù)蕭軍“日記”記載,時任中共中央組織部領(lǐng)導人陳云曾找蕭軍談過話,他向蕭軍解釋說:在批判王實味的群眾大會上,有些人的發(fā)言可能會傷及到蕭軍個人的“面子”,希望他不要太介意。但蕭軍卻對組織上的寬容和關(guān)懷不以為然,他在給陳云的信中固執(zhí)地說:“對于此次‘不幸’事件,我底看法并不那樣簡單,它不是個人‘面子’問題,而是黨與群眾關(guān)系問題,黨與他的朋友關(guān)系問題……也是我對共產(chǎn)黨底觀點和態(tài)度重新決定的問題?!盵2](第18卷,P756)

蕭軍的不配合態(tài)度,已使他個人英雄主義的思想膨脹到了令人難以容忍的地步,可他自己卻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事后,毛澤東也不再縱容蕭軍,他表示:“蕭軍既然不顧大局,應(yīng)開始對他抱冷淡態(tài)度,使其感到孤立,或有悔悟的希望?!盵7]不幸的是,蕭軍不僅沒有“悔悟”,卻在相反的道路上執(zhí)迷不悟、越走越遠。他本以為可以借助延安文壇成就自己的一番大業(yè),最終卻因自我意識的極度膨脹,成為了一個悲劇性的歷史人物。蕭軍的人生悲劇,歸根結(jié)底是他的人格悲劇。對于這一點,蕭軍晚年也是承認的,他說:“我青年時期,只知自己,不知有人,于人于事拙于處理方式方法,樹敵頗多,傷人太重,因此招到任何攻擊和打擊,絕無怨尤之情,正所謂:‘種瓜得瓜,種蒺藜得蒺藜’是也?!盵2](第16卷,P161)蕭軍明白是明白了,只是有點明白得太晚了。

猜你喜歡
朝圣者蕭軍入黨
PATHS OF FAITH
蕭軍紀念館
劉狄洪:世界藝術(shù)的朝圣者
憨娃入黨
三份特殊的《入黨申請書》
憶青年蕭軍二三事
自動扶梯
致朝圣者
《延安日記》里的蕭軍與毛澤東
入黨志(外一首)
南华县| 洪湖市| 虎林市| 绥芬河市| 黎城县| 滦南县| 青海省| 江油市| 阿鲁科尔沁旗| 永寿县| 呼和浩特市| 乌鲁木齐市| 汉中市| 阜康市| 集安市| 永新县| 凉城县| 汉源县| 蒙自县| 宁南县| 荆门市| 当涂县| 尚志市| 百色市| 上蔡县| 滨州市| 高平市| 尼玛县| 新密市| 金塔县| 兴仁县| 红原县| 启东市| 屏山县| 怀仁县| 额济纳旗| 平原县| 蚌埠市| 丹东市| 无极县| 甘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