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連朝,栗小提,瞿海龍
對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ARDS)的治療,從早期的大潮氣量通氣到保護性通氣,從高頻率的自主呼吸保留到神經(jīng)肌肉阻滯劑的應用、俯臥位通氣的實施,以及體外膜肺的肺休息策略,治療手段不斷更新。而ARDS的死亡率并無明顯下降,仍高達40%左右[1]。臨床對ARDS的更多關注于其所致的呼吸衰竭,往往忽視了其血流動力學的異常。ARDS病人常伴有肺循環(huán)功能紊亂,可導致肺血管阻力(pulmonary vascular resistance,PVR)增加,進而引發(fā)肺動脈高壓、急性肺源性心臟病(ACP)[2]。從20世紀80年代已有學者開始關注ARDS時右心衰竭的發(fā)生機制。機械通氣作為治療中度、重度ARDS的常規(guī)手段,其可降低右心前負荷,增加右心后負荷,使右心功能進一步惡化[3]。因此,ARDS治療不僅僅應關注氧合狀態(tài)的改善,而更需加強右心保護。
ARDS時有多種機制參與了肺循環(huán)的破壞,如缺氧性肺血管收縮、血管收縮介質(zhì)的釋放、血管外肺水的壓迫、肺微血栓形成以及肺血管的重構,這些因素均可導致PVR升高、肺動脈高壓,使右室后負荷過重,出現(xiàn)右心衰竭[4]。肺動脈高壓是ARDS導致血流動力學異常的基本特征,是ACP形成的解剖條件。
除ARDS本身因素以外,不恰當?shù)臋C械通氣不僅可導致呼吸機相關肺損傷,而且可以進一步惡化右心功能。正常呼吸時引起肺肺組織擴張的真正力量為跨肺壓(肺內(nèi)壓與胸腔內(nèi)壓之差),又稱之為應力?!皨雰悍巍焙晚槕越档褪茿RDS的病理生理特點,這類病人實施機械通氣時,常規(guī)潮氣量(8~10 mL/kg)即可引起應力明顯升高。過高的肺應力會引起肺泡過度擴張,壓迫肺毛細血管,致使PVR增加、右心射血量減少。小潮氣量通氣可減少肺泡的過度擴張,降低肺血管壓迫,是目前推薦的通氣策略[5]。應力的計算需預知胸腔內(nèi)壓,食管壓作為反映胸腔內(nèi)壓的一個指標,其準確性得到多數(shù)學者認可。然而測量食管壓需要特定的呼吸機品牌和較高的材料費用,基層醫(yī)院應用受到限制。臨床上通常將平臺壓作為評估肺應力的方法,其反映的是吸氣末時肺泡內(nèi)壓力。將平臺壓控制在低于27 cmH2O(1 cmH2O=0.098 kPa)是低應力通氣策略之一,可明顯降低ACP的發(fā)生率[6]。然而平臺壓與應力之間匹配并非完美,因為平臺壓將胸壁的順應性納入其中。對于肥胖的病人也許平臺壓很高,而真正作用于肺的應力卻不高,此時用平臺壓作為通氣指導,可導致肺泡不能被有效復張,出現(xiàn)低氧血癥。近年來提出的以驅動壓為指導的保護性通氣策略正受到關注,其反映通氣過程中跨呼吸系統(tǒng)靜態(tài)壓力增加的程度。驅動壓等于平臺壓減去呼氣末正壓(positive end expiratory pressure,PEEP),即潮氣量與呼吸系統(tǒng)順應性的比值。當驅動壓小于18 cmH2O時,病人存活率明顯增加,當驅動壓明顯升高時,病人發(fā)生ACP的概率升高,存活率下降[7]。
肺充氣后對肺間質(zhì)血管與肺泡周圍血管的作用是不一樣的,致使肺容積與PVR之間呈“U”型曲線關系。肺泡膨脹不良與肺泡過度膨脹,都會導致PVR升高,影響右心功能。因此,在ARDS病人實施機械通氣時需在肺泡復張和過度充氣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以實現(xiàn)一個最低的PVR。ARDS病人肺部病變不均一,正常肺組織與病變肺組織交織存在,通氣時需評估肺的可復張性,防止不恰當通氣導致的右心損害[8]。當應用很高的PEEP實施肺復張時,塌陷區(qū)域的肺泡可能會被充盈,而正常區(qū)域的肺泡就會過度膨脹;而應用較低的PEEP時,雖然不會出現(xiàn)肺泡過度擴張,但重力依賴區(qū)肺泡就會出現(xiàn)膨脹不良,根據(jù)“U”型理論,這兩種情況均會PVR增加,加重右心功能的損害。
另一引起肺動脈高壓的因素為二氧化碳分壓升高,其機制為高碳酸血癥時由存在酸中毒,會引起肺部血管的收縮。ARDS產(chǎn)生二氧化碳潴留通常有兩方面的因素,即小潮氣量通氣與肺泡死腔的增加。而肺泡死腔量的增加與病人的臨床預后是相關的,死腔越大,病人死亡率越高[9]。有研究顯示,對ARDS病人實施保護性通氣時發(fā)生ACP的危險因素與肺炎導致的ARDS、氧合指數(shù)(氧分壓/吸氧濃度)<150mmHg(1 mmHg=0.133 kPa)、二氧化碳分壓≥48 mmHg、驅動壓≥18 cmH2O因素相關[10]。
肺動脈漂浮導管是診斷ACP的“金標準”,通過肺動脈壓監(jiān)測、心排血量的測定評估右心功能。隨著床旁超聲心電圖在重癥監(jiān)護室(ICU)的廣泛應用,應用超聲進行床旁評估簡便易行。對于機械通氣病人,經(jīng)食管超聲獲取的圖像要比經(jīng)胸超聲清晰。ACP時由于右室急性擴張,在收縮末期室間隔發(fā)生矛盾運動,突向左室,在超聲上形成“D”字征(見圖1)[11]。如果在舒張末期右室面積明顯大于左室,提示ACP已經(jīng)很嚴重。
圖1 ACP的經(jīng)食管超聲檢測結果[A:食管中段四腔心,右心室嚴重擴張、右心房壓力升高致使房間隔突向左心房;B:經(jīng)胃短軸切面,室間隔矛盾運動(箭頭所示),左心室形成“D”字征。RA:右心房;LA:左心房;RV:右心室;LV:左心室]
由于保護性通氣策略的實施,ACP在ARDS病人的發(fā)生率較前明顯下降。通過食管超聲監(jiān)測中度、重度ARDS病人,發(fā)現(xiàn)ACP的發(fā)生率約為22%,與既往流行病學研究結果[12]相一致。與無ACP病人相比,繼發(fā)ACP的ARDS病人心臟指數(shù)更低、休克發(fā)生率更高、血管活性藥物的需要量更大[13]。盡管多數(shù)學者認為ACP是ARDS病人的獨立死亡危險因素,然而有些研究卻提出ARDS合并ACP的死亡率并沒有增加[14]。Mekontso等[10]的研究雖然總體上來看合并ACP的ARDS病人與未合并ACP病人死亡率比較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但進一步亞組分析發(fā)現(xiàn)存在嚴重ACP的病人死亡率明顯升高,造成無統(tǒng)計學差異的原因是合并ACP組病人實施了俯臥位通氣,同時該研究發(fā)現(xiàn),如果具備ACP 4個危險因素(肺炎導致的ARDS、氧合指數(shù)<150 mmHg、二氧化碳分壓≥48 mmHg、驅動壓≥18 cmH2O)之一,ACP的發(fā)生率小于10%,如果4個危險因素均具備,那么ACP的發(fā)生率就會高達75%。因此,以4個危險因素對病人進行評分(0~4分),可用于評估病人發(fā)生ACP的危險性。對檢出的高危病人,需及早實施食管超聲監(jiān)測,進行早期干預,以防止右心衰竭的發(fā)生。
機械通氣的ARDS病人,實施右心保護性通氣策略:通過限制平臺壓與驅動壓降低肺的應力、提高氧合改善缺氧性肺血管收縮、降低二氧化碳分壓。當然在臨床實施過程中,3個目標之間可能會存在矛盾,此時應用俯臥位通氣可能會更加有效。潮氣量與PEEP設置時需保障平臺壓小于27 cmH2O,驅動壓小于18 cmH2O。最佳PEEP的設置一直存在爭議,但從理論上講應該滿足以下兩點:病人可取得最好的氧合狀態(tài),同時并不降低呼吸系統(tǒng)的順應性[15],這樣才會在肺復張與過度擴張之間尋找到平衡點,防止右心損傷。
ARDS時允許性高碳酸血癥并非治療目標,而是實施小潮氣量通氣不可避免的后果。當二氧化碳分壓明顯升高時就會引起ACP,因此,在通氣過程中需將二氧化碳分壓控制在小于48 mmHg[16]。為了降低高碳酸血癥,采取提高呼吸頻率的方法需謹慎,因為高呼吸頻率可導致內(nèi)源性PEEP和肺泡過度充氣,不僅不能清除二氧化碳,而且還會損害右心功能[17]。這就是在ARDS病人通氣過程中需密切監(jiān)測PEEP的原因。使用伺服型濕化器、減少呼吸管路的死腔,對于降低高碳酸血癥有益。
對ARDS病人實施俯臥位通氣不僅可實現(xiàn)肺泡的復張,而且還可起到肺臟和右心的雙重保護作用。PROSEVA研究發(fā)現(xiàn)對ARDS病人實施俯臥位通氣后病死率得到明顯下降,而這種死亡率的下降與病人的換氣功能改善、氧合指數(shù)提高、二氧化碳分壓下降并無相關性[18]。同時該研究顯示,俯臥位通氣可降低病人28 d的猝死率和心力衰竭發(fā)生率。根據(jù)這些結果分析,這樣良好的效果很可能來源于俯臥位通氣對血流動力學的正面效應。其機制考慮與以下兩方面有關:首先,俯臥位通氣能夠降低肺部感染發(fā)生,減輕全身炎癥反應,進而減少炎性介質(zhì)對心肌的毒害作用[19];其次,俯臥位通氣可降低右心的后負荷。俯臥位通氣使肺部病變均一,用于肺復張的PEEP水平降低,重力依賴區(qū)的驅動壓下降,二氧化碳潴留減輕,這些因素均可使右心后負荷下降[20]。
嚴格控制二氧化碳分壓是右心保護通氣策略之一,然而對于有些病人在實施機械通氣時卻很難達到,高碳酸血癥時有發(fā)生。對于這類病人應用體外二氧化碳清除(ECCO2R)技術是一種有效辦法。動物實驗表明,對存在呼吸性酸中毒的ARDS模型實施靜脈-靜脈ECCO2R,將二氧化碳分壓維持在正常水平,可降低肺動脈壓、提高右室功能[21]。在機械通氣時希望能夠通過呼吸機參數(shù)設置,使塌陷的肺泡復張,又不致使正常肺泡過度擴張,這在臨床評判中的確很困難。肺部CT是目前可接受的評判標準,然而ARDS病人多病情危重,實施CT檢查存在很多風險,床旁超聲只能評估肺復張,不能監(jiān)測到肺泡過度膨脹。近年來提出的依據(jù)壓力-時間曲線測定的應力指數(shù),能夠為呼吸機合理參數(shù)的設置提供有益幫助,指導醫(yī)務人員對病人肺部情況做出正確評估[22]。
ARDS對右心的損害已引起臨床廣泛關注,心肺緊密相關,在實施機械通氣時需心肺兼顧,改善病人預后,降低死亡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