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榮全 謝 彬
西方殖民者在世界各地開展殖民活動時,探測并繪制河流地圖是一項常規(guī)的活動。因為殖民者們想知道河流的源頭、流向和沿岸的地形地貌,然后將其用于貿(mào)易、運輸,以及進一步的殖民擴張等企圖。殖民者踏足中南半島后,殖民魔爪也開始伸向湄公河這條國際河流。在早期他們大多是從南海北岸航行,沿如今的九龍江逆流而上,開始各種以探險為名的殖民考察活動。對于這些殖民侵略行徑,東西方國家之間有著截然相反的評價與判斷是很自然的。在全流域六國以瀾滄江—湄公河為紐帶增進開發(fā)合作,而美國卻加緊推行印太戰(zhàn)略逼地區(qū)各國選邊站隊的背景下,梳理這些早期殖民探險活動就顯得頗有必要。
自16世紀中后期開始,西方殖民者就不斷踏足湄公河流域,打著探險的幌子,開展各種殖民考察活動。從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西方殖民者早期對湄公河的探險活動主要包括以下三個階段,分別由6人主導實施。
第一個到湄公河探險的歐洲人是葡萄牙人安東尼奧·德·法里亞(Antonio de Faria),他于1540年開創(chuàng)了湄公河殖民探險之先河。①葡萄牙人安東尼奧·德·法里亞長期在今越南南方活動,與多位傳教士都有交集。參見:“António de Faria”,https://www.duhoctrungquoc.vn/wiki/en/Ant%C3%B3nio_de_Faria,Truy ngày 25 tháng 01 n?m 2022。歐洲人在1563年繪制的地圖上就開始有了這條河,這與傳教士們的早期探險不無關系。但當時的地圖中只有如今越南南方三角洲地區(qū)的一小段而已,說明當時歐洲人對湄公河的認識還較為有限。
第二個到湄公河探險的歐洲人是荷蘭人赫里特·凡·伍伊斯托夫(Gerrit van Wuysthoff)。他于1641-1642年間率隊進行了一次探險,最遠到達過萬象。伍伊斯托夫是一個荷蘭商人,曾在荷蘭東印度公司任職。他受荷蘭東印度公司柬埔寨分公司的委托,于1641年從柬埔寨舊都吳哥出發(fā),對湄公河實施了一次“偵察”行動,目的地是萬象及老撾北部。他帶上預備給在萬象的瀾滄王國蘇里亞旺薩國王(1638-1695年在位)的貨物和禮物,于7月20日啟程,當時正值雨季。探險隊成員共30人,包括1名理發(fā)師兼醫(yī)生出身的導游費爾德舍爾(Feldscher)、1名翻譯、2名搬運工和15老撾商人,分乘12艘船,逆湄公河而上。②Juliette van Krieken,“Van Wuysthoff and the Lan Xan kingdom: A Dutch merchant’s visit to Laos in 1641” .Pieters/ Leiden,2010.https://defzone.net/wiki/Gerrit_van_Wuysthoff。Truy ngày 25 tháng 01 n?m 2022.此行目標有二:一是荷蘭東印度公司想知道與瀾滄王國做生意的盈利潛力,二是想了解湄公河在東南亞內(nèi)陸地區(qū)的貿(mào)易路線及貿(mào)易價值。荷蘭人想通過湄公河去往東南亞內(nèi)陸地區(qū)購買生產(chǎn)漆膠、鹿茸、香料和動物皮革的原材料。盡管在大城府(Ayutthaya)和柬埔寨與老撾商人有過接觸,但該公司仍希望與瀾滄王國直接交易,以消除來自印度和阿拉伯人的競爭。伍伊斯托夫最終抵達萬象,并受到熱情接待,這對荷蘭東印度公司拓展商業(yè)關系大有裨益。不過,去萬象的路太長,困難重重,在許多瀑布河段,船只必須卸貨、搬運和重新裝運,這種航行條件使商業(yè)貿(mào)易難以實施。伍伊斯托夫根據(jù)“探險”經(jīng)歷寫了一本《旅行日記》,并被翻譯成法語。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中,這本日記被用作湄公河行程指南,其中包括下文中提到的安鄴探險團。
第三個到湄公河探險的歐洲人是法國人亨利·穆奧(Henri Mouhot)。③Henri Mouhot,Travels in The Central Parts of Indo-China(Siam),Cambodia,and Laos,during the years 1858,1859,and 1860(Vol.1 of 2).London: John Murray,Albemarle Street,1864.At www.gutenberg.org.他曾游說拿破侖三世政府支持其探險而被拒絕,后獲英國支持而成行。④Explorateur fran?ais,né à Montbéliard en 1826,mort près de Naphan (Laos) le 10 novembre 1861,http://angkor.wat.online.fr/dec-henri_mouhot.htm.亨利·穆奧1826年出生于蒙貝利亞爾,進入蒙貝利亞爾學院學習。18 歲時,他前往俄羅斯,教了一段時間的法語。他曾穿越俄羅斯,經(jīng)克里米亞到波蘭,隨后又到了德國、意大利。在30歲的時候,他定居澤西島,并與英國探險家芒戈·帕克(Mungo-Park)的侄女結婚。之后,一本關于暹羅王國的英文書讓他產(chǎn)生了前往探險的想法。在倫敦地理和動物學會的支持下,1858年他乘一艘帆船,抵達新加坡,然后轉(zhuǎn)赴曼谷。幾個月后,他前往暹羅灣的尖竹汶,進一步向內(nèi)陸推進。1859年,他從金邊向北行進到達磅湛。1860年1月,他抵達吳哥。1861年3月,穆奧前往老撾探險,受到國王接見,但因旅途勞累而于1861年11月10日在瑯勃拉邦病死,未完成探險目標。另據(jù)阿諾托·馬蒂諾(Hanoteaux Martineau)《柬埔寨以北探路記》記載,亨利·穆奧曾計劃“自北萊沿上流至瑯勃拉邦。中途積勞身故,事業(yè)未竟,且其所遺記載,以測具未備,所述諸多疑義”。①Hanoteaux Martineau,V,397.《柬埔寨以北探路記》卷一,第十六頁。轉(zhuǎn)引自邵循正:《中法越南關系始末》,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2頁。邵氏將亨利·穆奧、北萊、瑯勃拉邦分別譯為“麻好”、“巴格拉衣”和“郎拔拉彭”,本文按《世界人名翻譯大辭典》及當下通用地名進行了修改。
第四個到湄公河探險的歐洲人是法國人拉格雷和安鄴團隊,安鄴在此次探險行動中發(fā)揮了主導作用,且在拉格雷病死后擔任探險團指揮官。法國南圻統(tǒng)督、海軍中將皮埃爾-保羅·德·拉格朗迪埃(Pierre-Paul de La Grandière)1865年獲得巴黎海軍部和殖民地部的許可,派團逆湄公河而上探險。探險團1866年從西貢出發(fā),1873年回到西貢。此行完成了對湄公河的探險,安鄴還曾遠赴云南大理,欲沿瀾滄江探險,遭到拒絕后離開大理。該探險團實為一個軍事偵察團,具體過程將在下文詳述。
第五個在湄公河流域探險的歐洲人仍是法國人,名叫奧古斯特·帕維(Auguste Pavie)。他是法國殖民時期的職員、探險家和外交官,曾于1879—1895年間在中南半島進行了四次探險。他步行、騎大象或乘舟,在67.6萬平方公里的地區(qū)收集更精確的科學數(shù)據(jù),繪制了湄公河的第一部地圖集。
這些探險活動大體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為1540—1642年間,由葡萄牙人安東尼奧·德·法里亞和荷蘭人赫里特·凡·伍伊斯托夫主導實施的探險活動,他們的主要目的是傳教和商業(yè)拓展。第二階段為1826—1873年間,法國人亨利·穆奧和安鄴等人的探險,明顯帶有殖民擴張色彩。第三個階段為1879—1895年間,由法國人奧古斯特·帕維主導實施的探險活動,此次活動加速了老撾的殖民地化進程。其中,拉格雷和安鄴團隊的探險活動由法國官方指派,盡管未實現(xiàn)瀾滄江段的探險,但是對湄公河段進行了完整的探險,影響最為深遠。
安鄴是一名狂熱的殖民分子,法文全名“瑪麗·約瑟夫·弗朗西斯·加尼耶”(Marie Joseph Fran?ois Garnier)。1835年7月25日出生在圣艾蒂安。在蒙彼利埃中學完成學業(yè)后,1855年考入海軍學院。畢業(yè)后加入法國海軍,在查納海軍上將的參謀部任職。查納在1860年至1862年間指揮了對南圻的入侵。奉查納之命,安鄴以少尉軍銜參與了英法聯(lián)軍攻占北京的軍事活動及后來的洗劫行動。1862年,南圻土著事務監(jiān)察局任命安鄴為西貢近郊小鎮(zhèn)堤岸的民事督察。在此期間,他完成了《交趾支那》和《交趾支那的殖民化》兩部著作,萌生了到湄公河探險的想法。正是在安鄴的建議下,時任法國政府海軍和殖民地部部長查瑟魯-勞巴特決定派團到湄公河流域探險。安鄴中尉由于年齡小而被任命為副指揮,指揮官由拉格雷上尉擔任,但在拉格雷病死后升為指揮官。探險結束后,安鄴回法國參加了普法戰(zhàn)爭,被分配到“海軍地圖和計劃存放處”,撰寫湄公河探險報告。1872年,安鄴又回到南圻,但很快和妻子移居上海,夢想著從瀾滄江探險直到西藏,并企圖充當清朝朝廷與云南回民起義領袖杜文秀之間的調(diào)停人,以便從中為法國牟利。6個月后,南圻統(tǒng)督杜白蕾上將命其指揮一支由200名士兵和4艘炮艇組成的侵略軍,前往攻占北圻建立殖民地。1873年11月,他率部抵達河內(nèi),一槍未發(fā)就占領河內(nèi)。越南朝廷緊急起用劉永福黑旗軍。12月22日,安鄴及其部將被黑旗軍擊斃在河內(nèi)近郊。這名殖民狂熱分子身首異處,結束了其罪行滿滿的一生。
安鄴探險團的成行至少具有三方面的動因。其一,為南圻尋找商業(yè)價值,以說服法國政府不放棄這塊新殖民地。1861年7月31日,法國海軍上將萊昂納德·查納(Léonard Charner)占領西貢后宣布正式吞并越南南圻三省,法國在東南亞的殖民統(tǒng)治正式開始。由于看不到南圻有何商業(yè)價值,加上西貢殖民社團因不適應當?shù)貧夂颍贀?jù)當時的《西貢信使報》(Courrier de Saigon)記載,法國人在這里的生活并不舒適,他們總是受到熱帶疾病的威脅,許多人在30歲時就死于各種疾病,如發(fā)燒、瘧疾和痢疾等。法國殖民當局一度為是否要放棄這塊新殖民地而猶豫不決。安鄴等為阻止當局放棄南圻,迫切需要找到從西貢到中國云南的水上航道以證明南圻的商業(yè)價值。其二,為加快在中南半島的殖民擴張,以便在與英國的殖民擴張競爭中占據(jù)優(yōu)勢。其三,安鄴等人希望成為湄公河探險者第一人。從此后安鄴與堵布益之間圍繞紅河商業(yè)可行性發(fā)現(xiàn)者第一人的頭銜爭奪戰(zhàn)來看,他個人的虛榮心對推動湄公河探險起到了關鍵作用。
安鄴不僅對去“那些未知地區(qū)”的冒險癡迷到了難以抑制的地步,而且他還相信“像法國這樣的國家,沒有殖民地就是一個死亡的國家”。②Ng? Vinh,“ 1866—1873”,http://www.ivce.org/magazinedetail.php?magazinedetailid=MD00000195,Truy ngày 25 tháng 01 n?m 2022.在安鄴等人推動下,南圻殖民當局和法國政府幾乎都普遍接受了探險湄公河的想法。1864年,法國海軍部開始命令南圻統(tǒng)督、海軍中將皮埃爾-保羅·德·拉格朗迪埃選派探險人員。至1865年,法國政府作出不放棄南圻的決定。法國政府海軍和殖民地部部長查瑟魯-勞巴特(Marquis Chasseloup-Laubat)正式批準派員赴湄公河探險。
1866年5月25日,南圻統(tǒng)督皮埃爾指示拉格雷:“探訪湄公河一役,前經(jīng)尚書奏準,奉派閣下總理其事,此役將來大有益于新藩各地格致學問,沿途一切應守規(guī)模,閣下當能知之,無煩多囑。惟此番游歷,實有要旨,務望閣下深心體會,轉(zhuǎn)達于各員,俾不致負仆心意。前識湄公河只自江口至桑波而止,其外悉憑土俗謠傳,舊志泛載不全。且古亨利·穆奧游探,以瑯勃拉邦為限,以上悉屬渺茫,因其并未實測也??傊坏闷湓矗匀缥粗?,然此乃遠印度至大之江,關系非淺,其間壤地既廣,古跡亦多,雜二十種方言,據(jù)亞細亞各人種相傳,此中古時曾立富強之國,我人有志,豈不能淺試深嘗,重拓古有之商務。況中國中境,土產(chǎn)饒腴,實與該地相接非遙,誠能就近誘通,功利莫可勝言。此事既關政教,亦涉新藩部利害機宜,察勢揆情,存真滅惑,俾將來漸有設措,仆之愿也。閣下總理此役,責任匪輕,深入詳探,愈遠愈好,先溯干流,必及其源,次究沿途各方門戶,如何能使腹里商務貫通于柬安兩國,是為至要。閣下非他員可比,故特諄諄囑高,務必專心著眼。至隨地考察事宜,就各員所長,擇要記載,不必貪泥細事,久稽時日,若天陰及人事阻隔之時,或可細考雜學也?!雹偕垩骸吨蟹ㄔ侥详P系始末》,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2-33頁。從此篇訓令可知,此次探險的主要目的,是探測湄公河源頭,以謀促進中法商務。
探險行動章程最主要的是以下五條:“1.歷時久暫,進止遠近,不能預限,要在熟知湄公河上游山川情形、貿(mào)易道途耳。2.向傳湄公河與長江并行,發(fā)源于西藏東北境,此系大約之辭,并無確據(jù),此次必須究明。3.探測之意,重在聯(lián)絡各方人情,故凡所過之地與民人交往,必敦友誼,啟其敬愛,破其猜疑,必使遠人咸識我等,并無惡意,實為開化地方,教以富強之術。4.護衛(wèi)之人,必須嚴行約束,毋施橫暴,毋逞惡習,貽誚客中,毋藐視地方國法,毋輕賤各教門所信。5.與各酋長往來,須有慷慨穩(wěn)重氣象,遇事公正涵容,必使遠民交相敬服,曰:此富強大國之使也。蓋將來能得通商交涉,此次即是始基,人心之親服藐忽,大有關系,慎之慎之?!雹谏垩骸吨蟹ㄔ侥详P系始末》,第33頁。其中,前兩條為此次探險的意圖,目標甚為明確;后三條是注意事項,其要旨是偽裝文明、偽裝善意、偽裝慷慨,欺騙籠絡當?shù)貒?、官員和民眾,為此后的殖民擴張奠定基礎。從后來的行程來看,探險團在柬埔寨、老撾、泰國境內(nèi)能夠通暢無阻,這種偽裝確實發(fā)揮了較大作用。
1866年6月1日殖民當局批準成立探險團,任命拉格雷負總責。主要成員包括:
1.埃內(nèi)斯特·杜達爾·德·拉格雷(Ernest Marc Louis de Gonzague Doudart de Lagree):探險團指揮官,時年42歲,性格文靜,理工學院畢業(yè),昆蟲學家,大尉軍銜;當時是法國駐柬埔寨朝廷的代表,任此職已兩年;此外他還是南圻農(nóng)業(yè)和工業(yè)委員會委員。
2.安鄴:法文名稱弗朗西斯·加尼耶,越南史書通常將其名字音譯為安鄴或鄂?。他極力推動湄公河探險,并在探險中任副指揮;在拉格雷病死后繼任指揮官,此期間為中尉軍銜。
3.路易·德拉波特(Louis Delaporte):海軍中尉,24歲,音樂家和素描畫家,當時到南圻僅一年。在探險中的任務是記錄探險活動。德拉波特用鉛筆和水彩記錄了探險途中數(shù)百幅美麗的風景畫,后來刻成木版畫,成為19世紀湄公河探險活動最生動的圖畫記錄。
4.路易·德·卡爾內(nèi)(Louis de Carné):23歲,外交部隨員。探險團最年輕的隊員,為時任南圻統(tǒng)督拉·格朗迪埃(La Grandière)的孫子。由于這層關系,卡爾內(nèi)成為法國外交部的代表。
5.呂西安·茹貝爾(Lucien Joubert):地質(zhì)學家,二級衛(wèi)生助理,在探險團中擔任地質(zhì)專員的角色。
6.克洛維斯·托雷爾(Clovis Thorel):南圻農(nóng)業(yè)和工業(yè)委員會委員,植物學家,三級副醫(yī)生。
7.埃米爾·格塞爾(émile Gsell):負責攝影。
探險團的工作人員約有20人,包括:運輸負責人海軍陸戰(zhàn)隊中士沙博尼耶(Charbonnier),1名海軍陸戰(zhàn)隊士兵,2名法國水手,2名泰語和越南語翻譯,1名柬埔寨語翻譯亞歷克西·奧姆(Alexis Om),2名說他加祿語的水手,1名中國裔安南籍中士及其率領的若干兵勇。
由此可見,這次湄公河探險是目的明確、計劃周密、準備充分的官方行動。探險團成員包括法國海軍1名大尉、2名中尉、2名海軍陸戰(zhàn)隊士兵,以及1名外交部隨員等,搭乘2艘小型蒸汽炮艇出發(fā),實為一個軍事偵察團。由于這種軍事武裝性質(zhì),該探險團所到之處無疑都是對沿河各國主權的公然侵犯。
1.沿湄公河穿越中南半島
1866年6月5日,探險團乘軍艦從西貢①西貢即現(xiàn)今的胡志明市,文中反復提及西貢,是因為它當時是法國南圻殖民當局的駐地。西貢本身并沒有位于湄公河畔,探險團乘坐的炮艇是先沿西貢河出海向南航行,然后取道九龍江河口,再逆流而上。最后則是從上海返回西貢。啟程,開始了探險行程。在抵達金邊之前,他們還繞道洞里薩湖,接著到了吳哥古城。它是亨利·穆奧1861年在其旅行日記中首次提到過的地方。各種寺廟遺跡使探險團成員們眼前一亮,成為探險中值得記憶的一個亮點;圍繞在遠東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新古代文明的前景,引起了探險團成員們的廣泛興趣。探險團在離開吳哥后很快就感到失望,因為僅僅幾天后他們就接連遇到巨大挑戰(zhàn),如桑波和孔埠瀑布區(qū)的險灘急流。這里聚集了數(shù)千個江心島嶼,河流被分為若干條小溪。渾濁的河水形成急流飛瀑,令人膽顫心驚。
7月7日,探險團離開金邊沿東北方向前往桔井。在桑波鎮(zhèn),最初的一片瀑布區(qū)就令炮艇無法通過。探險團只得將炮艇遣回西貢,改乘民船。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才將貨物從炮艇上搬到岸上,然后再將貨物裝到獨木舟上。沒有引擎的小船全靠人力劃槳而行,但他們最終還是接近了桑波瀑布的腳下。桑波瀑布汛期水流湍急,但在旱季則被露出水面的許多沙丘分成無數(shù)小瀑布。7月中旬是汛期,河水綿延數(shù)里,水位高出正常水位5米,完全淹沒了沙丘。水流湍急,船只由一隊纖夫拉著緩緩沿著東岸前進。安鄴樂觀地認為,大馬力的船只可以克服瀑布。但就在第二天,他們到達了瀑布最具挑戰(zhàn)性的地段。他們再也看不到河岸、尋不到干流,眼前的水面深淺難測。由于沒有供休息的灘涂,探險團不得不在船上過夜,閃電和暴雨使他們無法入睡。歷經(jīng)重重險阻,他們終于越過50公里的急流到達上丁。
在上丁,拉格雷想沿支流色公河探險,而安鄴主張從右岸的瀑布順流返回,希望能找到一條從桑波鎮(zhèn)到上丁的安全水道。仆役們認為這種想法過于瘋狂,因此盡管被承諾支付雙倍酬勞,但還是不服從命令。安鄴最終不得不拔槍相逼,他們才不情愿地跟了上去。安鄴在日記中寫道:“……在湍急的水流中,想回頭已經(jīng)太晚了。水像箭一樣往前沖去,遇到樹梢或巖石的阻力時,濺起憤怒的水花。只要犯一個錯誤,船就會被打成碎片?!贝藭r,安鄴才意識到?jīng)]有船可以穿過桑波瀑布區(qū)。等到安鄴再次抵達上丁時,行程已經(jīng)持續(xù)了近兩個月,所有最初的希望幾乎都破滅了。8月13日,他們離開上丁,繼續(xù)前進。在不太樂觀的氣氛中,安鄴和茹貝爾開始因患瘧疾而病倒。茹貝爾幸運地在十天內(nèi)康復,而安鄴則昏迷了三個星期,被帶在船上繼續(xù)行程。4天后,一行人來到孔埠瀑布(Khone)腳下。這也是安鄴開始恢復知覺的日子,但他精疲力竭,脫發(fā)蛻皮,左腿幾乎癱瘓,完全康復則是6個月后的事了。
他們把孔埠瀑布想象成第二個尼亞加拉瓜瀑布,也就是一個從上面傾瀉而下的瀑布。但抵達后才發(fā)現(xiàn),它不是尼亞加拉瓜,而是一系列綿延近14公里的急流和瀑布,相互交織,過了一岸又一岸。經(jīng)初步探察,拉格雷確定不可能沿著干流航行,最高的瀑布在西岸,只有東岸可以行駛小船。探險團花了一周時間研究瀑布,希望在渾濁的河水中能找到一個中型船只可以航行的地方,或者以某種方式建設一個可行的船閘通道。然而,安鄴意識到這是一條“根本不合作”的河流,并得出結論:“這條寬闊河流上的快速貿(mào)易關系到未來,我前一天晚上夢到的從中國到西貢的自然路線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但對我來說是困難的。”一行人順著東岸,逆著湍急的水流緩緩前行;花了一天多的時間,才過了一條只有幾英里的路,到達瀑布上方的孔島。在這里,探險團受到熱烈歡迎,這是他們離開金邊兩個多月后第一次吃到新鮮的牛肉。9月11日,他們又繼續(xù)沿河行駛,5天后到達巴色。
巴色是河西岸的一個相當大的城鎮(zhèn)。從這里,安鄴帶領一個小組調(diào)查從巴色以北流入湄公河一條支流色敦河(Se Don)。他們還試圖在這里尋找銀礦但未果。由于需要對每個區(qū)域進行實際測繪,探險團總是不得不分散行動。拉格雷負責探察湄公河以東的波羅芬高原,然后是阿速坡?,F(xiàn)在輪到拉格雷得了重病,可怕的瘧疾讓他手腳癱軟。
在泰國東北部。12月25日,一行人離開巴色前往泰國東北部地區(qū)的烏汶。到這個階段,除了探險隊的決心、勇氣和忍耐力,他們似乎還沒有接受湄公河不能成為南圻和中國之間貿(mào)易交流的一條水路的事實。1867年1月10日,安鄴離隊折返吳哥,再到金邊,為探險團辦理入境中國的護照。1月20日,探險團離開烏汶前往烏森。3月10日,安鄴回到烏森加入探險團,共同向萬象進發(fā)。
4月2日,一行人抵達萬象。在這座宏偉的首都,可以看到昔日泰國人留下的破壞痕跡。不過玉佛寺這座皇家寺院還在,只是玉舍利被人拿走了,可能是被帶回了泰國。探險團還以“為了科學”為由,從西剎吉寺圖書館任意拿走了若干珍貴古籍。最后,他們參觀了建于16世紀、作為老撾的驕傲和象征的塔鑾寺廟。
4月4日,探險團離開萬象,返回從北萊到瑯勃拉邦的河道。但沿河150多公里都是崎嶇不平的丘陵,河道狹窄,激流飛瀑在山谷間穿行,汛期寸步難行。盡管當時還是旱季,但行走仍緩慢而艱難,只能指望人力牽引。整整三天,只行進了不到20公里。接下來是一段滿是成群饑餓水蛭的泥濘河岸,但最終探險團還是到達了瑯勃拉邦的南部界限清坎。4月23日,探險團不得不面對另一段急流飛瀑。他們又一次不得不從船上卸下行李,緩慢步行前進。
4月29日,探險團到達瑯勃拉邦。這是一個發(fā)展中的商業(yè)城鎮(zhèn),受到泰國和越南的保護,卻又距離曼谷和順化兩個首都都很遠。在這個小鎮(zhèn)休整了4個星期,這是一段就像是過節(jié)一樣的時光,探險團的活力似乎得到了恢復。在從瑯勃拉邦到中國的路線選擇上,拉格雷和安鄴產(chǎn)生了分歧。拉格雷主張沿湄公河左支流直接到達云南邊境。安鄴則堅持溯湄公河而上,稱“不歷全江,不抵源頭,終違本旨”。最終探險團按照安鄴的意見繼續(xù)沿著湄公河而上。探險團花了2周時間為出發(fā)做準備,只帶著最少的行李。探險隊長期以來攜帶的土壤和巖石樣本和收集的文件被裝在盒子里,運到曼谷先行寄回?;仡櫄v時近一年的行程,進度遠不如預期,隨身攜帶的黃金儲備也即將耗盡。5月25日,探險團離開瑯勃拉邦。
此后,6月14日,探險團離開清孔;7月1日,他們離開孟林;8月7日至9月8日,探險團在孟養(yǎng)停留休整;9月18日,探險團從景康出發(fā)繼續(xù)行程。
2.進入中國云南
在離開西貢15個月后,探險團終于進入中國境內(nèi),而且很可能是第一批成功越過南部邊界進入中國境內(nèi)的歐洲人。9月29日,探險團到達景洪,10月7日離開;10月18日至30日,探險團在思茅停留休整。
在思茅,拉格雷決定放棄探險,取道元江,前往昆明。拉格雷函告南圻統(tǒng)督稱“中途放棄瀾滄江,自為不得已之舉,惟瀾滄江之不適于航行,已不成問題,自二十度以上,舟行已極困難也”。①邵循正:《中法越南關系始末》,第33頁。安鄴卻一直燃燒著尋找湄公河源頭的渴望,同時找一條到云南的水路。
11月17日,探險團抵達位于另一條河岸邊的元江鎮(zhèn)。爬了一個多小時的陡坡,探險團突然看到壯觀的景象:在與熱帶非常相似的氣候下,一條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的河流從西北流向東南,這就是流入越南北部的紅河。在元江,探險團獲贈禮品并受到熱情接待。在前往建水的途中,安鄴曾獨自開展了紅河調(diào)查,此后就不停地談論紅河的通商潛力。拉格雷在其臨死前寄往西貢的最后一份報告中,再次提及紅河在從北圻到中國的貿(mào)易前景。12月9日,探險團離開建水。12月23日,探險團抵達昆明。
1868年1月8日,探險團離開昆明。他們得知距離長江只有兩周左右的路程,如果沿河走水路,探險隊很快就會到達華東沿海的上海。拉格雷此時的健康狀況完全惡化,只能躺在擔架上隨行。1月18日,水路的最后一站,探險團到達會澤。在這里,拉格雷聽取了安鄴的建議,讓探險團前往大理繼續(xù)考察。這是拉格雷作為探險團指揮官簽署的最后一份文件。1月30日,安鄴將拉格雷留在會澤并讓茹貝爾留下陪伴,自己則帶隊前往大理。3月2日,安鄴一行獲準進入大理,但未獲得回民起義領袖杜文秀的接見。3月3日,杜文秀接見了法國傳教士勒吉切神父,并嚴令神父轉(zhuǎn)告安鄴次日必須離開。3月4日凌晨5點,安鄴一行人趁夜色逃出大理。3月12日,拉格雷病死。4月3日,安鄴一行人回到會澤,湄公河探險行程至此就完全結束。4月7日,探險團剩下的14人帶著拉格雷的棺材離開會澤。4月20日,他們在長江的一條支流上了船。5月9日,他們抵達漢口。探險團抵達上海后換船,于6月29日回到西貢。探險團歷經(jīng)2年24天的艱辛旅程,得出清楚的結論是:湄公河不可能成為從越南南部到中國的貿(mào)易路線。
對于安鄴主導的這次湄公河殖民探險活動,邵循正《中法越南關系始末》一書中有題作《瀾滄江探測結果之失敗》的一小節(jié),明確此次探險是失敗的。這么評價肯定沒有問題,至少有兩點說明是失敗的:一是此次探測目的是尋找從西貢至中國南方的通商航道,而探測報告明確湄公河不適于通航;二是最初計劃要逆流探測至源頭,而最終只到思茅,并未能到源頭。實際上,安鄴1868年底回到法國后受到冷遇、探險報告出版經(jīng)費的籌措遇到困難等,也與探險活動未實現(xiàn)各項預期目標有關。
不過,我們認為,盡管此行的所有主要目標均未實現(xiàn),但要說這次探險一點成果都沒有,也是不客觀的。探險前后歷時兩年多,從西貢出發(fā),穿越了越南、柬埔寨、老撾和中國云南,行程近9000公里,繪制了4000英里(6436公里)的地圖,僅安鄴就繪制了超過3150英里(5040公里)的地圖。這是以前從未測繪過的地圖。湄公河的路線至此已經(jīng)確定。探險團還可能是最早從南線進入中國云南的西方人。在1715年繪制的法國地圖中,曾將湄南河(昭帕耶河)標識為湄公河的支流,這次探險糾正了這一錯誤。此期間形成的文件“足足有一千頁,包括各種調(diào)查、觀察記錄,以及船上購買食品、瓶裝酒等的記錄”,①“Clovis Thorel”.Medarus ( Pháp).Truy ngày 3 tháng 4 n?m 2015.可以作為此后探險行程的基礎。安鄴完成探險后回國將這些文件整理成探險報告。
1873年,利布拉里·阿謝特(Librarie Hachette)將安鄴探險報告在巴黎首次出版,②GARNIER,Marie Joseph Francis,“Voyage d’exploration en Indo-Chine effectué pendant les années 1866,1867,et 1868 par une Commission Fran?aise présidée par M.le Capitaine de Frégate Doudart de Lagrée”.https://www.donaldheald.com/pages/books/18660/marie-joseph-francis-garnier/voyage-dexploration-en-indo-chine-effectuependant-les-annees-1866-1867-et-1868-par-une-commission.Truy ngày 25 tháng 01 n?m 2022.共4卷3冊,其中文本2卷2冊、圖集2卷1冊。文本:紅黑標題,依次是肖像卷首、1個盤狀獎牌、12幅地圖和圖表(5幅彩色,5幅套色)和大量插圖(39幅整頁)。圖集:12幅地圖(2張雙頁);9個計劃(2個雙頁);1張?zhí)咨饪跳B瞰圖;48幅風景畫,共40張(6幅雙頁,2幅刻版畫,10幅手工彩色石版畫,1幅彩色石版畫,27幅套色石版畫)。裝幀精美,三冊書的書脊均在六個隔間鍍金,帶有凸起的帶子,大理石紋底紙。地圖由安鄴本人繪制,風景畫由探險團成員德拉波特所繪。這些圖畫與正文中精美的插圖相結合,構成了整個中南半島廣大地區(qū)的寶貴視覺記錄,其中對老撾古都萬象和柬埔寨吳哥的描繪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至于安鄴個人,1870年他獲得英國皇家地理學會授予的維多利亞獎章。該學會主席羅德里克·默奇森(Roderick Murchison)的評語稱:“從柬埔寨的桔井到上海,他們走了5392英里。其中3625英里要經(jīng)過荒野地區(qū)和陌生的國度,地理模糊,沒有人知道,但他們做了仔細考察,通過天文觀測進行地形定位,幾乎整個考察都是由安鄴完成的”。③“Thám s?ng Mekong 1866-1868”,https://www.duhoctrungquoc.vn/wiki/vi/Th%C3%A1m_hi%E1%BB%83m_s%C3%B4ng_Mekong_1866-1868.安鄴等人在探險過程中確實付出了勞動和聰明才智。我們不能因為探險團屬于官方推動的殖民活動就完全否定其貢獻,但更不能因為這點成果就美化殖民行徑,它僅僅是殖民侵略的“副產(chǎn)品”而已。
西方殖民者在湄公河流域的這些早期探險活動,尤其是西貢殖民當局直接派出的探險團的探險活動,具有深刻影響。就法國來說,它加速了法國在中南半島的殖民擴張;從地區(qū)國家來說,它加快了越南、老撾淪為殖民地的進程,以及形成了延續(xù)至今的老泰邊界等。
在越南,1861年法國占領南圻的邊和、嘉定、定祥三省,①1862年6月5日,越南和法國簽訂《西貢條約》,把南圻的邊和、嘉定、定祥和昆侖島割讓給法國,并接受了法國提出的一系列有損主權的要求。但直到1864年底,法國當局還在猶豫是控制在越南南圻的殖民地還是放棄這塊新殖民地。持放棄觀點的一派認為,這塊新殖民地將耗費巨資。而安鄴等堅信湄公河是從西貢到中國南方的商業(yè)航道,并加以游說推動,最終促使法國當局決定不放棄對南圻的占領。
安鄴探險團在得出湄公河不適于作為通商航道的結論后,就將探險的興趣轉(zhuǎn)向紅河。紅河成為探險活動的新焦點,探險團成員路易·德·卡爾內(nèi)寫道:“湄公河摧毀的所有希望和期望,紅河都將能給予?!雹贜akamura,Tamotsu (tháng 8 n?m 2001).“Quest for the Source of the Mekong River” (PDF).The Japanese Alpine Club.https://defzone.net/wiki/Th%C3%A1m_hi%E1%BB%83m_s%C3%B4ng_Mekong_1866-1868.拉格雷在向南圻統(tǒng)督的報告中稱:“自臨安東南行六日,可抵蠻耗,自蠻耗遵紅河可行至海?!雹凵垩骸吨蟹ㄔ侥详P系始末》,第35頁。安鄴稱欲通此路,必須設法消除越南政府的阻礙,但不至于太難。又稱由東京、北圻山谷中開辟商路,以與中國南省通商,此為法人在東方最要之事。④Hanoteaux Martineau,V,397.《柬埔寨以北探路記》卷八,第二十八頁。這一結論直接導致法國決定出兵占領北圻,在越南北方建立殖民地。
安鄴不僅是湄公河探險團的指揮官,還是1873年11月20日指揮占領河內(nèi)的法國侵略軍頭目。越南淪為法國的殖民地,與他有莫大關系。1874年3月15日,越南和法國簽訂第二次《西貢條約》,越南承認法國對南圻的占領;開放海防、歸仁、河內(nèi)3城和紅河,準許外國商人通商;給予法國航運和通商權;給予法國領事談判權等。其中第11條規(guī)定“開辟從海上經(jīng)紅河直達云南省的過境通道”;第12條規(guī)定法國人或法國籍越南人和所有外國人“也可在海上和云南省之間,假道紅河航行和通商,但必須繳納規(guī)定的捐稅,條件是不得在海上和河內(nèi)之間,以及河內(nèi)和中國邊界之間該河的兩岸從事任何貿(mào)易”。⑤該條約全名為《法國和安南王國和平同盟條約》,共22條,其中強調(diào)該條約取代1862年6月5日條約。參見:《國際條約集》(1872-1916),世界知識出版社1986年版,第1-8頁。自1867年安鄴探險團提出開辟紅河航道,至此,法國完全取得并壟斷自海上經(jīng)紅河至云南省的通商權,前后僅用了7年時間。
奧古斯特·帕維在建立法國對老撾的殖民控制方面發(fā)揮了關鍵作用,并于1885年成為法國駐瑯勃拉邦副公使,后升任法國駐老撾統(tǒng)督等職務。1886年,法國在瑯勃拉邦設立領事館,為法國勢力進一步滲透老撾打下了基礎。1887年法屬印支聯(lián)邦成立后,湄公河探險的下一步行動是各種軍事活動和進一步的探險,以擴大法國殖民者的領土。①“Indochinese Union” .Encyclop?dia Britannica Online.Encyclop?dia Britannica,Inc.Truy ngày 3 tháng 4 n?m 2015.https://defzone.net/wiki/Th%C3%A1m_hi%E1%BB%83m_s%C3%B4ng_Mekong_1866-1868.1893年4月,法國以2名法國人被泰國驅(qū)逐出境,以及法國駐瑯勃拉邦代表馬西在沿湄公河南下時突然自殺為借口,分兵3路入侵老撾。在此過程中,法國人與泰國駐甘蒙太守拍約發(fā)生沖突,法國軍官格羅古蘭在槍戰(zhàn)中被打死,此即“拍約事件”。法國以此為借口,于同年7月派遣軍艦駛?cè)脘啬虾?,向曼谷開進。7月13日法軍闖過北欖要塞,將軍艦停泊在法國駐曼谷使館附近,并將炮口對準了王宮。7月20日,法國向泰國發(fā)出最后通牒,要求把湄公河東岸的包括瑯勃拉邦在內(nèi)的全部領土都割讓給法國,并賠款300萬法郎。泰國被迫接受法國的條件,于當年10月3日在曼谷簽署《曼谷條約》(又稱《法暹條約》)。②該條約全名為《法蘭西共和國和暹羅國王陛下政府關于結束兩國爭端和鞏固友好關系的條約》。參見:《國際條約集》(1872-1916),第140-142頁。該條約共十條,直接涉及湄公河的有四條,第一條為“暹羅政府對湄公河左岸全部領土和河中央各島嶼放棄任何要求”,第二條、第三條規(guī)定暹羅政府不在有關區(qū)域內(nèi)維持武裝舟艇或船艦、建筑任何防御哨所或軍事設施等。這導致泰國東北地區(qū)的部分土地被劃歸法屬老撾,湄公河成為泰老的界河。③Le Poer,Barbara Leitch biên (1987).“The Crisis of 1893” .Thailand: A Country Study.Library of Congress.Truy ngày 3 tháng 4 n?m 2015.https://defzone.net/wiki/Th%C3%A1m_hi%E1%BB%83m_s%C3%B4ng_Mekong_1866-1868.
從1861年7月占領越南南圻三省開始,至1893年通過殖民戰(zhàn)爭,確定法屬老撾與泰國之間的邊界,法國在東方的殖民版圖完全確定下來。這個過程中,各種以探險為名的殖民活動充當了探路先鋒的作用,探險活動加速了法國在中南半島的殖民擴張,加速了越老柬三國殖民地化的進程。
瀾滄江—湄公河流經(jīng)地區(qū)跨越6個國家,有90多個民族沿河而居。④孫丹平:《湄公河科考紀行》,人民郵電出版社2019年版,第7頁。流域居民講除了漢語、緬甸語、泰語、老撾語、高棉語和越南語外,還有分散在沿河地區(qū)各民族的20多種方言。這些講各種語言的當?shù)鼐用?,是它最初的命名者?/p>
早期人類因不知其源頭所在,故多以它經(jīng)過之地命名。例如,中國人稱它為瀾滄江(Lancang Jiang或Lan-ts'ang Chiang);緬甸人稱作“Mekaung Myit”;泰國人稱作“Mae Nam Khong”;老撾人也稱作“Mae Nam Khong”、“Nam Khong”;柬埔寨人稱作“Tonle Thorn”;越南人稱作“s?ng”“s?ngLong”“s?ng Mêk?ng”。其中,緬甸語中的“Mekaung Myit”和越南語中的“s?ng Mê-k?ng”兩個詞,都是“Mekong”的音譯。柬埔寨語“Tonle Thorn”和越南語的“s?ng”同義,都是“大河”的意思。
從詞源上看,“湄公河”(Mekong River)的正式名稱“Mekong”源于泰語詞匯“Mae Nam Khong”之縮寫?!癕ae Nam”()直譯為“母親河”,引申為“大河”?!癒hong”()則由“Krom”或“Khom”一詞演變而來,是古代泰人對居住于該河流域的高棉人(更準確地說是孟高棉語族諸族)的稱呼。因此,湄公河是生活在今泰國和老撾的傣泰民族對這條河的稱呼,原意為“高棉人之河”(Mae Nam Khong)。因此,緬甸語、老撾語、柬埔寨語和越南語都音譯并借用了“湄公河”的稱呼。
近代以來,西方殖民者在傳教和爭奪殖民地等活動過程中,使湄公河名稱逐漸統(tǒng)一、鞏固和被確定下來。對于這個過程,西方學者彌爾頓·奧斯本有過考證:“對于湄公河名稱的含義,學術界仍在爭論當中。當它的走向第一次在東南亞的早期地圖中被不確定地標出時,制圖師們使用了它的泰語名稱的葡萄牙語譯文,稱它為‘Mecon’或‘Mecom’,有時也稱‘Mekong’。后來的旅行者們既困惑于其源頭所在,又只看到所在國境內(nèi)的那一長段河流,就以它流經(jīng)的國家命名。所以它被稱為‘le Camodge’,意為‘柬埔寨河’,這是19世紀中葉法國探險家使用的名稱。到19世紀末,‘湄公河’這個現(xiàn)代名稱已經(jīng)被廣泛采用。在就本國位于中南半島地區(qū)的勢力范圍而討價還價的過程中,法國、英國和泰國的外交官們同意在地圖上使用‘湄公河’這一稱謂?!雹費ilton Osborne,River Road to China: The Mekong River Expedition 1866-1873,First published in 1975 by Allen &Unwin,London;New York: Atlantic Monthly Press,1996,page 44-45.由此可見,西方對“湄公河”這一稱謂的確認,與早期殖民探險活動密不可分,其后又在英法爭奪殖民地勢力范圍的過程中進一步鞏固和普及。
由于殖民者們主要是從南海逆流而上,開展各種以探險為名的殖民活動。此后,歐洲人開始在地圖上標繪湄公河,最后形成湄公河地圖集。早在1563年,歐洲人在地圖上就開始繪有這條河,盡管只有如今越南南方三角洲地區(qū)的一小段而已。1866—1868年間,安鄴在探險過程中繪制了大量地圖;1879—1895年間,法國殖民地官員奧古斯特·帕維繪制了湄公河的第一本地圖集。從簡單標繪到形成專門的地圖集,呈現(xiàn)出對湄公河的認知逐漸全面、深入和加速的趨勢。此外,可能正是由于這種從下游逆流而上的認知過程,西方人更傾向于使用“湄公河”這個名稱,甚至還公然將中國境內(nèi)的瀾滄江稱作“上湄公河”(Upper Mekong)。
與“湄公河”近現(xiàn)代才確立為統(tǒng)一稱謂不同,“瀾滄江”這一稱謂在我國至少漢朝就已進入正史等典籍,記作“蘭倉”“蘭滄”“浪滄”。②李毅斌:《<永昌府文征>中古代瀾滄江詩歌的文化解讀》,《楚雄師范學院學報》2009年第11期,第13-17頁。字雖有異,但音卻始終沒有大的變化?!逗鬂h書·南蠻西南夷列傳》:“永平十二年,哀牢王柳貌遣子率種人內(nèi)屬,其稱邑王者七十七人,戶五萬一千八百九十,口五十五萬三千七百一十一。西南去洛陽七千里,顯宗以其地置哀牢、博南二縣,割益州郡西部都尉所領六縣,合為永昌郡。始通博南山,度蘭倉水,行者苦之。歌曰:漢德廣,開不賓。度博南,越蘭津。度蘭倉,為它人?!泵髦x肇淛《滇略》云:“蘭滄江一名鹿滄……即漢書所云博南蘭津也。今曰瀾滄,俗謂之浪滄。”明程立本《巽隱集》:“浪滄江,古蘭滄也。度江數(shù)里,道旁有萬箭樹。又百里,乃永昌府。”《云南通志》:“蘭倉江在城西六十里,源有二,俱出吐蕃喀木地,會于叉木多廟之南,名拉克褚河。入鶴慶、中甸,經(jīng)麗江舊蘭州,故稱蘭滄,后人認為瀾滄,又為浪滄?!睏钍鼐丛跐h代《水經(jīng)注疏》中的按語稱:“蘭倉水即今瀾滄江,在保山縣東北八十里。”
實際上,江河湖海的命名權,在國際上都涉及一國之主權。西方殖民者及當前西方國家將中國的“瀾滄江”稱作“上湄公河”,實際上是對中國主權的不尊重。而在中國,據(jù)筆者所見,自古至今、從官方到學術界,從未出現(xiàn)將“湄公河”稱作“下瀾滄江”的文件或著作。中國當前各種官方場合均未采用一個單獨的瀾滄江或者“下瀾滄江”這樣的表述,而是統(tǒng)一采用“瀾滄江—湄公河”這一連系稱謂,如“瀾滄江—湄公河合作”等,可以說是非??陀^、非常平等的一種表述。這種稱謂上的差異,從細微處體現(xiàn)了中國與鄰為善、以鄰為伴、平等友好交往的文化心理。
綜上所述,瀾滄江—湄公河很早就成為中國與中南半島國家間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大通道,一直在地區(qū)國際關系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西方殖民者到來后,為了傳教、通商,尤其是為擴大殖民地等目的,多次在湄公河流域開展各種以探險為名的殖民考察活動。法國官方組織實施的湄公河探險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次,它是法國在東方殖民侵略的先聲,加速了越南、老撾、柬埔寨三國殖民化進程。英法等西方國家部分學者不僅不正視自己在殖民地犯下的罪行,還為殖民者唱贊歌,如英國皇家地理學會主席羅德里克·默奇森就稱“……法國完全有權為其勇敢的海軍軍官的行為感到自豪”①Marie Joseph Francois Garnier.Encyclop?dia Britannica. Encyclop?dia Britannica Inc.1911.Mitchell,Rosemary biên (ngày 26 tháng 7 n?m 2013).Mutual (In)Comprehensions: France and Britain in the Long Nineteenth Century.Cambridge Scholars Publishing.tr.254.Truy ngày 3 tháng 4 n?m 2015.https://defzone.net/wiki/Th%C3%A1m_hi%E1%BB%83m_s%C3%B4ng_Mekong_1866-1868.等等。因此,對這些活動的梳理回顧,有助于我們對歷次探險活動的殖民侵略本質(zhì)、基本情況、主要成果等有更具體深入和客觀的認識。我們不能因為其探險屬于官方推動的殖民活動就完全否定其貢獻,但也不能因殖民侵略過程中的點點“副產(chǎn)品”,就縱容各種美化的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