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嘉
七月,渤海灣禁漁。這意味著,深海中的萬千生物在半年提心吊膽的生活后,終于可以松一口氣,開始大規(guī)模地繁衍了。小魚苗和小蝦米正在暗色的海水中快速生長,小螃蟹也開始積攢蟹黃,等待著八月十五月圓之夜的“成人禮”。
因為是規(guī)定的禁漁期,所有的漁船都停在碼頭,不能出海捕撈。海面上只有采油機、清潔船和游船(游船經過批準可以在近海進行小規(guī)模捕撈)在工作。游船,它不是玄武湖上那種雕梁畫棟的游舫,而是真正的漁船:簡單、樸素,但是極其寬敞。船身是米白色的,被海水浸泡得微微發(fā)黃,桅桿上高揚著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渤海灣里所有的漁船幾乎都有。我們上船的時候,兩個穿著高筒膠靴的水手正拎著一桶海水沖刷甲板上的黃泥。船上的每一個角落都彌漫著海的咸腥。船身起伏,海水順著甲板流到我們的腳邊,我們的鞋都被咸咸的海水吻濕了。
陰天,天是灰藍色的?;揖G色的海水向天邊漫去,真有種水天一色的感覺。螺旋槳激起白色的浪花,一直向后漫延,漫延,將平靜的灰綠色斬破,像一顆流星甩著銀白的尾巴劃過夜空。我趴在底層甲板的欄桿上數著浪花,前一秒的浪花隨波遠去,后一秒又綻出新的一朵。這樣回環(huán)往復的游戲讓我著迷,直到我爸突然在二層甲板上叫我———
“下網了,上來看!”
我用清水洗了洗黏糊糊的手,手腳并用地爬上了連接兩層甲板的鐵梯。
二層的視野更好,倚在護欄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水手們撒網。綠色的大網和纖繩被一圈一圈地捆在甲板正中一架兩米長的輪機上,兩個強壯的水手同時把網繩的末端系在輪機兩側,用鐵鉤綁緊。仔細抻拉鐵鉤后,其中一個水手啟動了輪機,另一個把網頭扔進海中。綠色的網便一圈一圈地脫離輪機,由甲板向海中緩緩潛去,直到完全沒入那片灰綠。
等待起網時,天上出現了許多呈“之”字形飛舞的海燕。它們通體潔白,只有翼尖一點兒墨色,特別好看。我爸說,海燕是這片海域最聰穎的生靈,能精準地把握起網的時間,在將收未收的網里找到自己的午餐。漁人和水手并不討厭這些可愛的海燕,反而經常在甲板上留一些小魚小蝦給它們“加餐”。
我們正說著話,領頭的海燕突然“咻”一聲俯沖下來,逼近水面,大家這才把視線從天上落回海面。水手已經在起網了,起網的過程令人既煎熬又激動———不到最后一刻,沒有人能斷言這次的收獲是好是壞。當一個沉重的“大綠包裹”被摔在甲板上時,我驚呆了:即使是禁漁期,大海也給我們以豐厚的饋贈??!銀烏賊、銀蝦、小螃蟹、五色的海螺和數不清的皮皮蝦,滿滿當當地擠在綠網里,聞訊趕來的船長微笑著點了點頭,水手也咧開嘴笑了。
我常常會想,如果我爸當初沒有因為暈船而放棄海上的生活,來到城市工作,我是不是會像我的祖祖輩輩一樣,開著自己的小漁船在渤海中撒網、收獲,在禁漁的日子里坐在門檻上與鄰居一起織補漁網。不過,也許每種生活都有它的喜悅與哀傷,就像大海,它給我們帶來暈船的苦惱,也給我們帶來珍貴的饋贈。
教師點評
像很多親近自然的作品一樣,文章中的大海是親切的,開篇描繪的小魚苗、小蝦米和小螃蟹,給讀者營造了一種舒適的氣氛,之后,人才進入其間。但是,人并沒有居高臨下地“占領”,也沒有故作高深地“感慨”,出現在作者筆下的是平凡的漁人和水手,是簡單、樸素的工作狀態(tài)以及一片真實自然的海景。這樣的文字很難得,它反映的是作者面對大海的心態(tài):平等、平和。而在越來越急躁的時代里,這份心態(tài)是我們追尋心中“桃源”的方式之一。因此,建議讀者關注本文的選材和語言。(顧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