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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加村的漢子們

2022-02-09 12:43尹向東
芳草·文學(xué)雜志 2022年1期
關(guān)鍵詞:絨布多吉尼瑪

尹向東藏名澤仁羅布。著有中短篇小說集《魚的聲音》,短篇小說集《河流的方向》,中篇小說集《格薩爾》,長篇小說《風(fēng)馬》《在云上》等。作品被多種選刊和選本轉(zhuǎn)載,獲過多種文學(xué)獎項(xiàng),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色隆村澤央家的兒子多吉,與拉加村絨布家的兒子赤稱,在路上發(fā)生了車禍。赤稱騎摩托,多吉開轎車。在一個彎道上,赤稱車速過快,又占了道。轉(zhuǎn)過彎,避讓不及,與轎車擦掛后摔倒,赤稱掉下懸崖,跌在達(dá)曲河邊的大石上。絨布與擁珍聽見噩耗趕去,擁珍站在路邊只看了一眼就昏厥過去,立即送到縣上的醫(yī)院。赤稱摔得不成人形,半邊臉缺了一大塊肉。絨布雖然也傷心,但作為一個男人,只能硬挺,堅(jiān)持去交警隊(duì)處理事故。他沒見著多吉,對方由多吉的母親澤央出面,這是出于人道考慮,怕家屬控制不住情緒。交警判定事故主要責(zé)任在赤稱身上,澤央主動提出賠償一萬元。那時候絨布腦袋里亂成一團(tuán),聽到責(zé)任在赤稱,更是絕望。

絨布家在拉扎村算是窮一點(diǎn)的,擁珍身體不好,多病,夫婦倆好不容易有了個兒子,取名赤稱,視若掌上明珠。因擁珍身體的原因,后來也沒再有過孩子。絨布個頭矮,又瘦,還微微駝背,給人的感覺總有些羸弱。赤稱自小被嬌慣,成績一直不好,夫婦倆任他自由發(fā)展,像敞放的牦牛,沒讀完高中,就待在家里。赤稱十七歲時,給父母提出要求,想要一輛摩托車。他們等到蟲草季節(jié)時,湊出錢來,去縣城買回一輛新摩托。赤稱至此隨時都騎著摩托,四處玩??匆妱e人改裝摩托,加了播放器和音箱,他也給自己的摩托裝上,隨時把音量開到最大,放著歡快的藏歌,飛馳在路上。出事之時,也因?yàn)橐魳诽?,沒聽見轎車的喇叭聲,到他跌下崖去,摩托倒在路邊,仍大聲播放著歡快的藏歌。

他們拉回赤稱的遺體,算時間是三日后天葬。有喪事,整個拉加村都陷在低沉的情緒中。村民們來絨布家?guī)兔?,他癱坐在藏床上,只有靠酒麻痹,才能睡一會兒。有一夜忽然驚醒,他大聲喊著:“赤稱,赤稱怎么還沒有回來?”看見他這樣子,擁珍又躺在醫(yī)院里,眾人只能悄悄抹淚。

天葬在一個早晨進(jìn)行。太陽即將露頭,送別的親人和朋友們,由天葬師安排,在一段距離之外等待。絨布由人照顧,坐在車上。他只能看見排在山巔的禿鷲潮水一般涌向天葬臺,將近一小時,大量禿鷲才騰空而起,慢慢遠(yuǎn)去??匆姸d鷲飛起來,絨布清楚兒子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他坐在副駕駛上,用袖子蒙住臉,嗚嗚地哭起來。他的哭聲極大,像一頭牦牛在哀鳴。村民們從天葬臺回來,都聽到這哭聲,紛紛上前安慰。不過,說什么都沒用。有人說:“先回村,等他哭,哭出來倒好?!比藗冇械淖掀?,有的跨上摩托,形成一個雜亂的車隊(duì),向拉加村開進(jìn)。

副鄉(xiāng)長鄭學(xué)明得到消息后,也來趕禮,參加了天葬。他個頭不高,戴著眼鏡,在區(qū)鄉(xiāng)工作已近十年。黝黑的皮膚和一口流利的藏語讓他怎么看也不像一個漢族人,作為副鄉(xiāng)長,他專管治安和調(diào)解各類糾紛。天葬完后,他開車回鄉(xiāng)上,憑著對職業(yè)的敏感,他總覺得這事不可能輕松了結(jié)。

色隆村在山的西面,拉加村在山的東側(cè),兩村相隔不遠(yuǎn),四十多公里的路程,但麻煩的是兩個村子分屬不同的縣城管理。早些年,兩村因?yàn)橥谙x草的地界問題,鬧了糾紛。男人們拿著鋤頭,腰挎藏刀,在山巔對峙。那時候鄭學(xué)明就參與了調(diào)結(jié),雖沒釀成人命,但在兩村用石塊相互攻擊時,仍有人被傷著。拉加村傷了六人,色隆村只兩人被擊中。都是輕傷,在衛(wèi)生院縫合包扎,養(yǎng)幾天就好了。不過鄭學(xué)明知道,因受傷人數(shù)懸殊,拉加村總覺得這次沖突是自己輸了。村民們心里壓著一股火,他們認(rèn)為如果尼瑪在場,拉加村不僅能贏,色隆村甚至根本不敢擺開陣式與他們對峙。從那以后,兩村人路上相遇,都似見了仇人。

因?yàn)樯〈迮c拉加村之前的矛盾,更因?yàn)槟岈敾氐嚼哟?,這事才變得棘手起來。尼瑪一家和絨布一家,從爺爺那輩起,就非常要好。尼瑪?shù)臓敔敒槎惚艹饸?,逃到拉加村,那段事,已成為拉加村人人都知道的故事。那時候絨布的爺爺還很年輕,二十出頭,剛剛成親。那是個冬季,對于拉加村的人來說,這個冬天帶著利刃而來,接連大半月的暴雪讓好些牛倒斃在草原上,厚雪深至大腿。那時候的拉加村也沒這樣多人,只十多戶人家,十多幢藏房頹亙凋零地佇立在皚皚白雪之中。人們看著成群死去的牦牛束手無策,只能望天哀嘆。那年月,一場雪災(zāi)足以滅頂。好些村莊遭遇雪災(zāi),人們不得不遠(yuǎn)走他鄉(xiāng),尋找新的生機(jī),村莊因此不復(fù)存在。拉加村當(dāng)時也處于這樣一個關(guān)口,人們在絕望中等待太陽升起。那一夜天不僅沒晴,雪又下成了氣候,銅錢般大的雪一片連著一片,人們早早躲在家里,躺到床上,聽雪一片片掉在房頂。沒有風(fēng),什么聲音也沒有,雪就那樣緩緩地任性飄落。到半夜,馬踏著厚雪的聲音和著人的喘息聲在拉加村響起,萬物俱寂之時這聲音特別刺耳,能聽出人和馬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那時候絨布家還在村頭,他們看見第一幢藏房時,燃起了希望,人和馬的喘息聲更大了一些。他們敲響絨布家的門,敲了好一會兒,絨布的爺爺點(diǎn)亮松光燈,開門看見兩個雪人和一匹雪馬。對方正是尼瑪?shù)臓敔敽湍棠獭?/p>

尼瑪?shù)臓敔斦f:“能不能借宿一晚?”

絨布的爺爺舉著松光燈,上下照了照,指著騎在馬上的人說:“這是?”

尼瑪?shù)臓敔斦f:“這是我老婆,她快生了?!?/p>

絨布的爺爺立即說:“快進(jìn)來?!?/p>

那會兒一樓還是拴牲畜的地方,尼瑪?shù)臓敔敽湍棠膛纳砩系难?,絨布就把馬拴了,順手抱過一堆干草喂馬。

那一夜他們上樓,尼瑪?shù)臓敔敽湍棠逃敏佤翁铒柖亲雍?,又從馬褡子里取出酒來,絨布的爺爺正當(dāng)年輕,看見酒,也不客氣。他們喝著酒,尼瑪?shù)臓敔斦劦揭蚨愠饸?,才逃出家鄉(xiāng),他們世代和仇家爭斗,雙方因多年仇殺的死亡人數(shù)已有二十多人。這一次躲到拉加村,也是因尼瑪?shù)臓敔攬?bào)得世仇之后連夜遷走。他們走了很多地方,別人都不接受。絨布的爺爺嘆口氣,講這雪災(zāi),如果再不出太陽,別說留他們在這里生活,估計(jì)整個拉扎村都快散了。

兩個年輕人喝得醉眼迷離才去睡覺,不想第二天一早,太陽出來了,太陽明晃晃地照亮了拉加村。絨布的爺爺把這當(dāng)成尼瑪一家來拉加村的吉兆,又見尼瑪?shù)哪棠檀笾亲?,即將生產(chǎn),便收留了他們,尼瑪一家從此順利地在拉加村安居下來。

兩家人關(guān)系一直非常好,從尼瑪?shù)臓敔敽透赣H,再到尼瑪和絨布,勝似親兄弟。兩家人再好,絨布一家也從不打聽他們從哪里來,這是躲避仇殺人家的禁忌。不過,他們再怎么保密,仇家還是尋來了。估計(jì)仇家歷時數(shù)年,尋遍許多地方,現(xiàn)在尋到這里。

這是八十年代末的事情,尼瑪已是二十歲的小伙子。臨近春節(jié),尼瑪和父親騎著馬,從狹窄而泥濘的省道,走向縣城,去采購年貨。四周的山被雪覆蓋,縣城的房頂也有厚厚的雪。街面的雪被清掃在兩側(cè)堆積。城里已有過年的氣氛,各單位大門上都貼了春聯(lián),放寒假的孩子們,三三兩兩地湊一塊兒,拿著鞭炮玩,零星的鞭炮聲不時響起。他們選購好年貨,把采購的東西馱在馬背上。時間已是中午,尼瑪和父親去小食店,把馬拴在小食店門前的電線桿上,進(jìn)去要了面條。他們不僅把面條吃完,連紅油辣子湯也喝得干干凈凈。他們拉著家常,從從容容解下韁繩,牽馬走向城外。遷到這里幾十年了,他們已把仇家淡忘,不知仇家釣上錢,在暗中觀察,等待機(jī)會。他們走到城邊,正準(zhǔn)備騎上馬時,兩聲槍響夾雜在鞭炮聲中,尼瑪感覺左手臂劇烈一顫,火灼一樣的疼痛升起,在他倒下之時,看見父親像一顆樹般硬生生栽在地上。尼瑪側(cè)躺在地,意識到仇家尋上門了。那時刻,所有血性都給激發(fā)出來,不知對方有幾人,他忍著疼痛,一動不動,只悄悄把腰刀緊握在手里,壓在身下。他感覺左臂的血已把藏袍浸透。好一會兒,有兩人端著槍從路邊潛伏的地方爬出來,慢慢靠近。他們先到尼瑪父親那邊,父親頭部中槍,當(dāng)即身亡,只是眼睛還睜著。這讓他們放松了警惕,如果尼瑪也裝死,其實(shí)能躲過一劫,但他此時只剩仇恨。其中一人向尼瑪走來,剛彎下腰察看時,尼瑪將刀捅向?qū)Ψ礁共?,對方還沒什么反應(yīng),就倒下了,尼瑪一躍而起,向另一人沖去。那人見狀,慌了手腳,近身長槍不管用,他扔掉槍,也抽出腰刀。這時刻,尼瑪已紅了眼,直撲過去。對方劈一刀,他側(cè)開腦袋躲避,刀尖貼著鼻翼劃傷了半邊臉,他已感受不到疼痛,只覺得右臉頰一陣涼爽。他拿刀用盡全力直刺過去,刀穿過對方的胸膛,從后背透出,連刀柄都陷在身體中。尼瑪松開手,仇家蜷縮著身體倒下去,這時候,尼瑪才感覺一陣暈眩襲來,他看見鮮紅的血灑在雪地中,特別刺眼,他還聽見街上的人驚呼著:“殺人了!”

那段時間,人人都在講尼瑪?shù)墓适?,講他躺在地上裝死,一把刀勝了兩桿槍。二十歲的尼瑪身體還很單薄,人們不知他哪有這樣的勇氣和力量,雖然他因此在監(jiān)獄里關(guān)了十多年,許多人還是把他當(dāng)成英雄般時時掛在嘴上,尤其是拉加村的村民們,他們在和色隆村的糾紛中傷了六人,那時刻,他們分外思念遠(yuǎn)在漢地監(jiān)獄服刑的尼瑪。

如今,尼瑪已刑滿釋放,十多年時間,尼瑪已從一個單薄的小伙子,變成滿臉絡(luò)腮胡、強(qiáng)壯剽悍的康巴漢子。他右臉頰上,一條刀痕從眼簾斜著直至耳邊,這刀痕讓他更顯英武,讓人不敢直視。鄭學(xué)明擔(dān)心的正是這個,在康巴地區(qū),人們崇尚英雄,崇尚那些不怕死,有血性的人。對于拉加村的村民來說,尼瑪回來,讓他們心中平添了一股傲氣,他們走路時挺起胸膛,雙手?jǐn)[開,腰板都硬了許多。

車隊(duì)回到村里,親戚們照顧絨布,都去陪他。其它人回家休息,不過他們睡不安穩(wěn),因絨布的哭聲不時響起,低沉的哭聲在整個拉加村回蕩,人們又都起來,走向絨布家。

絨布家里擠滿了人,他盤腿靠在床上,消瘦黝黑的臉此刻亂成一團(tuán),眼淚和鼻涕混合,兩眼腫脹。大家只得繼續(xù)勸慰,不過仍不起作用,絨布哭累時,眼睛愣愣地盯住墻角,像在思考什么,叫他也不應(yīng)。大家屏息靜氣,等他休息。要不了半小時,他張開嘴,臉先皺起來,哭聲緊跟著從喉間發(fā)出,他的哭聲已開始沙啞。

就在這僵持不下中,有村民開口問:“赤稱的摩托到底和誰的車撞上了?”

大家像回過神來,這幾天辦喪事,都沒顧上這重要的問題。眾人盯著絨布,當(dāng)時,是他去處理的事情。

絨布不哭了,他瞪著紅腫的眼睛,嘴微微張開,一副迷茫的表情。

那村民繼續(xù)問:“赤稱的摩托撞了誰的車?”

絨布說:“交警說是赤稱的責(zé)任,那家人,出于同情心,要給一萬元。”

有村民問:“哪地方的人家?”

絨布說:“色隆村澤央家。”

色隆村像一聲驚雷在小小的屋子里炸響,大家相互看一眼,齊聲說:“色隆村?”

絨布說:“是啊,澤央家兒子開的車,她兒子叫多吉?!?/p>

有人已按捺不住,大聲說:“我們要去討個說法?!?/p>

還有的說:“記得不?前幾年因挖蟲草的問題,我們傷了六個人。”

更多的聲音響起來:“必須去討個說法,一萬元就想把事抹平,太欺負(fù)人了?!?/p>

絨布在絕望中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的眼睛越來越亮,自言自語說:“我怎么沒想到呢?是色隆村的人把我兒子撞了,我那時候只聽交警說,是兒子全責(zé),腦袋就懵了?!?/p>

有村民說:“既然是色隆村的人,我們顧不上別的了,別聽交警的,也許處理這事的警察就和色隆村沾親?!?/p>

還有人說:“就算是赤稱的責(zé)任,我們也得去鬧,一條人命,一萬元怎么可能解決,欺負(fù)我們拉加村沒人?現(xiàn)在尼瑪回來了?!?/p>

“有尼瑪在,我們怕什么?怕的該是色隆村?!?/p>

“尼瑪呢?尼瑪去哪里了?”

“他連熬三夜,估計(jì)這時候在家睡覺,我去叫他。”

絨布說:“尼瑪這幾天真是累著了,忙這忙那,等他睡吧,我們商議好,要去色隆村時他自然會去?!?/p>

整整一夜,人們聚在絨布家里,商議怎樣對付色隆村的人。絨布不再哭泣,睜著希望的眼睛聽大家的意見。在雪域高原,類似的事按慣例兩村人都得先談判,實(shí)在談不好,才可能動武解決。因此談判人選尤為重要,既要口才好,又能穩(wěn)住陣腳。

絨布說:“我覺得還是找郎加吧?!?/p>

有村民說:“郎加年齡高了,估計(jì)談判的事他頂不住?!?/p>

找來找去,年輕一點(diǎn)的,根本沒那樣的口才,絨布堅(jiān)持說:“只要郎加愿意,我覺得就沒問題?!?/p>

村民們也沒別的人選,只好這樣決定,大家商議休整一天,后天精精神神前往色隆村。商議既定,都回了家,絨布躺在床上,不再哭泣。想了想老婆擁珍,聽親戚們說,她在醫(yī)院雖暫無生命危險(xiǎn),但也不容樂觀,好些舊病都有發(fā)著的跡象。絨布搖搖腦袋,思緒一經(jīng)轉(zhuǎn)向兒子赤稱那邊,心一陣絞痛,忙想想色隆村,想想要談判的事。這又想起負(fù)責(zé)主談的郎加來。在拉加村,沒人能像郎加那樣會說。這地區(qū)有一個習(xí)慣,凡過年過節(jié),村民們都聚到一塊兒,桌上擺著各種食物,各色飲料和酒更是堆滿桌子中央,這一天的規(guī)矩是飯桌上無老少尊卑,也無貧富貴賤,只有口才表演,誰能說都可以上場。想說誰,說什么問題,都能戲謔地取閱對方,引眾人大笑。被取悅的一方,無論說的是什么事,再沒臉面也不能憤怒,有本事的反說回去,說不過的,只好躲角落里。如果表現(xiàn)出半點(diǎn)憤怒,會受到全村人的鄙視、排斥,比死還難受。這是傳統(tǒng),所以稱為笑宴,人人心里都囤積著足夠的承受力。記得有一次過年,下了大雪,村里辦笑宴,眾人盛裝參加,絨布也不例外,翻出家傳的豹皮藏裝,再把狐貍皮帽子戴上,前去赴宴。到聚會的地方,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吃口東西,喝碗酒,就聽郎加講笑宴,帶著夸張?bào)@異的神情說:“天啦,今天出怪事了,我長這么大,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怪事。”眾人忙問:“什么怪事?”絨布也好奇地支起耳朵等待下文。郎加環(huán)視一圈,喝口青稞酒才繼續(xù)說:“我剛剛看窗外,見雪地里一只狐貍騎著豹子走過來。”眾人一時愣神,紛紛看向窗外,絨布想想這怎么可能?狐貍怎么敢騎豹子?郎加不再說話,只拿眼睛看著絨布,眾人的目光又都轉(zhuǎn)向他,一時間,笑聲爆發(fā)出來,絨布才明白郎加在用他的身高開玩笑,他個頭矮,戴著狐皮帽,穿著豹皮藏裝,這不就像狐貍直接騎在豹子上,既形象又生動,絨布也忍不住捧腹大笑。村子里有什么事,也是請郎加出面,雖然像這樣有關(guān)一條人命的談判還沒發(fā)生過,但他相信郎加。想著笑宴,絨布雖然笑不出來,心里也輕松了些,模模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絨布一早起來,先去了郎加家里,郎加很爽朗,說:“鷹飛再高,影子還是在地上,我郎加再老,村子里的事我也熱心,只不知能否起到作用?!?/p>

聽郎加已應(yīng)允,絨布很高興,喝下兩碗滾燙的奶茶,再去找尼瑪。自從出獄之后,尼瑪平日里都少言寡語,只安心務(wù)農(nóng)、放牧。絨布去時,尼瑪正在喝早茶,絨布說:“尼瑪兄弟,今天求你幫忙來了?!?/p>

尼瑪給絨布取碗倒茶,說:“快別這樣說,我們雖不沾親,但比親戚更親,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p>

絨布說:“我們明天要去色隆村討個公道,這事只有你出面,他們才會害怕?!闭f著,把事情經(jīng)過和大家商議的結(jié)果都講了講。

尼瑪聽著,并沒言語。

絨布說:“尼瑪兄弟,你覺得怎樣?愿不愿意去?”

尼瑪說:“拉加村不管誰讓幫忙,我都會去,更別說我們兩家,就是舍了這命,我也自然要去?!?/p>

聽尼瑪這樣說,絨布才安下心來。尼瑪出面,這事有百分之九十的勝算,到時給老婆擁珍講,也算是安慰。

一早,拉加村的漢子們都集結(jié)起來,一共二十多人,他們腰間橫別著長長的藏刀,分乘七八輛車前往色隆村。

拉加村的漢子們尚在路上時,副鄉(xiāng)長鄭學(xué)明就接到了電話,他擔(dān)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他跳上車,急急地趕往色隆村。

車剛出現(xiàn)在色隆村,有人就去通報(bào)。拉加村的漢子們將車停到一個壩子里,人們從車門魚貫而出。郎加站在漢子們中間,他剛八十出頭,滿頭銀發(fā)扎成一束,長長的胡須也盡白,就連眉毛都找不到一根黑色的。他雖沒戴長腰刀,其儀表自有威嚴(yán),像《格薩爾王傳》里的絨察查根。他邊上站著尼瑪,這個聲名遠(yuǎn)揚(yáng)的漢子,鐵塔一般立在那里時,給所有拉加村的男人們都充足了氣。緊挨著他站的是絨布,他雖然瘦削矮小,腰里的藏刀都有他半人高,但此刻他在尼瑪身邊,眼睛里都是憤怒的火焰,他的目光因此犀利、咄咄逼人。別的漢子們順兩邊排列,他們像即將投入戰(zhàn)斗一般既緊張又興奮。只是色隆村顯然沒任何防備,這出乎大家預(yù)料,按常規(guī),他們早該戒備森嚴(yán),尤其是尼瑪在,他們更應(yīng)警惕。拉加村的漢子們面對空蕩蕩的壩子和村莊,一時不知所措。

不一會兒,色隆村村長才趕來,上前問:“你們找誰?”

絨布嚷著:“我們找澤央家的人?!?/p>

村長說:“你們是什么地方的?有什么事嗎?”

絨布說:“我們是拉加村的?!?/p>

一說拉加村,村長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說:“你們稍等?!比缓笈苤厝?。

一時間,色隆村的人都聚集起來,在村長和澤央的帶領(lǐng)下,走到壩子中。只是他們既沒別腰刀,也沒拿鋤頭。澤央手里拿著一萬元,來到絨布身邊說:“這是一萬元,我們早該送來,但考慮到前兩天你們忙,本打算今天送到你家的?!?/p>

絨布不說話,也不伸手接錢,只看看郎加。

郎加說:“你家男人呢?和女人怎么說事?”

澤央說:“我男人前兩年外出打工,出事故死了?!?/p>

這時,色隆村一個老頭走出來,說:“有什么事只管給我說,我叫阿尼?!?/p>

大家明白,這是色隆村出面談判的人,估計(jì)也是一個笑宴高手。阿尼大概七十出頭,頭發(fā)花白,眼睛小,但透著狡黠。

郎加沉吟一會兒,說:“達(dá)曲的水,把拉加和色隆連接。路上的事,讓我們來到這里。”

阿尼回應(yīng):“熱壺里倒出的茶是熱的,誠實(shí)人說出的話是真的。路上的事早已在路上了結(jié)?!?/p>

大家都不言語,只聽兩人對說。這也是傳統(tǒng)習(xí)慣,兩個談判的人,都不會直奔事情而去,就用諺語或比喻繞,那些談判能力不足的人,讓對方給繞進(jìn)去了,還幫著對方說。

郎加說:“一頭牛的價,怎可能用兔子的錢來付?!?/p>

阿尼說:“云再高也在太陽下,月光再亮也曬不干牛糞。當(dāng)初定的事,又怎能不停反悔?”

這話一說,絨布嚷起來:“誰定事了?我那時候腦袋暈,沒定過事?!?/p>

絨布一嚷,拉加村的漢子們紛紛把手按在刀柄上。色隆村的人也不示弱,沒帶武器,好些人就地?fù)焓^捏在手里。正在這一觸即發(fā)之時,鄭學(xué)明趕到了,將轎車停在兩方人中間,跳下車說:“大家冷靜冷靜,都聽我說,雙方都是來解決事情的,千萬不能沖動,既然要解決事,我們就得坐下來談?!?/p>

他小聲和村長交流一會兒,村長說:“要談事,我們?nèi)ゴ逦k公室,不過人多嘴雜,雙方都由家屬出面,派一個代表去辦公室,其他人就在外面等。”

這算公平,雙方都沒意見。拉加村絨布和郎加進(jìn)了辦公室,色隆村澤央和阿尼進(jìn)去,談判就由副鄉(xiāng)長鄭學(xué)明和色隆村村長主持。兩村村民,各自聚在辦公室外的小院里等待。這一次談判極為漫長,也不知郎加和阿尼把話都繞到了什么地方??斓街形纾k公室的門打開了,絨布從門洞里出來,拉加村的漢子們看見他無精打采,還以為談判已輸?shù)?。他走上前來,先嘆了口氣說:“我讓談判暫時中止了,出來找大家商議商議?!?/p>

漢子們問:“談得怎樣?”

絨布說:“澤央答應(yīng)賠錢,多少都行?!?/p>

有人說:“談成這樣,還是郎加厲害,我們贏了,既然出錢,那就讓他們傾家蕩產(chǎn)?!?/p>

絨布的眉頭皺起來,說:“我不要錢,再多錢也解決不了問題,我只想要我兒子。”

尼瑪說:“絨布兄弟,你說怎樣就怎樣?!?/p>

絨布再一次憂郁起來。大家明白,之前那點(diǎn)支撐他的希望因?qū)Ψ酱饝?yīng)賠償而破滅,他急于找到一個新突破口。

有人說:“是澤央家兒子撞了赤稱,出事后,我們還一直沒見過她兒子?!?/p>

一聽這話,絨布眼中再次亮出光來,他說:“有辦法了,我不要錢。”說著,他向辦公室小跑而去。

這一次沒談多久,辦公室的門再次打開,澤央面色慘白地走出來,與色隆村的人們說了一會兒,又才進(jìn)去。不一會兒,雙方都走出來,絨布眼中的光更亮了,他說:“上車再說,我們回去?!?/p>

拉加村的漢子們上了車,車隊(duì)出發(fā)。絨布講起自己的要求,說到現(xiàn)在為止,沒看見這事的關(guān)鍵人物多吉,沒見著多吉,再多的錢也不起作用。澤央推說多吉走親戚去了,這讓郎加抓住機(jī)會,堅(jiān)持三天之后多吉必須出面,而且得主動來拉加村,才能繼續(xù)談判。一聽這事,大家明白澤央家早做了準(zhǔn)備,讓多吉躲在外面,不過現(xiàn)在這事被拉加村抓住,他們變得更為主動。

回到村子,絨布去了醫(yī)院。擁珍見到絨布,眼淚又止不住地淌。絨布講起談判的事,以此安慰,當(dāng)聽說三天之后多吉有可能前來時,擁珍止住眼淚,堅(jiān)決要出院回家,她既悲傷又憤恨地說:“要死我也得死在家里,也要親眼看看害死兒子的人?!苯q布聽了,只好去辦出院手續(xù),把擁珍接回家。

日子變得艱澀而冗長,尤其是多吉即將來村的前一夜,整個拉加村都回蕩著一種怪異的氣氛,村子異常寧靜,連狗吠聲都沒有。人們早早上床,等待大日子的到來。

絨布幾乎整夜未眠,天剛剛亮開,他起床燒茶。

擁珍說:“我也起來。”

絨布說:“時間還早,你再睡會,我做好奶茶叫你?!?/p>

擁珍說:“今天是為兒子復(fù)仇的大日子,我怎么睡得著?”

一種畸形的亢奮讓夫婦倆顯得異樣的精神。他們吃過糌粑和奶茶才走出門去。在拉加村口,也有一個大院子,方便游客們停車。他們來到院子時,漢子們早已在那等候,這讓絨布和擁珍感動得說不出話,他們心里暖暖地看看眾人,行了個雙手合十的禮。

鄭學(xué)明也從鄉(xiāng)上趕來,他雙眼通紅,也是一夜沒睡。給眾人打過招呼后,徑直走向絨布和擁珍。

鄭學(xué)明說:“絨布大哥,擁珍嫂子,能不能再商量商量,糾結(jié)這樣多人,萬一出事,都得牽涉法律,我想你們也不愿再看見悲劇發(fā)生?!?/p>

絨布正想說話時,擁珍攔住他,說:“副鄉(xiāng)長,平時無論什么事,我們都聽你的,但今天,這是關(guān)系到我兒子一條命的事,我們有自己的解決方法。我希望你別插手,就算觸動了法律,到時候我去住監(jiān)獄?!?/p>

擁珍的目光很決絕,連她都這樣說,鄭學(xué)明更無措了。

太陽剛剛露出東山巔時,他們聽見汽車聲,坐在院墻的漢子們立即站起來,又排成一排。這一次站在中央的是尼瑪,絨布仍緊貼著他。鄭學(xué)明把擁珍攙到邊上。

色隆村開了十多輛車來,都停在院子一邊,漢子們站成兩排,有三十多人。他們這次準(zhǔn)備很充分,站在中間的,是個大塊頭,有一米九的個子,身板結(jié)實(shí)得像一面銅墻。這個叫嘎讓的大個子,拉加村的人也很熟悉,他原在部隊(duì),參加過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從部隊(duì)退伍后,分到色隆村所屬的鄉(xiāng)上,上了戰(zhàn)場的嘎讓,也是個名揚(yáng)四方的鐵漢子。三十多個色隆村的漢子,齊整整站在對面,他們都挎了長腰刀,絲毫沒有示弱的意思。

鄭學(xué)明見對方請到嘎讓,連聲叫苦,嘎讓出面,色隆村的漢子們就會很有底氣。再加上尼瑪,強(qiáng)強(qiáng)相對,今天的事很難收場。

色隆村那邊,最后下車的是澤央,她向拉加村的漢子們走去,走到絨布面前。

絨布問:“多吉呢?”

澤央說:“我不會帶他來?!?/p>

一聽這話,尼瑪就哼了一聲,把手按在了刀柄上。色隆村的漢子們見狀,也紛紛向前跨了一步,雙方都怒目而視。

絨布說:“你這是有意把他藏起來了。”

澤央說:“我今天來,就是代兒子領(lǐng)罰,你們心中再大的火,都可以發(fā)在我身上?!?/p>

絨布說:“你退開吧,我們只和男人動手,既然你兒子不敢來,色隆村的男人可是來了不少?!?/p>

絨布一說,拉加村的男人們不再管澤央,一塊兒向前走去,尼瑪走在最前面,緊握刀柄的手在顫抖,長長的腰刀發(fā)出咔咔的聲音。色隆村的人并不示弱,嘎讓也堅(jiān)定地走向了對方,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一場血腥的爭斗即將觸發(fā)。

副鄉(xiāng)長鄭學(xué)明在邊上喊啞了嗓子,但此刻,被血性和憤怒鼓舞的康巴漢子,不會聽他的。

在這緊張時刻,一輛車飛馳而至。車上跳下一個大男孩,邊跑邊高聲喊著:“別動手,我來了?!?/p>

澤央迎上去,驚呼一聲:“多吉,你怎么來了?讓你好好藏著的?!?/p>

雙方的漢子們都站定下來,看著多吉。

多吉和母親小聲說了幾句,轉(zhuǎn)過身,走向拉加村的漢子們。多吉站在漢子們面前,對眾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站定,說:“不關(guān)他們的事,你們要尋仇,只沖我來?!倍嗉m然只有十八歲,仍是個靦腆的大孩子,此刻,眼中卻沒一點(diǎn)畏懼,只靜靜等待著一切可能發(fā)生的災(zāi)難。

絨布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呆呆地看著多吉,說不出話來。擁珍見絨布沒話說,想起兒子赤稱摔在石頭上的樣子,赤稱的臉血肉模糊,缺了一大塊肉。想著,她憤怒起來,小跑著來到絨布身邊,她看見面前的多吉和赤稱同齡,這個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像山頂透明的湖水,眉毛濃黑,像兩柄黑色的小劍,鼻梁高挺,似遠(yuǎn)方的雪山,臉?biāo)频惰徃饕话銢]任何多余,皮膚黑中透紅,那是被陽光皴染而成。這孩子既是康巴漢子的典型長相,又帥氣得像把整個天地的美都集中在身上,這種美呈現(xiàn)著純粹的干凈,干凈得沒任何雜質(zhì)。

一時間,空氣板結(jié),連陽光也沾成了一團(tuán),拉加村再次陷入岑寂。雙方漢子,此刻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能數(shù)清對方的胡須。尼瑪與嘎讓相互對立,尼瑪?shù)难壑羞€有火在燃燒,刀仍在手中咔咔發(fā)響。嘎讓的眼睛也似銅鈴般瞪著,緊握刀柄的手青筋畢露。

夫婦倆看了多吉很長時間,擁珍開始哭起來,她哭得很傷心。拉加村和色隆村的漢子們,都等待著她哭完,然后發(fā)出號令。

擁珍哭了許久,才努力控制自己,抽泣著叫了一聲:“多吉!”

多吉應(yīng)一聲。

她繼續(xù)叫:“多吉,多吉啊?!?/p>

多吉連連應(yīng)著。

叫過之后,擁珍轉(zhuǎn)向拉加村的漢子們,說:“大家散了吧,回家去?!?/p>

多吉不知所措地轉(zhuǎn)身去看阿媽澤央,澤央的眼淚早把慘白的臉打濕。

眾人愣了一會兒,從高度緊張中松弛下來,握著刀柄的手也放開了。副鄉(xiāng)長鄭學(xué)明此刻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捧住了臉。

其他人也都緩過勁來,紛紛散開,他們看見嘎讓與尼瑪還面對面站在一塊兒,他們相互看著對方,大家的擔(dān)心又升起來。不過誰都沒想到兩人互看一會兒,忽然相擁,抱頭痛哭,兩個血性的漢子,兩個英雄般的人物,此刻像孩子一般盡情大哭,他們的哭聲似大象嚎叫。眾人看見這場面,也跟著哭。

此后色隆村和拉加村像兩兄弟般要好,多吉拜了絨布和擁珍干爹干媽,兩家人時常相互走動。嘎讓和尼瑪,也時常約一塊兒喝酒。兩個村莊的漢子們,都有了來往。兩村還時常舉辦笑宴,郎加和阿尼,是笑宴上的明星,兩人相互戲謔,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對于擁珍當(dāng)時的行為,有一個說法是她又想起兒子血肉模糊的臉,但看見多吉太帥氣,別說復(fù)仇,連拔下他身上一根汗毛,她都不忍心。她知道復(fù)仇無望了,才開始哭泣。不過這只是個說法,沒人去找她印證。

(責(zé)任編輯:王倩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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