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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屋異事

2022-02-09 12:43格絨追美
芳草·文學雜志 2022年1期
關鍵詞:侏儒阿爸火爐

格絨追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理事,四川省作協(xié)名譽副主席。已出版長篇小說《隱蔽的臉》,青藏三部曲《青藏辭典》《青藏時光》《青藏天空》,中短篇小說集《失去時間的村莊》,散文隨筆集《掀起康巴之簾》《神靈的花園》《在雪山和城市的邊緣行走》。曾獲多種文學獎項。

白嘎牦牛

細細的雪花飄下來??粗巴忉诺倪h山,我有點想家了。

于是,我從堆滿半個臥室的書籍中,隨意抽取一本書,想打發(fā)這顆寥落的心靈。我看見書的封面是淺淡的雪原畫,雪原中,一條似有似無的線條當作路途伸展到遠方,書的中央還畫著幾枝象征枯草的黑條,仿佛在風中搖曳。

這封皮恰似在迎合窗外的景致,讓我無端地生出幾許感慨。這世界總是充滿著許多不可知的寓意,似乎想表達出什么而又缺乏實在的清晰的語言乃至透徹的畫境。我是一個愚魯的人,除非有人點撥,更加不會明白紛亂世相之下的真實面目。正因為如此,我已經被許多同行遠遠地甩在后面了,連不少年輕人都越過我,從我身邊輕易地趕超到前面去了。我把自己人生關涉功利的困頓歸罪于很多的人和事,這一屋的書籍便是其中的罪魁禍首之一。

我曾經全然地相信博爾赫斯等大家的說法,以為書是人世間最奇妙的寶貝之一,按博氏的說法,那些螺絲形的由層出不窮的書籍構筑的可以說是宇宙,或者說,是宇宙的某種變形,充滿奇妙的不可思議的秘密,而智慧太陽的明光就深埋在這些書籍之中。許多年來,我像書蟲一樣除了吃飯睡覺和維生的職業(yè)之外,我沒完沒了地啃讀了幾千上萬本書。由此,我也認識了各種各樣形色各異的書籍,如同世間形形色色之人。一度我的腦袋里閃爍出某種要開悟的閃電,但是它很快消失,然后便永久地沉入到日復一日的機械勞作之中———是的,讀書淪為毫無樂趣的生活慣性。

我像往常一樣倚靠床背伸腿而坐,把散發(fā)著汗臭味的被蓋拉到胸前,打開了書頁———我是打算一旦睡神降臨,立刻蜷身而下,沉沉地睡去的。這時,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一頭黑色的牦牛把有些卷曲的犄角從書里伸了出來,我大驚失色,再一看,它的整個頭都出來了,頭上那巨大如燈泡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我,一聲驚叫從我嘴里飛出,灰色的書籍落到被面上,我怕被這只牦牛壓住身子,不由自主地將雙腿收攏回來,隨著一聲哞的叫聲,牦牛站到地板上了,四肢牢牢地擎立。我瞪大了雙眼,身心被不可思議的世界擄住了。

你是誰?我用人類的語言大聲地質問。

我能是誰?牦牛呀。說完,它竟然嘎嘎地笑了兩聲,搖晃一下頭上的犄角,然后盯著我,伸出長長的舌頭,把臉上的毛用涎水梳理得黑亮發(fā)光。

嚅,你,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又覺得有許多話說。我想我還是從詢問它的身世開始吧。

我是說,你是哪里的牦牛?

你忘了?它立刻接口道。

我忘什么?我與你有什么關系?

它又嘎嘎一笑,你這人就是忘性大,你把我寫進你的書中,然后又把我忘了。

寫進書中?什么書?這———

你不是寫赤村把山上牧場上的牦牛都賣給外地的牲畜販子,回到家與父親起了很大的沖突,從此以后,這家的福運都流散了,家道開始衰落嗎?我就是其中的一頭牦牛嘛。

哦,你這樣一說,我記起好像真寫過這樣一篇小說,但是那是虛構的呀。與你怎么聯系得起來呢?

所以,我今天才有機會出來跟你辯駁嘛。你雖然覺得虛構,不把我當成一回事,而我卻真心記掛著你這個家鄉(xiāng)人啊。如果你沒有寫到我,我也沒有機會走進一本書,獲得一個記憶的身子。

嘿,這本書可不是我寫的。

我知道,這是別人的書。當你把我完全忘掉,別人又喜新厭舊把你忘懷之后,終于我通過這個人的筆端悄悄走進了這本書里。

這樣的事情也能發(fā)生?說實在的,年輕的讀者根本不看我們這些糟老頭的書了,覺得我們過時了,而我們年輕時心性散亂,放縱無度,功名利祿都沒有撈上。

我可不這么看。

那你說說,你這個牦牛怎么看?我的興致開始高漲起來。

我倒覺得如果你再堅持幾年,或許你的命運就會出現轉機,你看看,珍寶總歸是珍寶,你們怎么說的?“是金子總會發(fā)光”吧?現在的人都讀手機去了,好的書籍總有一天會活過來。

我哈哈大笑。笑得把頭狠狠地敲在床背上,床也在我身下瑟縮抖動起來。

牦牛也興奮起來。它在我窄小的臥室地板上揚蹄蹦跳。弄得我整個屋子如來了地震一般晃蕩不止。

現在,輪到我緊張了,我讓它立即停止魯莽的舉動。

它終于大喘著氣,吐出長舌,不安地看著我。

對不起,或許把你嚇住了。我真誠地說。

哪里的話?我很高興,真的,但是,我也要給你說,你的文字雖然有些靈動之氣,但是因為你太懶散,更不專注,你茍且偷安,你也沒有給我靈魂。

靈魂?一頭牦牛竟然談起靈魂來了。想到此,我渾身落入冰雪世界一般,內心揪緊在恐懼之中:這個世界瘋了嗎?還是我自己瘋了?

別人竊取一點你的靈思才氣,一經加工,我成了別人的牦牛,一頭活生生的牦牛。

誰?誰的牦牛?

馬亞斯基呀。

見我愣住了,它又說:馬亞斯基,一個秘魯人。你沒看過嗎?

我根本沒有看過這本書。

這就怪了!牦牛露出沉思的表情。難道是我錯了?我也老了嗎?

嚯嚯,我大聲興奮地吼起來:你不是白嘎牦牛嗎?我寫過你,我記起來了。

是是,我是白嘎牦牛。它也激動地撲身而來。

停,就此停住!我突然伸手,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比劃出手槍的樣子指向它的頭顱。可憐的牦牛以為遇到的是真槍,它突然剎住前傾的身子,兩只前蹄顫悠著支撐身板,愣頭愣腦地盯住我。

你不能激動,你是牦牛,我是人,你懂嗎?

咱倆可是家鄉(xiāng)人呀。

你不是人。我冷冷地糾正道。

是,我以為你把我當成老鄉(xiāng)了,哞———牦牛像牲畜一樣長嘶一聲,眼睛里滾出了幾滴清涼的淚珠。

你說說你后來的境遇。我裝出同情的樣子,低聲對它說。

當赤村把我們賣給外地販子之后,販子們把我們趕到縣城之后裝進一輛貨車翻越數座高山,拉到一個燈火通明的城市里,再讓我們餓了幾天幾夜,那幾天真是苦啊,我們連一根草都吃不上,餓急了,我們只好相互啃食對方身上的毛發(fā),牛毛哪里能吃啊,有的干脆咬下一坨血肉來充饑,于是,我們嘶咬打斗,完全瘋癲了,那可惡的販子見到這樣,嘿嘿地笑道:現在可以了。便給我們舀來一桶一桶的鹽水,鹽水無法飽肚卻越喝越焦渴,最后除了一兩頭之外,所有待宰牦牛的肚子都變得圓滾滾的了,那些忍耐著不喝飽的牦牛也沒有逃過他們的可怕折磨,它們把膠管捅進肛門灌鹽水,把它們整得跟我們一模一樣了。這樣,天還沒亮我們就被趕進了可怕的屠宰場。

為什么要這樣?

不就是為了多賣錢嗎?哦,想起此事,我的身子都還禁不住打顫。

然后呢?

我就這樣走過了此生最后的可怕旅程。

唉。我現在真心為它的遭遇嘆氣了。

我是死得多么不甘心啊。當你來到這座城市,當你用你的筆寫下我的名字時,我來到了你的筆下,在你的書中活了下來。

可是,這是一本外國人的書,全然與我無關。

馬亞斯基一次偶然的機遇來到這座城市,聽別人講到你那篇小說的故事之后,他牢牢地記住了我的名字,一年之后,它寫下了關于我的文字,于是,我又一次活了過來。

哦。你這樣說。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寫的了。

于是,我打開了書頁。

馬亞斯基寫道:它叫白嘎,是一頭高原牦牛。它生活在青藏高原的某個偏遠的牧場……

細細的雪花無聲地飄灑著。高原又一片瑩潔。我抬頭一望。屋里的牦牛消失了。它正穿行于文字的世界,正經歷著另一場跌宕起伏的人生———

惡師傅

當我醒來,發(fā)現自己右手死攥著書脊。而書的封面赫然印著一頭牦牛的影子。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夢中經歷了那一切還是在真實的現實中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有時,現實與幻相、真實與虛構顛倒錯亂。這時,一陣又一陣抑壓的啜泣聲從屋角傳來。真是見了鬼!我的耳朵在制造什么樣的幻聽啊。然而,啜泣聲再次清晰地穿過耳鼓聲道,并在我心中引起縷縷不安的波紋。我趕緊起身,走到屋角。是的,分明是在那堆砌成菱形的書籍之下。我左右開弓掀翻了上面的一層書,不久,那聲音又幽幽然淡去,飄遠了。哦,他走了。我剛這樣思忖,嘿嘿的聲音在我身后突兀出現。我一轉身,被眼前的景象驚懼得后退了半步,接著倒在書籍堆上,書籍嘩啦啦響著坍塌一地,而且分明涌來了許多孟浪的笑聲。

我慌亂起身,站定,嘴巴里兇惡的聲音噴射出去,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嗎?侏儒般穿著紫紅袈裟的光頭僧人以詫異的口氣回應道。

我不認識你。剛才是你在哭泣嗎?

是,又不是。

是,又不是?我的聲調往高處揚升了八度。

那是過去的哭聲,你藏錄在一本小冊子里的呀。我謝謝你剛才放我出來,那些世界———是的,書的世界,一書一世界嘛,把我覆沒得太難受了。

你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侏儒僧人踱著方步走到窗前,用手指向遠處的山巒:我從那個方向來。

熱科?

是的。你來到我們寺院。你用筆記錄下了我的名字。后來,當我逃奔出來,我循著你墨汁的味道和文字的線路找到你了。

我越來越聽不懂你說的話了。

嘿,嘿嘿。侏儒傻樂起來,把袈裟的一角從肩頭取下,展開后再次甩向左肩,動作顯得嫻熟麻利。

我看你倒不像是甲喇(甲喇是民間指為獲得錢財供養(yǎng)專跑內地的假僧人)。

是的,我也許算得上是個守戒律的合格僧人,但是悲慘的是,我遇到了一個惡師傅,非要我詛咒我的根本上師。

為什么?

我不說你也明白嘛。人心中的嫉妒、仇恨還有———但我就是不咒罵我的上師。于是,我的惡師傅先是恐嚇,接著是又打又罵,最后把我的飲水、食物、電燈、補助全給斷掉了。我一下子成了一貧如洗的乞丐。

大概我的眼神透出“人不能看小了,還真不簡單呢”的意味吧,侏儒墊起腳跟,高昂頭顱,又神氣活現地講起來:如果我罵我的上師,我就犯了根本戒。我死不開口。于是,惡師傅就把我關進僧房下面的黑房子里,三天三夜中,我沒有吃的,沒有喝的,我?guī)缀躔I死。在無人的深夜,在饑餓苦難的夢中,我終于忍不住低低啜泣起來,當你睡在僧房中,半夜起身,路過惡師傅的僧房時,我的哭聲飄進了你的忘記關掉的錄音筆里,被你帶走了。

他這樣一說,我恍然記得在熱科的一座小寺院中,我有過類似的經歷。夜涼如水,我像夢一般從仁真師傅僧房出來躡步走到寺院外撒尿。當我轉回房間推開木門時,耳旁似曾飄過一絲抑壓的哭泣聲。

他繼續(xù)說道:第二天,我的師傅熱情接待了你,那天師傅放我出來,我又成了師傅乖巧聽話的侍者。我僅僅聞著食物和酥油茶的味兒都已經很滿足了。你知道那時我已經餓了三天三夜啊。你吃過飯,用紙巾擦過嘴巴,取出你黑色的鋼筆開始作記錄,并且錄音筆開關再次打開時,我已經把自己的身心命運都托付給你了。

我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世間真是奇異而怪誕。什么樣的事情不能發(fā)生呢?!

他停下嘮嘮叨叨的話頭,認真地審視我。

我問他:那你現在還餓嗎?

不,我不餓。我去了許多世界。吃喝用度太繁重太奢華了。

———我知道他所謂的世界就是指一本本書的世界。

那你怎么潛逃到這里的?

有一天深夜,寺院里的一只藏獒掙脫鐵鏈跑了,我的師傅和管家去追攆它,一夜都沒回來。于是,我撬開木門,又砸碎玻璃窗,趁著星夜無人察覺逃了出來。當我來到你的窗下時,我清晰地聞到了你鋼筆的墨味,還飄渺地聽到了我悄悄藏匿在你錄音筆、衣服口袋里的哭聲以及我獨有的氣味。第二天,當你開門去上班,在你彎腰系鞋帶的當口,趁你沒注意,我從身后進了屋。

你住了有多久?

半年,或許有一年吧,誰知道呢?

那你晚上也住在屋角嗎?

是啊。我已經習慣聞著書籍的味道睡覺了。

那你看見我夫妻之事了?我瞪大了眼睛。

嘿嘿,我不想看,但又忍不住窺視,我不想聽,用手指堵塞耳朵,但你們的聲音還是像音樂一樣飄到耳朵里,撓得我神思都亂了,身心都變得癢癢兒。嘿,嘿嘿,你有時也太瘋狂了!

你這可惡的僧人。我紅著臉咒罵道。

不能詛咒別人,那是要造口罪的。

我不僅要罵,我還要打你呢。

我怒火攻心,揚起手臂,狠狠地向他摑去。

阿媽!他驚叫一聲:你像我的惡師傅。

你就當我是你的惡師傅吧!你滾出我的世界!

我的手以千鈞之力又向侏儒揮擊。

侏儒哧溜一聲像一只狡詐的老鼠從我腋下逃走了。

當我笨拙地轉過庸腫老邁身軀想攆上他時,侏儒僧人不見了!

紅孩子

自從書屋里開始出現怪異的事件之后,我內心生起不安乃至恐懼的情緒,甚至心智也出現某種瘋癲的癥狀。它們也許密謀著想殺死我吧。于是,我按每天一部書的速度焚燒它們。每天早晨或黃昏,我隨意抽取一部書,一頁頁撕開來,投進火爐中。我把他們的人生,他們滿是心計的爭斗、諂媚的笑臉、一生辛苦累積的財物,以及各種哲學、數學定律、美夢等都投進貪婪的火焰。火焰每天歡舞不止,他們中有人甘心化為塵埃,就此銷聲匿跡;有人憤憤不平;有人瘋狂掙扎,但終究難逃一死的劫難。每一天,我很享受這一焚燒的快感,那是一種帝王般主宰一切的自負與成就感。也不知道誰最先傳播了我的秘密計劃,有一天,當我聽到屋中哀號四起時,我終于明白:它們都知道了,我這個主人得加快施行毀滅的行動。書籍中有人悄然聯絡密謀,有人躲藏在其他人背后,盡量延后死亡的命運,有自殺傾向的故意沖到前邊來,但眾多書籍和里面的人物陷入瑟縮發(fā)抖的宿命哀怨中,并無絲毫反抗的沖動,更談不上什么血性。但是它們步伐一致地抖動時,我房間里的床、器具,連我的夢都處在一片波動的浪濤里,不得安寧。那就讓死亡的火焰燃燒得更猛烈些吧!

我每天新購進一只火爐,按每只火爐里焚燒一部書的速度,加快了進度。

當我屋子里幾乎再也塞不下新的火爐,屋里每天煙塵迷?;异F亂飛時,有一天,我拎著最后一只锃亮的新鐵爐開鎖進門,一眼便看到了一身紅衣的女孩子,她站在客廳的沙發(fā)前,甜甜地叫道:阿爸。

唉。我微笑著回應。

我脫下皮鞋,換上毛絨絨的拖鞋時,這才突然想到:我什么時候有一個女子呢?真是我孩子嗎?

女孩把火爐接手過去。

當我斜身躺在沙發(fā)上時,她已經端著沏好的紅茶杯和裝滿水果的果盤出來了。

阿爸,你喝茶,再吃一點水果吧。

好的。我說。我伸手在她紅撲撲的臉上輕輕彈了一下。

女孩咯咯地笑了。

阿爸,我去做飯。

她又甜美一笑,臉上露出一對可愛的小酒窩。

咱們吃剩飯好了,冰箱里有一大堆剩菜。我說。

女孩子意味深長的一笑,還是轉身走了。此時,我才發(fā)現她穿著與她年齡極不相宜的一雙高跟鞋。橐橐的聲線響到最深的房間里去了。

我愜意地喝茶、吃水果,還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

阿爸,來吧,飯做好了。她說。

她牽起我手。我隨她來到廚房里。

突然,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密密麻麻的火爐里都生起了火,一排排的火焰歡喜地舞動搖曳著,像一盞盞供在佛菩薩面前的酥油燈。恍惚間,我以為來到點千盞燈的法會現場。

你這是……

我的眼神可能透出不明就里的意思吧,女孩子轉身就走,很快拿來了幾部書。

阿爸,只剩這幾本了,咱們吃飯吧。她說。

我笑了。這笑中有一種惡中取樂樂此不疲的快慰。我很滿意有這樣一位懂得父親心思的孩子。

于是,我們父女倆一人一本,把一頁頁紙張撕下來投進一個個火爐中。

春夏秋冬被吞噬了,各色人等在哭泣、在狂笑、在掙扎、在祈求,然而很快灰飛煙滅,成了飛動的黑色煙塵或灰色的塵跡。

女孩子低頭撕下紙頁焚燒。當她手里只剩下最后一頁時,她哭泣起來,臉上掛滿了無數晶瑩剔透的淚珠。

我走到她身邊,俯身把她緊緊摟在懷里。我發(fā)覺她的身子在抖動。

你怎么了?我的孩子。我溫柔地吻著她的頭發(fā)問她。

阿爸,我也該走了。

你要去哪里?

我不安地把她從懷中拽出。

我是他們所有人的孩子,是火焰里生出的孩子,你看不出來嗎?

他們?

是的,他們。她手指向火爐,火爐底層是一堆堆灰燼。

眼下,只剩最后一只火爐的火焰在我們面前快意地上下跳動著,像是等待著女子的回家。

阿爸,我該走了。女孩又說。

別,別,留下吧,你是我最后的孩子了。

我的聲音里流瀉出哀慟的情感。

阿爸,再見。她搖搖嫩葉一般的手,嬌小的身子縱身一跳,撲進了眼前的那只火爐中。

火焰瞬間騰起巨大的身形。

女孩子最后一次在火焰中展露出恬靜的一笑,然后與火焰化為一體,在一陣陣噼哩啪啦的燃裂聲中,我的孩子消失了!

火爐里的火跟著都熄滅了。世界陷入了無限的荒誕和空寂中。我的靈魂———如果說我也有靈魂的話,也一片空空蕩蕩。燒焦的氣味彌漫開來,它們滲向四面八方,也游向四壁的玻璃窗前……

不知道何時,細細的雪花又在無聲地飄落。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窗前,放眼遠眺,天地一片迷蒙,寂然,唯有雪花簌簌落地的聲音。在仁科方向,只見侏儒僧人吆趕著一頭黑色的牦牛,緩緩隱身進茫茫的雪原。

不知道何時,我的淚水淌下了雙頰。我返身走回空寂的書房,從筆筒中抓起一只筆,為我的孩子寫下最后一段祭文:

你是我虛無中的女子

你嬌麗美艷仿若蓮花

誕生在天空之城的深夜

我虛無中的女子啦

當我從幻境走出依然深切體悟到痛徹肺腑的哀怨

我的女子,在我的懷中

你對著充滿異象的天空說:

阿爸啦,你看,你和阿媽在那兒

(天上的家。我們是一對發(fā)光的星球還是另一種幻體?

但我分明看到而且知道,那是我和妻子)

是的,我的女子,我知道。

阿爸啦,我多么不愿離開你啊,你說

但是,你看,它來了,那可厭的東西

(我看見它是一只黑色的烏鴉

我知道它也僅僅只是某種象征罷了)

阿爸啦,我只好走了!

這是我的天命!

我女子的疼痛又猛烈地發(fā)作了

她變得孱弱無比如同枯萎的花朵

她像一縷水一樣要淡去了

我在哀痛中對緊攥著你的母親說:

放手吧,我的愛人。

把生命置于牢籠是不人道的,那是對自由的褻瀆

然而,我還是哭得稀里嘩啦

如同昨日天空的暴雨

阿爸啦,你別哭!我是沒有辦法?。?/p>

我知道,女子,如同我的眼淚,我說。

我們只能承受這樣的命運

我的女子虛弱地笑了

當幻影一樣的笑意從你唇邊飄過

我看見了你的另一個形象:

你四肢萎縮仿如細竹

病菌啃噬了你的骨血

你以僅剩了的那一點眼白的眸子告訴我:

是我最后的一點生命之氣!

是的,我的女子,我懂得你的意思

我明白只要我猛厲祈禱而不放手那你還會殘存一刻

是的,我的女子,你是該走了!

是我們沒有福運

我們只有短暫相擁的可憐緣分啦!

我的女子,就這樣

你在我的火夢中離世

在我痛切天地的時光中擁抱了死神

啊,我此生擁有的虛無的女子

匆促誕生又匆促踏上了來世的旅途

而我為我的女子所能做的:

祈愿她的再生之路吉祥圓滿!

寫完虛偽之作,我慟哭流涕,繼而哈哈大笑。

也許,我終將用自己書寫的書籍再次填滿我屋子的旮里旮旯,乃至整個世界。誰知道呢。

(責任編輯:王倩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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