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軍偉, 劉衛(wèi)濤
(1.東華理工大學(xué) 撫州師范學(xué)院,江西 撫州 344000;2.東華理工大學(xué) 文法學(xué)院,江西 南昌 330013)
家坤翁(1213—?),號頤山,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宋理宗景定三年(1262),以戶部郎中知撫州,在任期間厘奸剔弊,頗有政聲;著有《撫州圖經(jīng)》(已佚)、《景定臨川志》三十五卷(今存殘卷,收入《永樂大典》卷一萬九千四百一十九);《宋詩紀(jì)事》錄其詩一首,其散文多被《宋代蜀文輯存》收錄。然而,學(xué)界對家坤翁的研究頗少,本文擬從《景定臨川志》的編纂、撫州諸多名跡的修葺以及紀(jì)事散文創(chuàng)作三個方面來探討家坤翁對臨川文化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
臨川設(shè)縣始于漢朝,歷史悠久,縣志編修源遠(yuǎn)流長。在家坤翁編纂《景定臨川志》之前,眾多臨川縣志版本的原本大多已經(jīng)失傳,不能深入考證?!毒岸ㄅR川志》的編纂在臨川縣志修訂史上具重要意義,它一方面搜集了大量文字材料,使得很多珍貴的文獻(xiàn)資料免于失傳;另一方面,相較之前,《景定臨川志》形成了較為完備的體例,為后世縣志的修訂提供了基礎(chǔ)框架。
臨川縣志的編纂最早可追溯到南北朝時期,時臨川太守荀伯子收集臨川當(dāng)?shù)厣酱?、風(fēng)土、民情等資料,編纂《臨川記》六卷,為臨川修志之始。此書現(xiàn)已失傳,其相關(guān)資料散見《初學(xué)記》《太平御覽》《太平寰宇記》。且看以下幾例:
荀伯子《臨川記》曰:巖內(nèi)有石人,坐盤石上,體有塵穢,則興風(fēng)雨。洗訖晴日,遍體潔朗,如玉瑩凈,民以為準(zhǔn)焉[1]236。
荀伯子《臨川記》曰:五章山絕巖險峭,有蜜蜂依之為房,其形如笠,采者皆懸磴數(shù)十丈然后獲之[1]236。
荀伯子《臨川記》云:王羲之嘗為臨川內(nèi)史,置宅于郡東高坡名曰新城,傍臨回溪,特?fù)?jù)層阜,其地爽塏,山川如畫,今舊井及墨池猶存[2]2527。
隋唐時期,臨川縣志的編纂工作并未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加以延伸,僅有兩部專題著作,一是《臨川圣賢名跡傳》三卷,撰者不詳,且已失傳;二是甘伯宗所撰《臨川名士賢跡傳》三卷,亦失傳。兩書以臨川名人名跡為主,并未涉及臨川當(dāng)?shù)仫L(fēng)土人情,未形成系統(tǒng)性的著作體例。
宋朝之前,臨川縣志修訂的次數(shù)并不多,體例亦不完備,且均已散佚。臨川縣志的修訂在宋朝迎來了第一個小高峰。如,南宋重臣李壁作《臨汝閑書》五十卷、邑人汪大經(jīng)作《臨汝耆舊傳》、張貴謨作《臨汝圖志》十五卷、徐天麟作《臨川志》,等等。宋淳熙二年(1175),趙善譽始撰《臨川縣志》。嘉定四年(1211),屠雷發(fā)在趙本基礎(chǔ)上重新編纂,且更顯條理性,初步具有分卷立目的意識。趙、屠二志并見《永樂大典》。但令人惋惜的是,二書原本亦亡佚不可考。
景定五年(1264),時任撫州知州的家坤翁感臨川“群公先正萃焉,文獻(xiàn)可謂足矣??こ祟櫉o成書,先后草創(chuàng),乃不足證,來者慊焉”[3]96。文中提及樂史有作《太平寰宇記》,晏殊作《類要》,卻不曾對臨川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文化作相關(guān)著作?!短藉居钣洝肥侵袊糯钪匾牡乩砜傊局唬茄芯恐袊糯鷼v史地理的必讀書籍,記載了北宋時期地理、歷史、風(fēng)俗、人物和藝文等方面的詳細(xì)情況,開創(chuàng)撰修地志書的先河[4];《類要》遍及天、地、人、事、物各部的知識體系,共計一百余卷,涉獵廣泛,獨成一家[5]234。家坤翁稱二者皆可謂“舉天下郡國之綱”[3]96,然二位名士皆著眼于天地四方之志,不曾對鄉(xiāng)里的地理人文進(jìn)行詳細(xì)搜集考證。在其位,謀其政,“坤翁以景定壬戌被命來守,歲余少事,屬同志收攬載籍,考訂耆舊,退而相與裁之,合為三十五卷”[3]96。成書后,交予周君彥查對闕誤。家坤翁認(rèn)為,縣志實時編修,則事可具備,若百十年來不曾緝續(xù),便有散佚的可能。
《周官》自川澤丘陵、墳衍原隰、都鄙土地、官府次舍,訖于士庶民物、風(fēng)俗、生齒、財用器械、九谷六畜,各有所掌,歲時比之辯之,稽之登之,蓋不徒考校其數(shù),常修治其籍,惟恐一日失所紀(jì)也。懿哉!我后之人,尚有意焉,愿毋忘《周官》之法度,時取而附益之,庶乎此書可傳也,可繼也,可悠久而備足也![3]96-97
家坤翁以繼“《周官》之法度”為志,對臨川川澤丘陵、墳衍原隰、都鄙土地、士庶民物、風(fēng)俗等諸多方面進(jìn)行了系統(tǒng)的考察、探究,辨?zhèn)稳ネ?,形成了臨川縣志的基本框架,為后世修訂臨川縣志留下了珍貴的文獻(xiàn)資料及參照體例。嘉靖《撫州府志》徐良傅后序載:“郡故有荀伯子《臨川記》與淳熙《志》,雖不可考見,而家太守坤翁所為《景定志》,首末圖經(jīng)皆在,上下數(shù)百年文獻(xiàn),開卷了了,無采摘綴輯之難?!盵6]56
元朝無臨川縣志的修訂。直至明朝,在《景定臨川志》的基礎(chǔ)上,重新編纂《臨川縣志》。如,明朝臨川人傅占衡作《臨川志》三十卷,拾遺補缺,結(jié)構(gòu)和材料也基本以《景定臨川志》為藍(lán)本。又如,《弘治撫州府志》序曰:“凡若干卷,其例一承家氏之舊而少加損益?!盵6]19家氏,即家坤翁。清朝修臨川縣志,亦多在《景定臨川志》的結(jié)構(gòu)上加以修補,且大量引用其中文獻(xiàn)。如《大清一統(tǒng)志》卷三百二十二撫州府卷,稱撫州“二水繞郭,五峰鎮(zhèn)城”,便是引用《景定臨川志》。又如,清代同治年間童范儼主修的《臨川縣志》所引:
宋景定志云:舊名秋聲齋,在治事廳后,仁壽堂西,偏叢竹間。淳熙二年,州守趙熠重修,易其名曰拙齋,晦庵朱子為之記[7]670。
如此例子,不勝枚舉。此后臨川縣志的編纂,不但在材料上多引用《景定臨川志》,而且在體例上也不曾有較大改變。在清朝諸多縣志中,甚至以《景定臨川志》作為臨川修訂縣志的開端。如,康熙乙巳年《撫州府志》云“考郡志之所自始宋景定”[6]23。《景定臨川志》集先人薈萃,開后世體例,對后世臨川縣志的修訂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家坤翁在任期間,為政清廉,厘除奸邪,獎勵農(nóng)桑,在百姓中頗有威望。在此之余,他還著手修葺臨川大小名勝古跡。名勝古跡是歷史過往的見證,更是先賢們的精神象征。然而在歷史的風(fēng)雨中,多處古跡毀壞崩塌,年久失修,早已不復(fù)往日風(fēng)采。家坤翁感臨川先賢風(fēng)骨,亦不想前賢們的雅正之風(fēng)與古跡一起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于是,家坤翁對失修的古跡重加補葺,才使得眾多象征臨川文化的名跡至今得以保存。
第一,修補撫州主城墻。撫州在東漢名為臨汝縣,六朝始至隋為臨川郡,唐代改臨川郡為撫州郡。唐中和五年(885),危全諷將撫州州衙向東遷往羊角山,光啟三年(887)開啟了撫州歷史上第一次的城墻修筑工程,歷時三年竣工。南唐升元四年(940),周弘祚再次修葺,浚深其池。宋紹興年間,太守張混因城墻簡陋曾修補之。紹定年間,太守黃炳復(fù)浚池,悉力創(chuàng)治,這次規(guī)模是自中和年間以來不曾有過的。再至景定年間,城墻摧頹、荒翳,望樓損壞四處,十二處城門傾斜不支。家坤翁撫念今昔,不免發(fā)出慨嘆:
蓋自唐訖今五百年間,守土者不知其幾人,其能興廢者才四人而已。大率敵國外患之來則城興,燕安逸豫之久則城廢,俯視一轍,不謀同情?!兑住分短肪湃?、上六,其爻相應(yīng),故理相通。城復(fù)于隍之象,雖著于上六道窮之后,無平不陂之兆,實基于九三道通之際。信乎!廢興成毀,皆非一朝一夕之故。有國有家者,先其未隍,逆防其陂,則城可以不隳,平可以長保。豈惟一城,通天下皆然,磨礱者不見其損,積累者不見其益也,況斯城久于否[3]102。
家坤翁用《易經(jīng)》中的“泰”相來比喻撫州城墻興廢之狀,說明事物鼎盛之后,必然迎來衰落,然陰陽循環(huán),盛衰往復(fù),太平盛世也會有不平之事的發(fā)生,逢兇亦可化吉,其中蘊含著古人陰陽交泰的哲學(xué)觀。內(nèi)憂外患之時撫州城墻固若金湯,太平之時城墻破敗荒翳。家坤翁以城之小見天下之大,闡述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之理,并希冀后人勤加建設(shè):“然念人情終始勤惰不能一,官府更迭去來不可常,書用識之,以勿忘于心,亦以望后人,非徒記其事求自衒,將以致吾城于堅高悠久也?!盵3]102
第二,修葺五峰堂?!熬岸ㄖ驹圃谥问聫d前之西偏,舊名見山堂,后改名見遠(yuǎn)。紹興中,州守張滉重修,復(fù)名見山,黃次山記淳熙三年州守趙熠重修,后廢。至景定四年,州守家坤翁重建,改名五峰堂,久廢?!盵7]569家坤翁在《重修五峰堂記》中,記敘并考證了五峰堂的修葺歷史,表達(dá)自己重修五峰堂并非僅僅為了愉悅心志,而是抒發(fā)心懷天下之愿,希冀后輩再達(dá)此地時能夠有所感悟:
孔子登東山、泰山,小魯、天下者,何也?小大一理,遠(yuǎn)近一本,推而致之,同此觀也,同此心也。今吾隱幾默坐,尋丈千里,小而一心,大而四體,近之一州,遠(yuǎn)之四國。吾視此身,如視此邦;吾見五峰,如見五岳。此理此中,隨寓隨著,其所以矩上下前后左右者,乃所以準(zhǔn)東西南北四海也,非曰能之,愿學(xué)焉。至若孜孜于美景,眷眷于賞心,則非吾志也,非吾事也。乃記其說于堂上,以此自達(dá),復(fù)以此貽同志[3]98。
第三,重修魯公堂。“郡治舊有堂,曰王謝,曰康樂,曰魯公,蓋王右軍、謝康樂、顏魯公皆嘗守郡,后之人歆慕之,以是名堂?!盵3]101魯公堂原為康樂堂,后又改為王謝堂,最后轉(zhuǎn)為魯公祠堂,因王羲之、謝靈運、顏真卿皆曾任臨川太守。如今魯公堂早已在風(fēng)雨中毀塌,相比王、謝二公,家坤翁對顏魯公忠烈氣節(jié)更為推崇與欽敬:
公以大歷元年忤元載,自尚書左丞別駕峽州、司馬吉州、刺史撫州、湖州,十二年召還,距今五百有余歲。人民非矣,堂之棄而碑之仆矣。公英姿義概,摩蕩人耳目,尚凜然如存。蓋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者,謂公久于此,政教入人者深歟!計公留臨汝,乃不二三載,公之名字,所以震撼今古者,固出于治郡之外,天理人心,亦隨所寓而長存[3]101-102。
家坤翁言魯公任撫州刺史僅兩三年,然“政教入人者深矣”,蓋其英姿忠烈,不只限于其治理郡縣的功績。家坤翁于景定四年(1263)“扶筑其堂,新其甃,汰其梁柱之撓且腐者,作室于后”[3]101,書匾“魯公堂”,并作《景定重修魯公堂記》一文表達(dá)人應(yīng)“守誼居正光明卓犖”[3]102,希望同輩慎重選擇,心中應(yīng)長存魯公忠烈之節(jié)。
第四,重建瀛洲亭。宋嘉定中,州守林岊建瀛洲亭,并書有《瀛洲亭記》。該亭后逐漸破敗坍塌,危稹重建之,沿其舊名。家坤翁不僅重修瀛洲亭,并以瀛洲之名,引出宇宙中諸多“名存義失”的現(xiàn)象:
碑志云:始嘉定間,郡守某、倉使某后先從三館來,既成斯亭,遂扁斯名。吁!有是哉。故老云:夙有此亭,忘其所始,久而圮,君實興之,名則因其舊。當(dāng)時好事者游臺郡間,相嫵媚有此言,其然乎?自列子駕其說于夏革,蓬、瀛之名遂著。其山凡五,在渤海東,曰岱輿、員嶠、方壺、瀛洲、蓬萊,根無所著,隨波上下,將流西極。帝使十五鰲舉首戴之,迭為三番,六萬歲一交,五山乃峙。有大人一釣連六鰲,于是岱輿、員嶠二山流北極。此夏革所為說。瀛洲蓋五山之一。城中有五峰,州始占其一,又居城西,瀛洲之義,當(dāng)起于此。嗟夫!宇宙間名存義失,豈惟斯亭![3]105
家坤翁警戒眾人,凡事不可聽之即信,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對于世間萬物的真?zhèn)我匈|(zhì)疑之心,不可人云亦云。
第五,修葺三清殿。景定癸亥(1263)秋八月,連日高溫,太陽暴曬,稻苗枯槁。家坤翁憂百姓之憂,登壇祭拜,百拜叩頭,祈求上天降雨。果然“禮成而雨”,家坤翁便率州中文武群官集于三清殿敬謝上天。他環(huán)顧四周,殿內(nèi)梁柱腐蝕毀壞,亦不能遮風(fēng)避雨,十分破敗,于是便從財政撥款,重新修整了三清殿。
第六, 重修州學(xué)大成殿。大成殿是為了紀(jì)念孔子而建成的祠廟。家坤翁對圣人之功極為推崇,在“周轍東,王跡熄,天所畀,圣所膺,分裂晦,莫知所主,綱淪法斁,天人始二”[3]109之時,孔圣人匡扶倫理綱常,使得秩序井然,“躬天道,無天位,以有其事,退而闡明至教,述作圣經(jīng),用宗主三才,用范圍有極,用迓續(xù)帝統(tǒng)。然后君臣父子以定,天地萬物以位有,山川河岳以流峙,日月四時以代明錯行,天經(jīng)地緯,帝德王功,以昭明不墜”[3]109。然臨川雖為江西聲名文物之首,文人輩出,大成殿卻“梁柱屏障,牖戶幾席,黝然凝塵,懼弗稱命”[3]110。家坤翁為之心痛,遂將大成殿重新修繕布置,愿臨川后世之人感圣人恩德且懷圣人之心:“今而后博五氏之文,歸約于夫子之禮,浚臨汝之流,以通乎洙泗之源,明此之理,渺彼之欲,敬此之義,羞彼之利,典章貴,防范尊,人文興,天象應(yīng),千載一日,去圣一心?!盵3]110
第七,修建明潤閣。臨川地理位置高峻,四周皆是低平之地,麗譙樓可以東望,瀛洲亭可以西望,五峰堂可以南望,皆一覽無余。北面原為望楚臺,長久廢棄,成為擺放兵器的廢閣,視野阻塞,與其他三處不能相通。因此,家坤翁將其中雜物安置他處,將此處加以補綴繕治,命名為明潤閣。修葺后的明潤閣,“晦光窒通,上著下察,如寤如醒,曰明曰旦,藩籬洞徹”[3]111。明潤閣之名起源于郡志“是邦上應(yīng)于文昌,質(zhì)諸史,其星在北斗魁前,大小明潤齊,則天瑞臻。嗟乎!此政理也。今吾閣位乎北,文昌斗魁實在其上,宜遂扁曰‘明潤’”[3]111。家坤翁亦通過明潤閣闡述了為政之道,“夫為政,未有弗燭厥理能施其澤者,明有窒則潤不能溥”,為政只有去“心欲”,而存“忱靜”[8],“莫之為而為”,才可達(dá)到“無求于星象而象自應(yīng),無求于天瑞而瑞自臻”[3]112的境界。
家坤翁十分熱衷于臨川的文人雅跡,并常日流連,以散文記之:或考證源流,對其名號加以梳理;或托物寓理,通過眼前之景抒發(fā)人生哲理,厘清妄言。他的散文紀(jì)事論理,邏輯嚴(yán)密,富含哲思,才情動人,具有很高的文學(xué)價值和史學(xué)價值。
玉茗,原是山茶花的美稱。據(jù)《臨川縣志》記載,玉茗花最早被發(fā)現(xiàn)乃是在北宋雍熙年間。當(dāng)時,郡守周申甫在東園發(fā)現(xiàn)一支白色山茶花,大為贊賞,稱為奇花。待崔仁冀接任郡守,對周申甫所言之奇并未深信,及其觀之視若瓊花,取名為“玉茗花”,并作《玉茗花賦》。黃庭堅撰有《白山茶賦》,贊其圣潔[9]311。曾鞏也有《以白山茶寄吳仲庶見貺佳篇依韻和酬》之詩,用身體官能的感受表達(dá)景觀審美的愉悅感[10],稱玉茗花“山茶純白是天真,筠籠封題摘尚新。秀色未饒三谷雪,清香先得五峰春”[11]。陸游亦有《眉州郡大燕醉中間道弛出城宿石佛院》一詩提到玉茗花。
玉茗亭,正因玉茗花而得名。家坤翁收集和整理了大量與玉茗相關(guān)的文獻(xiàn)資料,并在此基礎(chǔ)上創(chuàng)作了《玉茗亭記》:“玉茗亭,在府署西。亭前種玉茗花大如山茶,而色白黃心綠蕊,人以比之瓊花。亭前有石聳立如筍,呼筍石亭。北有橫秋閣,閣下為春草亭,皆宋嘉定中建?!盵6]640玉茗“薄有香氣,貌近薝卜,遠(yuǎn)于山茶,繁秾而幽野,如逍遙肥遁者”[3]99。“得乎乾坤之清體”,贊賞玉茗花不爭不搶的特質(zhì);“不與諸年少爭春風(fēng)”,抒發(fā)與世無爭、安然自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人生追求?!碍偦ㄕ?,與此花媲美。彼處康莊,有聞于世。此居遐遠(yuǎn),人遂忘之,若有所歉。是不然。瓊花困于采掇,根非其故,此花退然自安,至今無恙?!盵3]99家坤翁通過二者的比較,闡釋只有長懷清凈隱逸、超然恬靜的人生態(tài)度才能夠獨善其身,保持本性初心的哲理。
《臨川縣志》中記載:“撫州譙樓前,左有一卷石,長三四尺,高二尺許,郡人謂之羊角之洞天。相傳有人自青城山來,扣石暫開,得入見洞府。云所謂羊角者,郡城形勢南來東行而轉(zhuǎn)乎西,昂然若首,有石上出,所以有角之名。宋紹興中,守王秬覆以小亭。后久之,守林侯某掘地視之,未數(shù)尺,大風(fēng)起穴中,懼而止?!盵7]530
家坤翁考察碑志,對太守危全諷遷撫州郡城至羊角山,將州門和譙樓并列面向東且門在右側(cè)、樓在左側(cè)之布置產(chǎn)生懷疑:“戟門直南地甚夷,可達(dá)康莊。何州門轉(zhuǎn)而東,譙樓不遂為門而別為臺?”[3]100他否認(rèn)危全諷因洪水之故而將譙樓地勢拔高,認(rèn)為如此布置的真實原因是撫州城中“包絡(luò)丘墳,其脈南來,東繞西出,漸起為子城,又西突起為州治,勢昂如首,州門譙樓位焉”[3]100。“為臺不門,欲培養(yǎng)其生意也;鼓角臨之,欲鼓動其生意也。求之天地間,陽氣鼓動則成雷,在地中為復(fù)之亨,出地上為豫之利。”[3]100即州門、譙樓和羊角石的布置,皆是為了促進(jìn)撫州陽氣、生氣的產(chǎn)生與繁衍。而唐人深諳此道,因此“始疏剔之,尋繞以墻,闌以石”[3]100。
金石臺,又稱金石山,處于崇仁河和撫河交匯處,兩岸水道險峻,山巒聳峙,與五虎山相連,與玉石山遙相對望,是隋唐時期臨川舊址。古人迷信金石臺,認(rèn)為其能去兇避邪,將之視為游覽勝地。
關(guān)于金石臺,民間有“金石臺分宰相出”之讖語,言王安石與晏殊皆是因為金石臺的祥瑞而能拜相。家坤翁對此大為譴責(zé):“夫山川鐘秀,人物挺生,有開必先,理氣之常,何必誣以為讖,念此恍惚怪神語哉!”[3]104在得出這一結(jié)論之前,家坤翁先以道家“天人合一”的思想說明凡事皆有跡可循,無跡可查的“化神”之妙皆存在于“形氣”之中:
化神之妙,存乎形氣中。化神無其跡,形氣則有其先,惟情明不汩者,能靜而得之。蓋天地之形氣即吾之形氣,天地之化神即吾之化神。在躬在兩間者,同乎清明,則二氣五行之良知良能,交舉而互發(fā),四體之動,庶征之若善不善,必先知之。然非有驚世駭俗之事,語其近要,其凡亦夫人與知與聞?wù)?。故風(fēng)雨霜露,春秋冬夏實先之;庶物露生,神氣風(fēng)霆實先之;天降時雨,山川出云實先之;生甫及申,嵩岳降神實先之?;衩苓\之理,氣形相因之用,著察呈露,昭昭莫掩[3]104。
在家坤翁看來,天道的“化神”與“形氣”和人體的“化神”與“形氣”運行機(jī)制一致。在天地之間和自身形體之間,陰陽五行所存在的運行之道皆有其先兆,“化神”的規(guī)律與“氣行”的軌跡相通,故而得出結(jié)論“是知至誠前知之道,不出于日用躬行之間,萬事萬物之變,不外乎一心一身之常也”。一切有預(yù)見性的事情都出于“日用躬行”之間,萬物萬事的變化,也不過是心與身的日常運行。家坤翁以金石臺為引,闡述了“化神”與“形氣”、“天地”與“人體”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希望通過圣人之言破除虛妄迷信,引導(dǎo)民眾多讀儒家經(jīng)典,切勿迷信神鬼之書。
擬峴臺,位于江西臨川撫河之畔,古與河北幽州臺、山西鸛雀樓、贛州郁孤臺等齊名,始建于北宋嘉祐二年(1057)。
至景定年間,家坤翁再次修繕擬峴臺,并作《書擬峴臺記后》。家坤翁首先提出“事物萬殊,理則一致,耳目異趣,心則同歸”[3]107的觀點,認(rèn)為世間萬物形態(tài)各殊,以物觀物,東南西北各地山川乃至風(fēng)土人情都是不一樣的;若以理觀物,大到日月星辰的運行,小到草木昆蟲的生息又都是相同的,“蓋理之所著,心之所察,通天地等一勝慨,合人我共一勝實,非彼疆此界可得而私其同異,非管窺蠡測可得而囿其廣狹也”[3]107。
最后,家坤翁言明自己的主張:修繕古跡文物本身,不如將精力用在政治開明與民眾教化中去;欲要傳承其精神,與其仿照其游玩觀賞之跡,不如仿效其治理民眾之道,只有這樣才不會受耳目事物的束縛,而能與天地造化一同生生不息,千百年后,亦能長久為人所傳頌懷念。家坤翁進(jìn)一步提出,不必局限于峴臺,亦不必局限在豫章大地,天下大夫師長,凡適宜民眾學(xué)習(xí)其精神的,均可效仿,即“吾之扶植斯臺者,不以畚筑,不以陶瓦,不以戶牖矣,愿相與心領(lǐng)而意會”[3]107。
家坤翁深諳記體散文撰寫之道。第一,立意高遠(yuǎn)。所謂“必有一段萬世不可磨滅之理”,無論是《金玉臺記》抑或是《書擬峴臺記后》,都頗具宋代散文之風(fēng),借題發(fā)揮,縱橫議論,同時融入強烈的自我主觀意識。第二, 兼重學(xué)術(shù)考證。如《羊角石記》,考證縣志,以駁論前人觀點發(fā)端,進(jìn)而提出自己觀點,復(fù)以議論收尾。記體散文實際成了其考察論證的過程,邏輯縝密,思想博大精深,論據(jù)合理,觀點鮮明,與蘇軾《石鐘山記》有異曲同工之妙[12]。第三, 兼顧文采。家坤翁雖注重說理議論,但卻十分注重文采,所作長篇短章,皆具有優(yōu)美的節(jié)奏和旋律,而且善于將抽象的事物或深奧的道理變得通俗易懂。如,“故風(fēng)雨霜露,春秋冬夏實先之;庶物露生,神氣風(fēng)霆實先之;天降時雨,山川出云實先之;生甫及申,嵩岳降神實先之。化神密運之理,氣形相因之用,著察呈露,昭昭莫掩”[3]104。這是以自然界的現(xiàn)象說明“化神”與“形氣”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深入淺出,通俗形象。
家坤翁雖然不是臨川人,但與王羲之、顏真卿、陸游等諸多曾在撫州(臨川)為官的外籍名人一樣,為臨川文化的繼承、弘揚和發(fā)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xiàn)。他在為政期間不僅厘清奸邪,更是在民眾教化與精神傳承等方面付出了極大的心力。《景定臨川志》的修訂使得眾多臨川文化典籍與歷史記載并未淹沒在歷史長河中;對臨川古跡的修繕更是彰顯了臨川文化與精神;其托物言志的散文亦抒發(fā)了其對臨川文化與治國理政的思想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