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詩慧 汪云霞
《雪花與秘密的扇子》(以下簡稱《扇子》)是美籍華裔作家鄺麗莎的一部長篇小說,它以柔美細膩的文筆呈現出19世紀中國閉塞落后的瑤族村落中某些已被大多數人遺忘的習俗。小說聚焦于兩位身份地位相差甚遠的女孩,講述其因“老同”這一習俗結成的親密關系,她們從孩童到遲暮之年、從親密到決裂的故事。她們經歷了一系列現代人無法理解又覺得神秘的習俗,而纏足是其社會生活中一項無法忽視的性別建構儀式。
在大眾社會中,性別的歸屬被認為是一種天然的事實,人類應屬于哪一個性別群體是根據身體生理結構來斷定的,與社會文化習俗之間并沒有聯系。對于這種簡單化的歸類,有不少學者提出過異議。如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在關于“性別表演”的探討中提出:性別是應該具有表演性的機制,人類對性別的定義不過是在對一個沒有原型的事物不斷地模仿,再形成的一個體系①。從事酷兒理論(Queer theory)研究的學者,對此有著更為豐富的表達,其觀點認為性別“是由不斷地重復和不斷為它賦予新形式的行為建構而成的”②。在《性別符號學》中,達琳·M·尤施卡(D.M.Juschka)在巴特勒性別表演理論上將性別符號的形成過程再次細化,認為大眾在兒童時期應該屬于一個無性的狀態(tài),神話、儀式、符號象征等意識形態(tài)機制中將無性的兒童轉變成有性別的男人或是女人。③
《扇子》 中的女童在纏足前性別還沒有明確,兒童身處于男女之間的灰色地帶。百合纏足前與姐妹最后一次出去玩耍時,她觀察著玩耍的地方:“巷子里看不見一個大人的影子——男人都在地里干活,女人們都呆在樓上的屋子里——此刻的巷子為孩子和動物們所占據。”④兒童處于一個兩性間的灰色地帶,女童能感受到自由的雙腳,成年人亦沒將他們放在固定的男女二元對立論當中。當年幼的百合想要與表妹外出游玩時,嬸嬸就以“她們也可以幫她大哥干活啊”⑤去勸說百合媽媽,讓她們享受纏足前最后的自由。
而已經接受纏足的女性,在出嫁前大部分時間只待在二樓,那里被稱為“女人們的房間”,男性則會在田中從早工作到晚,由此兩性的身份角色明確地被分開。在纏足后,“通過儀式必須將無性別/性的人,尤其是孩子,帶入一種性別化/性化的狀態(tài)”⑥。福柯(Michel Foucaul)在《規(guī)則與懲罰》中指出:“肉體也直接卷入某種政治領域、權力關系直接控制它,干預它,給它打上標記,訓練它,折磨它,強迫它完成某些任務,表現某些儀式和發(fā)出某些信號?!雹叨p足,正是通過折磨女性的肉體,將其強行變形后用以加強兩性區(qū)別,釋放出兒童已經脫離幼年、可以訂婚的信號。
百合在纏足前就面臨著與她人結為“老同”的習俗。纏足后被限制在二樓生活的女人,并不是真的只能與家人相見,她們會在纏足前與附近同年纏足的女童結為義姐妹或是“老同”。雖說義姐妹與“老同”貫穿了女子的一生,但是兩者間只能取其一,相對而言“老同”的結契遠比義姐妹珍貴與恒久,因為契約是兩名女子間永恒的約定,義姐妹的關系則是在女子嫁人后就會斷裂?!袄贤笔亲杂蛇x擇下的結合,她們成為彼此情感的伴侶,并永遠忠于對方。而婚姻是無法選擇的,它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生育子嗣⑧。小說中反復提到“老同”,這是一種比有血緣關系或者夫妻關系更為重要的契約。其作用并不僅是為兩個女童帶來一段美好友誼,而是通過這一份契約讓兩者身份地位得到提高。提議百合去結契的媒婆曾經就游說百合家人,“我?guī)湍闩畠航榻B‘老同’也是為了提高她的地位”⑨。
小說中的纏足儀式由不同的部分組成。在纏足進行前,就有人以神話故事來熏陶女童,讓她們深信“三寸金蓮”能為自己帶來美好的人生。但當布條真地纏上女童的腳,旁人是無法減輕她們肉體上的痛楚,只能期盼能以神話故事來舒緩?!翱蓱z的大姐不得不和我們住在一間屋子里,她講神話故事給我們聽,想要緩解我們的煎熬?!雹庠诙δ咳鞠?,傳說中的神話人物代表著至高無上的快樂與幸福。“如今我覺得自己就像瑤娘,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小腳女子,當她在那座黃金蓮花上翩翩起舞,就像在云上飄舞一樣。現在的我每踏出一步都充滿著巨大的快樂?!?盡管小說并沒有對“瑤娘”進行詳述,但不難發(fā)現《扇子》的“瑤娘”是以南唐李后主的愛妃菒娘?——一個以白棉纏足呈凌云飛舞之態(tài)的女子為原型的。小說中百合與雪花初見時,即自比“瑤娘”,亦是她惟一一次直言自己充滿著巨大的快樂。后來,無論是結婚還是產子,她都沒有再表達出如此強烈的情感?!艾幠铩毙蜗笊钌罾釉诹税俸系男撵`世界,只有當她以“瑤娘”自比、與雪花相處時,才能深切地感受到生命的飛翔與快樂,而這種體驗是她的丈夫不曾帶給她的。
除了“瑤娘”之外,小說中“小腳姑娘”也是與纏足儀式相關的神話象征符號。女童在纏足前會拜祭“小腳姑娘”,以祈求在纏足儀式中不會出現差錯。纏足當天“我們用米團祭拜了小腳姑娘,我們的母親則把小鞋供放在觀音像前”?。當女童纏足時,必須祭拜這位女神,以求平安順遂。
除去對神明的祈禱外,纏足儀式中還有“吃湯圓”這一環(huán)節(jié)。女童在纏足前食湯圓,并非是湯圓可以減輕她們纏足的痛苦,“她們讓我們吃紅豆湯圓,那是為了讓我們的骨頭能夠像湯圓一樣柔韌,同時也寄希望于我們將來的腳能夠像湯圓一樣嬌小”?,借此祈盼吃過湯圓后女童的腳能像湯圓一樣柔軟又似湯圓般嬌小。
湯圓作為一種隱喻符號,它象征的是美好的期許與允諾?!俺詼珗A”,隱含著對纏足女子能夠平安順利渡過纏足期的期盼,同時,一雙如湯圓般柔軟的三寸金蓮或許會“允諾”女童未來的幸福人生。當然,“吃湯圓”只是一種象征而已,實際上它既不能有效減輕女子纏足時經歷的身體痛楚,也不能真正兌現女童未來幸福美滿的人生。就像“瑤娘”或“小腳姑娘”一樣,它們都只是與纏足相伴而生的性別想象符號,正是通過它們,纏足儀式實現了對女性社會性別的身份建構。
A·J·格雷馬斯(Algirdas Julien Greimas)在《結構語義學》中提出,施動者模型?以主體/客體、發(fā)出者/接收者、輔助者/反對者六個動元為中心。模型建立于目的論之上,委托者、委托主體為其達成目的,其余角色則作為輔助者或委托者等。我們可以借助于這一模型理論,來分析《扇子》中的纏足系統(tǒng)。
《扇子》中社會被誤認為纏足的委托者,每個角色口中不斷地強調:社會要求女孩要有小腳,有小腳才有資格獲得幸福。那些拒絕纏足的女孩在社會中是被人看不起的,她們不但如同奴隸般低下,更因為新婚后需要下田工作而被人恥笑。小腳女性則受追捧,越是在年幼時纏足,越代表家庭的富裕。表面上看,社會習俗是發(fā)出指令的控制者,因為是它提出小腳的文化需求,才有女性被要求纏足。但當深入發(fā)掘時,會發(fā)現社會習俗之所以發(fā)出如此指令,是由于整個社會的話語權被男性所牢牢掌握。高洪慶的《纏足史》對中國古代纏足的歷史進行了詳細的溯源,其中談到,清代崇德三年曾下令禁止纏足,官員家有女子纏足則要處罰。但后來在乾隆年間,因乾隆本人亦好金蓮而逐步放寬禁令???梢姡行圆攀请[藏在社會背后的委托者,而男權社會發(fā)出纏足指令的目的,就是制造出其心中理想的女性形象。
辜鴻銘在《中國人的精神》中提出,中國人眼中完美的女性要有良好的操行與禮儀,她們要為父親、丈夫和兒子而生存,一生的目標就是做好女兒、好妻子和好母親。這正是傳統(tǒng)中國的“三從四德”,也是中國男性對于理想女性的想象。?溫柔恭順的“窈窕淑女”并非是與生俱來的,《扇子》呈現了男權社會如何通過纏足儀式對女性從精神與生理上加以規(guī)訓,進而實現男性“三寸金蓮”和“三從四德”女性想象。
首先,纏足促使女性從精神上順應“三從四德”的心理期待。百合從小就知道纏足后女性要面臨怎么樣的生活——“不論你是貧窮或富有,為王或為奴,女人總該呆在家里,外面的世界是男人的”?。在傳統(tǒng)社會中,男主外而女主內,理想的女性必是安于深閨之中,成為丈夫賢良的“眼靠或手靠”。纏足的女性在生存能力上自是無法與男性相比,在華裔作家林露德的《千金姑娘》中,主人公臘露就為了下田工作將纏了幾年的足放掉,以勞動力換取父母不賣她的可能。?
無論丈夫對妻子好或不好,她們其實都沒有選擇的權利,因此,雪花無法生下健康的兒子以致受到家暴也不能離開,百合也只能勸她養(yǎng)好身體早日再產下健康的新生兒。纏足不僅改變了女性的身體,更是馴服了其精神,正如百合“從一個溫順的小孩蛻變成了意志堅定的女孩,又從一個對婆家提出的任何要求都千依百順的少婦蛻變成一個本縣地位最高的女人,村里法規(guī)習俗的執(zhí)行者”?。巴特勒在《性別麻煩:女性主義與身份的顛覆》 中直言:“文化價值概念的隱喻體系里,歷史被比喻為無情的書寫工具,而身體是一個媒介,它必須被摧毀、變形,以便讓‘文化’得以產生?!?如果儀式僅僅是通過改變身體特征來區(qū)分性別,那還不足以讓社會性別穩(wěn)定下來,只有當纏足行為讓女子不自覺地認同女性只能安于居室之中生活時,纏足作為性別建構的儀式才真正實現了其目標。
其次,纏足讓女性的身體變形,滿足了男性壓抑的性欲,迎合了男性對于女性身體的想象。清代李汝珍在《鏡花緣》 中就說:“纏足與造淫具何異?”直言小腳暗含著性欲意指,這是男性某種扭曲的性傾向的象征。小說《扇子》中這種特殊的性癖被加以凸顯。在百合纏足前,負責婚事的媒婆就說:“你看她腳跟的弧線,她這個腳啊長得像是個奶子,男人一定愛不釋手!”?這里將腳和乳房相提并論,認定腳也是一種能引起欲望的性別特征。女性經過纏足儀式后,雙足已不單是作為身體構成的某個部分存在,而是被賦予了女性新的性別象征意味。小說不斷將性欲與小腳聯系在一起,百合直言:“我的雙足讓我丈夫心馳神迷,即便是在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最私密最親熱的時刻。他對于我的雙足有一種特殊的喜好。”?小腳作為一種性的意指并不只出現在男性視角中,甚至映射在女性的眼睛里。當雪花與百合相擁而眠,百合第一次看到僅身穿一雙小鞋的雪花時,她不禁感嘆:“沒有什么比一個一絲不掛的女子穿著一雙鮮紅的繡鞋更有誘惑力,更能喚起男人的欲望?!?
小說中女性的雙足能否成為金蓮般的小腳,以及精神上能否真正被男性的想象所馴服,直接影響了她們命運的差異。纏足只是獲取社會地位的第一步,而每個女性在進行纏足時都會面臨重重危機。纏足是每一個女童必須面對的儀式,她們無法選擇是否接受,也無法決定纏足后腳部能否變成男性想象中的那雙金蓮。在三妹因纏足而死后,百合才發(fā)現原來纏足儀式是會致死的。小說由此揭示了纏足背后潛藏的巨大社會悲劇,“十個女孩中就有一個要死于纏足,不僅是我們縣,全國都是如此?!?
女性不僅要經歷身體的痛楚和潛在的死亡威脅,以滿足男性對其外在形象的塑造,還需要恪守道德和精神上的規(guī)范,才可能在未來的婚姻生活中獲得安穩(wěn)之位。百合的丈夫提到,“妻子的價值不在于她的容貌而在于她的品行”?,“你替我生下了這么多兒子。此行雖然千山萬水但我的眼睛決不會看那些我不該去看的”?。如果小腳是女性迎合男性眼光的前提和基礎,那么在婚姻生活中,精神上是否服從和能否順利生子才是對她們最大的考驗。為了迎合丈夫并表現自己的謙遜和大度,百合先后為丈夫迎娶了三個小妾,借以提高自己在家庭中的聲望。她發(fā)出的聲音是如此這般地符合“三從四德”規(guī)訓:“我們或許對于丈夫的移情有所準備,畢竟他們是有這個權利的,而我們只是一個女人而已。”?相比百合的安穩(wěn)命運,雪花的處境則艱難得多。她無法接受丈夫是一名屠夫,也沒能為其誕下健康的兒子,因此被丈夫毆打,在糧食不足時更是被家婆克扣食物。小說中“丈夫們甚至可以用死亡來懲罰逃跑的妻子”?,在無聲的男權社會中,女性的命運完全由丈夫掌握??傊?,《扇子》中的女性其身體與精神能否迎合男性想象,直接決定了其人生道路是順遂還是悲苦。
社會現實中的纏足,早在1912年就被明令禁止后消遁于中國近代歷史上,但是小腳女子的形象卻在文學世界中不斷被重現?!渡茸印分械呐詮某錾_始受到男權社會的壓迫,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上,都以男性所期待的形象去接受改造。然而“哪里有權力,哪里就有反抗”?,女性并不就此接受自己的余生被困在高樓的角落中。
《扇子》中,女性共同體創(chuàng)造了一種反抗的符號“女書”。在小說中關于“女書”的敘事占據了較大篇幅,“女書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敘述不公、傳遞情感而誕生的, 是女性無形抗爭的工具”。?“女書”是一種真實出現在中國歷史中的獨特符號,它的出現源于女性被規(guī)定不能學習男性的文字,而她們?yōu)榱私涣鞑坏貌辉賱?chuàng)造一種只有女性才看得懂的文字。纏足限制了女性的成長步伐,讓她們只能困守在家中,兒時與閨中密友相聚的時刻難以再現。而“女書”的出現,打破了這個困境——她們可以通過這種書寫密碼在信箋中重溫舊日美好時光。
“女書”作為一種已經消失在歷史中的符號,其消亡原因歸根結底是女性不再被禁止學習真正的文字?!芭畷钡某霈F一定程度上可以視為女性對社會的抗爭,雖然在男權社會中女性不被容許學習、不能接觸外界,但她們靠著自己的智慧創(chuàng)造了“女書”,并通過歌曲、故事等口傳文化讓其變得不可缺少、生機勃勃。小說中“女書”符號貫穿了女性的一生:從準備纏足前開始學習它;到姐妹出嫁時以“女書”為其高歌;作為維系女性情感的交流符號;甚至作為歌詠和紀念逝者的悼念文等。在《扇子》中“女書”被喻指為女性對男權社會的一種反抗途徑?!芭畷窃馐芊忾]的女性對知識的渴望與對美的追求,女書的創(chuàng)造體現了在沒有男性參與的情況下表現出來的驚人的創(chuàng)造力?!?
不過,小說中這些努力創(chuàng)造與學習“女書”的女性并沒有藉此而走向外在世界,融入男性社會。事實上,她們不過是通過“女書”營造了一個女性情感和記憶共同體,而且這個共同體并沒有獲得與男性社會對話的權利,更沒有產生與男性社會相抗衡的力量?!芭畷睂π詣e系統(tǒng)的反抗顯得蒼白無力,雖然它讓女性有了交流的書寫符號,卻加深了原本存在的兩性差異。“女書”的誕生是建立在男性的文字基礎上,是女性不被容許學習文字下的特殊產物。然而,女性一旦完全依賴于它,便會加固加深男女兩性之間的鴻溝,使女性距離男性社會更加遙遠,其處境也更加邊緣化。男性社會并非完全不知道“女書”這種符號,但他們并沒有強行消滅而是放任這種文字符號的存在,其原因在于,當女性的身體和精神完全規(guī)訓于男性的想象,在既定的男權社會秩序之內,作為女性交流符號的“女書”并不可能帶來真正的危險性和破壞力。
值得注意的是,“女書”一定程度還成為了男權社會的共謀者。小說中百合借用“女書”在女性間的重要性,以歌唱“女書”的形式將雪花不為人知的事傳得人盡皆知,讓其成為村中的恥辱。這讓人不得不思考,“女書”的存在確實是讓女性有了專屬的文字,反抗了男性強加的規(guī)矩,但也讓它變成了一種可以用來譴責女性的工具,這就讓“女書”本來的意義變了質。另外,精通“女書”的女性是受人羨慕的,“如果美月能夠好好學女書,就能嫁得比她媽媽強”?。在此,“女書”成為男性社會的共謀者而不是反抗者,掌握“女書”如同擁有“三寸金蓮”一樣,也成為獲得未來良好婚姻的一種籌碼。
《扇子》中,每一個女童長大后似乎都變成了男權社會的共謀者。她們一生中會經歷從受害者變?yōu)槭┖φ叩倪^程,幼時她們不能拒絕纏足,為人母后又必須親自為女兒實行儀纏足式,代代相傳,纏足儀式不斷被女性群體鞏固。小說中實行纏足的并非男性,而是女性自身,男權社會委托年長的女性對女童進行馴服。“三妹做了最后一次掙扎,還是被大姐一把抓住了,她才六歲啊,在一陣掙扎和廝打后,終于被大姐、嬸嬸和奶奶合力制服了?!?在纏足儀式中,姐姐、嬸嬸、母親、奶奶三代女性都參與了強迫和壓制的全過程,女童的反抗以失敗告終,而年長女性自覺或不自覺地,就成為男性社會秩序的維護者和共謀者。小說結尾處,雖然百合已接觸到從外國來的大腳女性,但她堅持認為:只有擁有一雙最完美的小腳,雪花的孫女才能幸福。由此可見,纏足意識已經深入女性的肉體和靈魂?!芭畷迸c纏足,共同建構了女性的性別身份,而這種心理深層的自我身份認同,正是在男性主體凝視的目光下形成的。
鄺麗莎的《扇子》將纏足與“女書”兩種習俗生動地呈現在我們眼前,揭露了傳統(tǒng)男權社會下女性悲慘的命運。小說中的女性由出生起,就踏上了被迫成為男性想象中完美女性的道路,被動地經歷了父權夫權的受害者到共謀者的身份轉變。這部小說創(chuàng)作展示出舊時代中女性的身不由己與對既定命運的反抗精神。當被問及其作品中關于纏足的書寫是否會鞏固他者對中國的刻板印象時,鄺麗莎的回答是:“對大部分古代中國女子而言, 這是事實。為什么我們不能談論那段歷史?”?通過將“女書”與纏足相互滲透的書寫方式,作者將這種已經被遺忘的文字與習俗重新帶回到現實人們的視線中。她的寫作突破了時空與地域的阻隔,將傳統(tǒng)女性面臨的遭遇重現,為我們帶來了對社會性別更為深切的思考,同時在世界華文文學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注釋:
①?[美]朱迪斯·巴特勒:《性別麻煩:女性主義與身份的顛覆》,宋素鳳譯,上海三聯書店2009年版,第8、170 頁。
②李銀河:《酷兒理論面面觀》,《國外社會科學》2002年第2 期。
③⑥[加]達琳·M·尤施卡:《性別符號學》,程麗蓉譯,譯林出版社2015年版,第13、30 頁。
④⑤⑥⑧⑨⑩???????????????[美]鄺麗莎:《雪花與秘密的扇子》,忻元潔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2、10、12、44、42、27、54、24、23、22、7、37、34、86、24、187、187、229、216、22、26 頁。
⑦[法]米歇爾·福柯:《規(guī)則與懲罰》,劉北成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年版,第27 頁。
?抱拙子:《勸戒纏足》, 《萬國公報》(上海),1882年第15 卷第710 期。
?[法]A·J·格雷馬斯:《結構語義學》,蔣梓驊譯,新世紀人文譯叢2002年版,第226 頁。
?高洪興:《纏足史》,上海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32 頁。
?辜鴻銘:《中國人的精神》,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77 頁。
?[美]林露德:《千金姑娘》,阿良譯,廣東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1 頁。
?汪民安:《福柯的界線》,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58 頁。
?宋陽:《論電影〈雪花秘扇〉中的女性情誼與文化》,《電影文學》2012年第9 期。
?莫秀云:《〈雪花秘扇〉 的女性獨立意識解讀》,《電影文學》,2013年第1 期。
?盧?。骸吨袊榻Y與女性故事——美國華裔作家鄺麗莎訪談》,《當代外國文學》2012年第3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