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逸凡 任乘一葉 徐致遠 董幼祺
性早熟是指男童在9 歲前,女童在8 歲前呈現(xiàn)第二性征。按發(fā)病機制和臨床表現(xiàn)分為中樞性性早熟、外周性性早熟、不完全性性早熟,前兩者以往分別稱真性性早熟和假性性早熟[1]。性早熟會影響兒童的最終身高,且增加成年后某些特定疾病的患病率[2]。治療上,目前西醫(yī)治療短期目標包括:減緩當前骨齡進展、控制第二性征的發(fā)育進程、推遲初潮的年齡。治療長期目標是改善兒童的成年身高,恢復與兒童年齡相符合的心理行為[3]。臨床上目前應用促性腺激素釋放激素拮抗劑(GnRH-a)治療中樞性性早熟[4],但有研究表明,其對8 歲以上兒童的最終身高增益不明顯,且激素治療的個體差異性較大,實際上難以達到滿意療效[5]。董幼祺教授為董氏兒科第六代傳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統(tǒng)醫(yī)藥項目代表性傳承人,浙江省國醫(yī)名師,全國名老中醫(yī)藥專家學術(shù)經(jīng)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在近50 年的行醫(yī)過程中積累了大量經(jīng)驗,今對董老師治療女童性早熟的臨床經(jīng)驗做一初步總結(jié)。
性早熟在中醫(yī)中無特指病名,根據(jù)癥狀可歸于“乳疬”“天癸”的范圍,“天癸”二字中,“天”是指其來源于先天,意為先天之精藏于腎內(nèi),“癸”是指十天干中的癸中之水,有著陽中之陰的生理意義。由于小兒“陰不足而陽常有余”的生理特點,體質(zhì)本易化熱化火,加之后天腎精過早充盈,致腎氣化火奪陰,陰精暗耗,進而陰陽失衡,相火妄動,擾動血海,任沖二脈失約,天癸早至。因此中醫(yī)認為腎陰不足,相火偏亢是其主要病機。該病從臨床觀察及相關(guān)數(shù)據(jù)統(tǒng)計顯示,女性的發(fā)病率大于男性[6],一者為女子屬陰,更易于陰虛火旺,二者女子腎精比男子更早成熟,同年齡段下,女孩會表現(xiàn)得更加明顯,特征也會比較顯著,故女童性早熟的臨床治療尤為迫切。
董老師認為該病的主要病因病機為陰陽失衡、氣血失和,并與肝脾腎三臟及沖任二脈密切相關(guān)[7]。因為小兒有“心肝有余而肺脾腎常不足”的生理特點,腎內(nèi)寄相火居下焦,小兒若先天有虧或后天失養(yǎng),陰精被耗,陰不制陽,陰陽失衡,可致天癸早發(fā);肝腎同源,若肝血不足,肝陽偏亢,或肝氣郁結(jié),疏泄失職,均可致沖任失調(diào),血海蓄溢失度;后天盲目進補,脾失健運,聚濕成痰,痰濕循經(jīng)上注乳絡,積于脅部則乳房早發(fā),漫綿腫大,且痰為陰邪,壅遏陽氣,漸生熱邪,反助腎精化火,促使天癸早發(fā)。故董老師提出該病應治以滋陰降火,調(diào)和氣血,疏肝理脾化痰,使機體達到陰陽平衡。
臨床上董老師將“腎陰不足,相火偏亢”作為主證,“肝氣郁結(jié),氣血失和”及“食滯不化,痰濕內(nèi)戀”為兼癥,并以此作為辨證的基本思路[8]。
3.1 腎陰不足 肝火偏亢 素體陰虛火旺,后天未予及時偏糾,以致肝腎失調(diào),陰虛火旺,熱擾沖任,無以約束子宮藏泄,天癸非時而下。臨床上可表現(xiàn)為五心煩熱,躁動不安,口干咽燥,大便干結(jié),舌紅少苔,脈弦數(shù)等肝腎陰虛火旺之癥?!夺t(yī)貫》有:“火之有余,緣真水之不足也,毫不敢去火,只補水以配火”之說[9],故董老師提出此證治以清泄相火,滋陰降火為主,使腎水得沛,制約腎陰虛之浮火。臨證方選董氏滋陰降火湯(知母、黃柏、生地、丹皮、龍膽草、炙龜板、柴胡、元參)。若乳核硬痛者加夏枯草、三棱、象貝;若煩躁不安者加淡竹葉、焦梔子,若白帶色黃質(zhì)黏者加椿根皮、萹蓄;若潮熱盜汗者加地骨皮、炙龜板;若舌紅少苔口干者加石斛、天花粉。
3.2 肝氣郁結(jié) 氣血失和 乙癸同源,肝血以腎水涵之,腎精以肝血養(yǎng)之,凡臟腑經(jīng)絡之血皆屬于肝,肝氣不達則臟腑經(jīng)絡之血郁滯,氣血失和,腎精血失養(yǎng),陰陽失衡,沖任失調(diào)。肝疏泄失職,肝氣郁結(jié),氣聚則郁而不暢,氣結(jié)則煎津為痰,且乳房為肝經(jīng)的走行之所,故在乳房處凝結(jié)成乳核;氣機升降乖戾失常,則可見乳房脹痛。臨床上可表現(xiàn)為患者乳房腫大,觸之腫痛,情志不和,胸脅不舒,納谷不香,舌紅苔黃,脈弦細等癥狀。治以疏肝理氣,調(diào)和氣血。方選逍遙散為主,若乳房腫痛者加三棱、莪術(shù);若脅肋脹痛者加延胡索、香附;若煩躁不安者加龍膽草、焦梔子、黃芩;若夜睡多夢者加鉤藤、石決明;若黃帶較多者加椿根皮、黃柏、知母。
3.3 食滯不化 痰濕內(nèi)戀 若患者平素喜食肥甘厚味則易致痰濕內(nèi)生,氣機郁結(jié),日久使肝腎失調(diào),痰濕上循乳絡結(jié)于乳房;痰濕阻結(jié)中焦,郁久化熱,則可見口臭、納旺;痰濕下注下焦,則白帶異常。臨床可見乳房腫大,形體豐滿或瘦黃,痰多,身重不爽,納谷旺盛或饑不欲食,白帶增多,舌體胖大,舌苔厚膩,脈滑等癥。董老師認為此證為痰濕(食)阻滯,氣機不暢所致。故當治以消積理氣,化濕除痰,方選溫膽湯加減。若胸悶不舒者,加柴胡、延胡索;若苔黃口臭者加焦梔子、炒山楂;若帶下稀白者加澤瀉、炒白術(shù)等。
董老師在臨床上除辨證分型論治外,還結(jié)合實驗檢查與體征,結(jié)合使用分期論治法,取得了較好的療效。
初期,患兒整體處于腎氣化火,腎陽始亢的狀態(tài),臨床西醫(yī)影像學上,普遍表現(xiàn)為骨齡較實際年齡偏大,子宮卵巢進入加速發(fā)育階段,女性特征逐步顯現(xiàn),此時的治療重點在于調(diào)和肝腎,滋陰降火,治宜滋補真陰以固其本,降泄相火以清其源,方選董氏滋陰降火湯為主,以期陰平陽秘。西醫(yī)相關(guān)研究也表明滋陰降火類方藥,如生地、黃柏、知母、炙龜板等可以有效下降血清促卵泡激素(FSH)、雌二醇(E2)水平,縮小卵巢、子宮體積,抑制骨細胞過度亢進,減慢骨骼發(fā)育進程,延遲骨骺融合時間,進而改善最終身高[10]。
中期,患兒肝火漸降,但腎陰乃虛,相火亢盛的狀態(tài)得到初步控制,臨床影像學上子宮卵巢發(fā)育趨于平緩,子宮內(nèi)膜無明顯增厚,乳房發(fā)育較為穩(wěn)定,月經(jīng)未至,女性特征明顯。此期時間或長或短,但因兒童的生理特點,易化火化熱,擾動沖任血室致天癸早至。此時治療重點在滋陰降火的基礎(chǔ)上,加以少許平補肝腎、疏肝理氣之品,使肝腎協(xié)調(diào),氣機通達,以平衡陰陽,延遲初潮時間。方在知柏地黃湯的基礎(chǔ)上加以柴胡、黃芩、制香附之品以鞏固療效,以延緩天癸到來的時間。
后期,患兒月經(jīng)已行或至正常青春發(fā)育期年齡,此時的患兒體內(nèi)沖任失約、子宮藏泄失職已成定局。此類患兒乳房和卵巢的生長加速明顯,可見成熟卵泡,子宮內(nèi)膜增厚,女性特征顯著,由于性激素作用下垂體分泌生長激素增多,身高在短期內(nèi)得到一個較大增長的同時也加速了骨骺的閉合,后期身高生長較為緩慢。對于此類患兒,董老師在調(diào)和陰陽,肝腎同治的總治則上,若患兒實際身高符合骨齡身高水平,則宜益腎填精健脾、疏肝調(diào)和氣血并舉,臨床多先運用左歸丸以三陰并補,水火交濟,并適當加入女貞子、墨旱蓮、黃精滋陰補腎,白芍、枳實調(diào)和氣血等;若患兒骨骺接近閉合水平,則宜補腎壯陽填精,方選右歸丸加減,加牛膝、補骨脂等以期促進患兒最終身高,研究表明益腎壯陽類中藥有促使下丘腦-垂體-卵巢軸及成骨細胞的功能活動活躍的作用[11]。同時,在初潮后氣血涌動,經(jīng)期紊亂無序者,可積極干預助其建立月經(jīng)周期,使月經(jīng)按時疏泄。
馬某,女,2011 年8 月1 日出生。2020 年4 月20日(8 歲6 個月)初診。主訴:乳房腫大1 年余。現(xiàn)病史:1 年前因乳房腫大于2019 年4 月1 日(7 歲6 個月)至外院查性激素示雌激素(LH)>0.3 IU/L,促性腺激素釋放激素(GnRH)興奮試驗示LH/FSH>0.6,骨齡9 歲3 個月,身高126 cm,西醫(yī)診斷為中樞性性早熟,遂予GnRH-a 治療半年余,2020 年4 月18 日我院查骨齡示10 歲6 個月,身高133 cm,現(xiàn)因乳房腫大及骨齡增長過快就診?,F(xiàn)癥見:二乳腫大,觸之硬滿,夜臥不安,煩躁易怒,納谷不香,小便溲黃,便干間隔,舌紅苔薄,二脈弦細。輔助檢查:2020 年2 月1日外院查婦科B 超:子宮2.42 cm×1.00 cm×1.47 cm,左卵巢2.30 cm×1.31 cm×1.40 cm,右卵巢2.00 cm×1.27 cm×1.60 cm,可見數(shù)個>4 mm 卵泡,最大直徑約6.8 mm。西醫(yī)診斷:中樞性性早熟。中醫(yī)診斷:小兒性早熟,腎陰不足、肝火偏亢型。治以滋陰降火,化痰散結(jié)。擬方:生地12 g,玄參10 g,黃柏、知母各6 g,炙龜板10 g(先煎),丹皮、龍膽草各6 g,象貝、三棱各10 g,柴胡6 g,焦梔子、茯苓各10 g。7 劑,水煎服。2020 年4 月27 日二診:二乳未見增大,夜寐較前好轉(zhuǎn),納谷已動,大便仍偏干,舌紅苔凈,二脈弦細。再以原方原法主之。予前方去三棱,加當歸、白芍各6 g,生牡蠣10 g(先煎)。7 劑,水煎服。2020 年5 月4 日三診:二乳較前軟小,觸之無痛,納寐均可,小便正常,大便偏干,舌紅苔薄,二脈弦細。癥狀已瘥,仍以滋陰降火為主。前方去牡蠣,加柴胡6 g、女貞子10 g。7劑,水煎服。后因病情趨穩(wěn),故再以前方加減追之調(diào)理2 個月余。2020 年7 月27 日外院復查婦科B 超:子宮2.10 cm×1 cm×1.46 cm,左卵巢2.18 cm×1.1 cm×1.6 cm,右卵巢2.0 cm×1.21 cm×1.4 cm,可見數(shù)個>4 mm 卵泡,最大直徑約6 mm。骨齡:10 歲6 個月,身高136 cm。門診隨訪2020 年9 月起因搬家至外地后未至我科就診。
2021 年6 月3 日(9 歲10 個月)復診:患兒家屬代訴其近一年來外地間隔服藥,初次月經(jīng):2021 年5月21 日,色淡紅量少無血塊,無痛經(jīng)?,F(xiàn)癥見:二乳腫大,面色欠華,納寐均可,舌紅苔薄,二便尚調(diào),二脈弦細。輔助檢查:2021 年6 月1 日外院查骨齡11歲6 個月,身高143 cm。治以益腎填精、健脾疏肝。擬方:生地12 g,茯苓10 g,柴胡6 g,淮山藥、山萸肉、女貞子、墨旱蓮、菟絲子、補骨脂各10 g。7 劑,水煎服。后續(xù)患者間斷就診半年余,前方加減配伍,2022年1 月9 日隨訪身高147 cm,骨齡12 周歲。
按:患者初診時腎陰虧虛,肝陽偏亢,致使夜臥不安,煩躁易怒;肝氣郁結(jié)見二乳腫大,觸之硬滿;腎水不足,津水匱乏見納谷不香,小便溲黃,便干間隔;舌紅苔薄,二脈弦細,為陰虛火旺所致。故宜治以滋陰降火,化痰散結(jié)為主,方選董氏滋陰降火湯加減,方中生地、玄參、知母、黃柏、炙龜板滋陰降火,丹皮、龍膽草清泄相火,三棱、柴胡、象貝、焦梔子疏肝理氣、化痰散結(jié),茯苓健脾安神。7 劑后,二乳未見增大,癥狀已趨平穩(wěn),故以原方去三棱,加當歸、白芍、生牡蠣以斂陰柔肝。又7 劑后,二乳較前小而軟,納谷亦動,癥狀已瘥,續(xù)以前方去牡蠣,加柴胡、女貞子梳理肝腎,如法調(diào)理3 個月余后復查子宮、卵巢容積較前縮小,骨齡未增,身高增長3 cm。次年6 月患兒復診,身高增長至143 cm,月經(jīng)已行,發(fā)育尚可,諸癥穩(wěn)定,故治以益腎填精、健脾疏肝以期陰平陽秘。方選左歸丸加減,方中生地滋陰養(yǎng)血,女貞子、墨旱蓮平補肝腎,山萸肉、溫山藥補益精血,柴胡、茯苓調(diào)和肝脾,補骨脂、菟絲子取“陽中求陰”之義溫煦腎陽,諸藥合用,守方守法,方藥得彰,取得滿意療效。
董老師在疾病的診治過程中貫穿著“證治九決”即“明理、識病、辨證、求因、立法、選方、配伍、適量、知變”的思路和方法。在治法上,董老師重視肝腎同調(diào),兼癥并理,并遵《內(nèi)經(jīng)》:“升降出入,無器不有”之理[12],以疾病固有變化,但時刻注意清濁相干、升降失調(diào)之機;在選方上,董老師選方輕巧靈動,方劑精簡,善用經(jīng)方,化裁成方;在用藥上,謂小兒脾胃嬌嫩,稍呆則滯,稍重則傷,注重方藥對證,配伍適量。同時囑咐患兒家長注意平素小兒護理,少食辛熱炙搏之類食品,減輕脾胃負擔,調(diào)節(jié)患兒心態(tài),適量運動鍛煉,醫(yī)患共同配合合理調(diào)治,從而恢復全身生理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