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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心進(jìn)道”:張載“大心”思想的莊學(xué)面向

2022-03-02 05:16達(dá)
關(guān)鍵詞:心齋見聞張載

雷 達(dá)

(華東師范大學(xué) 哲學(xué)系,上海 200241)

張載《正蒙·大心篇》中言道:“成心忘然后可與進(jìn)于道。”[1]25細(xì)讀該句,可以發(fā)現(xiàn)其帶有明顯的莊學(xué)色彩。在該句之后,張載自注:“成心者,私意也。”[1]25這樣的注,《正蒙》中并不多見。對此,比較合理的解釋是張載深知此句易與老莊之學(xué)相混淆,因而他主動加以說明,想以此捍衛(wèi)儒家道統(tǒng)。不過,難以否認(rèn)的是,《正蒙·大心篇》中的這一觀點(diǎn)與老莊之學(xué)確實(shí)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拋開儒道之別即可發(fā)現(xiàn)其端倪。

一、“大心”本于“喪我”

“成心”之說見于《莊子·齊物論》:“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dú)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dú)且奈何哉!”[2]32-33關(guān)于“成心”,郭象注解說:“夫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謂之成心,人自師其成心,則人各自有師矣。人各自有師,故付之而自當(dāng)。”[2]32成玄英進(jìn)一步解釋說:“夫域情滯著,執(zhí)一家之偏見者,謂之成心。夫隨順封執(zhí)之心,師之以為準(zhǔn)的,世皆如此,故誰獨(dú)無師乎?”[2]32綜合郭象的注解和成玄英的疏解,可以將《莊子》中的“成心”大致理解為囿于一己之偏見,并且人們皆師其成心而自用。由此觀之,上述張載以“私意”解“成心”,與《莊子》的思想并無明顯的捍格之處。

《正蒙·大心篇》最重要的思想是對“德性之知”和“見聞之知”的區(qū)分,其開篇言道:“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物有未體,則心為有外。世人之心,止于聞見之狹。圣人盡性,不以見聞梏其心,其視天下無一物非我,孟子謂盡心則知性知天以此。天大無外,故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見聞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德性所知,不萌于見聞?!保?]24在這里,張載所說的“大心”顯然是相對于“成心”而言的。在張載看來,“見聞之知”不僅停留于耳目感官,而且受一時一地的限制,是故它不能脫離一己之偏見,不能真正體察天下萬物。與“成心”相反,“大心”超越了上述限制,能夠盡心、知性、知天,以一顆囊括宇宙的心與天地相合,因而能獲得“德性之知”。由此,“德性”指向的是天地全體,“心”雖內(nèi)在于人,卻稟受于天。張載在此指明了一套修養(yǎng)工夫,即擺脫狹隘見聞的桎梏而在“心”上下功夫,依此完成以人知天的向上回溯。這一點(diǎn),正如《莊子·天地》中“通于天地者,德也”[2]219,因而,無論是“大心”,還是“德性之知”,其最終落腳點(diǎn)都是“通于天地”。

張載“私意”之說另有一個出處,即孔子的“絕四”說。《論語·子罕》中記載:“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保?]100張載對此解釋說:“意,有思也;必,有待也;固,不化也;我,有方也。四者有一焉,則與天地為不相似。”[1]28要與天地相似,就要做到“無思”“無待”“化”和“無方”。王夫之對此注解道:“天地誠有而化行,不待有心以應(yīng)物;施生無方,栽培傾覆,無待于物以成德;四時運(yùn)行,成功而不居;并育并行,無所擇以為方體;四者忘,則體天矣。此言成德之極致,四者絕也?!保?]169意思是說,天使萬物自生,自己卻功成身退,天地的四時運(yùn)行自有其規(guī)律且有條不紊,故而通于天地就不會有個人有意的思慮,“意”“必”“固”“我”四者都會被忘掉。

張載對“絕四”說的解讀與《莊子》中“吾喪我”的觀點(diǎn)相通?!肚f子·齊物論》中南郭子綦對顏成子游說:“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郭象注解說:“吾喪我,我自忘矣。我自忘矣,天下有何物足識哉!故都忘外內(nèi),然后超然自得?!保?]24這就是說,“喪我”就是“忘我”“毋我”。其后,成玄英“境智兩忘,物我雙絕”的疏解對此進(jìn)一步進(jìn)行了說明[2]24。張載以“私意”解“成心”,又提出“成心忘”的觀點(diǎn),恰好與孔子“毋意”“毋我”之說相對應(yīng),同時又與莊子的“心齋”說頗相近似。

二、“成心忘”通于“坐忘”

《莊子·人間世》中孔子回答顏回說:“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保?]80-81所謂“心齋”,字面意思就是排除內(nèi)心的雜念,保持空明的心胸,如此方能體道,就如同《老子》第10章所說的“滌除玄覽”(亦作“滌除玄鑒”)。進(jìn)一步分析,這里涉及“志”與“意”的區(qū)分問題。在《正蒙·中正篇》中,張載提出了“志公意私”的觀點(diǎn),即“道以德者,運(yùn)于物外,使自化也。故諭人者,先其意而孫其志可也。蓋志意兩言,則志公而意私爾”[1]32。在張載看來,“成心”乃是“私意”,與“意”相對的是“志”,“志公”而“意私”。前述《莊子·天地》中以“通于天地”釋“德”、“行于萬物”釋“道”,這里張載說的“道以德”,即以德涵養(yǎng)萬物的內(nèi)在根性,使其自生自成而不為物所限,所謂“志公意私”的“公”的要義當(dāng)在于此。王夫之對此注解說:“意之所發(fā),或善或惡,因一時之感動而成乎私;志則未有事而豫定者也?!保?]189意思是說,“意”受限于一時一地之個體偶然性,而“志”則預(yù)定于內(nèi),不因具體情境而改變。那么,“志”緣何內(nèi)在于人?因其稟受于天,是為“公”。依此,正如郭象“去異端而任獨(dú)也”的注解,成玄英“一汝志心,無復(fù)異端,凝寂虛忘,冥符獨(dú)化”的疏解[2]80,《莊子·人間世》中“若一志”的“心齋之術(shù)”就可以理解了。這就是說,“公”并非簡單人倫意義上的公私之辨,而是與天地相交通的廓然大公。因而,“若一志”的“心齋之術(shù)”,其指向是“通于天地”,去私而見公,以虛而待實(shí),唯有“心虛”方能“得道”。當(dāng)然,這里的“虛”絕非空無,而是去除私意之蔽、光復(fù)本心之自然,“心虛”而后“道”自入。

綜合張載“大心”“成心忘”的觀點(diǎn)與《莊子》中“心齋”“吾喪我”之說可見,二者皆強(qiáng)調(diào)沖破耳目聞見的桎梏,以此通于天地之心而觀照萬物?!肚f子·人間世》中孔子與顏回的對話申明了這一點(diǎn):“夫徇耳目內(nèi)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成玄英的疏解說:“夫能令根竅內(nèi)通,不緣于物境,精神安靜,忘外于心知者,斯則外遣于形,內(nèi)忘于智,則隳體黜聰,虛懷任物,鬼神冥附而舍止,不亦當(dāng)乎!”[2]83這里的“隳體黜聰”之說來自《莊子·大宗師》,涉及與“心齋”說緊密聯(lián)系的又一命題——“坐忘”。

“坐忘”源于《莊子·大宗師》中孔子與顏回的一段對話:“它日復(fù)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隳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倌嵩唬骸瑒t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后也。 ’”[2]156

“坐忘”可視為“心齋”更具體的注腳。關(guān)于“坐忘”,郭象注解說:“夫坐忘者,奚所不忘哉!既忘其跡,又忘其所以跡者。內(nèi)不覺其一身,外不識有天地,然后曠然與變化為體而無不通也?!保?]156如果說“心齋”是指蕩滌私欲,保持明鏡般的心胸,那么“坐忘”則進(jìn)一步指明要?dú)U肢體和耳目感官,消弭個體與天地的隔膜,從而達(dá)到安時處順、與天地同流的境界。因此,所謂的“齋”和“忘”皆非流于簡單的空無,其看似虛無的表象背后隱藏著實(shí)質(zhì)性的內(nèi)涵,即通于天地、自然而然,在確證先天稟賦的前提下與天地運(yùn)行相合拍,掃除個人意念的計較。

與此相似,張載對耳目感官的局限性也有論述:“天之明莫大于日,故有目接之,不知其幾萬里之高也;天之聲莫大于雷霆,故有耳屬之,莫知其幾萬里之遠(yuǎn)也;天之不御莫大于太虛,故必知廓之,莫究其極也。人病其以耳目見聞累其心而不務(wù)盡其心,故思盡其心者,必知心所從來而后能。”[1]25張載認(rèn)為,“天之明莫大于日”“天之聲莫大于雷霆”,但人的耳目感官卻無法獲知太陽有多高、雷霆距人有多遠(yuǎn),耳目只是心的負(fù)累,是“盡心”過程中的障蔽。因而,“大其心”首先要明確“心所從來”,光復(fù)與天同構(gòu)之心。這一點(diǎn),與前引的《莊子·人間世》中“徇耳目內(nèi)通而外于心知”的觀點(diǎn)相同。王夫之在《莊子解》中對此解釋道:“如是以入游其樊,知道之所知,而不以心耳生知,其知也,虛室之白,己養(yǎng)其和而物不得戾。若然者,凝神以坐,而四應(yīng)如馳;即有不止者,亦行乎其所不得不行。 ”[5]133-134另外,王夫之對張載上述話的注解“言道體之無涯,以耳目心知測度之,終不能究其所至,故雖日之明,雷霆之聲,為耳目所可聽睹,而無能窮其高遠(yuǎn);太虛寥廓,分明可見,而心知固不能度,況其變化難知者乎!是知耳目心知之不足以盡性道,而徒累之使疑爾。心知者,緣聞見而生,其知非真知也”[4]146-147,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傊?,道體無涯,道之廣大非耳目聞見所能及,這一點(diǎn)張載和莊子表達(dá)的觀點(diǎn)是相同的。因而,張載之“道”與莊子之“道”雖分屬儒、道兩家,實(shí)則相通。

三、“進(jìn)于道”方能“道通為一”

張載認(rèn)為“成心忘”最終要落實(shí)到“進(jìn)于道”,而《莊子》中也有“技進(jìn)于道”之論。在《莊子·養(yǎng)生主》中,庖丁對文惠君說:“臣之所好者道也,進(jìn)乎技矣?!保?]65在這里,庖丁解牛之“技”只是其用以揭示養(yǎng)生之“道”的途徑而已。

對“道”和“技”的關(guān)系,《莊子·天地》中這樣總結(jié):“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觀而萬物之應(yīng)備。故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萬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藝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義,義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2]218-219郭象對上述六者的關(guān)系作了如下界定:“夫本末之相兼,猶手臂之相包。故一身和則百節(jié)皆適,天道順則本末俱暢。”[2]219據(jù)此,技、事、義、德、道、天六者是由末到本逐次上推的關(guān)系,萬物各得其正是為德,萬物自得其行是為道,一切都在天的統(tǒng)攝之下。王夫之對此的注解同樣抑“技”而揚(yáng)“道”,他認(rèn)為:“通于事者技也,臣道也,賤也。愈著則愈淺,愈成則愈粗,殉一世之利而可貴愛者亡矣。事之為數(shù),大小、長短、修遠(yuǎn)而已。逐于其數(shù),迷而不反,自矜為通,則獨(dú)見獨(dú)聞?wù)咩腴湺恢?。唯?dú)有而后見獨(dú),見獨(dú)而后其見聞皆獨(dú),大小、長短、修遠(yuǎn)皆不出其所在而為其所宥;故無求不可供,忽然勃然,馳騁百為,而過而去之,以不迷于所宿。若然,則通于一而不屑通于事,以天道為天德,無為而為天下君者也。 ”[5]220-221

由“道”“技”的關(guān)系可知,如同《莊子·齊物論》中所言的“道通為一”,“技”只是“通于事”,唯有“通于一”方是“道”。今人多以相對主義思想解釋“道通為一”,實(shí)際上并未真正理解莊子的本意?!洱R物論》中講:“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于然;惡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保?]38這就是說,萬物各有其性分,依其性分將自己擺在最適合的位置就是自正性命,故曰“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郭象對此注釋說,“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理雖萬殊,而性同得,故曰‘道通為一’也”[2]38。

張載論“道”也以天道為本,《正蒙·天道篇》的首句說:“天道四時行,百物生,無非至教;圣人之動,無非至德,夫何言哉!”[1]13此處,張載承繼了《論語·陽貨》中孔子“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的思想[3]211。王夫之對此注解說:“天言教者,天之曲成萬物,各正性命,非以自成其德也。”[4]65王夫之認(rèn)為,天使四時運(yùn)行有序,萬物各得其宜,而自身卻不參與其中,這就是“曲成萬物,各正性命”?!肚f子·知北游》中也有類似說法:“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dá)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 ”[2]392對此,郭象同樣用孔子“予欲無言”的話進(jìn)行注解。因此,儒、道兩家的天道觀其實(shí)并無本質(zhì)的分歧,不論是“圣人之動,無非至德”,還是“至人無為”,最終皆本乎天道。天賦予萬物以根性,萬物生長當(dāng)自適其性,不應(yīng)以外力進(jìn)行干涉。不過,人倫世界雖然也依天道而行,但其有自身的特殊性,是以有了“天道”和“人道”之分。

《莊子·在宥》中說:“不明于天者,不純于德;不通于道者,無自而可;不明于道者,悲夫!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也,相去遠(yuǎn)矣,不可不察也?!保?]217在成玄英的疏解中,“天道”和“人道”被清晰地加以說明:“無事無為,尊高在上者,合天然天道也。司職有為,事累繁擾者,人倫之道?!保?]217綜上可見,同樣為“道”,人道理應(yīng)本乎天道,但現(xiàn)實(shí)世界的繁擾無法保證其處處合于天道,這就使得天道與人道之間出現(xiàn)某種張力。不過,天道作為“道”的理想形態(tài),依舊是人們追求的目標(biāo)。

張載在《正蒙·大心篇》中提到:“體物體身,道之本也,身而體道,其為人也大矣。道能物身故大,不能物身而累于身,則藐乎其卑矣?!保?]25在張載看來,無論是對物還是對身,皆當(dāng)以道為本,如若困于一己之身,則不能達(dá)道,因而人有“大人”“小人”之別。王夫之對此進(jìn)行解讀:“萬物之所自生,萬事之所自立,耳目之有見聞,心思之能覺察,皆與道為體。知道而后外能盡物,內(nèi)能成身;不然,則徇其末而忘其本矣?!薄耙暵犙詣?,無非道也,則耳目口體全為道用,而道外無徇物自恣之身,合天德而廣大肆應(yīng)矣?!薄拔锷碚?,以身為物而為道所用,所謂以小體從大體而為大人也。不以道用其耳目口體之能,而從嗜欲以沉溺不反,從記誦以玩物喪志,心盡于形器之中,小人之所以卑也。 ”[4]148-149依此而論,即:“小人”為物所累,玩物喪志,故可曰“物于物”;“大人”以身為物,皆為道所用,無物我之對立,故能“物物”[2]360?!墩伞ご笮钠分袑Υ艘灿斜硎觯骸耙晕乙曃飫t我大,以道體物我則道大。故君子之大也大于道,大于我者容不免狂而已?!保?]26王夫之解釋該表述說:“人莫不在宥于天,而各因仍于其道,則不以物攖己,不以己攖物,雖亂而必治,物自治也。物之自治者,天之道也。屑屑然見有物而說之,以數(shù)攖之者,人也;有司之技也。主貴而臣賤。臣道者,一官一邑之能,宋榮子猶然笑之,人役而已,貴愛其身者弗屑也?!保?]217這就是說:以人道而言,物成為人的消費(fèi)品,人有為于物,物不能自治;以天道而言,人與物兩不相傷,人與物皆順乎天,遂能各得其正。

四、結(jié)語

張載“大心”思想的體物心胸論,其要義在于以人合天,以天道統(tǒng)人道。反觀《莊子》,其思想揚(yáng)天道而貶人道,試圖化人道為天道。從根本精神上看,二者是一致的。從中國哲學(xué)的大背景看,“天人合一”思想(張載《正蒙·乾稱篇》明確提出)是一以貫之的,只是儒家更多講天道與人道的連續(xù),并依此生發(fā)出由人向天復(fù)歸的工夫論,而道家則更多講天道的統(tǒng)攝意義。因此,儒家之道是歷史王道,道家之道是自然天道。從《中庸》《易傳》致思不同而又相互為用的傳統(tǒng),到宋明理學(xué)從宇宙論到人生論的思維模式,天道與人道的連續(xù)是儒家立論的根基,因而荀子性惡論所潛藏的天道與人道斷裂的危機(jī)決定了其勢必難入儒家的主流。不過,荀子“天人相分”之說實(shí)際上提出了“天人合一”的另一向度,即言“合”必以“分”為前提。張載在《正蒙·誠明篇》中對“天地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的區(qū)分,在《正蒙·大心篇》中對“德性之知”與“見聞之知”的區(qū)分,都反映出天道與人道的張力,這在《莊子》中同樣得到了體現(xiàn)。因此,若打破儒、道之分野,二者實(shí)乃殊途同歸。也就是說:儒家并非不講自然天道,天道乃是人道的理論前提;道家并非不講歷史王道,人道乃是天道在人倫世界的接續(xù)。

張載早年出入釋、老,《正蒙》中多處出現(xiàn)辟佛排老之論,《正蒙·神化篇》直接對莊子進(jìn)行批評:“圣不可知謂神,莊生繆妄,又謂有神人焉?!保?]18《正蒙·大心篇》直接引用《莊子·秋水》中“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的說法指責(zé)釋氏:“釋氏不知天命而以心法起滅天地,以小緣大,以末緣本,其不能窮而謂之幻妄,真所謂疑冰者與!”[1]26張載在此處自注:“夏蟲疑冰,以其不識?!保?]26由此可見,張載對《莊子》的文本是非常熟悉的。總之,張載與莊子思想的內(nèi)在聯(lián)系,除開前人已關(guān)注到的“氣”論之外,“心”論也是一個面向。從“成心忘”到“進(jìn)于道”,從“心齋”“坐忘”到“道通為一”,張載“大心”思想的意蘊(yùn)由此得到了另一個角度的展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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